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后的田令孜再次挟持皇帝出逃,这次出逃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挽救太监与皇帝。历经颠沛流离的皇帝终于撒手人寰,离开了原不属于他的帝国。
似乎是做下了病根儿,田令孜吃了败仗后,又想到了逃跑。这次是太监比皇帝急。天下最强大的两个方阵联手对付田令孜,田令孜胆怯了,知道自己既惹怒了雄狮也引来了猛虎。如果不快跑,将死无葬身之地。
田令孜不会自己跑,若是皇帝不在身边,田令孜连鸡毛蒜皮都不如。所以田令孜要再一次挟持皇帝。大出田令孜意料的是,这次皇帝不像上次那么听田令孜的话了。皇帝长大了。
僖宗正在和宦官们踢球。这种都城门外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的情势下,皇帝居然还有心思踢球,令人匪夷所思。田令孜慌慌张张地跑进宫来,还有些气喘地说:“陛下,王重荣要造反,我们需要避一避反贼锋芒。”僖宗停下来,站在场中央,因激烈运动而泛红的脸上挂着汗珠,额头青筋暴跳,胸脯剧烈起伏,两手叉腰,斜着眼睛盯着田令孜。
僖宗的眼神使田令孜有些发毛。田令孜看着李俨从孩童成长为少年成长为青年,但从来没有看过李俨这种眼神。田令孜觉得全身的汗毛全竖了起来。这是田令孜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田令孜也一时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有这种感觉。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田令孜做急迫状,接着说:“王重荣联合李克用已经袭击了都城禁卫军,老奴和朱玫拼全力御敌,但终因寡不敌众,只好退入城内。”
僖宗虽然贪玩,不勤于政事,但他智商可不低,通音律,精算术,擅长剑槊,可以说能文能武,而且观察事物冷眼透彻。只是面对一大堆烂摊子,他觉得无能为力,束手无策,索性破罐子破摔。更重要的是政事全被手握大权的宦官把持,皇帝被架空,有聪明才智也排不上用场,到后来僖宗干脆不去操那份心了。聪明人的聪明必须找地方发挥才行,不然的话会憋坏了。僖宗不能理政,只好倾全部聪明于踢球游戏。僖宗李俨的球技是非常高的,防守攻击、盘带控球、长传短打,样样精通,如果生在当今,与马拉多纳可以有一拼。他曾经很自我感觉良好地说:“如果朝廷对踢球开科取士,我一定能中球科状元。”就是这么一个脑袋极度聪明的人,能那么好糊弄吗?
僖宗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阿父如果不去招惹王重荣,恐怕也不会有今日之乱。”
田令孜听僖宗数落自己,脸上阵红阵白,不敢吭气了。
僖宗又说道:“我不信有匡复之功的王重荣、李克用会同时造反?”
田令孜见皇帝执拗,咬了咬牙,提了口气,走上前几步,说道:“陛下,现在外面兵势忷忷,真假莫辨。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您万乘之躯,千万不可儿戏啊!我们暂且避一避,等待情况明朗。”
僖宗皱起了眉头,问道:“避一避?往哪里避?刚刚回到京师,何处能比京师更重要?何处能比京师更安全?”说完李俨扭头不看田令孜了。
田令孜翻着眼皮,老脸尴尬地带着讪笑,答道:“陛下,我们暂且到凤翔住些日子,让朱玫召集诸镇共同来平灭王重荣,相信无需多日,您就会回宫的。”
僖宗鼓了鼓腮帮子,紧闭着细薄的嘴唇没作声,一屁股坐在游廊的台阶上,眼睛怒视着空旷场地上的球。
田令孜感觉到了,这次李俨对他有些愤怒。老贼田令孜心里急啊,不愿意走也必须得走,走得晚了,皇帝没事,自己可就要遭殃了。小时候把“小头儿”弄丢了,老了若是再把“大头”弄丢,可就两头不是人了。想到此处,田令孜上去扯了扯李俨的衣袖,催迫道:“陛下,时间不多了,如果乱兵闯入宫禁,后果不堪设想。”
僖宗尽管心里不痛快,可在田令孜的吓唬及催促下,只好动身离开长安,一路颠簸往凤翔逃难。
王重荣也大觉意外,没想到老贼田令孜又玩出这一招乾坤大挪移。无奈之下,王重荣与李克用都停止了进攻,不敢再打了。
僖宗光启二年(公元886年),李克用班师回晋阳。同时,李克用与王重荣联名写信请皇帝还京,恢复政治秩序。两人将本次战争罪责全算在田令孜头上,只要皇帝回京,一切都好商量。
田令孜哪里敢再回京师,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老贼打定注意咬着牙接着跑,再次往他弟弟陈敬瑄的地盘四川跑。田令孜愿意往四川跑,可是皇帝这次不愿意逃跑。可也是,李克用、王重荣要对付的是田令孜,不是我皇帝呀?再说你们打仗,可不是我做皇帝的挑起头儿,于我无干呀?所以,这次皇帝没有逃跑的动力与危机感。田令孜见皇帝赖着不走,心里顿时慌了,他知道他一切的作威作福都是建立在皇帝信任的基础上,失去皇帝信任,自己就是一个褪净毛儿的猪。慌了神儿的田令孜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田令孜率领神策军强行闯入僖宗的住处,将皇帝在热被窝里架出来,裹上衣服塞入车中,往宝鸡跑。
当天晚上在宫里为拟旨值班的是翰林学士杜让能。这位杜学士祖上是初唐大宰相“房谋杜断”之一的杜如晦。杜让能听到乱哄哄、步履杂沓,出来看个究竟,这才发现皇帝已经被挟持入车离去。杜让能唯恐皇帝有危险,顾不上通知其他人,撒开两只脚板,在后面紧追不放。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一口气跑了十多里,基本达到了马拉松的水平。
就在杜学士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之际,发现了一匹走失的马。这匹马既无笼头也无鞍韂,杜让能解下腰间丝带拴住马脖子,费力地爬上马背,紧紧挽住马的鬃毛,趴在马上继续追赶皇帝,终于天色微亮时在宝鸡赶上了田令孜的队伍。
大晚上的突然发生这种变故,不仅宰相大臣等不知道,连皇帝身边的人也没有反应过来,跟着护驾的小太监和侍卫才几百人。第二天,太子少保孔纬等数人也陆续赶来。僖宗临场封授孔纬为御史大夫,派他回去召集文武百官。由于仓皇出逃,皇帝宗庙的牌位神主在路上弄丢了,这可是大不敬,相当于把列祖列宗给丢弃了,僖宗李俨为此懊恼不已。孔纬通知召集的官员陆续往宝鸡赶来,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遇打头风,万万没想到追赶皇帝的士大夫路上遇到了强盗,被强盗劫掠洗劫一空,个个原本体面的士大夫近乎赤裸裸地来宝鸡投奔皇帝。
这时候,见田令孜闯了这么大的祸,而且这么不堪一击,这么不值得倚靠,更看到李克、用王重荣如此强大,朱玫和李昌符动摇了,掉头打算与李克用和王重荣合作。
合作既需要做出姿态,更需要付出行动和代价。朱玫率领步骑五千人,要抢回皇帝去凤翔。
这时候兵势忷忷,谁是可信之人?天下扰扰,哪里是栖身之所?皇帝也没了主意。朱玫、李昌符的急于表现反倒吓着了早已惊吓过度的皇帝。玢宁、凤翔两镇兵马很快就来到了皇帝行宫近前,与神策军发生了激战,神策军抵御不住,败下阵来。这神策军对内对外竟然没打赢过一次、真够神的。两军阵前厮杀锣鼓之声响彻宝鸡城,震动行宫。田令孜见大事不妙,再次挟持皇帝逃离宝鸡,往四川跑,留下神策军指挥使杨晟为节度使,镇守散关,负责断后。
不是想跑就能跑得动的。兵荒马乱的,道路上流离失所的老百姓和散乱的兵马充斥堵塞,不仅交通受阻,而且拿枪持棒歪鼻子横眼睛的杂处其间,可谓危机四伏,危险无处不在。
皇帝的车队寸步难行。田令孜派出了神策军使王建和晋晖负责开道,王建以五百壮士手持长剑在前面一通猛杀猛砍,总算砍出一条血路,皇帝车驾才得以通过。僖宗见年轻人王建敢作敢为有忠勇之色,于是命王建跟随左右护卫,并将传国玉玺交给王建背着。
很快李昌符就率人追了上来,在大散岭与逃亡的皇帝队伍遭遇,双方发生了战斗。李昌符放火烧毁箭楼。就在箭楼摇摇欲坠之际,王建扶着皇帝从烟火上跳过去,总算暂时躲过一劫。就是此时崭露头角的王建日后做了四川王,与诸侯割据并存几十年。
朱玫包围占领宝鸡后,与李昌符长驱直入攻打散关,但没有攻下来。朱玫军事行动受阻,只好回师凤翔,没想到半路上得到了意外收获。唐肃宗的玄孙襄王李煴此时正在生病,跟着僖宗逃跑的路上掉了队,被朱玫捡到。朱玫如获至宝,一个大胆而全新的计划在朱玫心里形成,自此朱玫放弃了追救僖宗的念头。
就在王重荣、李克用等人紧锣密鼓地声讨田令孜的时候,朱玫见这位僖宗皇帝实在不成器,大失人望,估计是扶不起来了,于是打算找个新皇帝代替僖宗。
朱玫另起炉灶,壶虽然小点,但烧的汤可够烫的。
朱玫觉得田令孜天天伴随僖宗皇帝左右,况且僖宗自幼在田令孜陪伴下长大,对田令孜很是敬畏,让僖宗除去田令孜难比登天。现在,皇帝在田令孜挟持下又跑往了四川,四川是田令孜弟弟陈敬瑄的地盘。这样相持下去不是个办法。
急性子人自有急办法。朱玫无疑是个急性子,且脑袋比较简单。朱玫将掉队的襄王李煴挟持,进入长安,与李昌符谋议拥立李煴为新皇帝。
朱玫对左右之人说:“皇帝流亡六年,中原将士出生入死,老百姓供给粮饷,几番征战,十有七八的人战死饿死,这才勉强光复京城。天下正在庆祝车驾还宫之际,可皇上却将诸侯勤王之功转移给了宦官,并委以大权。以至于朝政纲纪坠毁,没事找事,骚扰籓镇,最终召乱生祸。我昨天奉尊命来迎接皇帝大驾,非但没有得到皇帝信任,反倒蒙受胁迫君上的恶名。我们大家报国之心可鉴日月,讨伐祸国贼子也已尽力,怎么还能够继续忍气吞声俯首帖耳?怎么还能够受阉党宦竖的摆布?李氏子孙多得是,你们为何不为了江山社稷改弦更张?”
左右之人劝朱玫,虽然僖宗皇帝无有大才,但也没有明显的过失,国家罹难都是宦官作祟,况且废立自古大事,不可草率行动。朱玫不听,手按佩剑走到众人中间,直接宣布:“我要重新拥立一个李氏后代监国,敢异议者斩!”
四月,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在急性子加没头脑的朱玫操纵下,襄王李煴在长安被拥戴为代理皇帝,全权负责军国大事。朱玫自己为宰相,大权独揽。同时,为了做做样子,朱玫仍然派人去四川兴元接僖宗,邀请僖宗还朝。朱玫以襄王李煴的名义对各路诸侯大家封赏,以笼络人心,关东诸侯唯利是图者十之六七,纷纷上表表示拥戴拥护朱玫和襄王李煴。
当初,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与玢宁节度使朱玫同谋立襄王。可是后来,朱玫撇开李昌符,自己独霸朝柄。李昌符什么好处也没捞到。李昌符愤怒异常,与朱玫决裂,拒绝做襄王李煴的官,不受朱玫指挥,转而向远在兴元的僖宗皇帝效忠通款。
在高官显位的邀买下,关东诸侯大多将贡赋送往了长安,而兴元的僖宗皇帝孤零零的无人问津,缺衣乏食,生活难以为继。
杜让能向僖宗出主意说:“杨复光与王重荣曾并肩击破黄巢,光复京城,他们之间关系一直很好。杨复恭是杨复光的哥哥,如果派遣重要大臣前往河中游说王重荣,并让杨复恭协助劝说,或许王重荣能够回心转意,归顺朝廷。”僖宗一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马上派出右谏议大夫刘崇望急匆匆赶赴河中,拿着皇帝的诏书和杨复恭的书信拜见王重荣。
王重荣本就无意与皇帝作对,现在局面高度复杂,已经远远超出了原来的想象,又冒出来一个小朝廷,更是乱上加乱。有了皇帝的诏命,王重荣就坡下驴,当即表示拥护支持僖宗皇帝,献出绢丝十万匹供给皇帝起居使用。更重要的是,王重荣请求以王师名义讨伐朱玫。
仅仅表示支持皇帝是没有多少好处的,只有讨灭朱玫才会既得名又得利,这一点对于饱经沙场、历经战乱的王重荣是再清楚不过的事了。
李克用听说朱玫擅自拥立了个傀儡皇帝,勃然大怒,这不是自己顶了个挑起祸端的骂名,让朱玫这小子钻空子得便宜吗?河东大将盖寓向李克用建议:“皇帝有难,流落他乡,天下人都认为是我们河东造成的,现在如果不诛灭朱玫,废黜李煴,我们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李克用闻言点头同意,将李煴的诏书烧毁,关押了小朝廷的使者,并通知临近各藩镇:“朱玫欺瞒藩镇,愚弄诸侯,竟然明目张胆地宣称皇帝已死,罪大恶极!我已经调集蕃、汉三万兵马进讨凶逆。让我们一起剪除元凶,共立大功!”
僖宗与朝廷大臣一看王重荣和李克用表明了立场,感到时机已经成熟。知趣地将主要矛盾进行了重新定位,这次将敌人确定为朱玫和李煴。毕竟一国不容二主,朱玫和李煴已经直接挑衅威胁到了现任皇帝的最大利益,所以头等大事是先巩固住皇位,毕竟自己的屁股坐稳之后才觉得更踏实、更理直气壮些。
迫于形势,皇帝让杨复恭重新出来做事。复出为枢密使的杨复恭传檄关中,悬赏激励诸侯:“取得朱玫首级者,封赏静难节度使之职。”到了这个时候,朱玫才发现自己是那个站在沙滩上唯一没有穿衣服的裸泳者,顾盼四望全是嘲弄险恶诡异生冷的眼神。
正在四川作战的朱玫手下大将王行瑜战事不利,几次败于官军。王行瑜惟恐因劳师无功而获罪于朱玫,惴惴不安地与部下商议说:“现在战事无功而返,将遭到朱玫惩罚,祸责难逃。不如我们大伙斩取朱玫首级,平定京城,迎回皇帝,立功获取邠宁节度使的封赏,共取富贵。”这些军头本就乌合之众,没有主心骨,更没有信仰与原则,经王行瑜威逼加利诱,一拍即合,又一个大胆的行动酝酿待发。由此可见朱玫的群众基础是多么的薄弱。计议已定,王行瑜从凤州擅自率领部署返回京师。
朱玫此时正在伏案办公,听说王行瑜临阵撤军,朱玫拍案大怒,命人将王行谕叫来。朱玫对王行瑜怒斥道:“你擅自回师,难道要抗命造反吗?”
王行瑜站在朱玫对面,冷冷地说道:“我不想造反,只是要诛杀反贼朱玫耳!”
朱玫大惊,没想到王行瑜能突然做出这种事情。正在朱玫愣神与迟疑之际,堂上侍卫在一片哀嚎中被王行瑜部署围斩。事出电光石火之间,因猝不及防加措手不及,朱玫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此时,王行瑜抽出腰间佩剑,冲到案前,分身便刺,一剑洞穿了朱玫的前胸。
控制住局面后,王行瑜大开杀戒,跟随朱玫的数百人被杀,长安城内再次血泊满街。裴澈、郑昌图等人闻听王行瑜作乱,急忙带领小朝廷文武百官,保护着襄王投奔河中。王重荣表面上装作迎奉李煴,等小朝廷大小官员进入蒲州城后,王重荣毫不客气地将这些毫无抵抗力的官员全部擒斩。即便是龙子龙孙的李煴也没有获得特别的优待和表白的机会,被王重荣就地处决。王重荣一不做二不休,将襄王李煴的脑袋装在盒子里,送往兴元献给僖宗。僖宗虽然玩世不恭、无心理政,可是报复心却很强烈,或许这是长期在宦官操控与压抑下的畸形心理。僖宗下诏将小朝廷的宰相萧遘、郑昌图、裴澈等人就地处决。这次屠杀牵连甚广,很多人都遭判极刑与灭门。幸亏杜让能全力争取,才挽救了部分人的性命。对那位杀死朱玫的王行瑜,朝廷兑现承诺,封其为静难军节度使。
田令孜心里明白,天下人是不会放过他的。老贼惶惶不可终日,日思夜想脱身之计。这时候他为了化解矛盾,推荐枢密使杨复恭代替他出任右神策军中尉、观军容使,而田令孜自己请求去西川做监军使,投靠弟弟陈敬瑄。
杨复恭一朝大权在握,立即整顿军务,对神策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将田令孜的党徒全部调走,把王建调为利州刺史,晋晖为集州刺史,张造为万州刺史,李师泰为忠州刺史。
僖宗皇帝经过这次惊心动魄的大逃亡、生离死别的考验、血与火的洗刷,也终于认识到田令孜捅的娄子到底有多大,认识到只有除去田令孜自己才有可能被强势诸侯原谅,认识到只有从了诸侯的意,这皇帝日子才有可能继续过下去。僖宗咬了咬牙、狠了狠心、跺了跺脚,于公元887年二月下诏,削夺三川都监田令孜的官爵,流放端州。
可是田令孜依仗弟弟陈敬瑄在四川的势力,竟然不买皇帝的账,抗旨不从命,而朝廷也拿他没办法。直到六年后,才被有志于做蜀王的王建擒杀。由此可见,宦官集团在末唐力量之强大,强大到几乎不可撼动的地步,强大到足以架空皇帝的地步,无论是皇帝还是其他官僚集团都奈何他们不得。这就是田令孜之徒敢于明目张胆损公肥私,敢于三番五次劫持皇帝的原因。
宦官集团之所以做大是有原因的。晚唐之后,宦官与皇帝的关系成了一种十分特殊、十分畸形、十分诡异的一种关系。宦官之所以能够把持朝政,其主要实现途径就是皇帝,皇帝是宦官谋求私利的工具而非靠山。
之所以说皇帝是宦官的工具,是因为在皇帝与宦官的互动关系中,宦官占据着主动。如果说皇帝是靠山,那皇帝占据着主动,宦官不过是皇帝的鹰犬而已。宦官本来是被阉掉后服务于皇帝的,其地位和人格原本都很低下,只有义务没有权利,只有被奴役,不可能做威福。这是中国皇权制度的一大发明,通过损害人的肉体达到彻底毁灭人的精神的目的,以为这些如同行尸走肉的废人只会服务不会作乱,只会应声没有主见,应该不会威胁宫禁的安全。“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偏偏是发明宦官的皇帝又将宦官的地位用上宠上捧上了天,以至于这群“无后”的宦官兴风作浪,把皇帝的帝国折腾得天昏地暗甚至千疮百孔,最终推着皇权帝国走向“没有后”的穷途末路。
凡事都有一个渐变的过程。大约从唐玄宗宠信高力士开始,唐帝国的皇帝开始由宠信宦官,发展到重用宦官。
唐帝国的宦官由事务性奴役工作为主,开始了向两大权力领域的转移,一方面逐步渗透入朝政公文的传达与处理过程,甚至介入了决策环节;一方面出任军队监军,独立向皇帝报告工作,直接牵制军队的指挥官,逐步把持了军权。宦官工作内容的转变,反过又来巩固和提升了宦官集团的地位与势力。
宦官做起坏事来异于常人,超过常人,盖缘自四个原因,一是宦官无家庭无后人。宦官重视的是今生今世的辉煌与舒服,“只求今生享受,不求后世拥有”,从不顾虑身后子孙和家庭的荣辱。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人做起事情来,其勇气和决然是难以想象的。
二是宦官不惜名声。本来被阉割后就已经成为无人格无名声的废人,宦官只求利不求名,道德对他们的约束力毫无作用,他们认为万古流芳和遗臭万年都没有意义。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只要别人无路可走就行。
三是宦官的报复心理。宦竖被万人嘲弄,被踩在脚下,心理极度自卑与阴暗,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其报复与迫害欲望就会极度膨胀。报复对象首选的是两个——造成他们残废的人和对他们不屑的人,这两种人无非就是皇帝和朝廷大员。多可怕,宦官首要报复的居然是皇帝!
四是宦官专心。宦官不似常人会被诸多事务及爱好分心分神,他们只有一件事可做,潜心钻研业务。只要他们认为有用的业务,他们会倾全部心智去钻研。尽管宦官大多没受过文化教育,但经过苦心钻营,也能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宦官的聪明才智要施展还需找到有效的切入点。这个切入点与晚唐皇帝的更替相伴随,为宦官蹿升提供了可能,而且是一条更便捷更有效的途径,加速了宦官势力的恶性膨胀。
与普通家庭的孩子相比,皇家子女其实是很寂寞的,更无法与现在的孩子相比。现在的小孩天天处于家庭全部眼球的包围之中,集万般关爱于一身,每天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点击率超过几十几百次。皇帝的子女虽然具有崇高的社会地位,但却没有多少家庭地位,很难得到父母的关心和爱护。皇子皇女自从降生之后,就交由奶妈哺乳喂养,由宦官宫女伺候。再长大一点,由皇室选定的师傅教授文化课,由宫内小宦官或者大臣子女陪伴。皇帝子女众多,在家庭中皇爸和皇妈成了稀缺资源。很多皇子皇女一年到头儿也见不到父母几次,即使有机会见到皇爸皇妈也多是在大型庆典集会上,这种见面走过场给外人看的成分多,情感交流的内容微乎其微。包括僖宗在内的几个皇帝,在做藩王时,终日里无所事事,皇室也疏于培养和管教。所以,这些小王爷周围最亲近最直接的熟人就是宦官。
从小王爷断奶开始,这些宦官就不离左右,一陪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此“陪”绝非彼“培”,是陪伴而不是培养。任何能够接近小王爷的宦官都深谙他们各辈祖师爷秘传不宣的职业生涯宝典,宝典要义之一就是将陪小王爷作为宦官飞黄腾达的人生起点。谁控制了小王爷,谁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我的命运我做主”,这是宦官集团的人生远大追求。宦官当然不能直接做主,他既无本钱也无手段。现在“从娃娃抓起”,从控制幼小的王子身心开始,一切会变得充满温情与自然。
宦官对待小王子的“关心”倍加投入,一陪不行就二陪,二陪不行就三陪,三陪不行就四陪,只要小王子高兴,怎么陪都行。从小王子的喜好入手,宦官获取小王子欢心后,再逐步控制其心理,使小王子对宦官产生依赖及畏惧心理。然后进一步控制小王子的思想,这是宦官的终极目的,宦官将小王子的思想动态置于股掌之上,小王子就成了他们争权夺利敛财横行的筹码与工具。在少数情况下,有的小王子摇身一变,成了新皇帝。这下子,控制这个王子的宦官可中了头彩大奖,一本万利收入囊中。很多新皇帝对宦官一直心存畏惧,有的皇帝终其一生都生活在宦官的阴影之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宦官实际上成了太上皇的角色,例如僖宗李俨就称田令孜为“阿父”。
公元887年阳春三月,那位频遭祸乱、颜面尽失、饱经风霜、憔悴不堪的僖宗皇帝,施施然地回到了帝都。
帝都帝都,帝缺不了都,都缺不了帝。
皇帝回京,诸侯也各自归镇。
历经两次颠沛流离的僖宗早已瘦弱不堪,身形憔悴,斜靠在显得更加宽大的龙床上,失神的双眼深陷于两个眉骨之下,修长苍白的手指不住地抽搐颤抖,有气无力地听凭大臣们胡乱奏报着或重或轻的事务。僖宗回京后不久即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人寰,离开了这个他搞不懂挥不掉离不开卸不去没意思又不好干的皇帝岗位。时年二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