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都有农民起义,每当此时,农民起义就变成了一个信号,是天下矛盾积聚到了一定程度的示警。农民很弱势,农民很老实,但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农民一旦聚集反抗,其力量可以撼天动地,很强很大。所以,别招惹农民。
衰微欲坠的唐王朝在面临外敌侵扰的同时,内忧日益加剧,与藩镇割据同样令朝廷头痛的是农民起义。自陈胜、吴广之后,农民起义已经不是新鲜事物,封建朝廷对农民造反也并不陌生。可是,封建朝廷还没有认识到农民起义的规律,更没有成熟的策略对付农民起义。农民起义成了推动封建王朝改朝换代与中国历史进步的重要力量,而且是周期性发生的力量。
乾符六年,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份。二月,京师长安剧烈地震,蓝田山断裂,地下水奔涌四溢,估计这次地震不亚于2008年汶川地震的规模与级别。不仅如此,已经连续两三年天下大旱,整个夏天不下一滴雨,土地干旱地冒出烟来,仅有的一点点庄稼粮食,还遇到了铺天盖地的蝗虫灾害。举国上下一片哀愁,国力虚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老百姓流离失所。这更加重了老百姓的苦难,社会矛盾进一步急剧积累。
短短三四年的时间,大唐境内各地农民造反力量已经由暗潮涌动变成了波浪滔天的海啸,自北向南、从东往西冲刷扫荡着李唐天下的州城府县。各路义军中以黄巢、王仙芝率领的义军最为强大,兵力达数万人,在江淮、荆楚、浙广一带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对这股巨大的农民力量,皇帝和群臣焦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感到灭顶之灾似乎近在眼前。
黄巢是中国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农民领袖。
黄巢不仅将大唐王朝搅了个天翻地覆,还有别人不具有的一些特点,他读过书,有些文学功底,既有壮怀激烈的传奇征战,也有饱含情感的情怀抒发,比起陈胜吴广、王匡、王凤、樊崇、方腊、刘邦、朱元璋、李自成等人多了些神秘与传奇色彩,后来的宋江尽管也吼出了几句豪情万丈的诗句,但由于晚节不保,形象上大打了折扣。
黄巢的名头已经令整个李唐朝廷坐卧不宁,令天下劳苦百姓翘首期盼。
黄巢何许人也?
关于黄巢的身世在几本正史中都只有大同小异的寥寥数语,说他是个私盐贩子,性格开朗喜好结交,爱行侠仗义,经常施舍钱财帮助别人,在他身边聚集了很多逞凶斗狠的亡命徒,此时的黄巢属于许多混混儿的头儿,算作是大混混儿。后来黄巢参加朝廷开科取士的考试,考了几次都没能考中。屡试不第的黄巢产生了逆反心理,他奶奶的,老子不考这半生不熟的鸟试了。放弃仕途的黄巢选择了另一个极端出路,他愤然揭竿起义。
正史自然是偏向皇室正统的态度,对黄巢不免诋毁之词。其实是黄巢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被迫走上了反抗朝廷的起义道路。贩私盐说起来似乎是商人,似乎是有钱阶级,非也。谁不知道盐铁属于朝廷专营?私人贩卖是一份刀头舔血的黑道生意,黑道是一条不归路。
黄巢也想走正道,不想在黑道上继续混下去,于是立志参加科举考试。可偏偏黄巢不是读书的料,或者说不擅长读皇家指定的教科书及参考书、课外书,更不习惯于通过什么名目繁多的补习班加强训练与学习,因此,连续考了很多次,都以失败收场。这件事极大地挫伤了黄巢的感情,继续走黑道吧,一天到晚担惊受怕,永无出路,没前途。决心立志改邪归正吧,投身正道,可皇朝大门紧紧关闭,黄巢愣是挤不进去。
此时的大形势是,天灾人祸,基层政权混乱不堪,民不聊生,连年饥荒困苦,各地频繁发生民众抗捐抗税的事件,民情讻讻如同干柴,只需要一丁点儿火星,就可能引发熊熊烈火。而就在黄巢彷徨苦恼的时候,河南人王仙芝起义造反,率领义军打到了黄巢老家山东曹县。受到王仙芝起义讯号的鼓励,黄巢觉得自己也不比王仙芝差,完全可以搞出点名堂来。因此,黄巢一怒之下带领身边聚集的各种亡命困苦人员响应王仙芝,拉了几千人揭竿起义,走上了反抗朝廷推翻李唐的道路。
如果黄巢继续贩私盐,那就是众多黑道自生自灭的各种走私贩中普通一员,不知道何年何月发迹了或者命丧凶灾。如果黄巢偶然考中了科举——不过以他的出身门第和受教育背景,考中的概率极小,即便弄个镇长、村长等最底层的官当一当,衣食无忧,他可能也就此终老一生。即便黄巢胸怀大志,他最大的可能不外乎将无限的热情与干劲儿投身到一级一级的晋升与忧国忧民中去,不会对朝廷产生那么大的怨恨,不会因此铤而走险揭竿起义,更不一定会成为天下义军领袖赶跑了皇帝,成为大齐皇帝。
黑道不愿继续走,正道走不通,黄巢怒发冲冠造反了。
他这一反,天下震动震恐震裂,几乎将几百年的李唐基业震塌震亡震散了架。
在存亡危急的关头,朝廷紧急征调各路人马对黄巢、王仙芝进行围追堵截。
起初,黄巢、王仙芝义军发起于河南商丘与山东曹县一带,朝廷命令当地各藩镇就近联合进剿。唐皇室命令淮南(苏南)、忠武(苏北)、宣武(河南)、义成(河北)、天平(山东)五军节度使紧急出兵,以平卢节度使宋威为诸道行营招讨使,节制各镇兵马,统一调遣,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大出朝廷意料之外的是,农民义军流动作战能力很强,遇到强大的朝廷军队,如果打不过,他们就转战其他地方。而各藩镇节度使只知道保全自己境内安危,对追击讨伐不热心。各藩镇变成了一个个原地不动的傻木桩子,而农民义军却是四处流动的洪水。所以,黄巢与王仙芝在流动中攻杀掳掠十分得心应手。这位宋威大人,根本就是一个脑袋空空的草包一个,既不勇敢,也无韬略,对行军作战很是外行。几个藩镇在他带领下,忙忙碌碌了好几个月,一点成就都没有。宋威等人劳师无功,天天摇摆着双手唉声叹气。
朝廷见强攻无效,改为剿抚并用的策略。招安这一被后世朝廷借鉴并反复使用的策略见到了效果。王仙芝攻蕲州时,蕲州刺史裴渥以朝廷名义与王仙芝议和,许以高官厚禄。王仙芝有所动心,而黄巢反唐意志坚决。黄巢听到王仙芝有议和之意后,勃然大怒,指着鼻子大骂王仙芝。黄巢有一个显著的性格特点,就是爱冲动,而且冲动起来十分壮观。骂到激动处,黄巢抓起佩剑朝王仙芝劈头盖脸砸下去。黄巢的剑虽然并未出鞘,但毕竟是武器。剑鞘击伤了王仙芝的脑袋,王仙芝捂着流血的额头悻悻走开。王仙芝为什么怕了黄巢?尽管王仙芝是带头大哥,可是革命道理只有一条,他向朝廷靠拢,心里发虚,不敢和黄巢正面冲突。革命立场出现分歧,两大农民义军领袖关系破裂。虽然王仙芝没有当场与黄巢冲突,但毕竟队伍的老大是王仙芝,经历了如此难堪的一幕,王仙芝自然不会继续善待黄巢。大部队里混不下去了,黄巢愤然出走,拉着嫡系队伍朝东杀去。
没多久,王仙芝在破鄂州攻郢州时,唐朝招讨副都监杨复光又对王仙芝诱降。王仙芝派遣大将尚君长、楚彦威等人议降,不料半路上尚君长等人被唐朝招讨使宋威诱杀。噩耗传到义军大营,王仙芝对朝廷的背信弃义十分愤慨,既恨自己低估了朝廷的伪善,也感到愧对这帮弟兄。王仙芝这才彻底断绝了投降的念头,对唐朝军队展开了猛烈的报复。有些人具备与生俱来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天赋,在这方面总是能够花样百出,宋威就是这类人的典型代表。宋威作战无能,投机意识颇强。在杨复光辛辛苦苦设计招抚王仙芝的时候,宋威偷偷摸摸地捞小便宜。结果,宋威的愚蠢行动彻底败坏了唐朝分化瓦解义军、各个击破的计划。皇帝大怒之下,将宋威撤职查办,调来左散骑常侍曾元裕为招讨使,以张自勉为东南面行营招讨使,又调西川节度使高骈任荆南节度使,对义军形成了包抄之势。
在唐中央政府招抚、围剿、离间并用的情况下,农民起义军内部矛盾逐步激化,特别是发动起义的两大领袖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分歧。黄巢一怒之下与王仙芝分道扬镳。分裂的后果是严重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极大地削弱了义军整体作战能力。
在僖宗乾符五年(公元877年),王仙芝部在湖北黄梅为曾元裕所败,王仙芝被杀,余部奔安徽亳州投靠了黄巢。
在众人推举下,黄巢自称“冲天大将军”,成为了义军的精神及军事领袖,经过重大挫折的义军重又归属到统一领导之下。黄巢在山东、河南、安徽一带受到唐朝各路人马的联合征剿,发展势头受阻,于是改道向南进攻。
黄巢率部一度杀入泉州和广州。泉州和广州都是朝廷的重要贸易口岸,聚集了大量海外贸易的商队以及金银财宝。黄巢率人将这些财货洗劫一空,将民众及海外商人大肆屠杀,死者约二十多万人。一时间,熙熙攘攘往来繁华的国际性贸易港口变成了人间地狱。到了乾符七年,义军在岭南水土不服,实在忍受不了湿热气候,发生大面积瘟疫,大批士兵相继病死。在岭南无法立足,迫于形势,黄巢不得不重新北上杀回中原。
北上途中,黄巢选择了唐军力量相对薄弱的湖广为突破口。趁湘江水暴涨,黄巢率军乘几千艘巨型竹筏溯流而进,旗幡招展,号带飘扬,舟师首尾相连,数百里不绝。黄巢肃容挺立船头,精兵强将分列船舷。进军的鼓号声在河道峡谷里隆隆作响,经久不息。晚唐实在是腐朽沦落,民不聊生,湖广一带虽然没有大规模农民起义,但是民怨也已沸腾,如同干柴,只需要一丁点火星,即会爆发燎原烈火。一个多月来,农民义军所到之处,老百姓纷纷响应,地方官政府的政治及军事防线一触即溃。黄巢义军不战而连下数城,衡阳、永州、潭州守军望风投降,溃不成军。农民起义的气势威震荆湘。
黄巢手扶剑柄,极目远眺,胸中思潮澎湃。自起兵以来已经多年,胜败不下几百战,几乎踏遍了大江南北,但是枪林箭雨何时方休?黄巢暗自思忖,与其外围缠斗不已,还不如直接进攻残唐的政治中心长安。一旦拿下长安,则唐朝天下根基动摇,土崩瓦解指日可待。黄巢战争方略已定,挥军北上,直取帝都,欲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摧毁李唐王朝。
黄巢想到此处,命令手下第一悍将尚让做先锋官,率众十万号称五十万进伐长江重镇江陵。拿下江陵将为攻取东都洛阳扫除一大障碍。尚让是尚君长的弟弟,自从尚君长被唐军诱杀后,尚让决意要为兄长报仇雪恨,发誓与朝廷势不两立。现在镇守江陵的是王铎。王铎是刚卸任的唐朝宰相,尚让是后来黄巢的宰相。两位宰相今日相遇,可谓棋逢对手,旗鼓相当。众人或以为必有一场恶战?其实不然,结局出人意料。
首先说王铎怎么跑到江陵来了呢?
朝局日益混乱,实在不是忠诚谋国之人所能立足之地。大宦官田令孜把皇帝哄得滴溜儿转,他狐假虎威,气焰嚣张,与卢携沆瀣一气,互为表里。在田令孜与卢携的联合排挤下,崔彦昭早已被罢免了宰相之职,由王铎代替崔彦昭做了门下侍郎。兵部侍郎郑畋在朝廷用兵方略上与卢携等屡屡发生分歧。郑畋死看不上宋威、曾元裕,认为宋威脑袋空空无谋略,曾元裕贪生怕死怯懦畏战,以至于剿寇屡屡无功,因此强烈要求换上崔安潜、张自勉等有谋有勇的名将。可是卢携不赞成郑畋的意见,从中时常作梗。郑畋为关东局势着急,而自己的建议又得不到皇上的采纳,愤然要辞职,打算撂挑子不干了。皇帝缺乏判断力,只有从中和稀泥,不同意郑畋辞职。
郑畋与卢携的矛盾越来越深,后来有一天,郑畋又与卢携在皇上跟前争论对南蛮的政策,两人政见不和,越吵越激烈,卢携不高兴一甩袖子转身走了。唐朝官服是峨冠博带,宽袍大袖,袖子很长很宽,几乎可以装二十斤米。在甩袖子的时候卢携竟然将砚台扫翻在地。这下子惹得皇上非常不高兴。皇帝心想你们俩掐就掐吧,干嘛给朕脸色看?还打翻皇朝器物。皇帝心里很不痛快,就将两人统统撤职晾在一边。过了一段时间,皇帝气儿消得差不多了,觉得还得用这两个人。用归用,但“一个槽上不能栓俩叫驴”,这两人不能放在一起,以免再起冲突。于是将郑畋打发到凤翔做节度使,以卢携做了兵部尚书。
掌握了军政大权之后,卢携与田令孜两人更加忘乎所以,朝廷大小事务全部攥在手中。王铎这个首席宰相身处这种环境中,基本成了光杆司令,左右顾盼,既没有活儿干,也没有可以援手之人。王铎感到在朝中既无所事事,更有被卢携、田令孜加害的危险。做了一阵子宰相后,王铎主动申请离开京师。不过王铎毕竟久经宦海,辞职也要编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他对皇上说:“臣为宰相之长,在朝不足分陛下之忧,请自督诸将讨贼。”这糊涂僖宗认为王铎体会皇帝的难处,主动冲锋陷阵,值得肯定,竟然满心欢喜地同意了王铎的申请,为了褒奖,给王铎升了官,让他守司徒兼侍中,充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将荆南节度使高骈调为镇海节度使。高骈击退南诏、平定三川之后,被朝廷调防至荆南节度使,目的是防御农民义军的进攻。没多久朝廷又派出禁军将领周宝为镇海节度使,以高骈为淮南节度使、充盐铁转运使。高骈这位模范将军再次踏上新的征程。
现在黄巢已经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进逼江陵,而江陵城内只有一万人马,如何是义军的对手?江陵孤城危在旦夕。王铎几天前发出的八百里加急求援消息,杳无音信,各路官军迟迟不来救援。这位王铎大人哪里会打什么仗?虽然位居高官,虽然满嘴报国,然而王铎既无文韬武略,各路镇使也不听他调度,所以来江陵快一年了,虽然碌碌,却是无为。另外,现在的王铎也已经不是过去的王铎了,人上了年纪,在官场混得太久,就变得狡猾了、贪生怕死了、留恋享受了。黄巢兵马未到,老王铎的斗志已经瓦解。
王铎估计江陵孤城难守,此地不宜久留。他对城中守军及百姓撒谎说自己先去襄阳组织力量御贼,让城中人坚守。这个借口虽然好听,但的确不光彩,作为如此高级别的长官临阵脱逃,只留下一名叫做刘汉宏的低阶将领守江陵。见主帅都跑了,刘汉宏既无心恋战更无意为朝廷卖命,他率领士兵在江陵城内将官商富户抢掠一番,大肆席卷官私金银细软,然后向北逃亡,躲入山中做山大王去了。刘汉宏临走还放火把江陵城焚烧成断壁残垣、齑粉焦土。可怜老百姓无家可归,求天不应,告地无门,为躲避兵灾,只有四处逃亡。赶上天寒地冻、大雪弥漫,沿途乞讨及冻死者络绎不绝。
未来的义军宰相尚让吓跑了老宰相王铎,占领一座空城江陵。尽管江陵是座空城,义军没有捞到什么好处,但声势大振。黄巢马不停蹄,指挥大军乘势北上,打算以闪电战攻下襄阳。如果拿下襄阳就等于破除了洛阳的南大门。
这时候镇守襄阳的是山南东道节度刘巨容。刘巨容是个厉害角色,狡诈多谋。他没有冒然与黄巢接仗,而是请来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两人合兵一处,屯扎荆门,以逸待劳。黄巢几十万大军顶风冒雪、铺天盖地地掩杀过来。见到黑压压的义军满山遍野,与昏黄的天地连成一体,一眼望不到边,唐军军心有些动摇,胆怯之色溢于言表。主帅的力量对于军心能够起到一半以上的作用。刘巨容深谙此道。他指挥若定,胸有成竹地对部下动员:“黄巢多为乌合之众,人数虽多,但是杂乱无章,我等是朝廷正规军,英勇善战,且有曹使君助战,定能败敌于荆湘。另外,我听说王铎大人已到长安请救兵去了,不日即到,我们为国立功的时候到了!”经刘巨容一番号召,三万将士群情激奋,振臂高呼,立誓破贼。那位王铎大人不是从江陵来襄阳了吗?怎么又去长安了呢?其实王铎根本就没来襄阳,离开江陵后直接就跑回了京城。以后这位王大人经常表演这种闪转腾挪的戏法儿,京城难混的时候就声称外出督师,督师受阻的时候,就再声称料理朝政返回京师。
刘巨容亲自率领一万人埋伏在荆州城外的山林中,曹全晸以五千骑兵和一万步兵列队迎战。曹全晸与尚让只打了一个回合,就假装不敌,拨马向着树林方向逃窜。求战心切的尚让率军紧追不放。待义军进入刘巨容埋伏圈之后,刘巨容命人摇旗呐喊,鼓炮齐鸣。唐军挥舞刀枪从树林冲出来,一顿凶猛砍杀。尚让猝不及防,军心大乱。刘巨容、曹全晸两人率队一路掩杀,不给义军喘息之机,义军前锋溃败,后队被席卷,跟着全线撤退。唐军一口气将义军赶回江陵,俘斩义军十之七八。
为了避开刘巨容的锋芒,黄巢与尚让收集馀众渡江向东撤走。曹全晸劝刘巨容穷追不舍,一鼓作气将黄巢剿灭。刘巨容说:“朝廷信义尽失,大臣寡廉鲜耻,国家大难当前,才想起来抚存将士,不吝惜赏官赐爵。一旦渡过难关,朝廷立即将功臣宿将遗弃如敝屣,甚至还有人获罪下狱。与其赶尽杀绝贼寇,不如留下他们作为保全我们爵位和求取富贵的资本。”刘巨容的观点颇具有当时文臣武将的代表性,而曹全晸不赞成刘巨容的话,自己率所部一万人渡江追击黄巢。曹全晸有曹全晸的盘算,刘巨容有自己的地盘,而曹全晸没有地盘,何谈保全?只有打下地盘之后,才有的保,才有资本。曹全晸没追出多远,朝廷派出泰宁都将段彦谟做招讨使。曹全晸打了胜仗却没有立功受赏,感到很气愤,这时候才明白刘巨容的话,于是他也停止了对黄巢的追击,做起了真正的游击将军。
转眼到了广明元年(公元880年),黄巢在南面没有取得突破,转而从东南北上。这次黄巢犯了一个大错误,他遇上了更加厉害的对手,比宋威、曾元裕、刘巨容加起来都厉害的对手——高骈,威震陇西四川的高骈。
由于卢携的保奏,朝廷以高骈为诸道行营兵马都统。高骈奉旨传檄天下,向各镇征兵,以分散自己的压力,并且趁机扩大招募扩充军队,加紧训练士卒,兵力很快达到了七万人,威望大振。
三月,春暖花开的三月。
三月是耕种的季节,不宜用兵。可是此时的天下已经乱作一团,手握重兵的人已经不再顾忌农业、农民、农村等“三农”问题。
高骈派大将张璘渡江迎战黄巢。黄巢派出部将王重霸力战张璘。大战十个回合之后,王重霸不是张璘对手,体力渐渐不支。正在此时,张璘虚晃一枪,拨马便走,王重霸一愣神儿,觉得奇怪,心想张璘占取了上风,怎么忽然要跑呢?就在王重霸愣神儿的刹那,张璘俯下身弯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张璘一箭射中了王重霸的右肩,王重霸应声落马。张璘将王重霸生擒活捉。黄巢见王重霸兵败,只得暂时避开张璘,退保饶州。张璘乘胜追击,一直追到饶州城下。黄巢又派出别将常宏带领三万人迎击张璘。张璘分兵两路,一路亲自率领正面攻击常宏,一路潜伏待发。张璘带领一万人,常宏三万人,两军一列阵,常宏便产生了轻敌之意。果然,张璘与常宏正酣战之际,突然唐军后面队伍大乱,继而扔下张璘四散逃走。张璘惊慌失措,扭头也跟着跑。常宏以为唐军怯阵了,于是将大刀向空中一举,大喝一声:“追”。三万义军跟随常宏向唐军追击过来。跑了没多久,张璘竟然重新整队杀了回来,而且多了两万人,喊杀声惊天动地。常宏给弄糊涂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与张璘一团混战。唐军战斗力十分强悍,常宏只好边打边退,打算退入饶州城休息再战。可是常宏退到城外附近时,发现城门下面站着一万多唐军!原来,就在常宏发现唐军的同时,城下唐军如离弦之箭一般掩杀过来。常宏立即陷入了前后夹击的局面。唐军一阵箭雨齐射,义军倒下一大片。常宏见大势已去,只好率众投降。黄巢连败两仗,兵力损失大半,不得不弃城逃走,退屯信州。
屋漏偏逢连夜雨,退守信州的黄巢义军又遭遇了疾疫,发烧拉肚子发疟疾,士兵染病死亡甚多,队伍全部东倒西歪,几乎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而张璘发扬了高骈一贯连续作战的打法,不怕苦不怕累,抗疲劳提精神,日夜攻城。眼看信州城也摇摇欲坠,黄巢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打也打不过,跑也无处跑,黄巢在帅帐内烦躁地来回踱步,一颗心搅成了麻花。这时候,尚让来了。尚让看了看忧虑不安的黄巢,然后低声向黄巢建议:“黄王,虽然唐军现在气焰嚣张,你可知高骈现在害怕什么?”
黄巢扭过头,狐疑地盯着尚让问道:“高骈此时占尽上风,他有什么担心的?”
“黄王自起兵以来,所向披靡,天下州城府县无不震恐,朝廷组织了几次围剿,都被黄王击破,这是为何?”尚让没有直接回答黄巢的问题。
黄巢捻了捻胡须说道:“这主要因为我义军是正义之师,英勇奋战。当然,朝廷各路军马人心涣散,各怀鬼胎,也误了不少事。”
尚让点点头,继续说道:“高骈素有能征惯战的威名,是各路官军中的顶梁柱,朝廷对他深为依赖。可是朝廷对高骈的依赖,精神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朝廷有自己的心思,对高骈的计策屡屡不采纳。高骈虽然功劳大,但官爵却比别人升得慢,这其中大有文章可作”。
“此话怎讲?”黄巢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尚让。
尚让继续说:“在四川时,高骈建议朝廷一鼓作气,深入云南,彻底灭掉南诏。可是朝廷害怕打仗,没有同意高骈的意见。去年,高骈又上书朝廷,打算亲自统军从北面南征,由王铎从西面统军配合,联合征伐广州,打算剿灭我义军于岭南。可是朝廷内部意见不和,也未采纳他的策略。高骈这些计策应该说很高明,是具有全军战略价值的方案,可是混蛋朝廷偏偏就是不采用他的建议。”
“嗯,这个高骈果然是个人物。你是说,我们离间高骈与朝廷?”黄巢问道。
“是。高骈几经挫折,应该已对朝廷失望,况且即使将我们彻底击败,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尚让进一步分析道。
尚让开始说出核心的意见:“如果我们兵败,这次旷世奇功将是天下诸侯的,尽管高骈出力最多损失最大,可是他不得不将功劳分给其他人。这是高骈绝不愿意的,他一定会摒弃诸侯,独吞大功。这是其一。其二,高骈不一定急于消灭我们,他还需要通过我们向朝廷要官爵要封赏,他需要拖延一段时日。”
“嗯,言之有理。那么当务之急,如何才能阻止高骈的进攻呢?”黄巢疑虑重重地说。
尚让说道:“这个不难,只要黄王舍得花钱。我们从广州带回大量金银财宝,我听说张璘虽然勇猛,但是贪恋货财,我们可以买通张璘,既可以暂解燃眉之急,也可以请他游说高骈。”
黄巢眉头稍稍舒展开来,点点头说道:“就这么办,送张璘黄金千两,另向高骈递交诈降书,先渡过眼前这一劫再说。”
张璘勇猛强悍,刀架到脖子上都不会眨眼,可在钱财面前腿儿软了。收了黄巢的金银,张璘果然停止了攻击,带着黄巢的诈降书向高骈复命。
见到高骈后,张璘说:“明公,黄巢已成瓮中之鳖,现在您节制天下之兵剿贼,如果贼灭,则为天下人之功,于明公无益。且朝廷暗弱,明公定国安邦之策多不见用。所谓‘狡兔死,走狗烹’,明公不可不为后路着想。”
高骈拿着黄巢的信,哈哈大笑:“黄巢匹夫,黔驴技穷而来投降,非真心也。不过,擒贼先擒王,既然黄巢开出了条件,我正可以此上奏朝廷,给他要官爵,等招安那一天,我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擒拿反贼。不必劳费各路兵马,也避免了士卒血战。”高骈不是不在乎“鸟尽弓藏”的历史教训,但他另有打算,他要在历史教训与私利之间进行博弈。所谓的私利其实也是功利和公利,高骈打算假戏真做,趁机智取黄巢,同时罢退前来协助会战的各路诸侯,独吞剿灭黄巢的天下之功。
高骈上书朝廷说:“黄巢反贼已被臣追击至偏僻小镇,伤亡殆尽,不日即可消灭,请朝廷将昭义、感化、义武等援军从淮南调回本镇,不必劳费天下。”
僖宗皇帝接到高骈的奏报,大喜过望。几年来义军烽烟四起,朝廷派出的各路兵马,败的败、亡的亡、观望的观望,剿抚进展十分不力,皇帝为此忧心忡忡。只有近来高骈屡屡得胜,大有力挽狂澜之势。皇帝不禁连连称赞高骈,的确是劳模将军,赤胆忠心,救亡图存。高骈再次红遍朝野,京城上下弥漫着胜利的欢悦。兵部尚书卢携更加得意忘形了,在皇帝心目中也更加重要了。权势如日中天的卢携,手舞足蹈没几天,便不能动了,因为他患了中风。尽管卢携已经中风不能走路,皇帝觉得卢携懂事还会办事,心里很喜欢他,因此,提拔卢携作了宰相。卢携很喜欢贪恋包揽权力,虽然病重仍然坚持上班,他天天被小太监搀着上朝议事,奏章命令只能口授,命人代笔录写。虽然卢携身体病弱不堪,贪心及权欲仍然极其旺盛。为了营造一种自己总揽朝纲、平定社稷的势气,卢携下令将关东各地招讨兵马全部遣散,并发布消息说,贼寇不日即可荡平,天下很快会恢复太平。卢携和高骈出自不同的目的,做出了一件相同的事——遣散会剿兵马。这一小聪明,彻底断送了两人的命运,也为李唐王朝留下了极大的后患。
有一个人与卢携的意见不同。
此人虽然奸佞,但是脑袋十分好用。
他是卢携的同党,这次他与卢携没有同心。
此人就是大宦官田令孜。
田令孜深知关东局势危如累卵,如履薄冰,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卢携不过是自欺欺人、粉饰太平。田令孜在表面附和卢携的同时,已经着手准备退路,而且布下了一个惊天大阴谋,这个阴谋促使晚唐政治格局陷入了更加艰难动荡的境地。
黄巢离间计和缓兵计获得巨大成功。得知诸道官兵已北渡淮河,各自归镇,黄巢、尚让立即与高骈撕毁停战之盟,而且采取闪电战主动出击,趁高骈麻痹大意之际,挥师继续北上,乘胜攻占了睦州、婺州。高骈没想到黄巢会如此迅速地变卦反扑,可转念一想,早晚会有这一天,也并不奇怪。高骈下令张璘迎击。一向英勇善战的张璘这一次很不幸,在亲自冲锋强攻信州城时,被一块巨石砸中,当场身亡。唐军大将张璘一死,对高骈是个大大的损失,而对黄巢是个大大的利好。高骈懊悔不已,无奈只有哑巴吃黄连,此时有天大的苦也只有自己往肚里咽。黄巢立即纵兵出击饶、信、池、宣、歙、杭等十五州。所过之处黄巢、尚让禁止剽掠,只招募青壮年参加义军。这一策略收到了巨大成效,义军队伍很快又发展到了二十万。从黄巢队伍发展速度也可以看出老百姓对皇朝政府的不满与反抗。
农民怒了,后果很严重。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