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尹福说道。
只有风声凄厉的呼啸。
尹福见没人应声,大着胆子走上前去。
原来是一个吊死的宫女,一身雪白的衣裙在风中瑟瑟抖动,赤着一只脚。
“是个宫女。”尹福招呼着唐昀。
唐昀大着胆子走上前,仔细端详着吊死的宫女。
她为什么要吊死呢?是因为劳累得受不了呢?还是因为受了屈辱?
“鬼知道,看来皇家行列离我们不远了。”尹福望着幽黑的山谷说。
“砰……”传来清脆的枪声。
“砰,砰,砰……”枪声震荡着山谷,发出沉闷的回声。
尹福大惊失色,自语道:“这是洋枪,难道洋人的军队到了这里?”
二人迅疾朝响枪的地方奔去。
跑了约有二里路程,二人终于看到几个狼狈不堪的清兵。
尹福上前揪住一个清兵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兵丁气喘吁吁地答道:“中了洋兵的埋伏。”
尹福侧耳听了听,枪声并不密集,好像并没有几枝枪,发枪声来自右边的山顶。
尹福放开那个兵丁,与唐昀往前跑了几步。这时听到有人喊话:“大清帝国的君臣,你们听着,你们必须交出慈禧,是死是活都行,如果不交出来,我们就要开炮了!”
这是一个洋女人的声音,中国话说得比较含混,嗓音十分洪亮。
唐昀道:“洋人怎么到了这里?连洋炮都带来了。”
尹福想起李瑞东曾对他讲的那个意大利黛娜,她的主子因为在清王朝赔款的分赃中觉得受了委屈,妄图杀害慈禧,酿成中国更大的内乱,想从中渔利。
皇家行列中有人在回话:“不要开枪,慈禧太后被少林寺的和尚劫走了,现在不在这里,你们千万不要开炮!”
尹福听出了,这是太监总管李莲英的声音。
“你们不要骗我们,慈禧就在队伍里!”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尹福对唐昀说:“洋人如果开炮,皇家行列肯定损失惨重,况且行列里还有不少女眷。你在这里守候,我去山顶想法弄掉洋炮。”
唐昀说:“我也跟你去。”
尹福见她主意坚决,于是带她飞快朝右侧山顶奔去。
二人刚跑到山腰上,洋炮响了,惊天动地,一股股硝烟冉冉升起。
传来宫女、宫眷哭喊声。
又传来那洋女人的声音:“如果不交出慈禧,我们就不断开炮!”
尹福、唐昀终于攀上了山顶,正见有个洋女人威风凛凛地立在高处,正指挥炮手们开炮,一共有三尊洋炮,炮手都是中国人。
洋女人身年黑袍,正全神贯注地指挥和喊话,她万没有想到山下钻出两个人来。尹福猛地冲上前去,迅疾冲到洋女人身后,一掌将她推了下去。
洋女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滚下山去。
尹福和唐昀挥拳与炮手们混战,那些炮手都是黛娜用银两雇来的,无心恋战,见黛娜栽下山去,三拳两脚,抵抗一下,四散奔溃。
尹福见这洋炮十分珍贵,向山下喊道:“我是清宫护卫总管尹福,现在已夺取了洋炮,洋鬼子已经被我赶跑了,你们快派人上来拖走大炮!”
皇家行列的人一听是尹福,惊喜万分。
李莲英喊道:“你真是尹爷吗?”
尹福回答:“我就是尹福!”
“那太后呢?”
“太后就在我身边,我把她救回来了!”
“请太后说话!”
唐昀朝前走了几步,向山下喊道:“诸位辛苦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回来了!”
皇家行列一片沸腾,兵士们刀枪齐举,人群爆发出“皇太后万岁,皇太后万万岁”的欢呼声。
“砰……”枪声响了,唐昀摇晃了一下,栽倒在尹福身上。
尹福向响枪的方向一瞧,原来山崖下面十几尺处有株崖松,有个黑影窜来窜去。
尹福手一扬,几支飞镖击了出去,那黑影不见了。
尹福想:那洋女人栽下去后,可能落到松树上,刚才一定是她放的黑枪。
尹福扶起唐昀,唐昀的左胸中了枪,鲜血透过衣衫渗了出来,她微笑着瞧了瞧尹福,昏了过去。
“是谁放黑枪?太后怎么样了?”是李莲英的声音。
尹福叫道:“太后受了伤,快请御医上来!”
尹福把唐昀平放到崖顶上,撕下自己的衣衫为她包扎了伤口。
一会儿,李莲英带着御医和几个太监跑上山崖。御医查视一下伤口,又给唐昀号了号脉,说道:“子弹还在里面,需要动手术取出弹头,这山顶风太大,还是下去做手术吧。”
尹福背起唐昀,几个人鱼贯下了山,回到皇家行列。
光绪皇帝、隆裕、瑾妃等人来探视,都被御医挡在临时搭起的帐篷外。
唐昀躺在一块木板上,在摇曳的烛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御医望着唐昀,紧锁双眉,迟迟不动手。尹福见他脸上满是汗珠,有些疑惑,问道:“为何还不动手?”
御医喃喃地说:“麻醉药包在路上跑丢了,动手术没有麻醉药可怎么办?”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
李莲英埋怨道:“你这个马虎鬼,怎么把药包丢了?”
尹福道:“弹头若不取出来,伤口就会化脓,太后可就危险了!”
李莲英知道这个太后是假的,绷着脸道:“当年关公不是也没有上麻药而刮骨疗毒吗?没有药也对付了。”
御医点点头,扒开唐昀被鲜血渗湿的衣衫,露出伤口。他把手术刀在烛火上烤,然后用力剜出那个弹头。
“啊!”一声惨叫,悲天恸地,唐昀疼得醒了过来,并立起身来。
尹福紧紧攥住她的手,攥得出了汗。
李莲英瞪了尹福一眼。
御医轻轻扶倒唐昀,在她伤口处敷了一些药,然后用绷带包好。
尹福走了出来,正碰上李瑞东。
“哎呀,尹爷,可把我想死了。”李瑞东用他那粗大的手按着尹福的肩头。
“你的担子不轻啊!”尹福说。
“这一路上,哎,真是一言难尽!”
皇家行列在这山腰上歇息了半宿,第二天一早便又出发了。
唐昀的伤口没有化脓,只是发低烧,紧一阵儿慢一阵儿地呻吟不止。
皇家行列出了崤山,经过洛阳,到达郑州,接到电报,李鸿章病殁。当晚李莲英递给唐昀一份抚恤的上谕,让她宣告。唐昀伤口痊愈,精神好了许多。她看了看上谕,只见上面写道:“大学士一等肃毅伯直隶总督李鸿章,器识湛深,才猷宏达。由翰林倡率淮军,戡平发捻诸匪,厥功甚伟,朝迁特沛殊恩,晋封伯爵,翊赞纶扉,复命总督直隶,兼充北洋大臣,匡济艰难,辑和中外,老成谋国,具有深衷。去年京师之变,特派该大学士为全权大臣,与各国使臣妥立和约,悉和机宜。方冀大局全安,荣膺懋赏。遽闻溘逝,震悼良深!李鸿章着先行加恩照大学士例赐恤,赏给陀罗经被,派恭亲王溥伟带领侍卫十员,前往奠醊,予谥文忠,追赠太傅,晋封一等侯爵,入祀贤良祠,以示笃念荩臣至意。其余饰终之典,再行降旨。”
唐昀问李莲英:“皇帝有什么意思没有?”
李莲英道:“他就不用看了。这里还有一个名单,也一起宣读。”
唐昀看了一眼那名单:“王文韶署理全权大臣。袁世凯署理直隶总督;未到任前,命周馥暂代理。张人骏调山东巡抚。”
“这名单他也不用看了吗?”唐昀淡淡地问,她为这个空头皇帝受此冷遇感到不平。
“这个名单皇上看过,他对袁世凯升官不满,拿纸笔画了一只乌龟,背上写了‘袁世凯’三个字,然后又撕掉了。”李莲英说完,退了出去。
唐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正在新疆的义父,这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可能已经入睡了,老人家每晚总是睡得早,早晨起床也早。在京城时老人家睡在温暖的锦裘中,如今可能只好睡在冰凉的席上。
义父平时喜欢读的书是《资治通鉴》。他也读小说,但喜欢读《西游记》《镜花缘》《聊斋志异》等狐仙神鬼类的小说,偶尔也看一看《蜃楼志》《玉蒲团》等淫书。他还工于书法,不论谁请他写字,都认真完成,总是让侧福晋在纸上打好粉线格子,然后工工整整地写。他经常写的横幅是“端正和平”四字,落款不写姓名和年月。他讷于言词,说话甚少,亲友和兄弟们在一起时,总是听别人说话,他只是“嗯、嗯”地表示在听。下面的人向他请示事情时,他经常回答说:“照老例去办。”对书面请示,他批的多是“速力”或“急力”之类的字眼。他不吸烟也不喝白酒,更厌恶吸鸦片烟,但喝茶十分讲究季节,夏天喝碧螺春,秋春则是香片,冬天喝红茶。戴帽穿衣也都按季节日程办事。
唐昀想:义父每到秋季都要喝香片,而在新疆恐怕就只有喝凉水了。
唐昀清楚地记得,北京的王府雕梁画栋,回廊曲折,通连着重重院落。其正宅府堂,住宅和花园,有青山绿水,异树奇花,虽然比不上皇宫的宏伟壮丽,辉煌多姿,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府里除正府、正宅、花园、家祠、戏台等以外,还有回事处、随侍处、庄园处、司房、厨房、荣记、大小书房、更房、裁缝铺、马圈等。祠堂院只是祭福祀神的地方,平时有一个老太监和两三个苏拉守护着,每逢旧历初一、十五,他们要摆供上香,洒扫祠堂内外。她记得小书房内偏东靠墙处,有一个八角形的木门,门内放有一个红漆连三长几,中央置一木龛,龛内有“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木牌,牌前放有香炉、蜡插,前面放有四盘如意饽饽之类的粗点心……
这时,窗处吹来一阵风,屋内的蜡烛灭了。
唐昀下了床,重新点燃了蜡烛。
烛光摇摇曳曳,唐昀的影子长长的,曲曲的。
又有一阵风吹来,蜡烛又灭了。
唐昀看到窗口有个人影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