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项羽的爱好广泛、变化多端而又不求甚解,大家感到了一种朝气和躁动,这是年轻人本该有的。而根据他的思维独特、固执己见、语出惊人,就断定他志存高远,有着宏大的理想和目标,这就有些牵强附会了。在学习阶段,无论是学文还是学武,抑或是后来的专修万人敌兵法,项羽无不表现得毛躁异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儿学这个明儿学那个,其实说白了还是不爱学、不想学。他最初的兴趣,或许只是一种好奇心使然,当这种好奇激起的劲头一过,他便会觉得寡然无味。
其实,略知大意、不求甚解的学习态度,也正是项羽性格的写照。在学习阶段,项羽就表现出了他性格上的缺陷:容易躁动、易于冲动、没有长性、缺乏韧性。他不喜欢花力气去细心钻研任何事,这让他今后在做任何事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延续这种思维。
学习的目的,不是为了应用书本上的知识(有些东西根本就用不着),但它却能开阔人的眼界,锻炼人的思维,培养人的毅力,增强人们对事物的感知力和判断能力。功不会白用,时间不会白耗,有一分耕耘才会有一分收获。项羽学习不深入,看事情就会简单,做事情就会想当然,这也会让他变得越来越刚愎自用。群雄逐鹿时,他既不会设局,也不会设圈套。而最要命的是,他对别人为他设的局和下的圈套也是毫无察觉、一无所知。
在这个学习过程中,唯一成就的就是项羽的自信。当他不想学某项技艺时,他并非认为其难学或是没兴趣学,而是一种不屑。这种傲慢的态度也让他内心变得无比强大,凡事全凭主观意愿,自我感觉甚好。
这种人的性格和太阳一样,火辣、热烈、充满激情。每天早上起来,窗外阳光照射,项羽更加信心十足,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似乎那火红滚烫的太阳是专为他一人升起的,他感到置身于天地间的高大,世上没人可以取代他,他生来就是要统治世界、拯救众生的。这种感觉每每让他的内心无比舒畅。
项羽的自信还来自他那自以为超强的判断力,他总能对一件事情作出迅速的判断,并按照这种判断付诸实施。他思维活跃,头脑里有闪现不完的念头,他对事物的认知是完全自我的,喜欢就会付出百倍的热忱,不喜欢就放弃,也并不觉得可惜。久而久之,这种自信就会转变成一种自傲,变成一种随心所欲的性格因子,深藏于内心,在他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冒出来,左右他前进的方向。
随着后来对大秦帝国征战的不断胜利,项羽的这种自傲更是转变成了一种霸气,一种舍我其谁、“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气。这种霸气一直陪伴着项羽以后的人生,一直到它完全淹没在乌江水的呜咽声中。
刘邦和项羽不一样,他不甘寂寞和孤独,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他活得很现实,现实到和同僚开玩笑、和老板娘逗闷子都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不认为自己有多能,所以他会依赖别人,靠着别人的力量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当然,他也会竭尽所能,不断地对别人提供帮助,巩固他对别人的依赖。如此一来二去,便形成了他自己的一方天地,一个以他为中心、联系紧密的小圈子。这个圈子尽管不起眼,却有个十分霸气的名字:势力。
势力不是单打独斗,不是特立独行,更不是我行我素。它是由一个核心人物凝聚起来的、有众多人参与加入的、有酒大家喝、有肉大家吃、有事大家办的一个利益集团。当然,那时刘邦的圈子还很小,还没有达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程度,但也已是初见端倪,因为他以后的人生道路一直是按照这个惯性行走的。也许那时的刘邦根本不会意识到,他这种与生俱来的豪情和适应生活的无奈之举,会转变成日后人们争相投奔的引力,也会成为他日后傲视群雄的资本。
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你这个就不会给你那个。正是因为刘邦没有坐吃山空、挑挑拣拣的资本,他才会积极调动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将它们变成生存下去,或者说活得更好的一种能量。这种能量积少成多,慢慢汇聚起来,终究会形成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成为他与霸气十足的西楚霸王项羽一决高下的信心和勇气。
不管项羽多么有个性,其实他还是走了一条传统的路子,而且这条路子走得并不成功,他除了个性张扬之外,并没有真正沉下心来去做好哪件事。更遗憾的是,他叛逆的个性其实也没能得到彻底的发挥,因为他的思想始终还是囿于传统。他的叛逆,只是在传统基础上的一种叛逆,并没有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
相比之下,刘邦走的则是一条野路子,他彻底抛开传统,快意人生,彰显性情。他的视野更开阔,他的思维也更具内涵。
个性突出的人,朋友一般会很少,因为别人很难接触他,也很难了解他。不过这样的人一旦有朋友,那一定会是两肋插刀的铁哥们儿。项羽的性格就是这样,你必须对他有深刻的了解才能接受他,而一旦接受,或者说有发现他赏识他的人,就会对他倍加青睐。遗憾的是,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刘邦则更加大众化,他对谁都一视同仁(除了对儒生,这个我们以后会讲到),和谁都可能成为好朋友,和谁也都走得很近,这些和他接触的人自然也容易被其感染,人们会欣赏他的随性、坦诚、豪爽,进而将其引为知己。
刘邦在做泗水亭长的时候,一次送劳工去骊山服役,路上劳工跑了很多。这是刘邦的失职,是要被追究责任的,搞不好脑袋还得搬家,但刘邦不上火,想得开,干脆把其他人的绳索全解了,说:“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意思是你们都逃命去吧,我也找个地方玩消失了。结果“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好多人都不愿走,最后和刘邦一起落草,这个押送官的亲和力可见一斑。
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为人处事路数,也决定了二人在社会中形成不同的圈子。刘邦的圈子会越来越大,项羽的圈子会越来越小,在楚汉对峙之中,许多最初跟随项羽的人都转而投靠了刘邦,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不光是古代,就是现代,项羽那样的人也照样吃不开。我们周边这样的人随处可见,不灵活,不懂得迁就和妥协,一味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最后领导不赏识,下属不买账,朋友也不多。刘邦这类人现在就更多了,这种人很吃得开,他们为人机敏,处事圆滑,和谁都嘻嘻哈哈的,让你没有距离感。他们还经常把人们聚在一起吃个饭,或是搞些别的娱乐活动,以进一步强化这种感觉。这种人在官场或职场中混,一般都会很快获得升迁。
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20世纪80年代初,为了充实乡镇,A和B都成了乡里的招聘干部(非正式的干部),每月挣着几十块钱的工资。A人老实,每次领了工资,便全部交给媳妇,小日子因此越过越红火。B的工资则全部让他请了客,老婆一分钱也别想看到,用他的话说,关系也是生产力,没这点钱家里也穷不到哪去。B的人缘因而混得很好。后来乡里选举,B被列为差额,愣是将县里内定的正式候选人给差了下去。B不但转成了正式干部,还成了名副其实的领导干部。
刘邦和B差不多,他能当上泗水亭长不是偶然的。
项羽起事之前,一直跟着叔叔、依靠叔叔,除了性格上的叛逆,他其实始终没有完全自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项羽都是在叔父的荫庇下过活的。就是后来起事,他也是跟着叔叔一起干的,不是主谋,最多算胁从。这让他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依赖性,他会把生活看得过于简单,把人和事想得过于简单。
项羽没有具体工作,因此也谈不上有什么社会经验,这让他在面对复杂的社会问题时,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项羽也没有政治经验,他没有经历过政治的狡诈,也就没有政治上的成熟,这成为他后来在政治舞台上的一个致命软肋,过分的单纯让他在面对阴谋和伎俩时手足无措,让他在后来的政治博弈中屡屡败下阵来。
而刘邦在起事之前,早已成了社会油子,不但有过多年的从政经验,还有过一段落草为寇、独挑大梁的经历。这些经验和经历很快便产生了社会效应,让刘邦有了一个粗具规模的小圈子。群雄反秦后,萧何、曹参拥戴刘邦为沛公,成为一支独立的反秦队伍,不管当时这支队伍的实力如何,战斗力如何,政治影响如何,刘邦一开始的地位就比项羽高,属于和他叔父项梁一个层面上的人物,尽管他后来投奔了项梁。
于是我们便有了另外一个问题:到底谁是野路子?
在接受教育上,刘邦肯定是野路子,项羽是正路子。起事的时候,则正好相反。刘邦曾经为吏,又曾经占山为王,被推举为首领也不奇怪。而项羽叔侄虽是世家贵族,却早已风光落寞,沦为普通百姓,那么他们的起事便和陈胜、吴广差不多了,是白手起家,是揭竿而起的野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