其实,韩非也有“国王培训班”。
学员里,也有梁惠王。
当然,韩非出生时,梁惠王早已去世,韩非不可能给他上课。上课的人,叫卜皮。
卜皮也是法家。
梁惠王说:先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据先生所知,寡人的名声怎么样?
卜皮答:臣听说王上是慈惠的人。
梁惠王听了十分高兴,洋洋得意地问:那寡人的慈惠到了什么地步呢?
卜皮答:到快亡国的地步了。
惠王大吃一惊:慈惠不是行善吗?怎么会亡国?
卜皮说:慈则不忍,惠则好施。结果是什么呢?必然是该杀的不杀,不该赏的乱赏。如此“有过不罪,无功受赏”,岂有不亡之理?
此事不知是真是假,但被韩非编进了教材,用来培训各国国王。只不过,韩非的课程内容跟孟子是相反的。孟子讲王道,韩非讲霸道,而且是横行霸道。
为什么横行霸道?
因为社会风气如此,时代精神也如此。
韩非说,有一年齐国伐鲁,鲁国派孔子的学生子贡去进行外交斡旋。子贡滔滔不绝说了半天,齐人却一句话就打发了他。齐人回答说,先生的话确实说得漂亮,但我们就是来抢地盘的,漂亮话管什么用?
结果,齐把国境线划到了鲁国都城门前十里。
这,难道不是横行霸道?
于是韩非说,别再扯什么仁义道德,扯什么兼爱天下,扯什么温良恭俭让,谁讲谁倒霉,因为时代变了。这个变化,也可以概括为一句话——
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
也就是说,人际关系也好,国际关系也好,都是利益关系。只不过,利益的获取,最早是“揖让”,后来是“巧取”,现在是“豪夺”。如此而已。
是啊,所有的脸都撕破了,何必再来粉饰太平?
君臣关系,也如此。
我们知道,在儒家那里,君臣是被看作父子,邦国是被看作兄弟的。对此,韩非的反应是一声冷笑:亲如父子?就算真父子、亲兄弟,又如何?楚成王,不是被他亲儿子逼死了吗? 齐桓公,不是把他亲哥哥杀掉了吗?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爱弟友,管用吗?
不管用。
什么东西管用?
利益。人君最大的利益,是称王称霸;人臣最大的利益,是富贵荣华。只要协调好关系,让双方都实现利益最大化,就OK。爱不爱的,没什么意思吧?
于是韩非得出结论——
君不仁,臣不忠,则可以霸王矣!
哈!孟子培训班的课桌,都要掀翻了。
不过,这里面有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臣下不安于位,也想为君,怎么办?
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天底下最大的利,莫过于为君为主。故臣弑君,子谋父,弟篡兄,史不绝书。从春秋到战国,更是一顶顶王冠落地,一座座火山爆发,各路诸侯真不知如何守住自己的王位。
对此,韩非有办法吗?
有。
什么办法?
两面三刀。
所谓“两面”,就是奖与惩,赏与罚,也叫德与刑,韩非称为“二柄”。这当然管用。因为人之常情,无非趋利避害;刑德二柄,则无非威胁利诱。这里面有甜头也有苦头,唱红脸也唱白脸,所以是“两面”。
与“两面”相配套的是“三刀”,即势、术、法。势就是威势,术就是权术,法就是法规。其中,威势是前提也是基础。韩非说得很清楚,飞龙和腾蛇一旦掉到地上,就跟蚯蚓、蚂蚁没什么两样。由此可知,权力和威势才是靠得住的,其他都靠不住。
有了权威,还得会用。怎么用?用权势建立威望,用权术对付臣下,用法规制服人民。势立威,术驭臣,法制民,都是人君手中的指挥刀。
看来,韩非的治术,有明有暗,软硬兼施。刑罚就是公开的硬控制,权术就是暗地的软控制。君主无术,就受制于人;民众无法,就犯上作乱。这就叫“君无术则弊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
但,术和法虽然两手都要硬,用法却不同。权术是用来对付官员的,叫“潜御群臣”; 法规是用来对付民众的,叫“一民之轨”。 所以,权术要暗藏心底,法规要公之于众。实际上韩非的法,就是输入臣民们头脑中的程序。有此程序,他们将自动成为工蜂和工蚁。
韩非的蜂蚁社会就这样建成。在这个社会里,很显然只有君权没有民权。韩非的心目中,也根本就没有民权两个字。他的服务对象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君主。他对君主要说的也只有一句话:守住你的王冠!
君权至上,君主唯一,这就是法家。
这样的主张,墨子也会赞同吗?
恐怕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