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终于被大顺军攻破了。
其实,说“攻破”并不合适,大顺军只在平则门、西直门等几处虚张声势,放了几炮,作出了攻城的样子,城门就被曹化淳、王德化的人打开了,接着,德胜、宣武等内外城门同时开启,守城的士兵和小太监都脱下征衣、战靴而逃,于是大顺军从容入城。
城破之前,崇祯皇爷也一度想突围,他亲手持火枪,让王承恩带着一班亲信太监,左右保护着他往外走。但才走至正阳门,便在守城太监的弓箭、火枪压制下被迫退回去——皇帝本是太监手中的奇货,这以前可挟天子以令诸侯,眼下却又可将这个活宝,作为献与大顺皇帝的见面礼,可不敢让他轻易走脱。
崇祯皇爷眼看突围不成,这时皇后和袁妃已在宫中自缢,他只好拔剑将公主杀死,又打发太子及另两个儿子出宫,投国丈周奎家。自己于天明后,偕王德化出玄武门,爬上煤山,于老槐树下自缢,王承恩则缢于他的旁边。
崇祯之死,宣告了朱明一代皇朝的结束。朱元璋于1368年戊申灭元朝称帝,十六传至朱由检,朱由检于1628年戊辰称崇祯元年,至1644年甲申自杀,前一个天干合上“戊”,后一个地支合上“申”,这大概也是天意。
曹化淳、王德化等人早已与杜勋有约,一旦大顺军攻城,便开城门迎降。
当时,大顺军负责攻东直门的是小将罗虎。这罗虎才二十余岁,打仗忒勇猛,就是不守纪律,他听人说过北京,说起皇宫如何金山银海,美女如云,早就心痒难熬了,巴不得早一天打开城门,冲进去好好地风光一回,所以,一到北京,他便请战,对攻城的事,劲头十足。
三月十九这天,天刚蒙蒙亮,他就带人准备攻城,不想云梯尚未架起,城门便“轰隆隆”地开了,他喜不自禁,于是,带着一班小兄弟立刻长驱直入。
这伙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勇武精悍,一进城,不管三七二十一,打马直奔皇宫。这时守宫的太监早逃了,他们如入无人之境,先在皇极殿前,抬头仰望殿阁规模,果然雕栏玉砌,龙楼凤阁,煞是雄伟壮丽。
众小将不由一齐咋舌,说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原来当皇帝可以住这样的房子,比较起来,长安的秦王府、太原的晋王府简直就是土地庙了。
到了后宫,那班未自尽的妃嫔和宫女们都躲了起来,皇宫中犄角旯旮特多,假山洞呀,小密室呀,小巷道呀,弯弯角角,都可以暂时藏人。众将开始还未发现女人,却被这么多金碧辉煌的房屋和豪华气派的陈设惊呆了,于是,罗虎连衣带鞋在坤宁宫皇后的龙床上连跳三跳,又从这边滚到那边,再从那边滚回这边,口中大声唱起了儿歌:
“当皇帝呀睡龙床,怀里抱的贵妃娘,贵妃半夜要撒尿,一下尿到了海龙王——”
身边小卒打趣说:“小罗爷,贵妃那物事莫不是一个豁口子。”
罗虎不理睬小卒,却在龙床上翘起二郎腿,大声嚷着说:“老子只要能当一天皇帝,死了就是埋在马桶里也值。”
有此一说,那些士兵们都轮番在龙床、龙椅上打起了滚……
李自成并没有马上进城,因为崇祯及太子下落不明,须加紧搜索,按事先安排,御驾要等清宫之后,才由众文武将他迎进城,进城时,且要举行隆重的入城式,这已是破城后的第三天了。
有些情况是事先已预料到的,像御驾从何门而进,暂住何宫,出警入跸,谁为扈从,其它各军分扎何处?丞相、军师和大将军都作了相应的安排,就没想到城门开得这么快,因而局面有些失控,等李自成派李岩持他的尚方剑赶去弹压时,宫内小规模的抢劫和强奸已快结束了,只有宫女们的啼哭声,和这班压抑已久、眼下已尽情宣泄了的军人们的欢笑声。
李自成对此虽十分恼火,但他却不想处分这些人。罗虎是他的心腹爱将,处分他难免在大家心上留下阴影,更何况令他高兴的事太多了——十五年前,他因驿站被裁撤而失去生计,被迫当兵、造反。当时,只是为了肚子,心想,能饱餐一顿,就是死也做个饱死鬼。十五年来,东奔西逃,出生入死,胜少败多,那时整天疲于奔命,心想,这条小命迟早要玩完,终有一天,像高迎祥那样,被俘后押到北京城献俘,然后绑赴菜市口,吃朝廷三万六千刀的鱼鳞剐,眼下能逃过一天算一天,只要不死老子就赚了。万万没想过,堂堂大明朝,也有败在自己手上的一天,这真是“只要守得树蔸烂,不怕没有蘑菇吃”啊,十五年时间,居然让老子龙飞九五,玩个天旋地转,朱元璋还不就是这么来的?
原先宋献策、李岩不是主张暂缓进军吗,说朱明还一时不会就亡呢,看来,他们也有失算的时候,天大地大,都不如我的福大,我上应图谶,是当天子的命,不然,固若金汤的北京城,怎么就如此不堪一击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意忘形,仿佛整个身子都可以飞起来。
因高兴得有些不能自持了,自然就不会计较部下的小过,只吩咐按军师的安排,整队进城。元顺帝是从德胜门逃走的,元顺帝的逃走,宣告了元朝的灭亡,明朝的开始;眼下,他李自成也从德胜门进去,去宣告另一个新朝廷的开始。
此时,北京城内外城门一齐开着,百姓们都焚香顶礼,恭迎他的入城,一路之上,只见家家门上都粘着上写“顺”字的红纸,众人齐涌到他的马头,瞻仰他的仪容,称赞大顺军的英武,一时人头攒动,万人空巷。
队伍来至承天门,紫禁城高大的宫门,层层向他敞开,远远望去,巍峨的殿阙,威武雄壮,就像来到了天上。
此时李自成的情绪已高昂至极点,他只觉耳边有些嗡嗡然,心在胸膛内狂跳不止,抬头仰望,只见眼前一片模糊,一边的宋献策开先尚未发现皇上的神态有变,只连连催促道:
“皇上,皇上,箭射承天门。”
进宫前,要由皇帝亲自箭射承天门,这是宋献策事先的安排,说要这样,方可镇住宫中的煞气。李自成被他提醒,立马伸手接过卫士递来的弓箭,他本工骑射,且箭法很准,虽眇一目,却正好有助瞄准,于是他洋洋得意地对众人说:
“朕射中天字,必一统天下。”
说完,弯弓搭箭,瞄准了承天门的匾,可此时并不遥远的、蓝底金字的承天门牌匾,竟有些看不真切,那三个字更是模糊,只好朝着自己认准的方向一箭射去,只听“忽”的一声,箭矢飞出,竟钉在“天”字的下面。
众人不由愕然,牛金星赶紧说:“好啊,陛下射中天字的下面,这不是稳得天下的意思吗?”
于是,众人都欢呼起来,并齐称万岁。
李自成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又高兴了,扔下弓,直朝前走,只见十分空敞的大坪前,五座高楼突起于城楼上,他一看便明白,这是到午门了,这时,众文武都在午门前下了马,独李自成仍昂然坐在马上,直达皇极门前。
皇极门后便是天子正衙皇极殿了。按预定程序,他将在皇极殿行正式的登极大典,但大典前,他只能先住正殿右边的武英殿。今天因只是入城式,他按事先的安排巡视整个紫禁城,可不必急着去看皇极殿,但还是忍不住了,也不用左右扶持,自己很是轻松地跳下了乌驳马,然后昂着头,一步步登上石阶,左右身后,跟着一大群文武大臣,都迈着沉稳的步履,远远地,把肃穆、庄严的眼神投向他,使得他都不知手脚如何放了,这时,一阵穿堂风迎面拂来,他身子一抖,竟然打了一个寒噤——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有些不对。
昨晚和文武大臣们议事,直达东方破晓,才睡了半个时辰便听说破城的消息,罗虎已带人首先冲进城了。接着,内外城门齐开,报喜的一拨接着一拨,这事才了那事来。护卫们虽不敢打扰他,由牛金星代他听取汇报、并及时作出处置,但帐外的马蹄声、谈话声,声声入耳,他再也睡不着了,于是起床盥洗,作入城的准备,因睡眠不足,早餐没有味口,虽摆了一大桌,却只吃了一小块枣糕,半碗小米粥。
接下来,便听取关于崇祯及皇太子下落的报告,因为这是一件大事,不能不慎之又慎。可城虽破,却一直没有崇祯和三个儿子的消息,他不由焦躁起来,心想,可不能让崇祯走脱了。在明朝降臣黎志升的建议下,他下令悬重赏寻找崇祯及太子的下落,有能捕获崇祯的封万户侯,捕获太子的封伯爵,提供线索的赏五千金,隐慝不报的夷九族。
这样一折腾,他已经有些头昏脑胀了。
这时,入城的时辰到了,他被人们拥着,才短短的一段路,走了几乎大半天,因被这种兴奋的情绪支撑着,忘乎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不想跳下马后,才感觉脑袋的昏晕更甚了,心中翻江倒海似的欲呕吐。皇宫的台阶真多,门槛也不少,左一道右一道,才上完又下,下完又上。出了皇极门,便是皇极殿,那三层汉白玉石台阶,并不太高,但此刻在他眼中,竟如高山般的险峻,待一步步登上最后一道石阶,只觉双腿很是沉重,眼睛望物竟有些雾翳。心想,这石阶怎么这么长呢,爬了这么久还未爬完呢?再望望中间那石刻的蟠龙,正张牙舞爪地望着他,像是要飞出来抓他一般,心一慌,脚步便有些乱了。
他想,这是怎么搞的呢,十几年来,马上征战,食少事烦的情况很多,就是一连饿好多天的事也有,自己从来都能保持充沛的精力,没出现过这种情况,看来,一定是这些天事情太多、太疲劳了,车轮战似的,昨晚睡眠不足,今早又吃少了东西,各种原因聚在一起,精力有些不济。
双脚更乏力了。他留神左右,御道两边只有引路的两个太监,后头刘宗敏与牛金星距他有好几步远,且走的是边上窄阶,他想回头招呼刘宗敏上来搭一把手,但一想,这里是御道啊,御道可是只有皇帝才能走的,所谓阶梯不同,尊卑有别,就是自己的亲爹老子在,也只能一边去,自己出生入死十几年,为的不是这一天吗?怎么能让他人与我并肩呢,这是很不妥的。三级石阶算什么,这么些年,什么样的高山峻岭没爬过,什么样的大河大江没涉过,小小的三级汉白玉石台阶,做工是如此精巧,安放是如此平稳,我只再忍一忍就登完了。
想到此,便咬牙坚持往上走。
宋献策在后边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他虽走在牛金星的后面,但因在边上,有时还是能从侧面远远地望到皇上的脸,上最后一道台阶时,忽然瞥见皇上脸色有些发白,额头有冷汗涔涔渗出,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不能越过刘宗敏和牛金星上前,又无法喊别人上去,只能干着急。
三级汉白玉石台阶终于上完了,雕龙画凤、金壁辉煌的金殿、御座就在眼前了,众人不由都停下来,挨挨挤挤地站在平台前,诚惶诚恐地望着皇上,等皇上跨过最后一道木门槛升殿。
李自成几步跨上前,此时眼更花了,头更涨了,竟把前面的高门槛看错了位置,还距他有一步半的距离,他却做一步跨过去,真是半步的误差啊,那跨过许多名山大川的腿,竟被这矮矮的、最后一道木门槛绊着,把不住重心,只听“扑腾”一声,竟重重地从殿外摔到了殿内。
这一下,身后的文武都呆若木鸡……
崇祯皇帝的尸体终于找到了——始终不承认自己是亡国之君的大明天子,终于及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能以身殉君的只是太监王承恩,他被崇祯任为九门提督,尚来不及履新,便陪着崇祯,吊死在他身边的一棵小槐树上。
这结局,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意外,接着,太子和永王、定王也找到了,他们是由周皇后的父亲、嘉定伯周奎献出来的。周奎在崇祯时代享尽了荣华富贵,但国难时却没有尽力保护自己的外孙,当然,也不能说他这不是明智之举,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想保住这三个外孙,为殉国的君王留下血胤简直是奢望。
李自成终于可以放心了。在皇极殿摔了一跤,此事虽在他和众臣心中都留下阴影,但偶然的事故与大喜相比,简直算不得什么,在喝下侍从奉上的一碗参汤后,他立刻又精神焕发起来,且又像没事似的高谈阔论。
下午,他先在武英殿的龙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又在王之心、王德化的陪同下,到各处巡视了一遍,到上灯时,他下旨在武英殿内,召见他的文武大臣,商量处理各项大事。
这是进城后的第一次正式会议,方方面面的人都来了,要商讨的事也很多,但大家一开始却无心会议,而是坐下后左顾右盼,对周围的建筑、陈设指指点点,大发个人感慨。
这班人,都是跟随皇上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功臣。在众多的将领中,他们衷心拥戴闯王,矢志不渝,哪怕就是连吃败仗、生死悬于一线时,都没有变过心。十余年来战功赫赫,经历非凡,闯王赖他们同心协力的辅佐,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的打磨熬炼,终于九转丹成,今天,他们胜利地进入了皇宫,扶持过去的闯王一步一步,走向了紫禁城。皇上终于坐上龙椅了,他们可以放松放松了,那么,没有看过的自然要看一看,哪怕只是摸一摸;没有尝过的自然想尝一尝,哪怕就是不能尽兴也好,眼下他们有这个资格。
这以前,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打娘肚子里出来,整日饥肠辘辘,在他们的字典里,只有“能吃的”、“不能吃的”两个概念,能吃上白面馍就是过年了,几时知道世间上还有鱼翅、海参?乡里人,多见石头少见人,他们自睁开眼睛,就生活在整片的黄土地上,爬不完的山圪梁,走不尽的土坷拉;长大后跟着闯王造了反,虽打家劫舍,走州过府,但中原地区十余年动乱,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大户绅粮,值钱的东西无不藏着、掖着,有的甚至埋到了地下。所以,他们就算见了世面,也不过打了些粮食,抢了些钱,知道黄闪闪的是金,白晃晃的是银,几时见过这么多作工精巧、质地考究、虽不是生活的必须品、却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且既不藏也不掖而是成堆地摆着、搁着,这是宝石,那是猫眼,这里金镶玉擘,那里银胎罩漆,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头昏目眩。
他们中,就连牛金星这样的读书人、连李岩这样出身官家的子弟,也对皇宫中的有些宝藏叫不出名字,说不出用途。啧啧连声的称赞之余,都在心里说:娘的,人说天家富贵,这话一点也不假,原来皇帝是这么做的。
李自成几次想打断众人的议论,但欲言又止。他不忍心打断他们,再说自己的心情不是和他们一样吗?这时,郝摇旗拍着身边罗虎的肩膀,说:
“好小子,咱们的皇上还没有登龙床,你却先过了半天皇帝瘾了,现在你就该去埋马桶。”
罗虎自知有愧,乃朝李自成咋咋舌头,悄悄地笑着说:“可小侄连皇后娘娘的屁股也没摸到哩。”
众人于是都说皇后娘娘,那个周皇后已死了,张皇后虽在他们进城后才自缢,但也没有看清面貌,于是,他们便议论宫中的妃子和宫女,如让他们说下去,只怕会出荤段子,牛金星见状不由皱眉,他望了李自成一眼,见李自成也在皱眉,便轻轻地咳了一下,正色说:
“大家还是听皇上说吧。”
众人这才知兴奋过了头,不由一齐噤声。于是,李自成讲了一个开场白,接着便由牛金星讲。今天,要议的事很多,首先自然是皇上的登极大典。
其实,关于皇帝的登极大典应无可争议,与会者只是听主持此事的总裁牛金星宣布,记住自己该做什么。日子是宋献策观天象、查历书,慎之又慎排出来的,是几个好得不能再好的黄道吉日,由皇上自己选定;地点自然是作为天子正衙的皇极殿;至于李自成几时进入正殿,穿什么袍服,这也好安排;但百官的朝拜却颇费周章。本来,自汉朝的叔孙通制礼后,朝仪便有一套完整的程式,到时净鞭三下响,文武两边排,进行到哪一步便奏什么乐章,臣子们又如何配合音乐跪拜起舞,鸿胪赞礼,御史纠仪,千余年来,改朝换代虽略有变通,但大抵如此。已被录用的明朝的降官降将自然是驾轻就熟,但大顺的旧臣、那些追随李自成马上打天下的大将们,却真是大姑娘上花轿——生平第一回。所以,李自成和牛金星商量,登极之前,非让他们排班演练不可,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这些安排,牛金星自认是大手笔,一切全听他调度,他也满有把握做好这篇大文章,所以在会上,他照章宣布,临场发挥,谈得头头是道,眉飞色舞,最后,他用谆谆告诫的口吻向众人说:
“这是第一件大事,千万马虎不得,大家可要听清楚,并认真记住做好,不然,这么威严的场合,出了笑话,可不是儿戏。”
李自成用满意的目光望着牛金星,又徐徐巡视众人,众人都点头叫好,且也保证认真学好,一条念过,便催着念下条。
但听众中却也有心不在焉的,像李岩就是。崇祯死了,明朝完了,这已是活生生的事实,但是,真正的大事并未了结——眼下大军已完成了对北京的占领,接着便应该迅速退出,分屯城外,不然,十几万人马挤在城中,且不说没有这么多的营房,就是军民混杂,也会出现许多难以防范的事;另外,据谍报,吴三桂率数万宁远铁骑,已到达丰润,这里却既未派人去招降,也未采取半点防范措施,万一吴三桂来攻,岂不措手不及?
他几次想发言,但登极这个大题目挡在前头,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登极为当今第一大事,只有皇上举行了登基大典,才能名正言顺地号令天下。为了这件大事,牛丞相可没少费心思,还在北伐途中便在构思,又花费了不少时间与明朝的官员商讨,从《尚书》、《周礼》到明朝的朝仪大典,反复推敲比较,尽量做到有典谟、有训诰,甚至连每一道程序奏什么乐章都要更定,最后总算制定出一套自认为最隆重庄严,远胜前朝多多的仪式,先请众人讨论,再请皇上批准。李岩想,既然从皇上到每一个臣子都这么认真,自己又何敢打断呢?
牛金星说了整整两个时辰,把所有的安排都说到了,又反复交代了好几次,这些天的紧张奔波,待他说完,众人都有些支撑不住了,只得连声说好,李自成也显得十分疲劳,但仍镇作精神,咳嗽一声,让众人重新集中注意力,然后喜孜孜地说:
“终于盼到这天了,牛丞相说,这是一篇大文章,做好了可表率万邦、天下景仰,做砸了可要招人耻笑。的确,这是一篇大文章,且只能做好不能做砸,朕看,日子就定在四月十七这天吧。”
见众人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又跪着指头算日子,说:“还有二十多天时间,朕看这些天大家就不要干别的,只去好好地演习礼仪吧。”
众人都点头遵旨,甚至七嘴八舌地提问,人群再次骚动。这时,远远地钟鼓之声悠然,飘扬在寂静的夜空十分悦耳,听惯了军柝、熟悉了看星星辩时辰的李自成,一时还不习惯这钟鼓之声,也没有去留神钟鸣几下、鼓响若干,但心中似乎有人在催促,在提醒,让他早早地回到后宫去。
其实,众人被皇宫的堂皇富丽所倾倒,他,这个未来的皇宫的主人,心中未必没有同感,尤其是想到今后就可天天与这些东西为伴,万物为我而设,唯我独尊,唯我独有,他的心就不能平静。不想他还来不及去欣赏这些,清理这些,却被自己的手下先捞了一把。宫中太监数万,宫女八千,眼下太监虽然无恙,宫女却死的死,逃的逃,还有很大一部分落入了罗虎等将士手中。他心中虽觉懊恼,但仍在王之心、王德化等太监的的引导下,一一盘点了后宫,又在劫后的宫女中,挑选出了好几个绝色宫女,预备充实他的姬妾队伍。这班女人中,有一窦姓宫女,让他印象特深,此女身材高挑,肤色白皙,尤其是那媚眼儿,嫣然一笑,勾魂夺魄,这是长安宫中见不到的,也是晋王府中的妃子比不上的,这以前,为了打江山,他无心在女色上下功夫,眼下终于江山一统,是应该享享清福了,崇祯拥有这么多的美人无福消受,我可不是崇祯那窝囊废,何况我年近四十,尚无子嗣呢,若千辛万苦打下江山,百年之后无人接替,岂不是百忙乎了吗。
想到这里,他扬手制止了大家的议论,待众人静下来后,望了一下牛金星,掰着指头说:“张献忠未服,江南未平,满洲事未了,事情还有很多,御前会议明天接着开。”
大家一听这话,知道皇上并不是真要讨论这些,而是示意要休息了,于是一齐站了起来,待李岩想插话时,已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