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宗比僖宗逃跑的频次更多,逃跑的路线与花样的确多有创新。即便如此,昭宗为何不往皇帝先辈们喜欢去的四川跑呢?明知此去洛阳凶多吉少,昭宗为何不做别的选择呢?因为昭宗已经举目无亲。
昭宗皇帝明明知道朱全忠已经穷凶极恶,迟早会对他下毒手,那么李晔为什么不采取防范措施?
皇帝有难,原本想去太原,被韩建半路拦截,受了半年的窝囊气。后来又被李茂贞挟持到凤翔,连惊带吓的差点被废掉。朱全忠盛情邀请皇帝去洛阳,皇帝更不敢去,想赖在长安不挪窝,最终还是迫于强大的威胁与压力不得不东迁。
那么皇帝为什么不走老路去成都呢?
还有杨行密等人邀请皇帝去住一住,皇帝为何也不去呢?
因为这些地方都很危险。
因为这些人都已不可信任。
现在的四川已不是往日的四川,现在的王建已不是往日的王建。王建早有异志,不仅称霸四川,而且有心闹独立,只是碍于天下舆论压力没敢轻举妄动。
王建原本是杨复光手下一个小都头,当时与韩建、鹿宴宏为同事,一班小哥们。在黄巢进长安后,僖宗逃亡四川,一路之上由于王建表现出色,被皇帝看中,进而被当权派大佬田令孜笼络过去做了干儿子,后来一路行情看涨,做了壁州刺史。再后来,王建在军阀夹缝中艰难地成长,杨守亮等人摁都摁不住。王建早已看透了天下的纷争、李唐的残喘、中原战乱,他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清楚,谁手里有军队脚下有地盘谁就是老大。因此,王建全部心思投入到了在四川的创业中。四川道路险阻,不与中原各路诸侯发生利益瓜葛,物产丰富,足可以称霸一方。在王建的创业道路上一个风险投资人都没有,全部依靠流血流汗一点一滴进行原始积累。王建在政治策略上用的是典型的“远交近攻”策略,与朝廷、朱全忠、李茂贞等保持表面和气的情况下,击败陈敬瑄及田令孜之后,又通过不断的征伐,击败了北边的杨守亮、东川的顾彦晖、南边的南诏部落,历经十多年的争霸战,终于完全占据了四川。凡是成就大事的人必然有不一般的品质与能耐,王建也不例外。王建不仅有见识,而且善于网罗才干之士,尤其在征战岁月中对于勇猛的战将,千方百计要招至麾下,通过“事业留人、待遇留人、感情留人”,很快充实了兵将资源。不仅如此,王建还将这些网罗来的将领收为干儿子,全部更名改姓,列入王家“宗”字一辈,前前后后不下十几个。王建占据四川之后,十分勤政,励精图治,决心要把辖区治理好,他还有一个过人的本事,善于听取直言建议,不怕丢面子。不爱惜钱财,对于有功绩的文臣武将时常重赏,因此人人乐意为王建效力。而王建自己十分简朴,这一点很像杨行密,不事奢华,不讲排场。
李茂贞被朱全忠挫伤元气之后,放弃了争霸的念头,蜷缩在陕甘一带过日子。王建逐步强大,朝廷将其从西平王加封为蜀王。此时的王建风头正健,雄视西南,霸气十足。四川的大将为了争功,怂恿王建出兵攻打李茂贞。王建就此事征求节度判官冯涓的意见。冯涓表达了不同的看法:“战争是凶灾啊,劳民伤财,是个无底洞。现在朱全忠和李克用打得不开交,胜负难解难分,如果他们中的一个将另一个吞并,变得更强大,然后再来进犯四川,到那时即使我们有诸葛亮重生也束手无策。留着凤翔对我们是有利的,他们是我蜀国与中原之间的天然屏障。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不仅不应该和凤翔为敌,还要与他们和亲,结成儿女亲家。天下太平的时候,咱们一门心思种地练兵,做好国防建设。如果战乱来临,那我们见机行事,是打是和,可以进退自如。”王建拍手说:“说得好!李茂贞虽然笨,但是素来强悍,打仗也有一套本事,不是省油的灯。虽然他打不过朱全忠,但自保还是有能力的。让他作我的门神屏障,好处多多啊。”这位冯涓不仅见识非凡,还善于进谏,深得王建信任。王建治理的四川,税赋很重,可是没有人敢提意见。有一次,冯涓借着王建大寿的时候,趁着王建高兴,先说了一些吉祥话,然后又提到了老百姓的日子艰难。王建何等聪明,听出了冯涓的真实意图,面带惭愧地说道:“如果事事都能得到像你这样的忠言建议,我的霸业何愁不成啊。”
王建有招贤纳士的美名,那是因为这些贤士或者闲人对王建没有威胁。说不说是他们的事,听不听是全在王建掌握,再说了,王建对好话赖话还是有鉴别力的。但是,王建也有枭雄的通病,疑心大,好猜忌,对于功名巨大的将佐防范非常,甚至有些人因此被王建找个借口除掉了。王建有他心理阴暗的一面,只有他自己知道容纳人的尺度,王建的这个度很奇怪,在一定程度上说属于心理疾病。可以说他有双重性格,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王建笼络人心不仅停留在嘴上,还有行动,尤其善于招抚低级军校的感情,而对于功名渐大、地位较高的所谓“人才”,王建的态度会由爱惜转变成“羡慕嫉妒恨”,进而百般打击。
王宗播原本是荆南节度使成汭的部将,本名许存,在成汭手下不得志,后来受到成汭怀疑,被迫出走投降了王建。许存一向作战勇猛,有一定名声,王建心里对他嫉妒。虽然招降了许存,但王建总是不放心,总想找个理由将许存除掉,后来王建的一个手下劝说王建不要这么做,如果杀掉许存不仅使西川失掉一员良将,而且还影响王建的声誉。王建这才作罢,就势为许存更名为王宗播,与诸多干儿子同列,以表示器重笼络之意。而许存对于自己的生存危机毫无察觉,不仅没有觉察到危险,而且一直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一命,可见他严重缺乏政治敏感性,估计成汭也是因此不喜欢他。后来有一位高明人士点播了王宗播,使他再次成为幸运星。这位高人是王宗播手下一个记账员,他对王宗播说:“将军,您没看出来吗?你受到王大帅的怀疑了。”王宗播愣愣地没明白缘由,这位记账员继续说:“将军您要想躲避灾祸,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谨慎谦退。”别看王宗播缺乏政治敏感性,但他听人劝吃饱饭。此后,王宗播一方面卖力工作,另一方面遇到功劳时就装病谦让。这样才逐步打消了王建的疑心和嫉妒。在一次与凤翔军作战中,王宗播遇到李继密,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军相持不下。这时候,王宗播表现出了一些退意。这个细微的态度变化被他的记账员看出来了,记账员提醒王宗播说:“将军您一家老小都降了王建,现在大敌当前,您不拼命进攻,如何能落得清白?”王宗播总是头脑慢半拍,这时候才恍然大悟,表态说:“弟兄们,我们豁出去了,一定要拼着性命博取功名,否则的话,那就全战死在这里!”大将一声吼,三军猛如虎。蜀军一鼓作气,攻下了四座凤翔军的营寨。在继续进军,攻打西县的时候,一名小校被敌军飞箭射中,箭杆从左眼射入,直达右眼,但金属箭尖无法取出来,几天之后创口化脓。此时,王建赶到军前,见到此情此景,毫不犹豫地亲自用嘴吸舔这名小校的脓疮,直到将脓疮吸干之后,箭尖露出来才取下。王建这种爱惜基层官兵的做法,极大地感动了部署,鼓舞了士气。春秋战国时代的伍子胥也曾为部下吸舔脓疮,这一点的确很难做到。
凤翔大将李继密战败后被迫投降王建。按说李继密也是李茂贞手下的一员虎将,但王建对待李继密则是完全不同的态度,王建说:“你作恶多端,既然已经投降了,算了,那就不杀你啦。”尽管留下了李继密的一条性命,但王建嫉恨李继密才干,时常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李继密,即使王建手下唱歌的弹曲儿的优伶也敢嘲弄李继密几句,这令驰骋沙场的李继密十分难过与不堪。终于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之下,李继密投河自尽。可怜李继密没有被枪林弹雨伤害,却被一口一口的唾沫淹死了。
对于部将中功名显赫的大将,王建嫉妒之心尤其严重。大将王宗涤因战功被封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其势力逐越来越强大,群众口碑也不错,官兵将校和老百姓很拥护王宗涤。其实,此时的王宗涤已经到了功高震主的境地。这是很危险的一个处境,无论当事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要沾了功高震主的嫌疑,其结果都是悲剧。王建此时已经嫉恨王宗涤,只是还没有表达出来。后来遇到一件事,诱发了一场血案。王建装修改造了王府衙门,雕梁画栋、流光溢彩,当地人方言称之为“画红楼”,据说与王宗涤的名字谐音,大概是川普吧。此事传到王建耳朵里,王建感到很厌恶。这时候,小人出现了,借题发挥,造谣中伤王宗涤,这进一步引起了王建的怀疑。于是王建将王宗涤召见到成都,当面质问王宗涤有何不良居心?这个王宗涤是个直筒子硬脾气,心高气傲,平时一点都不低调,这次见到王建仍然是不卑不亢的模样,直截了当地对王建说:“现在三川已平,大王霸业完成,你既然听信谗言,那么完全有理由杀我这个功臣了。”王建原本就不爽,一听王宗涤这话更怒了,命令手下人将王宗涤暗杀。
王建在远交近攻的外交策略中,一直和朝廷及朱全忠保持友好关系。朱全忠曾派出押牙王殷出使成都,既是回报王建的好意,也是刺探王建的虚实。王建设宴款待王殷。酒席宴上,王殷为了获得更多的情报,有意刺激王建说:“蜀中甲兵虽然很多,但是缺少战马啊!”王建听出了王殷话里有话,顺势故作生气的样子,回答道:“四川江山险阻,骑兵没啥子用处。不过我这里并不缺马。王押牙你多住两天,我和你一起检阅一下我的骑兵。”两天之后,王建调集四川各州战马,在星宿山下列队检阅。一时之间,战马嘶鸣之声响彻山谷,战鼓激越的节奏震撼大地。在星宿山下空阔的阅马场上,万马奔腾,气势恢宏壮观。阅兵台上,王建得意地扭头对王殷说道:“押牙你看,我这里有官马八千,私马四千,足可以武装几只骑兵部队喽。”王殷双手击掌,表示叹服。为什么王建要这么大张旗鼓的炫耀自己的实力呢?因为他有他的目的,他既有炫耀的心思,更重要的是表示自己军事实力强大不可侵犯的威严。他明白,王殷来川并非简单的送一送往来书信,其使者身份掩护下,还要探查蜀川的虚实。王建做出这个表态,言下之意就是朱全忠不要轻易打我的主意,我王建可不是好惹的。各位要问了,既然四川不适合骑兵,那么王建是怎么在两日之间聚集了如此众多的战马?因为王建原本是一名骑将,对于骑兵情有独钟。在占据四川之后,王建开辟了文、黎、维、茂四州的集市,与西域人交易马匹。经过十来年的积累,以至于达到了万匹之多。有万匹战马相当于现在有庞大的尖端空军部队。这个数字恐怕李克用知道后都会惊讶的,更别说朱全忠了。
就在朱全忠一再催促昭宗迁往洛阳的时候,昭宗李晔派人向王建告急求救。王建倒是很有政治觉悟,接到书信立即发兵,派出邛州刺史王宗祐为北路行营指挥使去接皇帝。蜀军到达兴平时,遇到了汴军,据史书记载“不得进而还”。这里大有蹊跷,蜀军与汴军开战没有?王建迎驾的决心到底有多大?蜀军遇到的是什么样的汴军?我们完全可以怀疑王建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并非真要与朱全忠为敌,并非真要迎接皇帝入川。如果王建把皇帝接到成都,那么他这个蜀王就不会自由自在了,因为他打出的是“勤王”的旗号,而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旗号。如果王建惹毛了朱全忠这个当世大佬,那他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王建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说没能接到皇帝,搪塞了事。后来王建以奏报音信不通为理由,开始用墨制封官,也就是相当于自己开办了一个小朝廷,行使大唐皇帝的职权。朱全忠废掉李唐称帝后,王建急不可耐,也在成都建号称帝,做起了真皇帝。由此可见王建心思蓄谋已久,早已不是李唐朝廷的人了。王建作了十二年的蜀国皇帝,死时七十二岁,算是高龄享国。由于蜀国远离中原战火,况且王建治理有方,十几年间,社会渐趋太平,经济繁荣,文化灿烂,算是唐末五代乱世的一处偏僻的亮点。
王建不愿意介入中原纷争,那么杨行密是怎么想的呢?
就在朱全忠挟天子入东都,废李唐谋禅让的时候,杨行密还在与左邻右舍断断续续的争斗,南边与钱镠互有胜负,北边与朱全忠相持不下。杨行密的身体状况屡屡报警,时常生病,虽然还有争霸的干劲儿,但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朱全忠受禅让称帝之前撒手人寰,将淮南传位给傻儿子杨渥。普天之下的藩镇中,估计杨行密是最郁闷的了,眼睁睁看着朱全忠一步步走向皇权顶端,而自己却还在为开疆保境艰难奋斗。淮南作为一个小藩镇,能够与朱全忠强敌为邻十多年实属不易,湖北一带被朱全忠吞并,安徽北部屡遭侵扰,淮南处于朱全忠的半包围状态。杨行密窥视天下的野心伴随其生命的终结走到了尽头。
除了李茂贞、王建、杨行密这些诸侯之外,其他在湖南、浙江、岭南一带的小诸侯不足道,根本没有心思和实力参与天下事务,也不敢乱发言。所以,昭宗皇帝被朱全忠谋杀也只有在静悄悄中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