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哥,新年大吉!”
范文程刚离开睿王府,豫王多铎和英王阿济格就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豫王先开口跟他拜年,长他六岁的哥哥阿济格,也跟着向他拱手说:
“十四弟,恭喜恭喜!”
阿济格、多铎和多尔衮是一母所生的兄弟,他们自知才干不如多尔衮,母亲死后,他们兄弟团结得很紧,且事事都听多尔衮主张。
多尔衮一见他们,不由高兴,他深有歉意地望着阿济格说:“十二哥,小弟尚未跟你拜年,你倒先来了,这多叫人不好意思啊。”
说着,连忙把两个兄弟让到热坑头上坐了,指着矮几上的干果说:“兄弟,尝尝。”
阿济格大度地笑了笑,接续他先前的话头说:“这有什么,兄弟之间,还分什么先后的。你是个大忙人,不比我们,不打仗就一身发胀,闲得只能看人唱秧歌,枯燥得很。”
一提到打仗,年轻的多铎就来劲了,他大声说:“哥,李自成已占了西安,据我看,他早晚要打过黄河了;崇祯要兵没兵,要将没将,北京城早晚是守不住了,我们还不动手,只怕会让流寇占了先。”
“时机并不成熟啊。”多尔衮不由又想起了刚才的卦辞,他拍着多铎的肩,却望着阿济格说,“十二哥,汉人有句成语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阿济格一听,立刻明白多尔衮何所指,不由点头,说了一句满人的歇后语:“是的,我看那个人是雪埋颟伊(木制神像)——早晚会露相的。”
多铎不明白两个哥哥在打什么哑谜,他一会望望多尔衮,一会望望阿济格,好半天才猜测说:“你们说的那个人——是豪格?”
多尔衮和阿济格不由相视一笑,多尔衮说:“兄弟,你终于明白了,你说,他不正想做我们身后的黄雀吗?”
多尔衮舍汗位不与皇太极争,对流言嗤之以鼻,是缘于对皇太极的崇拜,是缘于皇太极对他的爱护;皇太极终其一生,对他这个弟弟也尽了做哥哥的义务。这是爱新觉罗氏不致内乱的根本原因,也是大清国臣民的福祉。
然后,皇太极身后,家庭内部的矛盾却像酝酿已久的火山,突然之间,喷薄而出了——这就是皇太极长子豪格对帝位的觊觎。
比较起来,努尔哈赤六十八岁崩于靉鸡堡那是寿终正寝,而皇太极却是未尽天年——他死时才五十二岁,正所谓春秋鼎盛。
皇太极之死,在后世文人墨客的笔下,说成是因痛悼心爱的宸妃:博尔济吉特氏伤心过度而成疾。其实,戏剧也罢,小说也罢,“情”字总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你想,一个皇帝,为一个心爱的女人而伤心死,这本身便是一个好题材,现成的就有《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但事实是宸妃之丧,在崇德六年九月,时皇太极正在锦州前线,大战洪承畴,闻宸妃病,乃赶回盛京,不料宸妃已逝,皇太极虽然哭至昏厥,且病了一场,但后来就后悔了,说:天生朕抚世安民,岂为一妇人哉?朕不能自持,这是天地祖宗对朕的惩罚。这以后,在群臣劝谏下,他又照常理事。须知锦州大捷,俘洪承畴,降祖大寿,这都是皇太极一生功业的大手笔,是奠定大清二百六十七年天下的基石之一,又岂是一个正患着相思病、恹恹的痨病秧子所能为哉!
他的死,是在宸妃死后的第三个年头、即崇德八年八月。皇太极终其一生,丰功伟业,不愧为命世之主。但一个人总无法追求到完美——多尔衮清楚地记得他们兄弟之间,那一场非同寻常的谈话,那是皇太极向命运之神投降,是向冥冥之中的造物主求恕。
谢天谢地,就因有那一次的谈话,才为后来的帝位之争,埋下有利于多尔衮的伏笔。
时维七月,寒外秋凉。皇太极的病时好时坏,渐入膏肓,他自己清楚,今秋恐怕再也无法与群臣逐猎于围场了。那天,朝议散后,他独留二哥代善和十四弟多尔衮于崇政殿谈心。
空荡荡的大殿,寂然无声,可听见兄弟仨的鼻息,他们促膝并坐,就如寻常的百姓人家。皇太极先开口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多尔衮,眼神一反常态,竟看不到半点平日常有的父亲般的慈爱,却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说是嫉妒,说不上嫉妒,说是希求,又谈不上希求,一下于兄弟情份,生疏了许多。他说:
“墨尔根,我的好兄弟,十七年前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多尔衮一惊,十七年前,大妃——他的生母之死的场景,一下浮现在眼前。那可是母子之间的生离死别,怎么能忘记呢?可今天,他的八哥、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要知道,他和代善、和皇太极,关起门来是兄弟,上得殿来是君臣。今天谈的,既是家事,也是国事啊,能乱说吗?他顿了顿,眼望他处,先稳住神,然后从容地说:
“皇上是说皇阿玛临终?”
皇太极嘴角浮起一丝浅笑,那分明是嘲笑多尔衮的做假。他说:“兄弟,这个时候了,什么事都可敞开说了。十七年前,皇阿玛山陵崩塌,为这帝位之争,大清门前,剑拔弩张,只差一点就要闹出兄弟子侄相残的惨剧,才兴起的大清国就要亡了,不亡于明朝,却要亡于内乱。这一点,你应该是刻骨铭心,永远不会忘记的,也不该忘记的!”
多尔衮无言以答。是的,他该说什么呢?这时,一边老实巴焦的代善说话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皇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皇太极喘着气,摇了摇头,说:“不,二哥,这些事,你不提起,我死之后,还是会有人提起的,墨尔根,你说是吗?”
多尔衮仍是无言以答。
皇太极又说:“墨尔根,那些流言蜚语,你肯定听到过,说我是篡位,皇阿玛的遗命是传位于你。墨尔根,这件事在这以前是讳莫如深,谁也不敢提起,今天,当着二哥的面我向你澄清,那不是流言,是事实——皇阿玛的确是要传位于你,大妃所传的遗命,一点也不假。可是,兄弟,当时的你能吗?才十六岁的一个少年,能用雷霆手段,平息内争,不但使自己免遭杀身之祸,且能内安外攘,使皇阿玛创下的大业,不但不中途殒俎,且发扬光大吗?墨尔根,今天我实话告诉你,当时以你的力量,那是万万不能的!”
多尔衮这回点头了,是心服口服的、发自内心的点头。是的,当时觊觎大位的,不但有努尔哈赤的子孙,且还有叔叔舒尔哈赤的两个虎子。而他呢,才是绒毛未脱的小鳖犊子,初生之犊能敌虎贲三千?
皇太极望着多尔衮在点头,不由舒了一口气,那一双油烬灯枯的眼神里,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光芒,就像那落日余晖。他说:
“墨尔根,今天你能了,在爱新觉罗氏家族中,你终于出脱成一个大能人了,谁人都不能与你匹敌。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暗暗地观察你,你不但有坚忍不屈的精神,且有聪明神武之蹈略,这就是帝王之才,他人没有你独有。我清楚,三十年河东复河西,一下又恢复到十七年前的局面了,当时只有我能继承皇阿玛的大业,今天,又只有你能继承我的大业,我死后,这大位就传于你罢,金簪儿掉在井里——是你的,终究是你的,这就是命啊!”
多尔衮乍听此言,如雷贯顶,一下竟懵了,忙“扑通”一下,猛地跪倒在地,好半天才说:“八哥,不,皇上,你糊涂了,你正春秋鼎盛,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再说,还有豪格,还有福临,还有——”
皇太极喘着气,把那双在刀把上磨出老茧的手伸过来,一把紧紧地抓着多尔衮的手,眼中霎时流出了热泪。他说:
“墨尔根,你当我是心甘情愿地传位与你吗?不,我是迫于厉害,迫于形势,我是为了爱新觉罗氏的千秋伟业,因为只有你能,他人都不能,兄死弟继,这在历史上不是首创,宋太祖有先例在,你不要信什么烛影斧声,那是无稽之谈,想当初,赵匡胤撂下的担子,除了赵光义,又有谁人能担得?”
烛影斧声,说的是宋初的宫廷秘闻,谓太祖死于太宗之手。熟读《金史》的皇太极,顺便也把《宋史》翻看了,眼下居然头头是道。
多尔衮跪伏在地上,泪如泉涌。他信誓旦旦地说:“皇上,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臣是皇上一手拉扯大的,皇上不但是臣的皇上,且是臣的再生父母,皇上若有个万一,臣一定全力辅佐豪格,虽万死,不敢辞。”
皇太极嘴角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但又把头摇得像博郎鼓似的,说:“豪格胸无点墨,粗心浮气,这不是出天子的气慨。我若真是一心为私,自然是传位于豪格,若为国家社稷着想,应该传位于你,你说,哥哥是一心为私的人吗?”
话说到这份上,皇太极应该还有很多事要交代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却突然昏厥了。
事后多尔衮每想起这事来,总觉得皇太极那番话,有一些刘皇叔白帝城托孤的味道。
努尔哈赤一心与朱明争天下,想到有朝一日要统治汉人,便向他的子弟推崇汉学,认为只有学会了汉人的一套,才能打败汉人,治理汉人。满洲人翻译的第一部汉文书既不是《四书五经》,也不是《孙子兵法》,而是一部小说《三国演义》。满洲贵族,凡有心汉学者,无一不对《三国演义》倒背如流。刘备白帝城托孤时,说阿斗无能,要诸葛亮取而代之的事,虽说得情真意切,可后人在评说此事时,却说那是做假,是刘备怕诸葛亮学曹丕故事,将来也来个“篡汉自立”,故当着群臣的面,先把话挑明,所以才有诸葛亮的泣血发誓,才有后来那震烁古今的前后《出师表》。聪明如诸葛,却被那个织席卖履出身的“大耳贼”给耍了。
今天,皇太极也在做假吗?皇太极用反间计,使崇祯皇帝活剐了守边大将袁崇焕,熟知内情的人,都可以看得出,那简直就是周瑜使蒋干中计的翻版,活学活用的皇太极,难道不能在自己的兄弟面前,再用一次《三国》?
可当时的多尔衮是动真情了,他当着代善,热泪盈眶,把胸脯拍得山响,发誓要全力辅佐幼主。
不久,皇太极终于撒手归西,大汗宝座一下出缺。
当时的局势十分复杂。论年龄,多尔衮上有六十一岁的二哥、和硕礼亲王代善和五十五岁的堂兄、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另外,下面还有比他大三岁的侄子、和硕肃亲王豪格。当皇太极病逝的消息传出时,努尔哈赤的子孙中,有好几个人觊觎大位,其中想得最厉害的、也最有资格的就是豪格。
按说,三十五岁的皇长子豪格确实最有希望。且不说“国赖长君”,且不说豪格从征多年,战功赫赫,就凭他手中控制着两黄旗,别人也无话可说——正黄、镶黄两旗为天子亲军,豪格不当天子,谁当天子?
“国忧”之日,人心浮动。两黄旗的大臣:图尔格、索尼、图赖、锡翰、巩阿岱、鳌拜、谭泰、塔瞻等八人,齐集肃王豪格府中,向豪格劝进,就连那个舒尔哈赤的儿子、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倾向于豪格。
豪格离帝座只差半步之遥了。
但另有一派人却对豪格嗤之以鼻,这就是英郡王阿济格、豫郡王多铎——皇位本是多尔衮的,皇太极即位已有欺孤夺寡之嫌了,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英、豫二王手中掌握着两白旗,若加上多尔衮手中的正蓝旗,便不把两黄旗放在眼中了。
大清门前,又一次剑拔弩张,鼻子尖的人,已经闻到血腥气了。
这时,那个出身于科尔沁大草原的蒙古格格、孝端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慌了,贵为皇后,却命中无子,没有他法,乃召和硕礼亲王代善、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于后宫会议。
无论用什么为代价,总要平息纷争。
当年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弟弟舒尔哈赤是他的追随者。可舒尔哈赤后来意志不坚,一度要带领本部人马自立门户,被努尔哈赤发现后,他将这个不听话的弟弟囚禁,但努尔哈赤还是没有薄待自己的亲侄子,后来四大贝勒议政,舒尔哈赤的长子阿敏便是四大贝勒之二,皇太极登极后,削诸贝勒之权,阿敏被科以十六条大罪下狱,但作为长房子孙的皇太极仍没有亏待二房,于是,身为舒尔哈赤次子的济尔哈朗,又被封为和硕郑亲王。
济尔哈朗与多尔衮不和,再说,他已私下和豪格达成了交易:如果豪格得继大位,他仍可当他的议政王。所以,会议一开始,当孝端太后问及立谁为帝时,济尔哈朗便积极发言,他望了多尔衮一眼,开口说:
“有嫡立嫡,无嫡以长,再说,国赖长君。”
这口气,有典谟、有训诰,义正词严,不容置辩——会议才开始,身为家族长者的礼亲王代善,就感到头上的压力了。
在众人都在觊觎皇位时,只有代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因为他已失去争夺的机会了。努尔哈赤共有十六子,长子褚英早年即被努尔哈赤囚死,代善虽居第二,却可说是长子,所以,还在努尔哈赤时代,四贝勒当政,五大臣赞襄时,代善便居四贝勒之首。
待努尔哈赤死,代善却首先提出皇位由皇太极继承。在众多的子侄中,十四子多尔衮、五子莽古尔泰、七子阿巴泰及二贝勒阿敏都有条件上,代善不争,别人就没法争,就凭这让位之功,他最受皇太极尊敬,于是,皇太极即位后的第一道诏书,便是封代善为和硕礼亲王。
其实,代善不争也有他的苦衷,说穿了,他身上曾发生过一些不尴不尬的事。
努尔哈赤的五个后妃中,元妃富察氏归太祖尚在孝慈高皇后之前,她生下两子,即长子褚英和五子莽古尔泰,但这个富察氏却是个极风骚的女人,已为人之母却极不安份。作为化外蛮夷,满人本有“父死,子妻其母”的习俗——富察氏与比她小几乎二十岁的代善,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可这是在父亲还健在时。
据说,她经常趁努尔哈赤不备,深夜去代善府中,还把三包金银托代善保管。有一回,努尔哈赤举行庆功宴,众妃嫔都出来侑酒,富察氏竟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代善的身后,不劝别人,单单只把好酒来劝代善。
努尔哈赤的确说过,他死后将把妃子和儿子都托付代善,但眼下他还正“春秋鼎盛”啊,所以,看在眼中,十分不满,在得知她将金银托代善保管后,一怒之下,乃下令侍卫去代善府中,将这三包金银搜了出来,于是,帮助窝藏的丫环被砍头,富察氏也被赐死,但努尔哈赤却原谅了年长的儿子——且不说代善比富察氏年纪小了一大把,这事肯定是富察氏勾引代善,因此,家丑不可外扬;另外,长子褚英因自己处治失当已死了,他不愿再失去一个儿子。
有此丑闻,代善自觉无颜见人,自然也就不便出来争位。
眼下,弟弟皇太极死了,六十一岁的代善虽不是唯一的托孤之臣,但凭着这一大把年纪,主动让贤的功德,在朝中,他仍有一言九鼎的份量。
今天,皇位的继承发生了争执,皇太后将他请了来,在他来此之前,所有的势力派人物都先后找过他了——两黄旗的图尔格、索尼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新皇帝必出在两黄旗,皇位必由大行皇帝之子继承,不然他们这班人必以死抗争。
其实,代善也不想让多尔衮当皇帝,他对这个十四弟太了解了,他有能耐,但他专权,若当了皇帝,眼中岂有他这个兄长?然而,代善也最清楚,他们这班人都不是多尔衮的对手,多尔衮若争,谁也奈他不何,身为一族之长,代善不是自己主动让贤就可脱干系的。
他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启齿,不想济尔哈朗开头炮了,且言词犀利,有理有据。代善不由点了点头,忙拿眼来看多尔衮,不想多尔衮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二哥,你先说说大行皇帝的遗命。”
代善吃了一惊,他明白这是多尔衮在下逼脚棋,要把这仇人让他做,他不愿做这个冤大头,但多尔衮口气咄咄逼人。
济尔哈朗也吃了一惊,他不意大行皇帝还有遗命,且有遗命这话从多尔衮口中出来——这就是说,多尔衮成了遗嘱的执行人了。他不由望了望他的皇嫂、孝端文皇后一眼,警告说:
“几时听说大行皇帝有遗命?十四弟,你可不要乱来啊!”
多尔衮又“哼”了一声,他已把代善那想当墙头草的心事看透了,但眼下他不能不利用这个二哥,因为拉住这个二哥,才能压住气焰嚣张的济尔哈朗,于是,他先不理睬济尔哈朗,却对二哥代善说:
“二哥,你说话呀,这可是当着你的面说的,大行皇帝的遗命,你能隐瞒不向人宣示吗?”
代善没法沉默了,他抬起头,扫视众人,片言出口,石破天惊:“半个月前,大行皇帝召我与和硕睿亲王于崇政殿,当面托付了后事,大行皇帝的话是对和硕睿亲王说的,原话是:这大位就传与你罢,金簪儿掉在井里,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半个月前,皇上与两个亲兄弟在散朝后,仍在崇政殿密谈,这事济尔哈朗是清楚的,却不料谈的是这事,济尔哈朗不信皇太极会作出这样的决断,打死他也不信。于是,他跳起来,说:
“代善,你这是矫诏,我不信。”
此时的礼亲王须发皆张,双目尽赤,瞪眼望天,气嘟嘟地说:“你不信,当时我也不信,可大行皇帝当时不但说了,大位由睿亲王继承,且把十七年前的隐秘也说出来了,我若说了假话,就让天火把我烧死,让天雷把我劈死!”
济尔哈朗跳起来了,他向着大殿的穹顶大声喊道:“皇上,你怎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行,这不是真话,皇上当时是病糊涂了。”
这时,端坐不动的多尔衮望着济尔哈朗冷笑了。他说:“济尔哈朗,你急什么?就让我当了皇帝,我就会要砍你的头吗?你还没问我高不高兴当这个皇帝呢?”
济尔哈朗也冷笑着向着多尔衮说:“哼,你勾结代善,伪造遗命,为的是什么?你不想当皇帝,谁信?”
多尔衮也跳起来,指着济尔哈朗的鼻尖说:“济尔哈朗,我警告你,你一再说这遗命是假的,又说大行皇帝病糊涂了,这可是抗旨,是对大行皇帝的大不敬,我现在完全可以叫侍卫把你拿下。”
这时,不愿局势恶化的皇太后也于一边劝济尔哈朗冷静。济尔哈朗终于软下来了,他明白:多尔衮兄弟仨手中有三旗,若加上代善父子的两红旗,他们就不成对手了,再说,他又何必为了豪格,把自己的命搭上?于是,他说:
“好吧,我不争,看你们的。”
多尔衮见济尔哈朗冷静下来,他也冷静了,从容坐下说:“皇上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连十七年前,我母亲的死是怎么回事也告诉我了,不管怎样,我都能理解,当时确实是不得不焉,眼下,他把皇位还我,可我不愿意挑这副担子,更不愿因我而挑起皇室的内乱。”
济尔哈朗一听,不啻绝处逢生,又一次站起来说:“多尔衮,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翻悔!”
多尔衮斩钉截铁地说:“我翻悔什么,我可向上天发誓,我不争帝位,但也不能让与豪格。”
皇太后和济尔哈朗都一怔,异口同声地说:“这又为什么?”
多尔衮又一次望着代善,说:“二哥,你说,豪格为什么不能继承大位?”
代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多尔衮若真的与豪格兵戍相见,他这个二哥夹在中间还真不知偏向谁。眼下好了,有一方自动放弃了,代善放了心,回过头来说,他也不想让豪格当皇帝——他与皇太极有同感,豪格生性残暴,多疑嗜杀,且举止粗鲁,不具备帝王资质。两黄旗那班人,不是只强调新皇帝必须是大行皇帝之亲子吗,大行皇帝之子多着呢。于是,他向皇太后和济尔哈朗摇着两根指头说:
“大行皇帝当时也提到了豪格,他对豪格的评价是八个字:胸无点墨,粗心浮气,还说:这不是出天子的气慨。”
皇太后一听这话,不由也放心了——其实,在她心中,也不愿意把大位传与豪格,大行皇帝的话,既说出了她的心声,也让她有了凭据,于是,连连点头证明说:
“这正是大行皇帝的原话,我平日也听他这么说过豪格。”
“那么,大位由谁继承?”济尔哈朗这回用的是商量的口气。
多尔衮从内心发出了得意的微笑,他瞥了代善一眼,说:“立福临。福临不但为大行皇帝爱子,且生下时,便有佳兆,虽只有六岁,但圣明天纵,有我们同心辅佐,他一定能成为一代英主。”
福临生母为庄妃,庄妃是孝端皇太后的亲侄女。所以一听立福临,孝端皇太后这头是放心了。
代善一听要立福临,也觉得顺理成章。虽说子以母贵,在福临之前还有一个博穆博果尔,为皇太极第七子,母亲且是贵妃,但她的娘家远不能与科尔沁蒙古王室比,科尔沁王室可是大清国可靠的同盟,是大清问鼎中原的有力后盾,为了大清国的利益,代善认为立福临最合适,何况代善极迷信,据说,福临生下时,室内有异香,且红光四溢,当时很多人看见,都认为此子将来必有大贵。代善想,眼下多尔衮放弃不争,已是难得了,只要继大位的仍是皇太极的儿子,符合两黄旗那班人提出的条件,也就不必再与多尔衮争了。
四人之中,有三人偏向福临,济尔哈朗见此情形,没有说话,只撇了撇嘴。
于是,一场天大的纠纷总算平息下来,徘徊在大清门前的战争阴云终于散去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豪格一人孤掌难鸣,气得在自己府中,骂了半天娘……
福临即位后,奉太后之命,因代善已年过六十精力不济,乃立郑亲王济尔哈朗与多尔衮为左右议政王,国有大事,由二王商议而定。二王乃当众发誓,齐心协力,辅佐幼主,有二心者,人人得而诛之。
不过,济尔哈朗虽当了议政王,但他才具平平,目光短浅,于国事的通盘筹画毫无头绪,更谈不上有所建树,所以,当这议政王只是摆摆样子,军国大事,还是以他睿亲王一言而决。
但豪格一直不服。就在福临登极大典那天,他竟借故不朝,这些日子,一直缩在府中,就像蛰伏在洞中的毒蛇,时时在窥伺方向。
眼下,英王与豫王说到后顾之忧了。
多铎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豪格真不是个好东西,只有把他杀了,才能永远清除这个后患,也可为阿怜报仇。”
阿济格不知弟弟口中的阿怜是谁,但他说:“十四弟,眼下已到了你与豪格摊牌的时候了,他掌握着两黄旗,手中又豢养了一班死士,如此跋扈难制,加上济尔哈朗推波助澜,如果趁我们出外打仗去了,勾结作乱,那岂不是黑瞎子坐月子,抱熊了吗?”
多尔衮踌躇满志地望了多铎一眼,点点头说:“哥,十五弟,你们放心,凭豪格那能耐,能折腾几下子?他那两黄旗,只剩了个空架子呢。”
阿济格和多铎见他这样说,知他已早作安排,便也不想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