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李自成在山海关外一无人居住的小村里,召开高级将领会议,作具体布署。大战在即,各人的事很多,场面话就不说了,他开口直奔主题:
“各位,就在明天要打大仗了,这一仗是决定大顺朝生死存亡的一仗,打胜了,不但江南可传檄而定,就是满鞑子也不敢小看我们。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万一若出现了,大顺朝向何处去,大家可比朕清楚。”
皇上的语调是那么苍凉,这是原来没有的,大家都不由感到诧异,一齐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看他,心想,皇上这是怎么啦,不就是一个吴三桂吗?可皇上接下来,便向众人分析当前的形势——吴三桂的人马虽不多,但所处位置重要,他的背后,还有满鞑子,我军远离后方,粮草储备不多,只宜速战,不能持久。所以,大家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地激励将士,要把不利条件向将士们交底,告知他们这等于是背水一战,只能进不能退。
李自成说完,李锦便先站起来介绍情况。先头部队到达并安营后,他和刘芳亮曾在唐通的陪同下,骑马视察各处,并沿小石河走了半个圈,对山海关的地形已有一定的了解,心中也对部队的展开和攻击的重点有了初步打算,所以,说起来有根有据,头头是道,他说:
“皇上可大放宽心。据臣看,山海关虽称天下第一雄关,地势险要,城池坚固,但几乎与所有的城池一样,只设一面之防,即密于防前而疏于防后,若是夷人从关外来攻,确不易拿下。但我们是从关内来的,等于是从它背后杀来,想招架可就有些呼应不灵了。”
说着,他便将唐通事先绘好的一张草图展开来,让皇上及众臣过目。这草图上有一个凸字形的大方块,那就是关城,另有两个小方块,即东西罗城,前面一条横线,标明石河的位置,先向众人介绍了这些,然后指着东西罗城说:
“这东西罗城,为山海关的卫城,东西呼应。据唐通说,这些年,因满鞑子几度绕山海关而攻入内地,为防他们在内地掳掠后,从背后来攻,故在去年才建这东西罗城,因时间仓促,很不坚固,眼下吴三桂在西北方向扎有营盘,背城设守,我们明日攻城前,要先将这些营盘全数拿下,再从南北两面攻关,应不难将它拿下来,到时请皇上登高观战。”
李锦说完,刘芳亮也跟着补充。他认为,山海关的石河西边,有大片开阔地,便于大兵团作战,明日交锋时,宜先用诱敌之计,将吴三桂的宁远铁骑诱过石河,再用大炮和弓箭给他的骑兵以极大的杀伤,待他们的骑兵受挫后,再用强大的步兵发起集团冲锋,一定可将他分割包围,然后加以痛歼。
两位先锋说过,众人的情绪受到了鼓舞,就是原本有些忧心忡忡的李自成,脸上也有了喜色。这时,刘宗敏站了起来,谈他的看法——皇上的忧虑,他已看在眼里,毕竟是久经战阵的人,刘铁匠心中其实也有不详的预感,所以,他发言之初,先问李锦,可看出山海关与外界有什么联系,就是说,是否能从守军的旗帜或其它地方,看出一些异兆?
李锦自然也在留意,听他这么一问,不由摇头,并说,山海关外,视野开阔,天气晴好,好远的地方也能看清,关下吴军营盘撒得并不宽,关的背面,那蜿蜒弯曲的山岭上,树木葱茏,寂然无声,没有半点过队伍的迹象。刘铁匠点了点头,乃就着这张草图,作了布置,他的总体安排是,除了后备军,其余全拉上去,就按刘芳亮的办法,设法将吴三桂的骑兵诱过石河,然后以绝对压倒的优势,将吴军包围,他说:
“只要满鞑子不来插一杠子,单吴三桂那小八蜡子我们怕他个鸟,宁远铁骑虽然精锐,但人数太少,两三个对付一个还怕打不赢?就说我们粮草储备不充实,他们孤城一座,久未接济,未见得便很充实;何况他不一定有援兵,就是有也缓不济急,所以,我们要争取在一二天内将他杀败,将山海关拿下,迟则有些不好说。”
众将领命,都兴奋起来,一个个跃跃欲试。李自成对刘宗敏的安排也满意,但却回过头,问一直沉默不语的宋献策道:
“军师可有什么说的?”
军师有什么可说的呢,刘宗敏身为百战老将,这一番具体布置,实无可非议,但这只是针对吴三桂那五六万宁远军而言,为实现皇上速战速决的方针,全部投入,没有留半点余地,孤注一掷而来,孤注一掷而战,叫化子遭人命,尽家当来。但是,一旦出现新的变数,可就是一场大的灾难了,宋献策想指出来,但眼下所有的将军们,判断都是乐观的,这与其说来自战场的实际,不如说是他们那厌战的心理在起作用,因为上自皇上,下至每个战士,都不希望坏的情况出现,既然如此,何必扫人之兴?
宋献策于是站起来,先对刘宗敏、李锦等人竖着拇指夸道:“各位对敌情可谓洞若观火,大将军这布置也面面俱到,臣相信,我们一定能打败吴三桂。不过,我们还有两把杀手锏,既然已带来了,不妨也可用用,或许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美哉。”
李自成一听,忙说:“军师是指崇祯的太子朱慈烺和吴襄?”
宋献策连连点头说:“皇上圣明。正是这二人,明日开战前,不妨先将此二人推出,就不说能立马招降,至少也可动摇他的军心。”
宋献策三言两语,仅只是一般的提醒,算不得什么意见,李自成心中虽觉诧异,但也连连点头。
散会后,他立刻传旨将太子朱慈烺召来。
谁说落难凤凰不如鸡呢,这个才十六岁的青年,玄帻绿衣,低头碎步,举手投足,仍不掩天潢贵胄的痕迹。自从城破,父皇殉国,他和两个弟弟先是逃到了成国公朱纯臣家,不想朱纯臣却闭门不纳,于是他又逃到国丈周奎家,周奎是他的亲外公,他想在那里寻求保护,不想周奎却怕得要命,就在第二天大顺军进城后,大索崇祯和太子时,这个被封为嘉定侯、因朱家而享尽荣华富贵的老皇亲,竟将自己的三个亲外甥献给了李自成。
这些天,他和两个弟弟被大顺军严密地看守着,虽仍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但待遇却迥然不同了,他不敢有丝毫的不满,因为他明白,自己兄弟仨随时有被杀害的危险,在行军时,有时也能遇上对他行礼的官员,他极怕事,每遇这种情况,他必问对方道,你是新官,还是旧官?若答说是新官,他便闭口不言;若说是旧官,他必涕泗涟涟,说,我会被他们杀死的,那个人厉害得很。
眼下,他被送到了李自成面前,侍卫事先告诉他,是皇上召见,见了皇上要下跪,不然,难免一死。他想,既然难免一死,又何必委屈自己?于是,“哼”了一声,没有理睬,到了李自成面前,他仍昂然立着,也不管一边的人在吆喝,不理不睬,不言不语。
李自成倒还宽仁,他向左右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勉强,又问太子说:“你是朱慈烺吗?”
太子微睨双目,高傲地说:“不错,我是东宫太子,你要杀就杀吧。”
李自成用温和的口气说:“朕不会杀你的,就是你父亲在,朕也不会杀他,还要封他为王,可他却自杀了,这可怨不得朕,眼下吴三桂抗拒王师,只要你能劝吴三桂投降,朕便封你为宋王,你答应吗?”
太子一听,心想:看来,吴三桂是个大忠臣,我怎么能去劝他降贼呢,不如假装答应,明天到了关前,定让吴三桂好好地教训这帮家伙,为我父皇报仇。想到这里,他点点头说:
“好吧,我答应你。”
一言未了,传来几声剧烈的响声,惊天动地,这是吴军又在施放红衣大炮了,炮弹丝丝地飞过头顶,在不远处爆炸,立时火花闪烁、硝烟弥漫。李自成想,吴军有大炮,我军的大炮却还在途中,看来是不能参加明天的攻城战了,这班不知死活的将军,为什么把女人看得比大炮还重要呢?
看到李自成皱起了眉头,太子居然笑了……
然而,此时此刻,李自成心急,吴三桂也是心急火燎。
李自成果然御驾亲征,他即日得知消息,按以前写给多尔衮的信,是请他率军从中协、西协出兵,他们在北京城下会齐,眼下李自成既然亲征山海关,便不得不修改那个计划了,乃一边派人向多尔衮告知消息,一边积极做防守准备。
据祖大寿说,多尔衮是六天前,在翁后接到他的第一封信的,接信后立刻催马速进,按说骑兵一天行数百里,不消两天便能赶到山海关,为什么时至今日,却仍见不到清兵的影子呢?
他们莫非临时变卦了?
这些日子,从山海关北去沈阳的大路上,他不但派人清除了以前设置的路障,填平了陷阱,且派出了好几批哨探打听消息,随时报告,他好亲自出关迎接。他想,我可是诚心诚意在等待他们,这个摄政王怎么失约呢?
“李自成的大军不是还才来吗,你急什么?”被请来的祖大寿,对在帐中急得团团转的外甥说,“山海关为天下第一雄关,你手中不也有五六万宁远铁骑吗,就不能守个三五天?”
吴三桂一见舅舅仍是这么个口吻,不由急了,说:“哎呀呀,我的舅老爷,外面已快打破二十四面战鼓了,你别以为是鸡啄箩盘啊,告诉你,黄昏时,我已在关上望见黄罗伞盖了,这说明李自成率领的主力也到了,明天肯定会有一场恶战,山海关密于防前,疏于防后,再说他们有多少人马,我们才多少人马,一人能拚三个吗?关一破,你我都是死!”
外甥一急,口不择言。祖大寿见此情形,不由暗暗冷笑,心想,你不是还想拿架子摆谱吗,李自成的大军才到,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于是说:
“长伯,你急什么,因为你信中是借兵,说的是两家子话,且指定大清兵只能从中协、西协入关,既然如此,摄政王爷当然要有所考虑,不能你说如何他就如何。”
吴三桂一听舅舅是这个口气,不由怒发冲冠,几乎是跳着说:“可我接着便向他写第二封信了,且派了人去宁远迎接,他怎么仍迟迟其行呢?告诉你,多尔衮若想黄鹤楼上看翻船,那就想错了,弄不好,我便投降,让他半点好处也得不到,更别想进入山海关了!”
一听吴三桂这么说,祖大寿只好软下来,他也怕外甥会破罐破摔,更怕外甥认定上当后,一怒而真的将他交与大顺军,只好耐心解释说,多尔衮对他的行为十分赞许,行前一再向他保证,一定要捐弃前嫌,诚意相助,决不让流寇得天下。既然如此,怎么会看着流寇抢占山海关呢?至于大军迟迟未到,皆因第一封信的原故,因为走中协、西协与直奔山海关不是一条路。
可任他好说歹说,吴三桂看不到援兵就是不信。
白天这一天眼看就这么过去了,随着夜晚的来临,关外的营火越来越多起来,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天空,军马的嘶鸣,人声喧嚷,几里外也能听见,经验告诉他,关外的流寇至少也有十五六万。
在西关看过,他又跑到北关来。可东北方一片静寂,那通往宁远、沈阳的大道上,漆黑一片,没有火光,也没有人声,欢喜岭在林木的掩荫下,就像一个大大的黑洞,他不由想,要么,是多尔衮惧怕流寇势众,不敢与流寇交锋;要么,多尔衮真的想黄鹤楼上看翻船,好坐收渔人之利。他想,自己斩使绝父,为崇祯举哀,与李自成算是完全撕破了脸皮,若清兵不来,自己就被祖大寿这亲舅舅卖了,这可真惨啊。
就这么从西边跑到东边,又从东边跑到西边,看看东方发白,关外却看不到大军的踪影,一气之下,他竟下令将祖大寿押在行辕一间小房子内。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早饭后,城外响起了“咚咚”的战鼓声,他登上城楼,向红瓦店方向望去,只见广阔的平原上,出现了一线灰色的边,这灰边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似大海潮涌,如天际云生,随即,耳边便隐约响起了滚滚雷声,一阵高过一阵,经久不息。
见此情形,吴三桂明白,流寇发起冲锋了。他赶紧下令集合队伍,让山海关仕绅临时组织的两万多民团守城,自己顶盔贯甲,带五千精骑居中,参将冯有威带五千骑兵在左,游击郭云龙带五千骑兵在右,另让副总兵高第带主力及步兵呆在东罗城内接应。
太阳越升越高了,他们刚布阵完毕,大顺军便冲到了石河岸边,吴三桂立在高阜观望,只见敌人人数虽多,却显得步伍不整,且骑兵不多。吴三桂见此情形,心中不由疑云大起,心想,流寇从陕西到此,未必就这点本钱?这时,关上的高第派人来报告说:
“流寇阵后,仍有大片烟尘,我军可要小心,要防止上当。”
吴三桂笑了笑,对传令兵说:“请高将军放心,我们二人所见略同。”
接着,吴三桂传令,三军不可轻进。这时,大顺军阵前,忽然跑出来一队骑兵,他们怕关上打炮,四散开来,一步步走近关来,并有人向这边大声喊话道:
“崇祯太子在此,请吴三桂听旨。”
吴三桂一听,不由一惊,心想,他们果然将太子裹胁来此,看来,是要阵前劝降了,那么,该如何应对呢?
他正在考虑,这时,又有一伙人涌到关前了,吴三桂一看,果见中间马上坐了一个青年,身着玄色长袍,束着发,没有戴帽子,模样很像太子。他想,如果真是太子,一开口喊话,可就左右为难了。想到此,他心一横,大声向一边的炮手说:
“开炮,赶快开炮,千万不要让逆贼靠近关前。”
一边的站着的炮营游击张四维提醒道:“爵爷,可不能开炮,有太子呢。”
吴三桂眼一瞪,说:“胡说,有什么太子?据本爵所知,城破之际,皇上已举宫自焚,太子及定王、永王全死了,面前之人,肯定是假的,是流寇弄出来乱我军心的,我们可不能中计,还等什么,快与我开炮!”
张四维一听,只好亲自把手中的火绳伸向炮口,摆在阵前的数门小炮也一齐开火,只听一片轰鸣,炮弹忽啸着飞向大顺军阵地,一颗炮弹落在距朱慈烺约三丈远的地方,虽未伤着太子,但他的马受惊,一下立起,竟把朱慈烺掀翻在地,左右的大顺军战士一见,赶紧下马将他架起往回跑。
李自成的御营,就设在红瓦店西边的一大片榆树林里,这里在红衣大炮的射程之外,此刻他骑着乌驳马立在高处观战,这以前有消息说,吴三桂为崇祯发丧,三军缟素,痛哭失声,眼下太子来了,他竟趁太子尚未开口便开炮,看来这一切全是假的,吴三桂心中哪有朱明呢?想到此,李自成不由失望极了,乃恨恨地大骂吴三桂。
身处前线的刘宗敏却不管这些,他原本对招降就反感,于是手一挥,大顺军阵中又一次响起了震天的鼓声,随着鼓声,中军忽然出现了一面大红旗,大红旗狠狠地摆动几下,前面的兵士便开始胡乱向这边射箭,他们携来的小炮也开始轰鸣了,吴三桂这边见状,便也开始还击,双方对射,一时飞矢如雨,炮声如雷,但因距离尚远,双方伤亡都不大。
按刘宗敏的安排,是先将老弱步兵派上前,而将精兵埋伏在后,只要吴军中计冲过来,他们便可在顷刻之间,展开左右两翼,将吴军包围歼灭,不想吴三桂不上当,双方相持了许久,都无进展。
刘宗敏终于不耐烦了,手一挥,鼓声更急,呐喊声一阵接一阵,但吴军却仍无动于衷,只稳稳守着自己的阵脚。刘宗敏见此情形,下令强攻,左边郝摇旗一军行动最快,转眼就冒着箭矢冲到了河这边,与吴军前锋交上了手,双方杀声震天,但吴军中路及右路却仍坚守不动。只隔河用强弓硬弩,逼住对方,使涉水的大顺军纷纷中箭。
李自成见才交手自己人便吃了大亏,知道刘宗敏的诱敌之计已被对方识破,不由生气,他见吴军摆在关前的人马不多,乃派人向刘宗敏传旨,率性全军出击,杀过河去,争取一举将这些吴军统统消灭。
刘宗敏也急了,接旨后立刻下令全军出击。只见阵中一杆红旗摇了摇,大顺军的前锋忽然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大路,后面的骑兵一下便冲到了前面。
这时,箭矢更密了,炮击也更猛烈了,数万人马的呐喊声一阵盖过一阵,吴军的后队终于动摇了。
吴三桂见状,冷笑一声,乃指挥人马分别向左右两边移动,但他们不是撤向关内,而是绕关而走,大顺军乘机追过来,不想才到关前约三五里的地方,只见关上火光一闪,安放在关上的数门红衣大炮开火了,一颗颗炮弹飞过自己人的头顶,在大顺军的后军中开花,这些红衣大炮,可不是大顺军中随军行止的小炮,它炮筒长,射程远,威力大,一尊炮若万余斤,一颗炮弹飞来,可在大地上炸出一口水塘,可在人群中制造一片血海。
这里郝摇旗等正得意,想追过来,跟在吴军后面乘机抢关,不想红衣大炮响过,后面的步兵已掩没在一片火海中,死伤惨重,郝摇旗不由一下怔住了。
这里吴三桂见状,又领兵回头杀来。这班宁远兵本久经战阵,马上功夫了得,他们在马上用硬弓强弩向大顺军猛射,大顺军立刻人仰马翻,郝摇旗营副将祖光先臂上中了一箭,竟一下跌下马来,立刻被追上来的吴军砍死。
刘宗敏见状,知道自己的诱敌之计没用上,反吃了吴三桂诱敌之计的亏,不由大怒,乃亲率中军主力冲过来,这里吴军的箭矢已射完,不由丢下手中的弓,拔出了腰间的剑或刀矛,迎了上来,至此,短兵相接,一场真正的白刃格斗开始了。
双方各拿出手段,拚死上前,李自成在高阜亲自擂鼓助威,鼓声一响,大顺军顿时欢声雷动,因双方人马已成胶着状态,红衣大炮也不能施放了,阵地上,只听见刀剑戈矛的撞击声,和大声的喊杀声,煞时之间,白刃交错,飞尘蔽日,刀光闪处,血花飞溅。
相持达一个时辰之久。
论势力,大顺军人数近吴军三倍,且是久经战阵之兵,经验丰富,这以前他们是穷光蛋一个,有的甚至是孤身一人,无家无产,无任何可供留恋的东西,自投了李自成,更抱定一个信念:若是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若是不死,便可改变命运。所以,他们一上战场便不要命,这“不要命”便是他们以往无坚不摧的战斗力。
但今非昔比了。眼下的大顺军,已见过大世面了,有了活的欲望,生的依恋,腰间有了银子,身后还有女人,这些都在无形中对他们的行动产生束缚。故此,他们的皇上虽是孤注一掷,志在必得,但士兵却不能像以前那样用命,就是指挥官也已隐隐看出,手下远远不像以前那样敢打敢冲、不要命了。
而吴军却非等闲之辈。这以前,他们素有铁军之称,体质强健,训练有素,久戍边关,身经百战;眼下更是被形势逼到了绝境,背城借一,故能敌忾同仇,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能沉着稳定,从容不迫。
这一场大战,以质量对抗数量,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个时辰之后,强弱还是见分晓了——吴军虽然精锐,毕竟人数大大地少于对方,所以,他们虽拚死抵挡,但杀到后来,未免寡不敌众,纷纷退了下来,大顺军则欢呼着冲向前。
吴三桂见状,乃下令收缩兵力,把人马集结在西北边,依山背城,成一个方阵,顽强地抵抗着大顺军。刘宗敏见状,手一挥,红旗一展,李锦率领左路军,高一功带着右路军,从左右两个方向包抄过来,凭借两军距离太近,城上大炮不能发挥作用这一优势,终于又一次直薄北城。
这时,守候在东罗城的副总兵高第终于耐不住了。就在大顺军向西北运动时,突然,东罗城城门大开,由高第率领的一万余步兵,乘机冲向大顺军的侧翼,一时箭矢如飞蝗。大顺军不提防有援兵从右边杀过来,从侧翼攻击他们,一时中箭落马的不少,死伤惨重,右翼终于退了下来。
李自成在高阜见此情形,这才明白,这吴三桂果然不可小看,这宁远兵也确实有顽强的战斗力,看来,尽管人数上占了优势,但一战还是不能轻易取胜,他生怕影响士气,乃下旨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