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懿宗咸通十四年(873年)七月,他的第五个儿子,十二岁的李俨改名李儇,被立为皇太子。同月,唐懿宗病死,皇太子李儇即位,是为唐僖宗。
据《旧唐书》的记载,立这个十二岁的小孩是乃父唐懿宗的意思,还夸了他一番“孝敬温恭,宽和博厚,日新令德,天假英姿,言皆中规,动必由礼”。且不说李儇到底是不是这样,拿这么一堆好词用来形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就已经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了。或许,史官们就是要用这种办法来暗示事情的真相:其实,拥立这个十二岁孩子的,并不是他的父亲懿宗皇帝,而是宦官神策军左军中尉刘行深和右军中尉韩文约。
堂堂大唐的天子竟然由宦官拥立,这听起来有点令人不可思议,却是唐代中后期以来宦官权势日盛的结果。唐代宦官掌大权起于唐玄宗时期的高力士,他经常代替皇帝阅览各地奏表,小事就自行裁决,连丞相李林甫、杨国忠都要巴结他,太子李亨甚至称他为“二兄”。但高力士虽然掌权,却一直对玄宗忠心耿耿,可后来的宦官就未必都能这样了。唐肃宗、代宗时期的大宦官李辅国,专权跋扈,不可一世,连肃宗皇帝都要看他的脸色。肃宗一死,他对刚即位的代宗皇帝说:“大家(唐代宫中对皇帝的称呼)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代宗看他如此骄横犯上,自然气得要命,可忌惮他的权势,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暗地里派刺客把他杀掉。但代宗皇帝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这边刚杀了大宦官李辅国,那边又开始重用另一个大宦官鱼朝恩。也许,从皇帝的角度看来,宦官是自己的家奴,即使让他们大权在握,也不过是代替自己行事而已,一旦收回权柄,依然是一个家奴,用起来会比外廷的臣子放心吧。但事情的发展却未必总如人意。随着宦官的权力越来越大,中央的军事力量实际上已经归于他们的掌握之中,有道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宦官们有兵在手,那气势就与以往不同了,对于皇帝主子,也渐渐地不放在眼里。皇帝心中不平,就想依靠外廷官僚的力量除掉宦官,如顺宗时期的“永贞革新”和文宗时期的“甘露之变”,但却都以失败而告终。唐文宗甚至气得说自己还不如汉献帝,汉献帝还是受制于权臣,自己却是受制于家奴。宦官既然制住了皇帝,那皇帝的废立也就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从唐穆宗起,唐代有九个皇帝,其中穆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昭宗这七个皇帝就都是宦官所拥立的。宦官们自恃拥立大功,自称为“定策国老”,这些被他们拥立的皇帝,反倒成了他们的“门生天子”。
既然把皇帝当作“门生”,那就要从小培养才好,这样才利于控制;若是年纪太大,恐怕就不那么听“国老”们的话,所以宦官们就喜欢拥立小孩子作皇帝。懿宗皇帝本来有七个儿子,宦官们就趁他病重之际,想方设法地把那几个大点的都杀掉了。于是,十二岁的小皇帝唐僖宗即位,也成了这“门生天子”中的一员。
“门生天子”唐僖宗登基,知恩图报,把拥立自己的两个宦官刘行深和韩文约封为公爵。不过,最受他宠幸的,却是宦官田令孜。
唐代的一个大宦官仇士良,曾经指点他的弟子们如何“调教”“门生天子”:“皇帝不能让他闲着,要经常用美女歌舞和锦衣美食来诱惑他,让他沉醉其中,还得要日日变化花样,这样他就没功夫想别的事了,那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揽权了。同时尽量不让他读书,更不能给他接近书生的机会,否则他一旦从书里得知前朝的灭亡的经验,忧虑起国家的前途来,我们就要被疏远斥责了。”田令孜虽然没有亲自在仇士良门下受教的机会,却也算他的私淑弟子。他是四川人,本姓陈,唐懿宗时随从义父田某进入内侍省为宦官,便改姓田。他是从小伺候唐僖宗的宦官,在李儇还是普王的时候就和他在一起。此人“颇知书,有谋略”,在加上身为宦官本身就擅长的观颜察色,曲意奉承,饥则亲手调食,寒则亲手加衣,日则形影不离,夜则鼻息相闻,自然把小皇帝伺候得舒舒服服,一刻也离不了他,还亲切地唤他为“阿父”,一即位就提拔田令孜为枢密使。于是田令孜凭借着与皇帝的亲近关系,运用各种手段排挤掉了有拥立之功的两位神策军统帅刘行深和韩文约,自己当上了左神策军中尉,还安排了较易于自己控制的人做了右神策军中尉。就这样,田令孜控制了小皇帝身边的所有力量,便把仇士良那一套办法在他身上实践起来,而且还会活学活用。他很懂得儿童心理学,知道小孩子喜欢吃零食,每次去觐见皇帝的时候,都带去两大盘糖果点心之类的好吃的,和小皇帝一起吃得不亦乐乎。一顿下去两人感情增进不少,小皇帝对他更是充满信任了。而且他每次与皇帝见面,只是说说前代宫廷的趣闻轶事,谈谈外朝百官的怪事丑闻,聊聊各地的景色风光,至于政事则是从不谈的。他说:“圣人正是年轻,不宜为小事多耗精力,交给老奴办就行了。”小皇帝乐得轻闲,更是听之任之。于是,田令孜在朝廷内外就呼风唤雨、说一不二。
只是这位“阿父”虽然职掌了朝廷大权,却没有治国的本领,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竟公然卖官鬻爵。而且明码标价,无论什么人,就是想当宰相、节度使、刺史等高级官职,只要找到田令孜,也可以一步登天。他任命起官员来,不但不告诉那个“门生天子”小皇帝,甚至连例行公事的诏敕都一并省略了。有了这个门路,那些想当官的人自然趋之若鹜,通过田令孜当上宰相、节度使的人不计其数,而且形形色色,什么样人的都有。既有出身名门望族的宰相韦昭度,也有原是卖大饼的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其中一个叫李德权就更是有趣。这个人的父亲是田令孜的亲信,他二十多岁就跟随在田令孜的身边,深受田令孜的喜爱。于是文武百官多走他的门路来巴结田令孜。几年之间,他就受贿成千上万,还做到了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射的高官。但等到田令孜失势,树倒猢狲散,李德权也就变得一无所有,后来竟沦落到沿途乞讨为生。后来一个李姓喂马老兵看他可怜,就认他做了干侄子。那个老兵死后,他没有别的出路,只好继承了老兵喂马的工作,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看马李仆射”。原先的仆射只有看马的本事,可见田令孜任官完全是看关系与金钱,能力大小根本不予考虑。小皇帝把国事交给这么个“阿父”,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