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皇帝沉迷于东京城的美景,也爱上了东京城的美人,那就是艳名一时的歌伎李师师。
徽宗皇帝本来就风流好色,他嫔妃众多,从后来金兵掠走的那份嫔妃名单来看,就不下百名。其中,最受宠爱的是刘贵妃,就是林灵素拍马称为九华玉真安妃的那位。后来刘妃在三十四岁的盛年夭亡,使皇帝十分伤心,追封她为“明达皇后”,还很深情的作词来悼念。他宠爱的嫔妃还有郑贵妃、乔贵妃等。但是总是厮混于宫中三千粉黛之中,却也使皇帝腻味起来,于是就生出了换换花样的念头。恰好,他身边有个内侍叫张迪的,在入宫前原先是东京城有名的狎客,便把李师师介绍给了他。
徽宗听他把师师夸耀的色艺双绝,自然是心痒不已,但毕竟还有些顾忌着大宋天子的身份,于是谎称是富商赵乙,去见李师师。先是鸨母李妈妈在客厅行礼,拉些家常,然后端上时鲜水果,有香雪藕、水晶苹果,还有如鸡蛋大的鲜枣。皇帝吃完这些珍奇水果,却仍不见李师师,只又被引到一座小亭轩,只见屋内窗明几净,还摆着一些书籍,窗外数枝新竹,参差弄影。皇帝是个雅人,见了这般景致,也是心旷神怡,只是还不见美人。接着,李妈妈又引徽宗到后堂进餐,桌上陈列着鹿炙、鸡酢、鱼脍、羊签等菜肴,并配以香子稻米饭。李妈妈作陪,说着闲话,但直至吃完了饭,李师师也始终未出现。徽宗正心中疑惑,李妈妈又请去浴室洗浴,理由是师师小姐生性好洁,恩客们须是干干净净上床。于是徽宗不得已,只好去洗了个澡。洗完了,又被请入后堂吃茶,却仍然没有得见佳人。又过了好长时间,李妈妈才点着蜡烛把徽宗领进卧室,这时,师师仍然没有来。徽宗只好在屋子里顾影徘徊,心里定恼火得紧,却也只好耐着性子等着。大概是所有的程序都差不多了,李妈妈搀扶着一个妙龄女子进来,身着素装,未施脂粉,沐浴才罢,娇艳得如出水芙蓉一般。见了徽宗,态度倨傲,也不上前施礼。徽宗问她话,她不回答,再问干脆躲到一边去了,挽起袖子坐在那里弹起琴来。于是皇帝只好呆坐那里听着,弹的却是《平沙落雁》,轻拢慢拈,流韵淡远。徽宗宗倾耳静听,不觉入了迷,比及三曲奏罢,已听得外面鸡叫了,于是只好摆驾回宫。
李师师如此倨傲,是看不上这个铜臭的“贾奴”,但皇帝的胃口却因此被吊了个十足。宫里的妃子问他这李师师有啥好的,他就说她“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就这样,李师师在皇帝眼中显现出了一种特别的魅力。他封她为妃,却不肯把她接到宫里,而是从宫中打了一条地道通向她家,整天就这么钻来钻去。现在开封的宋城遗址,还能看到这个地道的存留。或许毕竟是大宋天子嫖妓,说出去实在有损“圣明”,不过更多的还是由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么偷偷摸摸地反而兴味更浓吧。
而李师师本是东京名妓,又性格豪爽喜交往,号称“飞将军”,也不肯只被一个皇帝拴住了。她还和著名词人周邦彦打得火热。有一次,徽宗到李师师家,正碰巧周邦彦也在那里,听说皇帝来了,百忙中无处可藏,只好躲到床底下。徽宗倒并不知道,自己带来一只江南进献的新鲜橙子,让李师师剥给他吃。此时美人当前,娇颜巧笑,皇帝自是春心荡漾,不免如此这般一番,也不用细述,却让躲在床下的周邦彦听了个正着。按说这周邦彦有幸亲临大宋天子和汴京第一美人的激情表演,好好欣赏也就行了,可他却由于文人积习,偏偏要嚷出来,就填了一首《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吹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大词人的词作,流传很快,于是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终于传到徽宗耳朵里。他得知心爱的李师师居然还和别人旧情不断,早就醋意十分;再加上他对于微服访妓,一向是偷偷摸摸,颇为忌讳,可这周邦彦却给他嚷嚷得尽人皆知。于是,皇帝龙颜大怒,下令把周邦彦赶出京都。
徽宗把情敌踢出国门,自是志得意满,觉得以后李师师可就全心全意在自己身上了。可他到李师师那里,师师却不在,等了好久,才见她泪眼愁眉地回来了。皇帝气坏了,问她到哪去了。李师师倒也爽直,就说是去送周邦彦了,并说周邦彦还填了一首《兰陵王》。皇帝此时真是打翻了醋缸,可面对心爱的李师师,却也不忍罚她。而对周邦彦的新作,还有几分好奇,便让李师师唱来听听。
这李师师便敛翠袖,发皓齿,声韵悠扬的唱了起来: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
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
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度。梨花榆火催寒食。
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惭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春无极。
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徽宗皇帝也是音律行家,听到好词,不由得动起惜才的念头,于是,下令又把周邦彦招了回来,任命他作大晟府的太乐正。这周邦彦也算人尽其用,尽职尽责,使得这大晟府所制新乐成为一代词章之规矩,到了南宋犹为人津津乐道。而那《兰陵王》即经天子称扬,就更是万口流传,成为时人送别必唱之曲了。
要说这徽宗和周邦彦君臣遇合,竟是在妓院里,虽说是风流佳话,可也有些荒唐。于是,就有后世死心眼儿的考据家,考证出周邦彦那时都五十多了,还和皇帝争嫖一个妓女,未免不合情理。但是这临老入花丛的事儿,在宋人并不少见。词人张先,八十多岁了还有讨妾的兴致,惹得苏东坡写诗笑话他。周邦彦本来就是风流才子,况且李师师还是当时的小唱名家,他在悦其美色之余,恐怕还是赏其声艺的成分更多些。以为他五十多了就不敢去妓院,未免迂腐。对于徽宗皇帝,在大吃其醋之时,还能赏识出一个词人来,就更符合他的艺术家心性了。
关于李师师的结局,众说纷纭。在流传一时的《李师师外传》中,是说她面对金人的威逼利诱,坚贞不屈,吞金簪自尽了。如此贞节烈女的形象,自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所以也最被接受。只是北宋灭亡之际,前有张邦昌,后有刘豫,以堂堂士大夫却觍颜事敌,甘心作伪朝之主,这等道德节义之事,不去要求他们,却来针对一个小女子,也不免让人对这百年“养士”之效,感到齿冷。刘子翚曾有诗:“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缕金檀板今无色,一曲当年动帝王。”其实李师师最后还是南渡流落到江浙一带,仍以卖唱为生,却已心绪萧索,容颜憔悴,不复往日风姿了。对于当年烜赫京城的美人,这繁华散尽的悲凉,自可感慨,可比起宋徽宗日后那五国城“坐井观天”的结局,恐怕还是好的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