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镇上还有个小教堂,光绪皇帝像着了魔似的要到那个小教堂去。
他说他要找上帝谈判,责问他的信仰者为什么万里迢迢,漂洋过海,把鸦片这种毒药运到中国?又为什么屡屡发动战争,大肆践踏中国的土地?为什么把圆明园那么美丽的后花园笑嘻嘻地烧了?为什么放着那么多洋美人在国内,偏要到东方来戏弄这么多戴小红肚兜兜穿绣花鞋的小脚女人?
总之,他要会一会这个上帝,问他还有没有良心?
尹福和李瑞东穿过东倒西歪疲惫不堪的兵丁,走进一个院落,光绪皇帝就住在北屋。
尹福和李瑞东走了进去,正见光绪焦躁不安地背着双手踱步。
“尹福,带我去教堂。”光绪急急地说。
“皇上吃过了吗?”尹福问。
“吃过了。”
尹福见一个破旧不堪的桌上放着一个碗,碗内残留着粥渣。
尹福挑选了二十名精壮侍卫,保护着光绪皇帝向小教堂走去,李瑞东留了下来。
小教堂离山镇有二里之遥,山上的路经过泥石流的冲袭,已残破不堪,一行人曲曲折折地挨近了教堂,教堂里黑漆漆的,就像一个古堡幽灵般地蹲伏在那里,静静的,没有一丝声息。
“神父可能睡着了,我们不要惊动他。”光绪小心翼翼地开启了教堂的门。
小教堂内忽然灯火辉煌,祭台上燃着数百枝大蜡烛。蜡烛分做八排,每排之间,用鲜花隔着,馥郁的香气从教堂门内喷出,好似海潮的漩涡。小门是一列宽大的拱廊,四边有花环,饰以人像,两旁立着两根有壁龛的柱子,柱头是尖的。
一行人走进教堂,正面有一个耶稣受难像。窗子由五彩绚烂的小玻璃块嵌成。教堂内没有一个人。
“是谁点燃的蜡烛?”光绪疑疑惑惑地问。
尹福左右查看着,教堂东面有个半圆形室,有一张沙发床,被褥整齐,墙上挂着一柄小提琴和一顶巴拿马草帽,床边有个长方形桌子,桌上放着《圣经》等厚厚一撂书籍。
光绪由两个侍卫护送来到西面,这里也有一个半圆形室,正中有幅雕像,是抱着圣婴耶稣的圣母像。圣母庄严地微笑着,白皙柔润的脸庞闪着光彩,她的眼睛温柔、善良,充满着诱人的魅力。她披着雪白的轻纱,抱着白纱环绕的圣婴。这幅雕像真是栩栩如生,天衣无缝!
光绪一见这幅雕像,有些如醉如痴,神魂有些颠倒,喃喃说道:“你就是圣母玛丽亚吗?你就是纯真无邪、威力无比的圣母吗?”
雕像冷若寒霜,一动不动。
光绪叫道:“你快劝劝你的信徒吧,奥斯曼帝国的子孙、法兰西人、英格兰人、罗马人……他们侵占了我的国家,他们的铁蹄践踏了龙的故乡,长城在摇撼,龙在呻吟。你不要叫他们的魔掌再伸向太平洋的西岸,请你以上帝的力量阻止他们的炮舰耀武扬威地前进!”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
光绪摇摇晃晃地倒下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两个侍卫吓呆了,瘫软在地上。
眼前的圣母玛丽亚雕像不见了。
原来这雕像是一个人扮的。
尹福闻声跑来,一眼看到光绪倒在地上,有些慌了,急忙伏到光绪旁边,大声叫着:“皇上,皇上!”
一个侍卫大声叫道:“刺客扮做圣母的雕像开枪打死了皇上!”
尹福翻转了光绪的身子,他双目紧闭,仍然一动不动。
尹福迅速站起身,问道:“刺客呢?”
一个侍卫回答:“一眨眼的工夫,无影无踪了。”
“都是饭桶!皇上死了,我看你们回去怎么跟太后交代!”尹福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地踢了那侍卫一脚。
另外八个侍卫也围拢而来。
大家一看皇上被人开枪打死了,都没了主意。
一个侍卫说:“如今皇上死了,咱们回到镇上,太后准要咱们的脑袋。”
另一个侍卫说:“不如散伙,逃了吧。”
几个侍卫随声附和着都赞成他的话:“不如散伙,逃了吧。”
有的侍卫开始脱宫衣。
一个侍卫扔掉了刀。
尹福怒道:“平时皇上待你们不薄,吃香的,喝辣的,如今皇上有了难,你们想溜之大吉,你们跑了和尚还跑得了庙?你们还想要不要家中老小?”
一个侍卫哭丧着脸说:“尹爷言之有理,我家住北京天桥,太后回到京城,还不派人抄我的家,我家有八十岁老母啊!”
另一个侍卫咂巴咂巴嘴说:“我老婆和五个孩子正盼着我回去呢,老婆虽说不上俊俏,可是挺知道心疼人的。老婆要是坐了牢,杀了头,我可就没了脉了。”
还有一个侍卫也挤上来说:“我倒是光棍一个,爹娘都入了土了,可是有句俗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不能一走了之,把朋友给卖了。你们说咋办就咋办,我听你们的。”
这时又有一个侍卫不好意思地开了腔:“我有个相好在宫里,是个烧火的宫女,我们俩相好多年了,她体贴我,我体贴她,我们俩就像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甭想跑!我要是单个跑了,我咋能再进那宫里,寻我那相好的去?”
尹福不耐烦地一摆手,说道:“你们少说那些酸溜溜的话,谁也不能走!回去一切由我担着,你们去几个人把那洋床拆了,把皇上抬到镇上去。”
大家见尹福态度诚恳坚决,不再言语了。四个侍卫来到教堂东屋把沙发床拆了,抬到西屋,把光绪放了上去。
尹福在后面监督,几个人抬着光绪,曲曲折折地往回走。
走了一程,有个侍卫抬不动了,身子一歪险些把光绪摔到地上。
旁边一个侍卫怨道:“老兄,晚上没吃饭怎么着?怎么连这么点分量都抬不动了?”
那侍卫道:“本来晚上就没吃,我有点虚,腿一软,就差了点劲儿。”
“有啥害怕的?皇上待咱们不错,从来没对咱们发过脾气,何况他又是龙身。”
“砰,砰……”山镇方向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声。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住了,一齐望着黑黝黝的山镇。
“怎么回事?”一个侍卫惊惶地东张西望。
“莫非是神机营的弟兄走了火?”
“不像,这枪声太沉太闷……”
“是不是洋人摸上来了?”
“哪里的事?咱们的银子哗哗地落进人家手里,他们已经撤兵了。”
“会不会是散兵游勇?或是土匪?”
“是不是教堂里的刺客又到了镇上?”
“这回不知又是谁成了枪下鬼?”
“还能有谁?”
尹福说:“咱们走吧,到镇上就知道了。”
一行人又开始移动了。
进了镇街,光绪忽然坐了起来,大家都吃了一惊。
一个侍卫问:“你是人是鬼?”
光绪笑道:“我是你们的皇上啊!”
只有尹福微笑不语。
原来尹福听到教堂里的枪声后,扶起光绪一瞧,没有任何血迹;用手摸了摸他的鼻子,微微有热气,他心内明白,于是默不作声。
光绪皇帝在刺客开枪前的一刹那,正好跪下来要给“圣母”磕头,侥幸躲过了子弹。他急中生智,生怕刺客再开枪,于是索性躺下来装死。他又怕途中遭到刺客枪击,因此一直装死,遮人耳目。
光绪轻松地跳下床,由侍卫们簇拥着走进临时宿处的大院。尹福问迎面走来的一个太监:“刚才是谁开枪?”
那太监回答:“有人朝太后发冷枪。”
“太后怎样了?”
“太后滚到床下,只是擦破了点皮,没事。”
“刺客抓住没有?”
“是个洋女人,骑马跑掉了。”
尹福来到唐昀的屋里,唐昀正望着屋顶出神。
“又吓着了吧?”尹福问。
唐昀笑了笑:“你消息好灵通。”
尹福说:“你这个替身真辛苦。”
“没有办法,皇上见到上帝了?”
尹福苦笑了一下:“差点。”
“什么意思?”
“险些挨了圣母玛丽亚一枪,差点清东陵又多座皇陵。”
“可能又是那个意大利黛娜小姐,她就像个幽灵,一直缠着我们。”
尹福有点累了,他坐了下来。
唐昀见他一副疲倦的模样,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你够累的了,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尹福退了出来。
镇街上乱成一团,兵丁们横躺竖歪,有的酣然入睡,喃喃自语;有的喝酒猜拳,打闹不已;有的唉声叹气,牢骚喋喋;王爷、福晋、格格们都在仅有的几个院子里歇息,有的太监在院里找不到位置,也挪到街面上打盹儿。
尹福想查查岗哨再回去歇息,他来到镇街东面,见那几个放哨的兵丁还算精神,拄着大刀或土枪在树丛里张望。
“有动静吗?”尹福通了口令后,问一个值夜的小头目。
小头目摇摇头:“没有,尽是秋虫子叫唤,怪好听的。”
“这山里没准有土匪,他们急了连马都抢。”尹福望望远方,又走了回来。
这时,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叫声。
是女人的叫声,凄厉、哀恸。
尹福循声跑去,声音发自傍晚时他到过的那个有人家的院落。
是那个婆娘家。
尹福冲进了那个院子,闯进屋子。
一个小姑娘正躺在地上,用小手捂着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