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彰抢渡易水一战成功,大破乌丸叛军,能臣氐仓皇败走,曹彰在后紧追不舍。这场追击从涿郡易水之畔一直追到代郡桑乾县境(今山西省宁武县),前后二百余里。一路上被曹军追歼的、投降的乌丸头目数不胜数。到后来投降之人曹彰都不管了,喊一声“去后面找田长史”,接着追击不辍。能臣氐众叛亲离部下流散,所剩只千余骑,肠子都悔青了,实在捉摸不透这位曹魏王子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似疯狗一般紧咬不放。能臣氐无可奈何,只得转而向北遘奔塞外,欲投靠鲜卑。
曹军乘胜追击也颇劳苦,真是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鞒。曹彰自易水奋战片刻未歇,仍是那身血迹斑斑的铠甲征袍,箭疮都未包扎,兀自快马奔驰,不除元凶誓不罢休。众骑士也都风尘仆仆兀自支撑,换了别的将军他们早不追了,可这次是跟王子打仗,若在他身边立下功劳,他回去向大王一表奏,起码捞个军候当,有利可图精神振奋。但如此奔袭实非易事,敌人日渐溃散,曹军掉队的也越来越多,四万曹兵在代郡、上谷之地拖成了数十里的一条线,只阎柔等数千人紧紧跟随,其他人或战马不良或体力不济,连牵招都被甩出十里外。
夏侯尚一直跟着,却也累得吁吁带喘,若不是把手套在缰绳上,恐怕早颠下去了;眼看已过桑乾县曹彰还不罢休,连忙劝阻:“大王命咱戡平上谷、代郡之乱,现已大功告成,能臣氐北转欲出塞外,我军不可再追。”此刻他已不再为能否获胜而操心,却怕这场功劳立得太大。
曹彰满身征尘,早瞧不出本来面目,仍扬鞭不止,喝道:“岂不闻除恶务尽?率师而行唯利所在,岂能拘泥于节度?胡走未远,追之必破。从令而纵敌,非良将也。继续追!”
此时临近黄昏,绕过一座大山,正见数十乌丸人跪地叩头——这场面见多了,又是投降的。但这次不同,他们竟不顾曹军呵斥,迎着曹军马匹不住叫喊,叽里呱啦说着胡语,曹彰情知有异,稍微放缓,命精通胡语的阎柔过去询问。
那些胡人拽着阎柔战袍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套,阎柔脸色大变,忙追上曹彰禀报:“不好,鲜卑大人轲比能亲统数万部众陈兵边塞。”
曹彰却毫无惧色:“能臣氐不是与步度根一派通谋吗?轲比能来作甚?也欲与咱为敌?”
阎柔蹙眉道:“据末将料想,轲比能此来乃为坐收渔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得小心了。”
夏侯尚趁机再次进言:“对对对,不能追了。”
曹彰却道:“我有言在先,要么打得他们稽颡顺服,要么杀得他们片甲不留。今日敌群流散者甚多,足见能臣氐即将崩溃,再逐一日必能收全功而返,岂可半途而废?轲比能算什么东西,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的戎狄酋长敢动我这堂堂大魏王子。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定要在余寇出塞前将其一举歼灭!”
阎柔一拍大腿:“也罢,末将舍命陪君子!”立时拨马传令。夏侯尚见他俩倒挺投机,想制止也制止不了,几乎晕厥。
曹军非但不弃,反而愈加疾驰,又追一夜一天,这次连夏侯尚都掉队了,曹彰身边仅剩阎柔等千余骑士;将将赶至群山边塞,终于望到了敌人的踪影。能臣氐率部下数百残兵,立马山下,动也不动。
离得远曹兵瞧不清,能臣氐都哭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好歹也是乌丸勇士,竟叫曹家一个小子追得如丧家之犬,真把脸丢尽了。好不容易逃到边塞,轲比能数万大军布于前方,是敌是友还搞不清;即便是友,部众丧尽还何脸面投奔鲜卑?干脆就在这儿拼了吧!这帮余寇九死一生,困兽之斗实是骇人;曹军追到现在不掉队的兵也不多,实是势均力敌。逃的没处逃,追的不要命,这可对上心思了。
“拼吧!”能臣氐豁出去了,率领残兵迎着曹兵而上。
曹彰大槊一摆:“后退者杀!跟我冲!”两支队伍迎面撞到一起。单兵格斗汉人素来不及胡人,骑兵更是差得远,这点儿曹军原本奈何不了能臣氐。但曹彰存必胜之念,手挺大槊扬武扬威,似箭穿鲁缟般在阵中冲来冲去,所过之处一串死尸。阎柔等部众也颇为悍勇,尽是不顾己身玩命的架势,所有人都疯了,麻木地挥舞兵刃,滥打滥杀。这不像是打仗,倒似一场决斗。
此时忽闻号角震天,北方群山之上涌出无数胡人——轲比能大军也到了,却并不下来,坐山观虎斗。鲜卑人野蛮好战,一见这场厮杀惊心动魄,有些人忍不住手舞足蹈嗷嗷呐喊,还有人敲起牛皮大鼓,却也说不清到底给谁助威。
曹彰闻听鼓响愈战愈勇,能臣氐却已是强弩之末,加之追兵陆续赶到,越聚人越多,乌丸人实在难以招架。两轮拼杀之后乌丸兵死伤殆尽,能臣氐被创而走,这次身边就剩几十人了,马都不要了,没命般爬上东北一座高坡,翻山越岭逃奔塞外。
曹彰还欲再追,却见北面山上跑来一人,身穿羊皮,披发右袒,直奔自己而来。曹彰大槊一指:“站住!你乃何人?意欲何为?”
那人粗眉卧眼,虬髯隆鼻,显是鲜卑人,双手抱胸,屈身施礼,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小的奉我家大人之命向将军贺功。我家大人说将军是了不起的英雄,敢问您尊姓大名?”轲比能临近幽并之地,近水楼台习学中原制度,手下多有通晓汉文之辈。
曹彰傲然道:“我乃魏王之子,骁骑将军鄢陵侯!”
使者一惊,没料到是位王子,赶忙赔礼:“我等唐突王驾,请……”话未说完见曹彰弯弓搭箭,对准自己。使者吓得连连倒退。
哪知曹彰不过是恫吓,突然抬弓向天,轻舒猿臂雕翎飞出,只听天际一声鸣叫,有只孤雁已被他射了下来;继而曹彰弃弓提槊,将槊尖朝下狠狠一戳,竟直挺挺插入地下三寸多。这两手本事一露,非但周匝曹兵,连山上鲜卑人也高声喝彩。
曹彰实是粗中有细,手指使者道:“你可知我乃魏王第二子,我父王共生我们二十多个兄弟,个个骁勇……”又指身边阎柔,“似他这等勇士更是数不胜数,比你们草原的牛羊还多!”
“是是是……”使者吓得四鬓汗流跪倒在地。
“你问完我,该我问你了!”曹彰越发咄咄逼人,“轲比能提兵数万陈于边塞意欲何为?莫非鲜卑欲与我中原为敌?乌丸叛贼能臣氐可与你等通谋?今日之事如何了结?”
使者支支吾吾:“这、这……小臣不知……请王子稍待片刻,容小臣去问我家大人。”说罢哆哆嗦嗦爬起身,往山上就跑。
阎柔不无忧虑:“轲比能甚是勇悍,会不会不利于咱?”
曹彰冷笑:“他不敢。杀我算不得什么,可他不敢得罪大魏国,他惹不起父王。”
果不其然,不多时那使者又回来了。这次不是一人,来了一大群鲜卑人,扛着美酒、羔羊等物;那使者奔至曹彰马前,张开双臂大礼稽颡:“我家大人有言,敝邑坐井观天,触犯天威,还请宽恕,日后自会擒杀能臣氐以赎己罪。我家大人还说,甘愿像匈奴一样称臣,年年进贡岁岁遣使,南北交好永结同心!”
轲比能绝非胆小之辈,他在鲜卑之地的势力就相当于曹操,似步度根、扶罗韩之流非其敌手。他的志向是像前辈英雄檀石槐那样统一鲜卑各部,是否与汉人争雄是日后之事。此番他领兵前来是想看看曹魏实力如何,若曹军稀松平常无甚可怕,今后便要骚扰边郡劫掠财货;若曹军能征惯战名不虚传,便暂向汉人屈服,免于背后受敌。如今他目睹曹彰之勇,不愿树此强敌,便立刻决意称臣。曹操与轲比能是各自民族的豪杰,出于眼前利益媾和,至于成就各自大业后是否兵戎相见,就非今日可知了——总之,称臣对轲比能而言不吃亏,对曹魏而言也乐观其成。
曹军闻听使者之言立时欢呼,阎柔喜道:“将军真神人也!您打垮乌丸,吓服鲜卑,一征而降两胡,这功劳太大了!”
“丈夫自当如此,方遂平生之志。”曹彰纵声长啸,“曹魏万岁!大王万岁!”
众曹兵也跟着呼喊着:“曹魏万岁!大王万岁!”后续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呼喊之声也越来越大,不知谁触景生情竟加了一句:“将军万岁!”大伙也随之喊起来,越喊声音越齐。
“将军万岁……将军万岁……”
阎柔这几日固然跟曹彰并肩杀得痛快,平素却与曹丕关系更厚,这会儿见众士卒高呼万岁,渐渐警醒,悄悄退出行伍对心腹小校道:“你速去后面截住夏侯参军,叫他立刻给太子写信,汇报此间战事,好让太子心里有数。”
兵随其将,他手下人也大大咧咧,小校竟顶嘴道:“写什么信呀?王子自会向大王禀报。一会儿有羊肉吃,我不去!”
“咳!太子是太子,大王是大王,不是一回事儿!这……哎呀!跟你说不清楚,快去找夏侯尚!”
“您直接给太子写不就得了?”
“放屁!”阎柔抡圆了给他一巴掌,“我他娘的要会写字,这巴结人的差事还能落到夏侯尚头上?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