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曾应麟的狐疑,这里龙氏兄弟离开茶楼后,龙之骧不由反思说:“十五弟,我们是否说话太唐突了,把人家吓着了呢?”
龙之骏却笑了笑说:“哥,这也没什么,依我看,金先生是个浑厚人,我们与他且有救命之恩,而这个姓曾的也不像什么奸猾之徒,还怕他们将我们卖了么?”
龙之骧摇摇头说:“虽然如此,但他们毕竟是大明皇帝的臣子呀,能不忠于自己的皇上?”
龙之骏点点头,却说:“没事,我们明天就走了,再说,他们眼下已被流寇逼得火烧眉毛了,谁还有心思惦记我们。”
不想一言未了,只见大街上,突然出现了大队兵丁,手执明晃晃的刀枪,骑着高头大马,街上行人让路稍有迟疑,便被马上人狠狠地用鞭抽打。
龙之骧一见,不由拉着弟弟退到街檐下,说:“十五弟,你看,他们防范还是很严的,你我小心一点没错。”
龙之骏说:“这不像是针对我们来的,再说,我们明天就走,一出都门,谁奈我何?”
二人说着,不觉来到朝阳门内大街竹竿胡同口,那里确有一家药店,门面十分宽敞,有一个小伙计正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一见他二人,小伙计赶紧迎上来,朝龙之骧使了个眼色,二人见状,脚步加快了,笔直进店,来到上房,只见花格门口立着一中年人,像是账房先生,一见他们,忙躬身请安说:
“二位爷去了哪里,在下正要派人满大街去找呢。”
龙之骧也不回答他,只问道:“有事吗?”
那人凑近前,低声说:“不知为什么,好好的,突然就有大批头戴红缨帽,穿九城兵马司号衣的兵士在巡街,紧接着,九张城门闭了八张,仅留崇文门供官家的人出入,守门的盘查极认真,没有兵部或九门提督衙门的路引,任何人不得通行。”
龙之骧点点头说:“缇骑巡街,我们都看见了,这毕竟是京城嘛,何况眼下流寇正猖狂着,还不一尺风二尺浪的,看来我们明天只怕出不了城。”
账房先生说:“在下正耽心这事呢,家里不正等二位爷回去吗,如果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怎么办呢?”
龙之骏不满地说:“才一点小事,你就死猴子啦?”
账房先生赶紧陪着小心说:“十五爷责备得是,这不,在下已派人去小李家了,还没有消息。”
龙之骧说:“小李家,小李是干什么的?能有什么神通?”
账房先生期期艾艾地说:“回爷的话,这小李是新任兵部尚书张缙彦的书僮,平日要从他口中打探一些要紧的事不难,但要他去弄一张兵部路引还是有些难的,据他说,兵部空白路引与关防并不放在一起。不过爷放心,到了这关头,无非多使钱呗。”
龙之骧一听这话,不由有些焦躁起来,乃一个劲地踱起了方步,龙之骏却盘腿坐在太师椅上,虎着脸不作声,账房先生见状,只好呆在一边,也不敢多话。
大约等了两个时辰,才听见前面有人说话,账房先生一听,忙高兴地说:“来了来了,在下去看看。”
口中说着,却待龙之骧点头后才移步,龙氏兄弟又等了好半天,才见账房先生怏怏地回来,龙之骧迫不及待地问道:
“如何?”
账房先生说:“小李说,因为有确凿消息,说大批流寇奸细混入京城,所以皇帝有旨,九城戒严,搜查奸细,明天一大早,九门提督及巡城御史还要带兵挨家挨户搜查,凡是外地来京的,都有可能被抓起,眼下严禁出入,不是公差,不能出城。正因为此,弄一张兵部路引很难,他要我们宽展时日。”
龙之骧闻言尚在沉思,一边的龙之骏立刻嚷道:“这不是屁话,城门总要开的,宽展时日,城门开了,还要他那劳什子何用?”
账房先生被骂,不敢作声,只把眼来瞧龙之骧。龙之骧显得比弟弟冷静得多,他凝眉思索半天,忽然抬头向弟弟说:
“十五弟,不要发火,这样吧,我们直接去找金先生。”
一听去找金之俊,龙之骏不由说:“刚才人家诚心相邀,你又不去,这么贸然前去,人家一旦起了疑心呢?”
账房先生虽不知金先生是谁,但他显然担着天大的干系,乃跟着劝谏说:“二位爷不要这么性急,小李这么说,无非是多要钱,说不定接着便会有好消息来呢。”
龙之骧却显得很生气,冷笑着对账房先生说:“那个什么小李今后不要再找他了,银子花了不少,可要他应急时,却端架子,这种人我最恨。”
账房先生忙不迭地认错。龙之骧不理他,却回头对弟弟说:“找金先生无妨的,我料定他会帮这个忙,就是帮不上,至少也不会坏事。”
金之俊与曾应麟分手后,一人回到府中,用过晚餐,早已是掌灯时候了,正在庭中桂树下散步,万万没有料到,就在这时,龙氏兄弟来访。
望着跟在门房后面的二人,金之俊喜出望外,赶紧上来与他们抱拳见礼,又要亲自去将夫人请出来见面,不想龙之骧却一把拉住他说:
“别,别打扰夫人了,我们只说一件事就走。”
金之俊也猜测到了什么,忙向一边的门房使个眼色,门房赶紧躬身退出,临走时还反手将二门带关。
金之俊将二人带到书房,要将他们让到上首坐下,正推让间,不想龙之骏因穿着宽袍大袖,举手时,竟“叮当”一声,袖中掉出一把小巧的流星锤,拖着一把细细的铁链,白晃晃的,砸在地上,龙之骏慌忙弯腰拾起,重新包紧纳入袖中。
一边的龙之骧见状一下变了脸色,急忙来望金之俊,不想金之俊却显得十分平淡,竟宽解地说:
“二先生真不愧是习武之人,出门拜客也带着防身利器,不过,来我这里用不着。”
龙之骧显然仍有些不安,他踌躇半晌,终于开口说道:“舍弟就是这性格,说他也不听的。”
这时,正好仆人上茶来了,金之俊忙起身端茶敬客,龙之骧也起身互敬,于是,这事就带过去了。
重新坐下,龙之骧期期艾艾地说:“金大人,这个时候了,鄙人本不想前来打扰的,不想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所以——”
金之俊一听,忙说:“看大先生说的,你我已不是初交了,且是共过患难的,想当初二先生于千钧一发之际,救鄙人一命,那真是天高地厚之恩,金某正思有所报答呢,今天二位有什么难处,只要金某能做到,但说无妨。”
龙之骏这时总算插上了嘴,他说:“以往之事,算不得什么,请不要再提,今天是我们有事要求金大人呢。”
金之俊说:“究竟是什么事呢?”
龙之骧说:“我们在通州有一大笔生意,原本定在明天赶去通州验货的,不想事出突然,原来直进直入的城门,眼下却有些不便了,若延宕失约,这笔生意岂不泡汤了?”
金之俊一听,不由沉吟——刚才他也听家里人说了,地保传锣,说流寇已混入京城,眼下京营兵马司正满城查奸细,眼前这二人,行为有些不尴不尬,按理说这个忙帮不得。
刚想开口说难,不料才抬头,正好与龙之骧目光相遇,只见对方双目炯炯,向他一瞥,就如一道电光扫来,竟是那么威严镇定,有凛然不可犯之势,他不由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念一想,这龙氏兄弟虽然行纵诡秘,但钢肠侠骨,分明是有大智大勇的人,且举止潇洒,一身富贵气,流寇的营垒中,哪能寻出这等人物呢?
想到此,不由一笑,说:“不要急不要急,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你们总算找对人了,是只去通州吗?”
龙之骏说:“是的,只要到了通州就好办了。”
金之俊又问:“就走,还是明天走?”
龙之骧望了弟弟一眼,说:“连夜奔通州当然求之不得。”
金之俊闻言,乃伸手从从书案上取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来,从中取出一纸空白路引,隔着茶几递过来,说:
“真是巧得很,二位若是还要去更远的地方,须各省通关放行的路引,鄙人或许帮忙不到,但只要出这座城门,却是举手之劳。”
说着,望了壁上的自鸣钟一眼,说:“眼下才酉时二刻,还不到闭城的时候,快走还来得及。”
龙之骧不由喜出望外,连声称谢。
原来金之俊负责粮饷的征集调运,漕粮从南边运来,终点站就在通州,他因此常派手下人去点验漕粮,为图方便,便在兵部领了一大叠去通州的空白路引,随用随填。金之俊说完这些,龙之骧将路引收在怀中,便和弟弟起身告辞。金之俊将他们一直送到大门口,互嘱珍重而别。
这里龙氏兄弟离开金府,走到大街拐角处,龙之骧说:“十五弟,你说我看人如何?”
龙之骏佩服地点点头,又说:“不过,他刚才还是犹豫了一下。”
龙之骧说:“这也难怪,咱们行踪确有些诡秘,尤其是你又把兵器露出来了,很像是劫皇杠的响马,而人家毕竟是朝廷官员。”
龙之骏不由哈哈大笑。正边走边笑谈间,忽听身后小巷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龙之骏一惊,忙又将袖中铁锤取出,并就地一转,摆开了架势。
来人终于追上来了,他手中提着上写“金府”二字的灯笼,一边疾走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二位留步,我家老爷还有未尽之言。”
龙之骧已看清来人是金府门丁,忙示意弟弟将铁锤收起,回头问道:“金大人还有何吩咐?”
门丁说:“我家老爷说,二位虽有路引,但夜间出城,怕守城的生疑,盘问时出差错,故叫小人送二位出城,小人是常随我家老爷出城的,守城门的将爷大多认识。”
龙之骧不由感动,说:“你家老爷真是太周到了。”
于是,二人回药店取了东西,又牵来马匹,在金府门丁的关照下出城,一路之上,顺顺遂遂。二人乃快马加鞭,直往通州,通州东关早有一队“商人”在等候,他们略事盘桓,便整队上路,浩浩荡荡,朝东北疾进……
这真是:白龙鱼服,偏遇上侠肝义胆;君臣际遇,造物主刻意安排——此时此刻,官运不佳的金之俊岂能知道,就是自己这一番举动,竟为今后的仕途,留下大片回旋的空间,他竟因此得遇明主,大展胸中所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