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有没有真本事,人都不能太显摆。李克用长的并不帅,甚至一只独眼更显得有些丑陋,但是李克用太爱显摆了,天天一副帅哥酷哥模样,膨胀得让旁边的人透不过气来。况且旁边站的是朱全忠,也是个软硬不吃野心勃勃的主儿。
既然独眼龙李克用来了,唐军的声势大振。
既然黄巢退却,齐军的豁口已被撕开。
因利乘便、乘胜追击、乘虚而入,反正必须要抓住机会。
黄巢已死,李克用东征就失去了目标。
李克用此来中原原本怀着极大的政治目的,绝非学习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出工出力白帮忙。
昔日,黄巢占据长安,天下震动,诸侯犹犹豫豫不敢进攻,天子避祸躲到了西川。只有李克用从关外长驱直入,以一臂力挽狂澜,恢复帝都,一时威名之盛无出其右者,光复之功雄踞第一。李克用主动与唐王室和解,并以勤王破贼为契机,重返关内,名正言顺地割据一方。一切发展的都很顺利,事情按着李克用当初的设想正逐步得以实现,这是李克用政治与武功的双重胜利。唯一可惜的是由于诸侯不同心,争相逐利,才使黄巢侥幸撤出长安,并有机会虎返山林,危害中原,使李克用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落空。
赵犨、朱全忠等人的求援,正中李克用下怀,为李克用再次出兵提供了名正言顺冠冕堂皇的理由。李克用名义上为了援助诸侯,其实是意在黄巢。李克用根本就没有将诸侯放在眼中,认为单凭本部五万蕃汉兵马足以击破黄巢。李克用志在必得,这次想将黄巢及其部队一网打尽,赶尽杀绝,并借此扬威立万,进一步巩固自己朝廷柱石、盖世英雄的地位。从而为自己从唐王朝攫取更大的政治资本铺平道路。将来朝廷内外文武臣僚之中,谁敢与我李克用争锋?
可是,李克用历经千辛万苦,身披数十战,终于将黄巢击溃,赶往绝路。眼看就要摘到手的果实,却被时溥从旁边不费吹灰之力捡了去,而且时溥从寂寂无闻一下子扬名天下,朝野褒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李克用功亏一篑,美中很是不足,不免心里很不痛快。可是不痛快也不能说啊,不痛快也不能再打仗了,只好班师回家。
世间事一切皆有可能。
所谓防不胜防,料无可料。意想不到的事情随时随地随处随便都会发生。
李克用班师回家,在路上却因为一顿酒宴,差点让自己的脑袋搬家。
李克用行军路过汴梁。朱全忠作为地主和本地区战场的总指挥,自然要表示表示酬谢欢送的心意。为尽地主之意,朱全忠大大方方地拿出牛酒钱粮慰劳晋阳军,并盛情邀请李克用到汴梁城中,要隆重设宴大加款待。这一场“战友加兄弟”的庆功宴和友谊宴,饱含盛情与期待。
李克用自谓有救援之恩于朱全忠,也就痛快地接受了朱全忠的邀请。李克用带领仆从侍卫等约三百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汴梁城。
开封汴梁城内军民敲锣打鼓,夹道欢迎,争前恐后地要一睹威震天下独眼龙李克用的样子,看看这位传说中的神人到底怎样了得。大家伸长了脖子向城门洞张望,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唉,来了,来了,那就是传说中的独眼龙!”“嘘,小声点,真神气,不愧是武功盖世。”李克用骑着高头骏马,威风凛凛地左顾右盼,一身君临天下的雄豪之气摄人心魄。身后卫队也是鲜衣怒马,雄赳赳气昂昂。
入城之后,朱全忠亲自迎接,引领李克用一行入住上源驿馆。自从长安一别,朱全忠和李克用彼此都留下了较深的印象,互相敬重,认为对方一定是个人物。这次成功合作,更增添了两人间的友好情谊。朱全忠命令摆上十几桌最好的酒菜,四梁张灯,八柱结彩,歌舞伎翩翩起舞,管弦乐声声环绕,宴席气氛热烈而轻松,令人忘却了战场的厮杀与搏命,忘却了刀剑风霜,忘却了血腥与恐怖。朱全忠率领文武僚佐前来作陪,并向李克用送上金银珍宝,以作为劳问答谢。
胜利的酒喝起来自然顺心顺意顺口顺气顺了肠胃还不妨碍放屁。朱全忠首先举杯说道:“黄巢流贼已破,实乃皇朝威福浩荡,可喜可贺!来,我们大家共同举杯,遥祝皇上圣体安康,早日还京。”大家纷纷举杯响应,齐刷刷一饮而尽。少顷,朱全忠再次举杯,面向李克用说道:“贼寇凶顽,幸赖李司空前来襄助,中原得以万全,我们敬李司空一杯。”李克用哈哈大笑,说道:“这是兄弟我分内之事,朱大帅不必客气。”说完,李克用仰首将杯中酒与朱全忠同时喝干。宣武河东两镇将佐也互相纷纷致意,彼此敬酒,气氛融洽,相见甚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一会儿每个人脸上都焕发了红光,意兴阑珊。汴梁诸将依次向李克用敬酒,李克用很快就表现出了醉意。酒精是迷魂药,人只要喝醉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李克用一边喝酒一边对侍座在侧斟酒布菜的侍女动手动脚,拉拉扯扯。时值六月,天气已热,李克用对侍女又搂又抱,又亲又摸,侍女衣服被牵扯的凌乱不堪。虽然是酒席宴上的侍女,但这些人都是朱全忠帅府中人,为了招待李克用这种大场面,才临时调来服侍。大堂之上李克用如此失礼,不免令汴梁将佐心里不舒服。毕竟这里是帅府宴会大堂,不是妓院舞馆,服侍的侍女也不是三陪女郎。可是,朱全忠装作没有看到,对李克用这种小动作也没感到太意外,那个时代,武夫军头哪个不找“小姐”,哪个不喜好女色?朱全忠依然十分恭敬地向李克用敬酒,与之交谈。
李克用手扶几案面色通红,中气十足地说:“关中诸侯畏怯,才使黄巢贼寇嚣张,我李克用率铁骑入关,一战而破贼,足见贼不可畏。”
朱全忠微笑着附和道:“司空武功盖世,将门之后,青年才俊,非黄巢可敌。来,大家再敬司空一杯!”说着,朱全忠率先喝干杯中酒,双方将佐呼喊着纷纷向李克用敬酒。
“这次黄巢围陈州,已非昔日可比,实力大减,为何反倒蔓延近一年呢?”李克用斜着一只好眼看着朱全忠,那只残疾的眼睛诡异地似乎在嘲弄朱全忠。
朱全忠略一沉吟,缓缓说道:“主要是陈州地小,无力独挡十万贼寇。说起来,赵犨刺史他们弟兄也实属不易。”
“依我看,主要是时溥、周岌等人隔岸观火,才使贼焰日炽,特别是时溥这个伪君子,竟然厚颜无耻地窃取黄巢人头请赏。”李克用愤愤地说道。
对这句话,朱全忠还觉得比较受用,特别是在时溥假借黄巢首级邀功之后,朱全忠对时溥很是气愤,耿耿于怀,久久咽不下这口恶气。
但接下来这句话,朱全忠就十分不受用了。李克用往嘴里放了一块猪头肉,边咀嚼边说:“其实,黄巢这些贼人不过是微贱之人,流民无赖,无德无能,鼠目寸光,从出世那天就不是什么好鸟!如何能与官家正规军抗衡,在故阳里还不是没打一个照面就被我军吓破了胆?你说是不是,朱老兄?”
李克用的话如刀锋一般切割着朱全忠的心脏,因为朱全忠最恨别人看不起他的出身。尽管李克用是在侮辱黄巢,但朱全忠也曾是义军的一员,也是出身微贱之人,也曾被亲戚刘崇及街坊邻居骂做无赖。朱全忠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对这一抽搐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因为没有人了解朱全忠的痛点在哪里。朱全忠仍然陪着笑脸说:“那是,那是。”
李克用搂着侍女,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宴席中间,端在手中的酒碗不住地晃悠。他舌头已经僵硬,结结巴巴地说道:“黄巢算什么?有什么能耐?我李克用单骑入关救……救驾,一举将反贼逐出京……师。”
这时候朱全忠手下大将朱珍凑过来,附在朱全忠耳边说道:“大帅,李克用太狂妄无礼,我去找人灭了狗贼!”朱全忠用眼色示意朱珍表示不可,低声说:“不可轻举妄动。”尽管朱里对李克用已经很不满,但朱全忠强压怒火犹在忍耐。
李克用发表完慷慨陈词,回过头来到朱全忠跟前,戏谑地说道:“贼寇其势必败是自……自然的,朱老兄,幸亏你反正及……及时,否则,我们两人在长安城……城下会有一战呐,或许没有机会喝酒做兄弟啦,哈哈哈。”李克用俯身拉起朱全忠的手,一粒唾沫星飞到朱全忠脸上。
朱全忠感到脸上一凉,心里一阵恶心,皱了皱眉。端起一碗酒掩饰道:“克用老弟,少年英武,来,老哥敬你一杯。”
“不,这一杯,我应当敬老兄你。”说着李克用仰头将碗中酒喝干,可是嘴皮子没有停住的意思:“朱老兄,你以后再……再有摆不平的事,老弟我还……还会帮忙的。”
朱全忠不住点头。心里想“李克用天下之雄,迟早是我的一个大对手。我朱全忠挺过这一劫,再也不会请你帮忙,你也再无机会给我帮忙。先让你狂妄片刻,今天如果不做掉你,将后患无穷”。心里这么想,可朱全忠嘴上说:“感谢老弟挺身相助,来,我再敬你一杯。”
李克用来者不拒,仰脖子又将酒喝下了肚,至此李克用彻底醉了。河东众将也跟着主子感到威风八面,不免狂喝一番。酒宴一直从上午持续到傍晚,杯盘狼藉之后,终于散去。李克用在侍卫搀扶下,进驿馆卧房休息去了。
等李克用走后,朱全忠屏退左右人等,喊过部将朱珍,秘密交待一个惊天动地的行动。朱全忠喷着酒气,额头青筋暴跳,狠狠地命令道:“待李克用贼子睡后,你带人将驿馆包围,全歼这些狗日的王八蛋!”朱珍早已被李克用的飞扬跋扈激恼,咬着嘴唇点点头,回过头对所属佐将杨彦洪说道:“我带人包围馆驿,你挑五十名精悍死士袭击李克用,务必要一举做掉这恶贼。”杨彦洪说道:“将军,天黑行动,视线不便。贼人强悍,为确保万全,我杀入驿馆,您包围四面大街,还请大帅在外接应。胡人善于骑马,如果您见到骑马突围的人,那一定是李克用等人,无论谁见到立即射杀之。”
杨彦洪满腔怒火地领命而去,带领五十名精壮刀斧手潜入驿馆。朱珍命人拉来几车树枝将驿馆周围路口全部堵死,防止李克用惊觉后逃走。杨彦洪率人冲进驿馆后院,挨个房间搜索,见到晋阳兵将也不答话直接砍杀。驿馆内顿时血光崩现,哀嚎一片。
李克用带来的侍从郭景铢被外面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惊醒,趴着窗户向外一看,只见气势汹汹的汴军如同疯魔一般正在砍杀晋军,心知大事不妙。他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心想主子今天因酒失态,过于狂傲,把朱全忠得罪了,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郭景铢急忙跑入内室去叫醒李克用。郭景铢生怕暴露目标又不敢大声叫,压低嗓音连喊几声:“主公、主公。”可是李克用已经烂醉如泥,神志不清,任凭郭景铢怎么摇晃和低声急促地呼唤,李克用仍旧鼾声如雷,就是醒不来。这时候,杨彦洪等人的砍杀声已到了跟前,郭景铢急得汗珠子“吧嗒吧嗒”直往下淌。最后郭景铢急中生智,赶紧拿毯子将李克用裹起来推到床底下藏起来,又找来一盆凉水,冲着李克用的脸上泼去。被凉水突然一激,李克用才勉强醒过来。郭景铢趴在李克用耳朵上说:“主公,朱全忠要杀您。”李克用一听这话本能地要跳起来,但不知道自己身在床下,“咚”的声脑袋撞到床板。郭景铢慌忙扶着李克用从床底下爬出来。
这时候,李克用彻底清醒了,每一寸肌肉都紧张起来,也忘记了刚才在床底撞头的疼痛。定了定神之后,李克用抓起身边的弓箭向窗外连射数发,射退正往屋里强攻的汴军。
此时屋外已是火光冲天,整所院子红彤彤如同火海一般,看来汴军不仅杀人还在放火,明摆着是要赶尽杀绝啊。正在李克用奋力射箭的危急时刻,他手下的亲随将佐薛志勤与史敬思、义子李存孝赶过来救援。李克用见有人来助,看看外面情势紧急,不敢耽搁,大吼一声撞开屋门,一边挥舞手中弓箭一边往外冲。薛志勤、史敬思、郭景铢及十来名亲从侍卫将李克用夹在中心向外拼杀。
突然,天空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炸雷,大雨瓢泼而下,大火被雨水浇灭,本来亮如白昼的院子变得漆黑一片,顿时敌我莫变,形势陷入混乱。李克用率人杀开一条血路,攀墙冲出驿馆,沿着大街往外跑。
可是李克用等人没跑几步就不能再跑了,因为街口被杨彦洪的人用树枝柴草堵了个严严实实,根本无法逾越。薛志勤蹲下身去,对李克用说:“主公,您踩着我的肩膀,攀爬到民宅的房顶,从房顶撤退。”李克用不再说话,借助薛志勤的身体,飞身爬上民宅屋顶,飞檐走壁,跨过几所院落之后,才逃离驿馆包围圈。
李克用等人一直朝城北跑,因为河东军驻扎在汴梁城北门外。趁着夜色,李克用登上尉氏门,顺绳子缒城而出。落到地面之后,汴军的喊杀声也逐渐抛在了远处,李克用等人这才长出一口气,感觉踏实了许多。过了护城河,河北岸就是晋军大营,等到了大营一切都安全了。
正要举步过河,李克用才发现护城河桥梁已被汴军截断,早已有千八百人拦住去路。这时候,李克用的心彻底凉了,心想“这是朱全忠要置我于死地,老天爷也要我命丧在此啊!”薛志勤和史敬思互相看了看,知道今天非比寻常,不玩命就没命了。两人率几名仅有的军校向守桥汴军杀过去。汴军见这几个人如猛虎雄狮一般冲来,气势迫人,汴军不免有些怯阵。趁汴军稍却,李克用以间不容发之势,挥舞兵刃呈车轮状,如旋风一般撞开一条血路,得以冲过护城河。
这时候,杨彦洪也已带人追到。史敬思为给李克用争取时间,主动提出他负责殿后。史敬思只身站在桥北端死死抵抗汴军。要说这史敬思真是一员悍将,既能打,且忠心。在密不透风的枪林箭雨中,史敬思双脚如同生根一样,不肯退让半步,身上被砍中数刀仍在坚持战斗。杨彦洪乘马来到近前,看到奄奄一息的史敬思还在当着汴军的去路,他奋力举起大砍刀,手起刀落将史敬思辟为两半。汴军这才蜂拥掩杀过桥,追击李克用。
朱全忠此时也带人追来,边追边命令:“胡人骑马,只要见到骑马的就给我射,绝不放走一人!”朱全忠杀到城门下,雨雾中见前面一人乘马逡巡。朱全忠不假思索张弓搭箭向那人射去,那人应声落马。朱全忠走上近前一看竟然是杨彦洪,不禁大为懊悔自责。“胡人骑马”本是杨彦洪与朱全忠约定的暗号,这是杨彦洪的主观判断,建议朱全忠见到骑马的一定不要放过,结果自己却身受其害。朱全忠站在雨中,死死盯着李克用逃走的暗影,狠狠地命令道:“给我追,一定要杀了这狗贼王八蛋!”一群汴军随即投入雨中去追击李克用。旁边有将佐低声对朱全忠说:“大帅,事情是不是搞大了?”朱全忠冷笑一声,说道:“今天不灭他,明天我难受。既然出来混,别怕事情大。”
李克用一路狂奔,蓬头垢面满身血污地向驻扎在汴梁城北的本部大营逃去。河东监军陈景思及其他随行兵将三百多人尽皆死在汴梁城中。有些侍从与李克用在雨夜中失散,反倒比李克用先跑回到了晋阳军营。
这些侍从跌跌撞撞连哭带喊地冲进辕门,大声嚷嚷着:“出大事啦,李司空被朱全忠加害啦!”此时,寂静的军营中一阵骚动,围过来一大堆人打听消息。突然,一声大喝震住了乱哄哄的议论声,众人让开一条道路。只见几名侍女挑灯笼引导着一位端庄沉静的女子走来,此人正是李克用正房夫人刘氏。从汴梁逃出来的几名侍从见到刘夫人,扑通跪拜在地,泣不成声地说:“夫人,司空遇害啦。”
“住嘴!好大胆,胡言乱语,蛊惑军心。来人,按军法推出斩首!”刘夫人没有让这几个人再往下说,直接截住话头,威严地呵斥下令。
那几个从敌人刀下死里逃生的侍从,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做了自己人的刀下之鬼。
前文书我们提到过李克用的刘夫人,与朱全忠的张夫人并称于世,都是很有见识的女子。据《新五代史》记载“自太祖(李克用)起兵代北,刘氏常从征伐。为人明敏多智略,颇习兵机,常教其侍妾骑射,以佐太祖。夫人无子,性贤,不妒忌”。由此可见,这位刘夫人很了不得,是个能文能武的奇女子,不仅可以上马射箭,襄佐李克用行军打仗,还擅长料理家务。作为老大与李克用的几个夫人相处融洽,从来不争风吃醋,主动化解了不少后宅危机。刘夫人膝下无子女,抚养了后来的晋王李存勖,并帮助李存勖顺利执掌河东接替了李克用的基业。
刘夫人缓步走入中军大帐,神情严肃地对众将说:“大家少安毋躁,各部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晋阳众将面面相觑地站立两侧,谁也不敢动地方,不敢说话。刘夫人端坐帅案后,神色凝重,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漏壶的滴水声吧嗒吧嗒地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刘夫人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决不能慌乱,更不能在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事出突然,真相不明,既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内部互相惊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刘夫人心里默默念叨:“克用你到底怎么啦,还不快点回来!”
经过漫长的等待煎熬之后,临近黎明时分,突然帐外一片嘈杂,继而鼓声大作,紧接着,一人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地闯了进来。帅帐门口正是河东节度使、陇西郡公李克用!刘夫人急忙站起身,快步走过去搀住李克用。李克用一见到夫人,面部肌肉一阵抽搐,埋头在刘夫人肩膀上放声大哭,嘶哑着嗓子喊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来人,升帐点兵,我要冲进汴梁,杀了朱全忠狗贼!”
刘夫人拉住李克用的手臂,坚毅冷静地说道:“何事如此?司空勿急。”
“我不远千里来救亡中原,驰援朱全忠,不想这奸诈狗贼设下鸿门宴,要加害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克用咬牙切齿地说道。
刘夫人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也极力劝慰着李克用:“司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本来是为赴国难、诛反贼而来。如果因为饮酒使气,争私人一时之短长,一旦开战用兵会给天下人留下话柄,此话好说不好听,我们将处于被动局面。朱全忠加害于我,自有朝廷主持公道,我们可以上书告发,请皇上为我们做主。”
刘夫人死死抓着李克用的胳膊,眼含热泪极力劝阻,李克用这才满怀愤恨地忍住怒火,立即拔营回河东。李克用之所以没有与朱全忠开兵见仗,除了贤明智略的刘夫人言之在理,还有一条重要原因是,慌乱之中敌我情势不明。朱全忠主动动手,说明他有充分的准备,况且这里是宣武的地盘。李克用这面刚刚折损几员大将,士气人心浮动。真要打起来河东军胜算并不大。这是刘夫人的高明之处,她很冷静,很清楚这个形势,决不能让李克用冒险。
李克用临走向朱全忠写去一封问责书信,质问朱全忠昨夜所为。这算是一次外交手段和手续。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啊?朱全忠更绝,直接回信谎称自己不知情,并嫁祸给朝廷及杨彦洪,说是他们密谋后采取的私自行动。朱全忠不仅抵赖,而且污蔑了替他卖命的杨彦洪。
朱全忠一方面抵赖,一方面四处发布文告,通知各州县说李克用已死,凡是沿途有冒充李克用的河东军,一律围剿。这下厉害了,变成了几个藩镇联合打假!作为东北面都统的朱全忠,其命令是有一定效力的。如此一来,李克用的处境大为窘迫,所过州县纷纷紧闭城门不纳,有的还出游击滋扰。
威风不可一世的李克用如今惶惶如丧家之犬。更让李克用恼怒的是,离开汴梁途径许州,李克用向周岌借粮草,周岌居然过河拆桥,狗眼看人低,拒绝借粮给李克用。李克用无奈只好自虎牢关向西辗转从陕西蒲州回太原。李克用回河东比从河东出师的时候还要艰难曲折。出师时何其雄壮,回师时灰头土脸。
李克用自以为屡立大功,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现在却被朱全忠加害,损失几员战将,颜面尽失,感到心里愤愤难平,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李克用差点被杀,又被大肆侮辱一番。李克用连续八次向皇帝上奏章申辩,要求朝廷惩办朱全忠。李克用奏章写到:“臣有破黄巢大功,为朱全忠所图,仅能自免,将佐以下从行者三百余人,并牌印皆没不返。全忠仍榜东都、陕、孟,云臣已死,行营兵溃,令所在邀遮屠翦,勿令逃失。将士皆号泣冤诉,请复仇雠。臣以朝廷至公,当俟诏命,拊循抑止,复归本道。乞遣使按问,发兵诛讨。臣已遣弟克勤将万骑在河中俟命。”又写到“全忠妒功疾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国患。惟乞下诏削其官爵,臣自帅本道兵讨之,不用度支粮饷”。
朝廷收到李克用的奏章后,一下子乱了套。现在李克用与朱全忠两个最强的藩镇不和,还将矛盾交到了朝廷,这无疑是个烫手的山芋和满刺的仙人球。朝廷既不敢得罪李克用,也不敢得罪朱全忠,只有中间和稀泥,两边调解。调解的方法就是加官进爵进行安抚,封李克用为守太傅、同平章事、陇西郡王,加封朱全忠为同平章事。
那位忠武节度使周岌下场可就不走运了,非但没有升官发财,反倒丢了性命。早年被杨复光带到河中救援长安的军校,在杨复光死后不服任何人统领,纷纷散去。其中一部分人马在一名叫做鹿晏宏的将佐带领下,剽掠东川后折回许州,将周岌赶跑,并将其追杀灭门,与当年周岌对待薛能如出一辙。
这里还有必要交代一下那位官场不倒翁王铎的结局。王铎曾经在长安阵前荐拔过朱全忠,后来朝廷派王铎与朱全忠一起赴宣武御敌。开始的时候,由于王铎的影响力,朱全忠对王铎十分恭谨。后来,朱全忠兵势日强,慢慢的朱全忠对王铎就不太礼貌了,总觉得这王老头碍手碍脚爱唠叨。王铎感到无趣,就主动上书朝廷,要求归朝。朝廷没有让王铎归朝而是给他封了个义昌节度使的官。可能这也是田令孜为了排斥异己而向皇帝出的主意。
王铎王大人素来注重保养,衣着华丽,姬妾成群,酒食丰美。所谓“树大招风”,“猪肥被宰”,这位不倒翁王大人路过魏州时,魏博节度使乐彦祯派儿子乐从训埋伏路边抢劫了王大人。王铎及三百从官全被杀死,姬妾和器物钱财被洗劫一空。而暗弱的朝廷只能听取乐彦祯关于王铎死于强盗的谎报,无法对乐氏父子加以追究惩治。
李克用对朱全忠恨之入骨,立誓要生擒朱全忠,寝其皮食其肉。李克用年轻气傲,喝几杯酒就忘乎所以,表明在政治上还很不成熟。而朱全忠虽然老于谋算,但布置的这次暗杀行动显然也欠考虑和周密,太露骨了。李克用及其部下如虎狼,岂是杨彦洪一偏将可剿杀的?李克用九死一生,逃脱而去,无异于虎归山林。李克用的轻狂与朱全忠的草率,使两人都因这次冲突受到了冲动的惩罚,唐末两个最强的藩镇结下了世仇,而使得五代史的进程变得十分复杂、凶险与艰难。
我们试着来假设一下,如果朱全忠与李克用不如此迅速的结仇而短兵相接,天下局势可能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因为此时的李克用与朱全忠分别是南北两个最强大的势力,一般来讲,他们会以“远交近攻”的方略,先逐步整合自己周围的弱小势力,形成两大集团后才会短兵相接,南北争霸。到那时,只不过是谁胜出的问题,时间不会很长,天下也不会遭受太多的纷乱之苦。李克用与朱全忠这么早就彼此将对方视为最大最直接的敌人,已经无力他顾,难以分身整合周围的力量,所以只能以比普通诸侯稍强一点的面貌征伐,甚至很难称得上争霸,更难以达到争王的重量级。但是,历史又不可以重新假设重新上演。在后来一系列事件中,朱全忠与李克用这种行为方式不只一次地表现,也说明这次朱李结怨也不是十分偶然十分惋惜的事。
剿灭了黄巢,赶跑了李克用,挤走了王铎,朱全忠在宣武算是稳住了阵脚。有一天,朱全忠在内宅和张夫人聊天,说到李克用向朝廷屡屡告状的事情,弄得天下沸沸扬扬。又说到与秦宗权的战况,现在秦宗权实在是很难对付。可是朱全忠再也不可能请李克用来帮忙了。乌鸦嘴,真是被朱全忠说中了,他没想到剿灭黄巢之后,还有这么大的麻烦等着他。他原以为李克用没用了,才做出过河拆桥的暗杀行动。危难之际,左邻右舍藩镇汲取李克用的前车之鉴,谁还敢来帮忙?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只有靠自己奋战了,朱全忠很烦。
张夫人不无责怪之意地说朱全忠暗杀李克用的行动的确鲁莽。朱全忠其实也有些悔意,不应该那么急躁躁地惹上李克用这个天字号对头。朱全忠叹口气,拉着张夫人的手说:“他奶奶的,弄块地盘居然这么难!”
陈蔡会战之后,“北有李克用,南有朱全忠”,双峰并峙,二虎不容,从此攻伐连年不断,直到将衰破的李唐折腾散架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