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忠逼迫的太紧了,将北方的河东与成德逼成了朋友。朱全忠感到末日临近,更加急功近利,如此一来,战争部署屡屡出现失误。有的失误是正常的,但有的失误是致命的。
十二月,冰天雪地,天寒地冻。
吐一口唾沫都会立即凝结成冰。
黄河以北的千里旷野上鸟兽绝迹。
凛冽的寒风呼啸来去,如同镰刀从地表割过。
朱全忠得知王镕与李存勖结盟后,不再犹豫与遮掩,直接与王镕撕破了脸皮开战。朱全忠颁布诏令,兵伐河北。
梁帝国派出了大将王景仁率军出征。王景仁本名王茂章,庐州合淝人。他身材魁梧,性情暴躁爱冲动,常使用一丈长重一百斤的铁槊,骁勇剽悍,无人能敌。王景仁原本是淮南杨行密的部下,为杨行密立下了不少战功。杨行密死后杨渥继位,杨渥看着王景仁不顺眼,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都不顺眼,于是杨渥就变着法儿地算计挤兑王景仁。受到杨渥猜忌的王景仁感到日子难过,且随时会招致杀身之祸。王景仁心想,咱惹不起但能躲得起,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为了避祸,王景仁被迫投奔了杭州钱镠。钱镠很狡猾,得到王景仁这员大将后,并没有完全信任他,而是直接派王景仁去对付淮南杨渥。但是越王钱镠势单力孤,单打独斗干不过淮南。于是,钱镠想出了一个战略性的主意,联合朱全忠南北夹击消灭淮南势力。
钱镠将联合朱梁的重任委托给王景仁,派他到开封汴梁,向朱全忠陈述南北合击淮南的计策。朱全忠一直有吞并淮南的雄心,可是无奈多年来几次征伐都以失败告终。主要原因是没有熟悉水战的将领。朱全忠很是郁闷,以至于成了多年的心病。现在,钱镠主动提出要一起灭淮南,正中朱全忠的下怀,两人一拍即合。但是朱全忠此时正有意趁李克用新死之际荡平河北,故而没有立即兴兵伐淮扬。另外,朱全忠对王景仁的才干很欣赏,有意收留其在身边效力,以承担起统帅水师的重任。朱全忠向王景仁表示,等平定河东之后,由王景仁为统帅讨伐淮南。
朱全忠借着与王镕开战之机,提拔王景仁为上将军,授命出师,兵伐河北。如果不是王景仁熟悉治理水军,朱全忠不会这么热情地将其挽留在开封,也不会在梁军诸多叱咤风云的将领中超拔王景仁为出兵河北的统帅。朱全忠的目的既是用高官厚禄留住王景仁,也是想让王景仁在梁军中通过战功建立威信,为日后承担伐淮扬重任做铺垫。
朱全忠占据地处中原的河洛一带,四面临敌,在地盘扩张上需要谨慎经营,要有策略有取舍。朱全忠对于“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既有主观的布局,也受到外部环境的制约。
早年“三朱”大战之后,朱全忠想一口气吞并淮南,可是没想到刚刚崛起的杨行密比老牌军阀时溥要难对付得多。征伐淮南的计划一再受挫。
后来又受到西北泽潞地区李罕之的侵扰。李罕之傍上了李克用这个大后台,迫使朱全忠不得不认真对待泽潞战区的争夺,进而扩大到与李克用的全面战争。
老军阀河朔三镇成德、魏博、卢龙的陆续衰落,为朱全忠各个击破他们创造了机会。使朱梁得以在削弱李克用的同时,扩大了在黄河以北的疆域。
可以说朱全忠的战略重点伴随外部环境的动荡,从南方转到了北方。朱全忠想在北方速战速决,以便腾出精力专门对付南边的淮扬。
朱全忠想在北方速战速决的原因有多方面。朱全忠年事已高,这几年病痛缠身,身体状况日益恶化,感受到了来日无多的紧迫性。李克用死了,这对河东是个重大打击,对朱梁是个重大利好,朱全忠要珍惜和抓住这个等了几十年的机会。李存勖少壮英武,让朱全忠有后生可畏的压力,他要赶在李存勖羽翼丰满之前消灭他。朱全忠做了皇帝之后,梁帝国内部矛盾在酝酿发酵分化激化,民生、军国与政治斗争像乱麻一样缠绕在朱全忠心头,他迫切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来理顺消解。因此,朱全忠将兵伐赵国的战争视同为荡平河北乃至河东的决定性之战,关系到梁帝国命运和战略走向。
梁军出师之前,朱全忠对大将王景仁面授机宜。朱全忠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骨节暴露布满青筋的左手紧紧握着龙椅的扶手,右手按在右膝盖上,浓浓的两道眉毛紧促地挤到一起,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看着主将王景仁和李思安等几员副将,已经花白但仍然茂密而刚硬的胡须布满下半个面颊。王景仁等人盔甲鲜明,意气饱满,垂手站立在大殿中央,仰视着皇帝,屏住呼吸等待旨意。
朱全忠沉声缓缓说道:“镇州王镕反复无常,时而和好,时而决裂,与我大梁帝国貌合心不合,与晋阳勾勾搭搭,这种人立场摇摆,投机奸猾,终究是隐患,贻害无穷。朕不能让其玩弄于股掌之上,坐视不管必将遭殃。景仁,朕现在将帝国精兵十万交给你,由你统帅出征。你一定不要辜负朕的期望,这场战争只许胜不许败。即使镇州是一座铁城,你们也必须将其攻破,将河北荡平!”
王景仁等人听着朱全忠的训令,觉得全身笼罩在一口巨大的金钟之下,千斤无形的压力侵入四肢百骸。听朱全忠下达完指令后,王景仁跨前一步,双手抱拳,神色飞扬地大声宣誓:“陛下,请您放心,我就是战死沙场也会将王镕擒来见您。”
朱全忠扫视了一眼众将,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稍纵即逝。
王景仁从河阳渡过结冰的黄河,与魏博罗周翰合兵一处,挥师进驻邢州和洺州,在柏乡扎营造垒。朱全忠选择邢洺为军事突破口是有道理的,此地与河东接壤,同时毗邻赵国国境,是个金三角地带。梁军屯兵此处,既可以威逼地处武顺的赵军,也可以控扼河东晋军。
梁兵出动之后,晋赵联合御敌机制立即启动。
在这个时候,朱全忠的主攻方向是镇定二州,并不是河东。在河东、成德、义武三镇中,河东最强大,尽管李克用已死,但仍不是朱全忠首选的攻打对象。他要先将王镕和王处直收服。原来王镕只是由于联姻的怀柔政策向朱梁示好,双方并不是真正的一个阵营。朱全忠要用武力占据成德和义武两镇,将其彻底纳入朱梁的版图。
在这一仗中,晋赵联军的主攻手是晋军,赵军充其量是个助攻手。
此时的李存勖虽然崭露头角,虽然是个冉冉升起的青年君主,但他还不是个成熟的政治家与军事家。河东历经几十年征战,地盘越来越小,实力大减,不足以支撑向外争霸的战争。因此,李存勖和王镕的结盟是出于弱者互助自保的目的更多。年轻的晋王李存勖虽然内心不服、虽然急于建功、虽然自我感觉不错,但河东的整体形势仍处于守势。
这次,面对朱梁的进犯,河东的出兵实属被迫应战,是防守反击战。
可是晋梁这一战的影响是深远的。
晋王李存勖派出大将蕃汉兵马副总管李存审坚守大后方晋阳,自己亲自率晋军劲旅兵出赞皇(在今石家庄市西南,临近井陉,县境内有山名赞,相传周穆王讨伐叛逆,在此打了胜仗,封此山为赞皇山。隋开皇十六年置县时,以山谓县称,称赞皇县)。人家小小的义武节度使王处直还派出了五千兵马协助晋军御敌,直接编入晋军归晋王统一调度指挥。晋王到达赵州后,与先头部队的周德威军会合。
驻扎几日之后,晋军侦察军俘获了一批梁军小股部队,确切地说,这一部分梁军不是正规军,只是负责烧火做饭的杂役。这群杂役在野外砍柴时被晋军伏击俘虏。周德威亲自审问这些梁军杂役,以探听些军事情报。从这些杂役口中,李存勖了解了朱全忠灭赵的决心与投入的力量之大。李存勖很清楚河东现在已经势力单薄,非昔日可比,与朱梁对抗存在很大困难。
为了进一步坚定王镕的抗梁决心,巩固晋赵联盟,李存勖充分利用了这批杂役带来的情报价值。朱全忠灭赵的宣言具有强大的威慑力与恐吓性,特别是对于赵国人来说。因此,李存勖将这批杂役直接押送给了王镕,让王镕亲自听一听来自梁国的消息,感受一下朱梁的威胁。原本就惴惴不安的王镕,被这个爆炸性的新闻直接轰击了头顶心脏和血压,顿时感到手脚冰凉。干瘦的王镕使劲闭了闭眼睛,摇晃了一下脑袋,才缓过神来。鼓着消瘦的腮帮子,咬着发紫的嘴唇,王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朱全忠,我与你势不两立。”
晋王李存勖统帅晋、镇、定三藩镇联军从赵州继续向南,距离柏乡三十里安营下寨。为刺探虚实,李存勖派大将周德威率领沙陀骑兵三千前往梁军大营挑战。周德威的花白胡须在寒风中飞扬飘摆,胯下黑鬃马踢跳咆哮。周德威派人到梁军辕门叫阵。可是梁军纹丝不动,没有人响应。
王景仁按照朱全忠的吩咐,稳扎稳打,以逸待劳,不急于和晋军开战,想用时间消磨远道而来的晋军的战斗意志和战斗力。
李存勖见梁军不应战,决定再施加些压力。他挥师继续前进,距离柏乡还有五里路程,在一条不大的河渠北侧扎营。此地,两军已经互相看到旌旗番号,可以听到号角与马嘶人喊之声。晋军再次派出骑兵到梁军营阵进前挑战,沙陀骑兵挥舞的弯刀,在梁军营门前来回奔驰叫嚣,并向梁军营中射箭,几面梁军旗幡被射的破碎不堪。梁军大营依然安静得如座空营,鸦雀无声。
梁军并非不搭理晋军,梁军主帅大帐内也已经像开了锅。
王景仁一直命令军校不许轻举妄动,要严阵以待,不可主动出击迎战。时间一长,晋军锐气自然消退。而且天寒地冻时节晋军远离基地作战,后勤保障难以接济,兵势持续不了太久。可是大营外胡骑的叫嚣喊骂声一浪高过一浪传进来,一向骁勇善战的梁军将士哪里受得了这份侮辱,个个咬牙瞪眼,摩拳擦掌要求出战。王景仁坐在帅案后一动不动,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大叫了一声:“他奶奶的,上将军,我去灭了这伙鸟人!”
王景仁抬头看了看,原来是副将韩勍。王景仁看了看韩勍,又扫视了其他将官,其他人也开始跟着嚷嚷起来。王景仁只好点点头,同意了韩勍的请求。王景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在梁军中没有什么战功,根基也浅,如果没有朱全忠的授命,梁军中这些久经沙场的大将根本不会对他服气。因此,王景仁既是照顾梁军宿将的面子,也是借此教育一下韩勍,教训一下晋军。王景仁明白晋军这只是挑衅,不会有太大攻击力,因此,他并不担心韩勍会吃大亏。
韩勍率领步兵和骑兵混合编队三万多人,分三道追击挑衅的晋军骑兵。
梁军盔明甲亮、战服华丽,甲胄之上系着五颜六色的绸带子,镶嵌着金银钉扣,在阳光之下光彩炫耀。晋军看到梁军军容如此盛气凌人,而且呼啦啦杀出来三万人,如潮水一般掩杀过来,立即被梁军的气势镇住震晕震泄了气。
周德威一看自己的队伍要打蔫儿,心说这哪行啊,还没打呢就害怕了怎么行?周德威向副将李存璋说:“梁军这哪里是来打仗,分明是耀武扬威搞阅兵式嘛,咱们如果不挫一挫敌人的锐气,我们的军队士气将受到挫折”。
老将周德威与李存璋商议完,手提丝缰来到晋军队伍阵列之前,高声喝道:“弟兄们,梁军都是些酒囊饭袋,别看他们盔明甲亮神气活现,其实外强中干,他们是几个人绑一块儿也打不过你们一个。那些家伙身上穿金挂银,揣着不少钱财,你们如果抓住一个敌军,就发了大财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弟兄们跟我杀!”说罢,周德威挥舞长杆铁楇率先冲向韩勍部队。
晋军骑兵杀伤力极大,特别是善于闪电式冲锋陷阵。周德威率领一千亲军在三万多梁军队伍中,左冲右突,将三路梁军队伍冲散开来。
周德威说梁军都是酒囊饭袋,那是为晋军鼓劲。梁军也都是历经百战,哪里是软柿子。两军混战约半个时辰,梁军毫无疲态。周德威不敢恋战,边打边退,退过河渠之后,将桥梁毁掉,然后占据有利地形与梁军相持。这一战两军互有伤亡,因梁军步兵居多,在作战机动性方面较晋军稍差,死伤人数也比晋军多一些。由于河水冰冷阻隔了梁军的进攻,梁军一时难以过河,只好回营。
取得了小小胜利的晋军,士气大振。晋王李存勖打算与梁军决战,于是召开军事会议,商量作战方案。老将周德威沉稳地说道:“梁军人多势众,有备而来,不可低估其作战能力。我建议找个坚固的城池据守,相持一段时间之后,等梁军松懈下来再战不迟。”
李存勖用眼睛斜视着周德威,神色不满地说道:“老将军何出此言?我们孤军远征,目的是来救人之困。哪能犹豫不战呢?况且我们三家联兵尚未磨合默契,适合速战速决,否则容易生变。你主张按兵不动,岂有此理!”
周德威见李存勖有些不高兴,赶紧站起身,双手抱拳,恭谨而坚定地继续为自己的观点辩论:“大王,镇州和易定的军兵在技能上擅长防御战,坚守城池是长项。我们晋军骑兵千里奔袭,远距离骑射的优势要在平原旷野中才能得到发挥。尽管我们已经压到敌军大营近前了,可现在梁贼寨门紧闭,免战高悬,不出来和我们决战。我们骑兵在这么近距离的战场上没有优势可言。况且梁贼数量多过我们几倍,威胁还是很大的。假若敌人了解了我们的底细,事情将对我们十分不利。”
周德威与李存勖针锋相对,意见不一致,僵持不下,别的将佐谁也不敢言语了,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帅帐气氛顿时陷入了沉默。李存勖显然很生气,胸脯起伏不定,沉着脸没再说话,转身拂袖而去,将众人晾在大帐,自己回寝帐休息去了。周德威有股子倔劲儿,他没有被李存勖的生气吓到,还在想办法说服李存勖。
周德威想到了一个人,张承业,德高望重的张承业,对扶持辅助李存勖继位有决定性贡献的张承业。
张承业果然机谋老到,他听出来周德威观点的合理性。
周德威来到张承业的大帐,刚刚进门,张承业就快步走上前来,拉住周德威的双手,热情地说道:“周老将军,我也正要去找你啊,你今天的军事作战意见很有道理,我也赞成,不过我们要说服晋王。”
周德威被张承业的支持和话语感动,躬身施礼,向张承业说道:“张大人,军事作战瞬间成败,关系重大,老朽一片赤心,不敢隐瞒观点,还请大人您出面去向晋王说一说,他一向尊重您的意见。”
张承业含蓄地点点头,略有迟疑说道:“晋王志气高远,想尽快争霸天下,我们要保护他的这份进取锐气。不过这一战非同小可,老将军你久历战阵,经验丰富,咱们再深入分析一下形势。”
周德威捋了捋胡须,来回踱着步,说道:“我们只不过是取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大王急于求成,高估了我们的实力,有些轻敌。现在我军距离敌军不到几里路,只不过隔着一条河,才暂时没有受到梁军大规模攻击。如果敌人架设浮桥来犯,我们很可能会被围歼。”
“嗯,言之有理,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张承业问道。
“所谓兵无常势,战争形势没有固定的,我们可以引导形势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转化。如果我军退守高邑,坚城据守。派小股部队去诱敌出营,梁军很可能会来追击,那我们就撤入城内。等梁军无功而返的时候,我们再掩杀。并派游击骑兵劫掠敌人的粮草。不出一个月,敌人将会疲惫不堪,不攻自破。”周德威很有把握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好,那我去找大王。”张承业同意周德威的分析,并答应去说服李存勖。
两人意见一致后,张承业不敢耽误,直接奔李存勖寝帐而来。李存勖正躺在行军床上生闷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张承业进门时咳嗽了一声,说道:“大王休息呢?”李存勖听出来是张承业来了,也不答话,继续躺着生气。张承业含笑走到床前,用手轻轻扶住李存勖的胳膊,缓缓说道:“两军阵前,形势紧迫,大王怎么睡起觉来了?是不是在生周德威的气?其实,周德威是我军元老,身经百战,熟悉兵法,他的意见也有很多合理之处。”
李存勖微微睁开眼,扭头看了看张承业,一翻身坐起来,神色认真地说道:“我也还在思考大家的意见,特别是周老将军的分析很有针对性,容我再想想。烦你将周老将军请过来,咱们商议商议。”
张承业会心一笑,示意晋王的侍卫去将周德威请来。
正在李存勖、张承业、周德威讨论的时候,有中军来报,说是抓住了一名梁军。据这名梁军说,王景仁正在大规模建造浮桥,准备过河。李存勖听后,用手拍了拍额头,对周德威说道:“哎呀,果然被周老将军说中了。事不宜迟,传令三军,拔营起寨,屯兵高邑。”
年轻的晋王再次展现了英明包容的性格特质,在君明臣忠的有效合作下,晋军躲过了一劫,避免了一次可能的巨大损失。
转眼到了朱梁乾化元年(公元911年),大地依然很冷。
柏乡这个小地方平常没有战备粮草,日子久了,梁军的随军粮草也出了问题。本来,梁军用的是以逸待劳的策略,依靠强大的军队力量压迫轻骑奔远的晋军,现在形势发生了逆转。晋军退入高邑,依托城池及镇、定为后方,粮草供给不是很紧迫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梁军大后方粮草供给转运出现了接济不上的情况。按理说,梁军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应该是有备而来,前军后方统筹运作,但是没有查到证据来解释梁军为什么缺乏战马草料,饲料危机原因至今是个谜。可是这场饲料危机却在梁晋之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军马没有饲料怎么打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梁军开始到柏乡城外四野到处割草。梁军割草的行动并不顺利,总时不时地被晋军骑兵偷袭。刚弯腰下去没割上一捆草,忽然发现自己的脑袋被晋军的骑兵用月牙弯刀割了去。梁军就像啄米偷食的鸡,低头割一镰刀草,忙慌站直身子四处望一望。如果看到晋军来了,赶紧丢下镰刀绳索,撒丫子抱头鼠窜。在这种高度紧张与惶恐的环境中如何劳动,如何还能割得了一把草?梁军被晋军骚扰的不敢出大营半步了。
外面的草割不到,草料危机愈演愈烈,战马饿得没精打采,可怜巴巴地看着主人发呆。无奈之下,梁军爬上土坯房顶,割房顶上杂乱丛生的茅草。万万没想到,这些茅草有毒。不仅没有缓解草料危机,反倒将战马毒死一大片。
就在这时候,周德威带领别将史建瑭、李嗣源率领三千精骑兵来到梁军大营门后,耀武扬威,骂骂咧咧,向梁军挑衅。骂一会儿,晋军就向梁军营垒射一阵子乱箭,然后接着骂。这多气人。
梁军副将李思安和韩勍实在憋不住了,这几个月受够了晋军的窝囊气,早就鼓着劲儿要和晋军决一死战。李思安和韩勍哇哇大叫,向主帅王景仁请命,要求出寨一战。王景仁也觉得这样坐困愁城不是个办法,需要通过正面交锋打开局面。
在王景仁带领下,十万梁军像开了闸奔泻而出的洪水一样,扑向河渠北面的晋军而来。
梁军是愤怒之兵,气势汹汹,将晋军一阵掩杀,周德威、李存璋节节败退。眼看着那条脆弱的冰河屏障即将被梁军攻破,在后方观敌掠阵的晋王李存勖心里着急了,知道今天是捅了马蜂窝,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李存勖对身边的匡卫都指挥使李建及说:“建及,阵前形势紧急,梁贼如果攻过冰河,那我们就无法抗衡他们了,你带人赶紧去支援李存璋。”
李建及知道责任重大,亲自挑选了两百精兵,个个膀大腰圆,手持长枪,大枪一挥横扫一片。李建及带人冲到冰河近前,加入争夺桥头堡的恶战。经过晋军严防死守,几次拉锯战之后,梁军终于减缓了攻击,晋军的桥头堡暂时保住了。李建及是已经死了的悍将李罕之的干儿子,其彪悍勇猛之风的确有李罕之的影子。
梁军虽然没有夺下桥头堡,未能杀过冰河,可是在冰河南岸的晋军形势依然危急。此时双方都投入了主力部队,杀得难解难分,天昏地暗,人喊马嘶声在旷野中回荡。这时候,李存勖坐不住了,双手叉腰站在高处,张望着两军阵前细微的形势变化。他很清楚,晋军毕竟数量比梁军少得多,而且梁军的战斗力是各藩镇中最强的,这样持久打下去,晋军很快就会支撑不住,一旦溃败将会招致灭顶之灾。
年轻的晋王额头青筋暴跳,突然大吼一声:“现在两军恶战,狭路相逢,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晋梁胜败在此一举,三军儿郎随我冲,周老将军你为我压住阵脚,随后再来接应。”
周德威被李存勖的激情决定吓了一跳,死死抓住李存勖的战马丝缰不放,仰头对李存勖说道:“大王,我看对付梁军不能用硬拼,要通过拖延战术拖垮他们。他们已经离开大本营三十多里路,全部兵力已经投入到了战场,没有接应部队。尽管士兵都带了干粮,可是这种混战之中根本无法吃饭。眼看这一仗从早上打到了中午,梁军很快就会饿得打不动了。相反,我们阵地近,轮番替换军兵上场战斗,将比梁军可以持久。”李存勖恍然大悟,采纳了周德威的意见。
眼看着天上的日头过了正午开始西斜,这场恶战还是没完没了。梁军不敢松懈,勒紧裤腰带继续厮杀,虽然战斗意志还在,可是肚子抗议了。人是铁饭是钢,吃不上饭力气就接不上来,梁军越打越没劲儿了。晋军凭借冰河屏障,将战斗场面控制在桥头堡附近,人数不需要太多,只要能抵御住梁军的冲击即可。梁军十来万人冲不过冰河就无法发挥更大的杀伤作用。晋军轮番下场到河北面吃饭,吃饱之后再来接着打。更可气的是,被换下场的晋军临走时还向梁军打打招呼“梁军兄弟,我先回去吃饭了,你慢慢打啊。”不说这话还好,经这么一提醒,吃不上饭的梁军更饿了。
王景仁一看这个形势,心里担忧,知道自己的队伍支持不了太久了。因此,王景仁开始有秩序地指挥撤退。这个战场瞬间的变化被久经沙场的周德威看在眼里,周德威立即大喊一声:“梁军要撤退了,我们冲啊。”周德威这一嗓子如狮吼一般,唤起了晋军巨大斗志。晋军在周德威带领下呼喊着奋起进攻。梁军且战且退。
在西面作战的李嗣源使出了疑兵之计,带领部下连杀带喊:“东边的梁军已经撤走啦,你们西边的还打个什么劲儿!”西边的梁军被他们这么一喊,战斗意志立即瓦解,纷纷撤出战场。
周德威遥遥看到李嗣源这边的战况,于是也领着人乱喊:“西边的梁军已经投降了,东边的兄弟你们快跑吧。”被晋军这么两头一搅和,梁军军心大乱,互相猜忌,自相惊扰,跑的跑、逃的逃、撤的撤、降的降、死的死、伤的伤,一时间,十万梁军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梁军大乱,晋赵联军乘势追击。不过晋军还是不踏实。李存璋边追击边喊:“梁军兄弟也是咱们老百姓啊,凡是放弃抵抗,将粮食财物献给晋军的,都不会受到伤害。”李存璋套近乎拉关系的糖衣炮弹很管用,很多傻乎乎的梁军丢盔弃甲、扔掉随身财物,以求活命。战争不相信眼泪,战场从来就不仁慈。赵军为了报梁军袭取深州之仇,对梁军毫不留情。无论梁军是否放弃抵抗,赵军一律屠杀不殆。霎时间,三十里的战场之上血流成河,积尸如山,哀嚎遍野。
这一仗,梁军被歼灭两万人,王景仁、李思安等人在数十骑亲军掩护下,冲出战团,侥幸脱险。听到前方战败的消息,驻守邢州的保义节度使王檀严阵以待,开启城门,收集安顿从前线败亡下来的散兵,给以资粮,打发他们去寻找本部队伍。原先偷袭占据深州、冀州的杜廷隐不敢据守,烧杀抢掠一番之后弃城而逃。梁军被晋军以少胜多,损失惨重,这是个重磅炸弹的新闻,河北一带震惊了。成德、义武、河东等藩镇欢欣鼓舞,朱梁举国上下沮丧,特别是河北边防州镇立即陷入高度紧张的恐慌状态。
这是一场被朱全忠寄予很高期望的战争,朱梁原计划通过这场战争改写河北版图,荡平河朔,为一统天下增添战略性功绩。万万没想到,不仅无功,反而受害。这场重要的战役失利,可令人奇怪的是,一向治军赏罚分明的朱全忠没有严厉惩罚王景仁,只是罢免王景仁北面招讨使的职务,留下平章事的职爵。而且在后来总结这次战争失败的原因时,朱全忠主动为王景仁开脱,认为是李思安等人不服王景仁约束,轻战冒进招致晋军有机可乘。估计,朱全忠还是爱惜王景仁的才能,特别珍惜其治理水军的才能,保全王景仁的目的是为以后伐淮南留下铺垫。不过有一点,可能朱全忠没有想到,王景仁有才能,是在水战方面,未必熟悉河北的战争特点。因此,这次兵伐河北让王景仁挂帅,是朱全忠在前面夹寨之战中屡次换帅后,一次新的尝试。庞师古、葛从周、丁会、氏叔琮、刘知俊、康怀贞等朱梁大将逐一凋零,实在没有重量级将帅可用了,朱全忠只好启用和培养新人,王景仁就成了仅有的可用之人。
朱全忠不甘心。
朱全忠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朱全忠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
在内外交迫的情势下朱全忠不得不再次面对河北一战。
朱全忠迫切需要在有限的日子里挽回河北的败局。
朱全忠坚信自己能在河北战争中获胜。
朱全忠渴望一场像模像样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