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作梦也没有想到,明朝摆在山西的几只拦路虎——阳和、大同、宣府、居庸关的近五十万大军,竟于一月之内,望风归降,连杜勋、杜之秩等皇帝的亲信家奴,也如此离心离德,投降时比其他人还干脆,还没有顾忌。
居庸关终于在望了,千年雄关,曾经阻挡了多少入侵的强敌,使他们功亏一篑,望关兴叹,而今在他这个大顺天子脚下,竟化为坦途——杜之秩、唐通为了表忠心,硬是赶到了榆林堡迎接,此地离关有三十里之遥。
望着关前那披红挂彩的牌坊和焚香恭迎的官员,望着他们抬着劳军的羊羔美酒和涌到马前献上诵词,他虽然意气发舒、兴致勃勃,却又有几分不解,回头望着牛金星,说:
“从长安出发,数千里行程,除了一个周遇吉,几乎再没有对手,崇祯怎么尽养一班无耻小人?”
牛金星笑着说:“崇祯鬼迷心窍,有眼无珠,终致江山不保,这既是我皇上齐天洪福,也是气数使然。”
李自成忽发奇想,竟对牛金星说:“眼下崇祯在做什么呢,他是不是想到过要逃走呢,若真是逃走,我们可要费一番手脚呢。”
牛金星尚未作答,一边的宋献策却说:“其实,这以前是有可能的,既然手中无兵无将,自应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若能逃到江南,以江南的财赋,整军经武,卷土重来未可知,可眼下晚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是的,无边风月你不赏,且去阴山背后啼,小崇祯大势去矣,请看我大顺皇帝将金瓯从容打理。李自成想到这里,不由逸兴遄飞,遐思万种,就是大顺朝的丞相、大将军们,也一个个无不兴高采烈,忙着安置降兵,接收府县,哪怕就是进军途中,也不忘相聚一处,把酒高歌,畅谈进入北京城后的打算……
上灯时分,李自成终于驻跸居庸关总兵府,用过晚膳,他正用热水泡脚——多年马上征战,他双脚起了老茧,走路时有些胀痛,进入长安后,秦王府有一个太监会修脚,每天经他修理拉捏,双脚无比舒服,于是,修脚成了他的习惯,每天必不可少,眼下,他正躺在胡床上,双脚浸在热气蒸腾的大铜盆内,牛金星、刘宗敏、宋献策、李岩及李锦、高一功等人鱼贯而入,与皇上叩头行礼,李自成知道他们是来议事的,不由坐起来抹脚穿鞋,一边招呼众人起来赐座,一边问宋献策道:
“军师,唐通何在?”
宋献策心想,皇上问唐通,一定是想从他口中了解有关明军的情况,忙躬身回答说:“回皇上话,吃晚饭时,任之已简单地盘问过唐通了,又告诉他皇上必有垂询,让他作准备,所以,眼下唐通正在外面等皇上宣召呢。”
一听李岩已先盘问过唐通,李自成不由望李岩一眼,亲切地说:“任之,唐通都说了些什么?”
李岩于座上欠身拱手回答说:“启禀皇上,唐通就他所知,略谈了北京的防务,据他说,北京眼下仅剩三万残兵,根本就不敷城守,加之很多守土有责的官员都已闻风而逃,所以,北京城墙虽固,城头却空空如也。不过,有一新的情况,倒是值得一提,这就是吴三桂也已奉崇祯之召,率宁远兵进关勤王。”
一听吴三桂奉召勤王,李自成略感意外,他的本意,是想了解一下北京城的守备,肯本就没有去想山海关外,崇祯还有一支宁远军,眼下一听李岩所言,忙问道:
“吴三桂,吴三桂就是那个守宁远的总兵吗?他几时来的?带了多少兵马?眼下已到达何处?”
李岩说:“据说吴三桂手中有约五六万宁远铁骑,至于具体情况,臣尚未问清楚,还请皇上亲自垂询唐通。”
李自成一听,忙宣召唐通。
已被崇祯封为定西伯的唐通,此时正站在大门外。昨天还是这座府第的主人,眼下却只能向着守门的大顺军士兵装笑脸,套近乎,一听宣召,赶紧进来,趋前几步跪倒,向李自成行三跪九磕之大礼,李自成由他磕完才赐他坐下说话,他虽谢坐,却仍有几分诚惶诚恐。
李自成略问过他的藉贯、年齿、资历,见唐通每回答一次,便要站起,于是又吩咐道:“坐下,朕赐你坐下回话。”
唐通虽谢过恩,却仍是每问必起立,李自成率性由他,接着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唐通,你说吴三桂已率五六万宁远兵入关?”
唐通又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回皇上话,臣是二月十七日奉崇祯上谕入关的,在路上走了十多天到达居庸关,据臣所知,同时奉诏的便有吴三桂,他最迟也不会晚于二十日接获上谕。”
李自成说:“宁远距北京有多远的路程?”
唐通说:“回皇上话,臣自十六岁从军戎边,至今已二十一载,对关内外军台道里,知之甚详。这以前以山海关为起点,有内七外八之说,即从山海关至京师为七百里,从山海关至沈阳为八百里,宁远在锦州西南,距山海关大约一百五十里,两下相加不到千里之程。”
李自成默算一下,吴三桂奉召之日,正是自己进入大同之时,时过二十天,唐通虽近一百余里,但他已于十天前到达居庸关,这么一算,吴三桂应该早已赶到北京了,不由问道:
“那——吴三桂是几时进入北京的呢?”
唐通说:“据臣所知,吴三桂尚未到达北京。”
李自成说:“你们不是先后接到崇祯的谕旨吗,既然你已赶到居庸关,吴三桂为何就没有赶到北京呢?”
唐通忙说:“吴三桂与臣情况有所不同,故他未必能于十天之内,从关外赶到京城。”
李自成说:“这又为何呢?”
唐通说:“吴三桂驻地在宁远,宁远以北便是满鞑子的地方,他若撤宁远之防,满鞑子立马便会来占,据臣所知,那里的百姓不愿臣服满人,吴三桂奉诏之日,百姓们便痛哭失声,纷纷要求随大军入关,百姓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且赶着牲口,背着农具,一天不过走三五十里,就是吴三桂自己及部将,也要在走前安顿好家小,能带的尽量带走,他部将多在关外有产业,怎能比臣轻身快马?臣昨天还接到吴三桂的信——他尚不知臣已弃暗投明,仍在与臣通消息,据来使说,吴三桂所率大军还才过山海关,眼下大约已到达丰润、开平。”
李自成一听,不由连连点头,接下来便要与近臣商量应对之方了,这是不宜让新降的唐通听的,于是他挥一挥手,唐通跪安退下。
唐通一走,刘宗敏立刻说:“照这小子所说,吴三桂已成了崇祯的救命稻草了,他新受封伯爵,对崇祯感激涕零,说不定要为崇祯效死力,丰润距北京不远,五六万人马摆在那里,无论从哪里看都有些碍手碍脚,咱们不如兵分两路,一路仍去占北京、收拾崇祯,一路由我带着,直接去对付吴三桂。”
刘宗敏说完,李自成虽连连点头,却又迟疑半晌才说:“不急不急,依朕看,宁远和山海关这两支兵,是崇祯最后的本钱,当然要拿来押上,这原在意料之中,眼下山海关的唐通已降了,吴三桂将作何打算,值得大将军亲去吗?”
说到这里,他便用那炯炯目光,在众人身上巡视,最后停在李岩脸上,鼓励地说:“任之,你说说,吴三桂在得知宣大、居庸数十万大军都不战而降后,他会有何感想呢?”
李岩与唐通简短交谈后,便一直在想吴三桂的事,刘宗敏围城打援之策,和自己想到了一起,眼下见皇上点名垂询,也没有多想想,皇上为什么要这样说,又为何单挑自己问话,只就事论事地说:
“臣以为大将军所说,很有见地,眼下明军虽然望风披靡,北京城虽已在我掌中,但吴三桂手中这支宁远兵却不可小觑,据臣所知,宁远兵骠悍勇猛,因长期与满鞑子周旋,马上功夫十分了得,这也是崇祯手上最后一支生力军,崇祯之所以迟迟未调来勤王,只不过不想放弃关外土地,眼下算是孤注一掷,所以,皇上在处置吴三桂一事上,无论招降或是剿灭,都应该慎重。”
李自成一听这话,把头一偏,不置可否。牛金星一见这情形,便轻轻咳嗽一声,又坐直了身子,做出了发言的表示。李自成见了,忙说:
“丞相有何高见?”
其实,李自成在向李岩问话时,牛金星便在观察皇上的脸色,宁武战后,皇上对刘宗敏的态度,牛金星心中已有底了。刘宗敏英勇善战,这以前赖他之力良多,但刘宗敏粗疏,在李自成面前不但恃功自傲,且有些不甘屈服之意,这是让李自成最难忍受的,眼看大功告成,刘宗敏的作用正在一步步失去,眼下据牛金星观察,李自成不但不想让刘宗敏再有立功的机会,就是将数万大军,交到他手上,也有些放心不下,刚才点名让李岩说,李自成的本意,是不想自己出面否定刘宗敏,想让李岩说出与刘宗敏不同的意见,自己再出面裁决,这样可不露痕迹,不想李岩不知机,竟附和刘宗敏的意见,所以,牛金星开口便否定刘宗敏、李岩的意见,他说:
“臣之所见与汝侯、任之将军略有不同。”
李自成一听,忙鼓励说:“有何不同,快说说。”
牛金星于是顺着李自成开先的提示,并进一步发挥说:“我军自年初出发,一路顺风,三晋及宣府、居庸约五十万明军都望风归降,这说明,明军已成土崩瓦解之势,崇祯真正拿得出手的就只这支宁远兵了。据臣所知,洪承畴当年率师援锦,麾下有八个总兵,除王朴、曹变蛟被杀,唐通、马科、白广恩不都降了我们么,所谓见一斑略知全豹,唐通、白广思辈不过如此,臣敢断定,那吴三桂也强不到哪里去,眼下当他看到昔日的胞泽纷纷归降,心中未必就没有畏惧,未必就不想想,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就凭这五六万人马,若与我大顺军对抗,必是为崇祯殉葬,当周遇吉第二,这合不合算?所以,臣断定,吴三桂心中,应早有打算。眼下他不是已进了关么,皇上只须发一道圣旨,温语慰劳,令他前来归顺,他一定会率全军来归,根本就用不着再劳动大将军去征讨。”
牛金星说完,李自成连连点头,说:“丞相所言,可谓登高望远,表里洞透。”下过这句赞语,才把眼来瞅一直未做声的宋献策,说:“军师以为然否?”
牛金星这看法,完全是迎合上意,李岩对此大不以为然,但既经皇上肯定,他便不宜再争,只想军师能发一言进行补救,至少对牛金星这话少许驳正,不想宋献策见皇上垂询,忙说:
“臣以为丞相此议,确有见地,吴三桂虽然受崇祯之封,进伯爵,但究其本心,并没有真正抗衡我军之意,皇上若是招降得法,他一定会率众来归。”
李自成见军师也是这个意见,不由更加高兴,他扫了李岩一眼,然后望着宋献策说:“既然任之说这个吴三桂不可小觑,军师又凭什么说他无心抗衡呢?”
宋献策说:“因为他与唐通几乎同时奉诏勤王,虽说百姓拖累,致缓师行,但他若真心想救崇祯的急,只要一进山海关,便可派轻骑疾进,步兵随后进发,山海关至北京这一路道路通畅,来往十分便利,骑兵一二天便可进入北京,协助城守,何必要在途中耽搁这么久呢,须知此时的崇祯望救兵,岂止是望眼欲穿四字可形容的,臣敢说,崇祯之所以没有弃北京南下,只怕就是指望他的救兵。可他自奉诏到现在,整整有一个月时间,却还才到丰润,这证明吴三桂早已看出,杯水车薪不能济事,自己率兵救援北京,无异于飞蛾投火,徒烧自身,于是徘徊观望,待价而沽。”
宋献策这么一分析,真是吹糠见米,且十分吻合眼下明军土崩瓦解,纷纷投诚的大趋势,众人虽没见吴三桂的面,却似已看到他心里是如何想的了,于是都说军师分析得对。李岩见此情形,只好叹口气,不再做声。刘宗敏见自己的主张不被采纳,心里有气,但也只好说:
“那说吴三桂来降,谁去好呢?”
牛金星说:“此事不急在一时,就依军师所说,吴三桂既然存心观望,只要我军能迅速拿下北京,绝了吴三桂的指望,他一定会自动来降,不然,唐通不是他昔日同僚吗,让唐通去现身说法,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李自成连连点头称是。于是,本应该作为头等大事来讨论的事,就这么敷衍过去了,接下来,才是他们今晚要议的正题,这就是进入北京后,如何处治崇祯及他手下那一班勋臣国戚、降官降将。
此事一经提出,刘宗敏和李锦、高一功等人立刻精神振奋起来,这班人对崇祯及贪官污吏最为痛恨,在向北京进发的途中,便在议论,一旦拿下北京,要如何报复他们,所以发言涌跃,说进京后,那班贪官污吏,一个也不能漏网,要统统逮捕起来,他们的妻女,要罚与有功将士为奴,对他们本人,则拷掠追赃,不交出赃银,要让他们皮肉尽脱。
众人纷纷其说,你才说完他又来,唾沫横飞,兴高采烈,李岩和宋献策对此却兴趣不大,也插话不进;至于牛金星,身为丞相,他的心思早放在皇上的登基大典上,到时看要如何隆重,如何符合古礼……
看看堂上两排巨大的庭燎已快燃尽,众人关于惩罚明朝官员的设想,也谈得差不多了,兴头过后,不由接二连三地打起呵欠来,李自成见此情形,只好宣布散会。
李岩和宋献策一起,最后离开,走出总兵衙门,抬头一望,已是斗转参横,因见左右无人,李岩伸了一个懒腰,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宋献策见他情绪不怎么高昂,清楚是为了吴三桂的事,不由关切地说:
“任之,眼下我军细作已遍布京师,九城全在我军掌握之中,山人算定,不出三日,我们便可进入皇城,那个崇祯帝不死便俘,就是你说的宁远兵可虞,依山人看,只要我军进了城,崇祯皇帝没了,明朝灭了,吴三桂也就没辙了,你又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呢?”
不想李岩却连连冷笑说:“北京北京,他们对此十分看重,你怎么也如此看重呢,所谓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焉知这北京就不是我大顺军的陷阱?”
宋献策闻言,不由大吃一惊,他四下望了一眼,见刘宗敏一行早已出了辕门,两廊的哨兵距他二人很远,而地坪里除了几个流动哨,便只有军师府的卫队还等在辕门外,这才稍稍放心,但仍用极细的声音说:
“任之,眼下满朝文武,无不认为胜利在握,待进入北京,正式行过登基大典,剩下的事,便是君臣共商,如何偃武修文、与民图治了,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呢?”
李岩却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他仰望星空,又轻轻叹息说:“偃武修文?你看今晚这会议,他们津津乐道的是什么,这有半点商国政、议大事,如何偃武修文、与民图治的样子吗?”
宋献策说:“诚然,现在还不到时候,要知道,像皇上,还有汝侯、滋侯他们这些人,这以前就是迫于暴政才起义的,所以,他们对明朝的贪官污吏,无不恨入骨髓,眼下胜利了,终于将他们推翻了,要狠狠地惩罚他们,这也无可非议,所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你总不能说不该吧?”
李岩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虽说胜利在望,但毕竟还未完全平定,该考虑的大事还多,比方说,眼下漕粮已断,京城饥民很多,进入北京后,首先要考虑的便是军食和民食,还要考虑赈济饥民,这是一天也不能缓的,因为它关系到民心的稳固;另外,北京一旦攻陷,一定诸事毕集,诸如皇宫宝物极多,宫眷成群,难保不发生抢劫、不发生纵火、强奸;各衙门的文书档案应该封存,不能随意丢失;谁率部进宫,保卫皇宫,谁负责弹压乱民,维护市面秩序?还有,其它各部队不宜久驻城内,应开赴城外,负责对外警戒,布置远局,并要重申纪律,严禁害民殃民的事发生,这些都是应该在今天商定好的,因为一旦进城,都各行其是,要聚拢商量都不容易;我原以为今晚会要讨论这些大事,不想一坐下来,却是大谈惩贪,贪当然要惩,但天下草创,江南未平,人心未服,对贪官污吏的惩罚,应放在后一步,不然怕引起人心骚动,再说,政权在手,何在乎这一班蛀虫,有法司在,还愁他们不吐供缴赃吗?”
李岩侃侃而谈,有理有据,宋献策一听,不由佩服地点头,说:“任之,你所说的这些,的确是当前要务,不过,皇上和这班大将军眼下正在兴头上,我们也不便去扫人家的兴,反正也只有三天了,等进了京,举行过登基大典,这些事便会浮出水面来,到时再办,也不为迟。”
李岩却仍是不以为然,且连连冷笑说:“这些事在我看来,已是刻不容缓,怎么可等呢,再说,你未必不能由此及彼,想远一些吗,还未进京,便是这个样子,一旦到了那花花世界,还不信马由缰,为所欲为吗?”
宋献策虽连连点头,却又劝道:“任之,你的远见卓识,山人的确佩服,不过,你也不要太书生气,有些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好,不要想得太远。记得在太原时,山人便提醒你事君宜慎,你怎么老记不住呢,要知道,今非昔比,过去大家跟随闯王起义,走州过府,死里逃生,还有些群雄聚义、打伙求财的味道,就是放纵一些随便一些,也无可无不可;眼下呢,可不同了,君臣名份已定,尊卑上下已分,作臣子便要有作臣子的样子,古往今来,多言获罪的例子还少了吗?就是同僚之间,也要讲究宽仁,讲究相互联络,尽量浑俗和光,与时俯仰,要知道,曲高和寡,鹤立鸡群,可不是好事,好多人吃亏便吃在这上面。”
宋献策与李岩真是莫逆之交,这一席话可是掏心掏肺,李岩听着,心中感动,便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献策,你说的都对,我又何尝没想到呢,可不知为什么,我总总忘不了皇上过去对我的那一份知遇,所以,有事便想说,有时忍也忍不住,不说出来,心里便不好受。”
正说着,二人的护卫已牵马向这边来,遂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