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奉旨安抚京畿——满人四次入关,四次在这一带烧杀,这里的百姓对满人一个个恨之入骨,此番剃发之令一下,就如火上浇油,马上就着了起来,但他们人数既少,且屡遭兵燹,实力有限,成不了气候,多铎大兵一到,自然作鸟兽散。不过,此番多铎却并没有认真剿办,而是一面赈济灾民,一面晓谕百姓,随着暂缓剃发令的公布,才月余功夫,这暴乱便被平息了,他也是今天才从天津赶回的,不想进宫便遇上这一对兄弟在顶牛,忙说:
“十四哥,十二哥,你们怎么站着说话呀?”
多尔衮无暇回答他,只把头别向一边,阿济格也把头别到另一边,多铎不明就里,热情不减,他走向阿济格,说:
“十二哥,得知你南征凯旋的消息,小弟本应先一天赶来迎接,可没想到麻烦事太多,竟耽误了。”
阿济格冷冷地望着这个十五弟——听人说,他是紧跟面前这个摄政王,亦步亦趋的满人之一,于是,很不高兴地剜了他一眼,说:
“得了,你跟他一样,统统变了,变得连祖宗都不认了,还有什么兄弟不兄弟的!”
说完,手一甩,“通、通、通”地走出了宫,多铎望着阿济格的背影,眼眶不由湿润了。
阿济格大多尔衮八岁,大多铎十岁,母亲死后,兄弟仨相依为命,阿济格虽少心眼,但作为长兄,对两个弟弟很是关心。努尔哈赤的子侄、孙和族孙有几十个,彼此勾心斗角,打起架来谁也不让谁,他们兄弟受人欺侮时,出主意的总是多尔衮,拚蛮力时,先亮出拳头的总是阿济格,多铎这个小弟弟从没吃过亏。
眼下,兄弟仨的大对头豪格被整下去了,多尔衮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成了大清国的实际统治者。按理,作为哥哥的阿济格、和作为弟弟的多铎,应和衷共济、全心全意辅佐多尔衮,为什么会出现裂痕呢?多铎可不愿看到兄弟反目。此时,他见多尔衮仍在那里发怔,便走了上来,怯怯地问道:
“十四哥,你们刚才是在吵嘴吗?”
多尔衮望了眼前的十五弟一眼,不由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将争吵的过程向多铎说了一遍。
其实,多尔衮不说,多铎也明白——上次多尔衮不顾他的劝谏,强行颁布剃发令后,他也仔细想过,也体会到了多尔衮的苦心,他那“素夷狄,行乎夷狄”的话,是愤激之言。这些日子,他虽在外,闲言碎语也听了不少。应该说,阿济格之说,代表了不少八旗贵族的心声,另外,这担忧也不是没有来由,这以前,作为满洲人,不过是汉人眼中的守边小夷,无论民风民俗、服饰器物,还是典章制度,都不如汉人远甚,盛京的皇宫,在他们眼中已是美奂美轮了,不想到了关内一看,盛京的宫殿,北京城内随便拿一座小庙也可将它比下去;至于服饰的时尚、饮食的讲究,古玩字画的鉴赏,诗词歌赋的创作,乃至品茶、吸烟、直至畜娈童、评品妇人的小脚,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汉人那一套规矩,真可叫满人望洋兴叹,生出白来一趟人间的感叹。
多铎也曾想过,满人不学汉人,永远也只是茹毛饮血的蛮夷;但到了满人把汉人这一套全学会了的那天,离亡国灭种也就只差一步了。但多铎看了听了也只放在心里,他想,眼下十四哥代天摄政,一定想到了这个问题,前些日子他强行颁布剃发令就是因此,他想就此向多尔衮请教、探讨,却一直没有机会,今天,也不能怪阿济格的顶撞,他早就提醒过,他不是关心十四哥是不会说的,他也是为了爱新觉罗氏家族的利益,为了自己的兄弟!
“十四弟,兄弟也明白你的苦心,可你也要清楚,你眼下虽是摄政王,豪格虽被你关起来了,但仍有不少人在观望,像正黄旗的谭泰、索尼、鳌拜,还有那个图海,这以前他们和我们,算得是比肩人物,差不到哪里,眼下眼睛都在望着你,你可不能把辫子让他们拿着;再说,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大帮亲信和部属,入关前都曾有过承诺,封官许愿,欠下了大笔人情债,眼下这么一大批前明官员都要重用,有了这班人的,便没有他们的了,他们怎么能容忍呢?我有不同之见,立马就说出来;可这班人有不同之见,或认为你心有不公,他们可要在背后射冷箭,到时我怕你会防不胜防。”
听阿济格如此一说,多尔衮不由点头,他明白,阿济格之说,无非是要多照顾八旗子弟,给他们更多的特权,只有这样,才能皆大欢喜,但若这样,不正是重蹈朱明灭亡的覆辙吗?想到此,他不由叹了一口气说:
“十二哥,谢谢你的提醒,背后有人议论我,我清楚,但小弟既已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便应该要有所作为。俗话说,当家三年狗都嫌,又何况是当这么个大家呢?要治理汉人,必得重用一批汉人,这事说到天上去也只能如此。不然,汉人有多少,满人才多少?我们能在关内站稳脚跟?能不被他们赶回去?要那样,我多尔衮更对不住祖宗,更辜负了皇兄的嘱托,至于他们说我不该跟汉人学,那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我敢肯定,汉人那一套他们也是很喜欢的,就是他们把我搞下去了,或者是我死之后,有人出来要恢复满人的那一套,他们也会舍不得丢掉的,你信不?”
多铎则从另一个侧面想说服这个哥哥。他说:“十二哥,十四哥说的有道理,依小弟看,也不能完全依谭泰、何洛会那班人的,要知道,海东青喂饱了,便不抓兔子。”
多铎后面引用的,是一句满洲谚语,“海东青”是产自北海东岸的一种名贵猎鹰,但尽管名贵,却也摆脱不了“饥之则伏,饱之则飏”的规律,阿济格是最爱打猎的人,手上便有一只纯白的海东青,眼下一听多铎这比方打得好,不由高兴地点头。
多铎又进一步发挥说:
“还才进关,这班人便这样那样,一个个坐着要官要禄,谁去打江山呢?须知眼下流寇未平,江南未服,这担子重着呢!”
阿济格一怔,但认为弟弟说的也对,忙一个劲点头。兄弟三个谈兴正浓。就在这时,有紧急塘报递到——南明的弘光王朝向北朝遗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