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诸葛亮的南征大军离开成都进入越嶲郡时,盘踞在越嶲郡的高定便收到了朝廷平叛的消息,他一面分兵部勒要塞,一面遣使者携求援信飞马送给益州郡的雍闿。
雍闿那时也刚刚获知庲降都督李恢率兵南下,自己的门口烧着一盆火,尚要分出力气去为别人家灭火,这于他难度太大。他向来不是义字当头的烈侠之士,做不了救人危难的义举。可他和南中诸叛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坐看高定覆灭,帮手死在朝廷屠刀下,朝廷大军的兵锋会一起朝向他,于他更不利。
他拿着求援信问孟获:“要不要去?”
三十岁的孟获像头犁田的水牛般壮实,左耳扎着大耳洞,一只硕大的银耳圈穿洞而过,走一步,耳圈摇晃起来,耀眼的光芒闪晕了人眼,亦让他粗率的脸流溢出金灿灿的王者气度。用汉人的眼光看,他和英俊挺拔、轩朗出尘、风度翩翩沾不着边。他绝不是汉人尊尚的腹有诗书的风雅君子,他更像孔武有力的统兵大将,一身晒得黝黑的肌肉仿佛城堞似的凸起来,行动起来虎虎生风,着实像一座活动的肉身城池。
用夷人的眼光看,他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更是威风凛凛的首领,是神的代言人。信奉巫蛊的蛮夷轻易便把一个人当作信仰,愿意把身家性命交付出去,家世高贵、能文能武的孟获很早就成了夷人心目中的神。关于他的神奇传说在南中遍地开花,有说他一夜之间射杀九头凶悍的蛟龙,有说他能飞上哀牢山的巅峰然后纵身跳下,有说他敢沉入滇池睡上三天三夜,人们崇拜他、信奉他,甚至还编出了歌谣,南中三岁小孩儿也会唱。
南中分布着上百个族群种落,彼此经常为地盘和女人大打出手,因没有国家刑法约束,私斗至凶狠处乃至血流遍野,这个时候领袖的作用便凸显出来。孟获并不能号召所有种落,但西南夷的渠率都知道他的名号,他若是出面说话,各方种落多少得卖他的面子。
当雍闿把问题抛给他时,他没所谓地说:“去吧。”他的汉话说得相当漂亮,他的身上流淌着四分之一的汉人血统、四分之一的青羌血统、二分之一的南夷血统。“孟”虽然是汉姓,可孟获的祖先是相当纯正的蛮夷,因为臣服汉化,才把拗口的夷名改掉,后来又和汉人联姻,越加沾染上汉风,南中把他们这种与汉人通婚的家族称为遑耶。
许多蛮夷通过与汉人世代通婚,而使自己的后代变成真正的汉人,孟获的祖先原来也是这个打算,只是到孟获的父亲那一代,观念忽然变了。
和做汉人相比,孟获的父亲更愿意做夷人,他于是娶了夷人为妻,生下了孟获,孟获将父亲重返夷人阵营的遗愿发扬光大,他十岁便被父亲送往南中,学得一身夷人的神奇本事,二十岁已在南中名噪一时,二十五岁走遍了南中的犄角旮旯,到如今三十岁,他成了蛮夷的精神领袖。
雍闿正是了解孟获父子倔强的夷人情结,才将孟获拉入反叛阵营,凭着孟获在南中的影响力,这场叛乱如虎添翼。
他听孟获不假思索地赞同驰援高定,自己倒犹豫了。他不想为旁人的安危搭进本钱,赔本生意他不做,脑子里平放着一杆秤,动辄便要权衡轻重,他和面似的说:“先别忙,看看局势吧。”
“坐观成败么?”孟获打着哈欠问。
雍闿被说中了心事,他不高兴地瞪了孟获一眼,义正词严地说:“李恢正调兵往南而来,我不能丢了益州郡不管,越嶲有硬仗,益州没有么?”
孟获哈哈一笑:“随便你。”
雍闿思量着利弊:“若是要去越嶲,我率兵前往驰援。你留守本郡,抵住李恢来敌,只要坚壁清野,谅他李恢也讨不着好处。”
孟获古怪地打量着他:“偏染上汉人的狡诈习性,事事算得太精!”
“我又算计什么了?”雍闿生气地说。
孟获毫不退让地说:“你是想借着为高定驰援,以出兵为名,先坐观他和诸葛亮两败俱伤,再把他的地盘一并拢过来!”
他也不等雍闿反驳,不容情地道:“讨厌汉人的机诈阴险,很讨厌!”他呼啸了一声,纵身一跳,已经消失在门背后。
真是个难以驾驭的蛮夷!雍闿心里又恨又无奈,同样是遑耶,他的汉化程度比孟获深多了。学汉话,着汉服,行汉礼,娶汉人为妻妾,生活习性与汉人并无二致。而不似孟获,通身一派显眼的蛮夷气息,赤足光膀子吊耳坠,攀山越岭,不居华屋,信鬼神,会放蛊,把野蛮荒疏当作比文明礼教更幸福的生活。
自由地放飞在山野间是南中蛮夷的生活信仰,所以孟获热爱无拘无束的放肆快乐,雍闿要的是王霸一方的尊荣。孟获担心汉人攫取夷人的自由,雍闿不要汉人管辖属于他的地盘,两人虽目的不同,却都有共同的敌人——汉人,像恶魔一样的汉人。
把汉人赶出南中,让西南夷世世代代占据自己的土地,不要光鲜的文明,不要富庶的约束,原始的自由比什么都高尚。这是蛮夷们朴素的理想,却无辜地成了野心家牟取暴利的工具。
雍闿在收到求援信后停留了好些天,直到听说高定的军队即将和诸葛亮的西路大军开战,终于率军出发。
驻扎在卑水的西路平南军已经等待了十天。
高定的援军正从定筰和牦牛道源源不断地赶来,本分兵扼守关隘的高定军原来以为诸葛亮大军会立即发起攻击。可这支远道而来的军队在抵达卑水后,竟修屯筑建营垒,像是要在这里长期驻扎下去,每日瞧着炊烟从营房上袅袅升起,仿佛打招呼的一只手,越嶲的夷兵都傻了眼。
高定是个没耐心的人,他等不到雍闿的援兵来到,何况雍闿的援兵走得太慢,十天了,才走了一百里。有报信的斥候回来说,雍闿在路上看风景,走走停停,有时休整军队便是一整天。他于是知道雍闿不可信,人家这是要坐观成败呢。他一咬牙,轻易发出了全军出动歼灭诸葛亮大军的军令。
驻次卑水的蜀军静若山岳,四周有腥臊的风渐次围拢,仿佛成千只饥饿的野兽正在悄悄逼近,那是死亡的气息,冰冷、浊臭。
这一战让所有的蜀军将士都噤若寒蝉,说不出的恐惧像蛊毒般钻入他们的脏腑血液,仿佛面对的敌人不是未曾开化的蛮夷,而是传说中口吐毒液的魔鬼。
蚩尤的子孙和黄帝的子孙数千年来发生了数不清的战争,有过仇恨,亦有过和睦,最终的统一是他们永恒的结局,只是统一前必得经过残酷的纷争、艰难的说服、沉重的纠缠。
群山怀抱的地方风很大,那风犹如壮士丢出去的甲胄,重若万钧,其巨大的力量压服得万壑低头、翠微俯首。盛大的绿意都澎湃起来,浪头般冲上蓝得失真的天空,又坠下凡尘,这葱茏翡翠的世界本不该做战场,却不幸被战神的眼睛选中了。
蜀军斥候疯一样地拍马冲入中军,喷火似的喊道:“丞相……”
诸葛亮打断了他的话:“看见了。”
不只诸葛亮看见,所有蜀军将士都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绿意呼啸着扑向渊静的蜀军,奔得近了,才发现原来不是风卷青翠,却是披戈挂甲的越嶲夷兵,亦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只觉得把一壁山都占满了。粗鲁的吼叫声像恶狠狠宣泄力气的重锤,敲在天空这面不胜坚硬的鼓上。一抹似黄似红的流云恰恰滑落山巅,总让人以为是苍天流的血。
诸葛亮回头看了一眼马岱,那张年轻的面孔被战场的风烟吹得通红,隐约透出马超的狰狞来,他用疑问的语气说:“怎样?”
马岱想了想:“气势颇足,但与陇右西羌相比,差太远!”
诸葛亮从容一笑:“有几成胜算?”
马岱又认真一思:“若是有我兄长在,有八成,我不如兄长远矣,唯有五成。”
诸葛亮又笑了:“老实话,”他举起羽扇,轻轻扫过饿狼般扑来的越嶲夷兵剪影,“现在几成了?”
马岱举目望了望,夷兵已离蜀军中军唯有五百步,仿佛一道庞大的波浪,卷起绿黄相间的尘埃,像飞覆苍天的蛮夷筒裙,他肯定地说:“有六成了。”
夷兵又近了,澎湃的气势震撼的天地惨淡,而那波浪却始终也拉不直,小浪头太多,冲撞得行阵歪歪扭扭,马岱又道:“七成!”
“八成!”
“九成!”
“十成!”
这一声断喝后,中军楼车上有校尉挥了挥小红旗,刹那间,静默不动的蜀军仿佛忽然腾出地下的一捧烈火,整齐地呼啸出杀戮的狂号。
马岱把兜鍪一甩,索性裸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吼道:“杀!”他像压制不住的狂潮,迎着那巨浪对撞而去。而后,蜀军似乎被激怒了,对蛮夷巫蛊的恐惧被战场的嗜血味道冲刷干净,心中只剩下残酷的军人本能。
南征的第一战在青山绿水的诗意风光间拉开帷幕,热辣辣的血很快染红了那恣意蔓延的绿意。
这场战斗太过惨烈,没有人看得清到底谁占了更大胜算,在生死搏杀面前,所有的策略、兵谋、智术都像刀下切断的一颗头颅,甚至不如一颗头颅。
夷兵不怕死,蜀军也不怕死,若是都对死亡无所畏惧,战斗便将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任何一方懈怠了力气,或者被全歼。
双方杀得兴起,马岱甚至赤膊上阵,他嫌铠甲太重,不方便抡大臂砍脑袋,再说夷兵大多数都没披甲胄,人家都以肉身拼刺,他不想占这个便宜。他开了这个头,蜀军一个跟着一个弃甲胄,抛兜鍪,乃至与对方肉搏,你咬我一口,我啃你一口,活似一群饿疯了的野狼。
其实诸葛亮很想开示降意,若是能兵不血刃便弭平叛乱,彼此和和睦睦,盟誓友好,那是最好的结局。可惜一切太平都必须建立在血淋淋的杀戮上,他要建立更大更持久的太平,不得不先让自己成为冷血的屠夫。
激烈的战斗让远处观战的高定骇得难以置信:“汉人也能这么不要命?”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疯狂的搏杀没有让双方退步,疲倦的杀戮反而滋生出绵绵不休的仇恨,仇恨又诞生了新的杀戮,无限循环,以至同归于尽。
蜀军中军响起了闷沉的鼓声,杀红了眼的先锋军却在一瞬间抽身离开,挥起的刀从对方的脖子边收回去,不带一丝儿犹豫,曾经如同飓风杀入战场,而今也如同退潮般迅速地退出了战场。
军令,这是夷兵不能理解的稀罕玩意儿,他们不懂,军令比残酷的死亡更能让蜀汉的士兵畏惧。
蜀军要退兵了么?高定揉揉眼睛,难道胜利竟就这样降临了?
但退却的是有生命的士兵,来的是没有生命的致命利器。
“开!”中军楼车上挥旗的校尉响亮地喊了一声。
早就等得心痒难忍的弓弩手倏忽蹲下,“嘣嘣嘣”的几声拉机括,密集的嗖嗖声像除夕夜爆开空气的青竹,一片片劈裂开来。上万支箭整齐地发射而出,在天空拢成巨大而沉重的黑色云团,宛若撑开得太猛烈的恶魔笑脸,刺耳的撕裂声震聋了夷兵的耳朵。
然后便是成片的死亡,血仿佛散雾,起初是一行行飞出去,后来是一蓬蓬一团团一片片,汪汪的血海下掩盖着撕碎人心的惨叫。
诸葛亮不舍得让士兵牺牲太大,倘若第一轮冲锋不能击败敌人的决战气势,他一定会以保护士兵为根本目的,若是不得不抉择,他甚至愿意撤兵。
两轮羽箭的杀戮后,夷兵已被密集箭阵折腾得奄奄一息,趁着对方士气低落时,蜀军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又是两个时辰过后,胜负已成定局,夷兵再也抵挡不住汉军乘胜追锋的疯狂,纷纷丢弃兵器逃亡,观战的高定挽不回那溃败的势头,率残兵撤往牦牛老巢。
“丞相,要不要追?”发令的将官赶来问。
诸葛亮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说:“穷寇莫追。”他似乎觉得自己片刻的心软太不顾大局,只得补充道,“不追穷寇,追踪巢穴。”
南征第一仗以蜀军大胜结束,卑水这个在地图上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偏僻所在,竟就以血淋淋的姿态在历史上留下抹不掉的印痕。
漫山遍野的葱茏都消失在浓惨的血色里,空气里有烧灼的焦味儿,山风依然放肆,却被那满目的惨景刺激了,剧烈地哭泣起来,呜咽之声不停地回响在险峻山峦。
赵直甩着马鞭子赶上来,触目皆是血肉模糊的尸骸,卧在浓翠的风光里,仿佛一种滑稽的讽刺,他不忍地说:“死的人太多了,平南若是以杀戮为本,丞相岂不有违初衷?”
诸葛亮竟然淡漠地笑了一声:“那怎么办,开示降意,抚绥以德?元公秉持仁善之心,可为庙堂高论,不得为实用之的。”
赵直又被诸葛亮呛得无言以对,他默想了一会儿:“我只是以为如此以后,若要收服南中人心会更难。”
诸葛亮良久无言,他远望着战场上垂落的血色烟雾,迟滞地说:“对,是会很难,但,不能不去攻克难关。”目光平滑出去,翻过遮挡青天的远山,那爿蜿蜒如断臂的山峰背后,也许就是传说中神鬼不能渡的泸水吧。
“把雍闿宰了!”
这是高定失败后诸将的共同心声,失败后寻不着发泄点,坐观成败的雍闿便成了替罪羊。
三天后,高定在一次接风宴席上割掉了雍闿的脑袋,动手的是他手下的渠率们,雍闿才迈入席间,便被满腔仇恨的渠率捆了个五花大绑。
雍闿的死亡极具南中特色,是令人心胆俱裂的惨酷。他先被挑断了手脚筋,背脊骨也用铁锄头敲断了,再丢入装满了毒蛇蜘蛛的铁笼子里。诸渠率围着笼子就坐,着迷地聆听雍闿痛不欲生的惨叫,一声惨叫饮一口酒,到那声音消失,还哀叹雍闿太不经挨。
关于杀人,其实他们还有很多招数,诸如剥皮灌水银、脔割一千刀却不伤心脏、把人倒吊起来曝晒至死等,这些上古时代的酷刑在南中完整地保留下来,每一年每一日都在新鲜生动地演绎。
整个杀人的过程,高定连眼皮也不眨一下,酒水饮得欢畅,搂着女人可劲地对嘴儿,雍闿的脑袋盛在大盘里送上来,他才挤了两滴眼泪,说:“非我之愿也。”
杀戮是内讧的开始,却宣告了叛乱的注定失败。
雍闿死于非命的半个月后,李恢便攻入了益州郡的叛乱腹心,在同一天,马忠也摘掉了朱褒的脑袋,益州郡、牂牁郡的叛乱迅速地冰消。山花正是烂漫时,胜利的喜报一份接着一份传入了越嶲郡的诸葛亮大营里。
高定的脑袋离开他的身体也为时不远了。
“孟获在哪里?”诸葛亮问前来报信的李恢信使。
使者迟疑了:“或者西来与高定会合。”
来越巂郡与高定会合,各自率残兵再与朝廷开战?诸葛亮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他对使者严令道:“告诉李恢,找到孟获,他是南中夷人首领,他不投降,平南事业不成!”
孟获的去向成了一个谜。
就在益州郡和牂牁郡的捷报飞上诸葛亮的案头的第二天,高定的死讯也传来了。他纠合两千残兵欲和蜀军决一死战,刚一交锋,便溃败如潮,高定的脑袋也在战斗中滚瓜落地,到最后,也没人说得清到底是谁先向高定的脖子砍去了第一刀,斩首之功由十五个士兵分领。
孟获仍然下落不明,他像南中山野间悄然的灌木丛,隐没在浓紫的迷雾中。
那一天,月亮饱满的夜晚,泸水安静地在河床间溅起慎重的浪花儿,好多个月亮在水面荡漾,亦不知哪一个真哪一个假。
越巂郡的三缝渡口,几只牛皮舟早已等候多时,几十个黑衣人从陡峭崎岖的江岸飞奔而来,匆匆地登上了小舟。
“要回去么?”问话的是个年轻夷人,个子很矮,黑黑瘦瘦,五官塌陷,衬着奶白的月光,活似磨得光溜的铜镜背面。他便是扎人堆里,也能被人一眼认出他的南中长相。
“回去。”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道,他背着那年轻人,厚厚的背仿佛挡风的墙。
“诸葛亮,会不会渡泸水?”年轻人迟迟疑疑地说。
“他敢么?”声音是轻蔑的。
“万一他敢呢?”
片刻的沉默,而后便是不惧的笑声:“那就让他来,他必定有来无回,汉人进不了夷人的地盘,这是神的旨意!”
“是神……”年轻人虔敬地念道。
水声“哗啦啦”响成一片,小舟推开波浪,艰难地划向对岸,船桨的每一次拨动,都将水里圆溜溜的月亮搅碎了,宛若缤纷的镜片。
孟获回过头,一霎的风掠过他的脸,那只硕大的银耳圈“叮叮”摇晃,清越动听得让他自己也迷醉了。
他就要回去了,回到他的祖先埋骨的桑梓地,那才是他真正的家园。那里有叠嶂如簇的山峰,翻山翻一辈子也走不完,有唱不完的山歌,朴质的爱情总在歌里赤裸地倾诉,有嫩翠香甜的女人,果儿似的咬得满嘴流汁液,有他生生世世的眷恋。他和他的民族把生和死都完整地烙印在南中的青山绿水间,生于险峻峰峦,死于翠色山野,是他们宿世的命。
他把手探进湍急的泸水,月夜降低了泸水的温度,冰凉如泪。他一面儿玩水,一面儿哼起了山歌,歌声不动听,粗犷而糙乱,就像南中的天,比不得中原的天辽远平缓,总是被霸道的山隔断观瞻的视线,却自有她独特的风情。
当孟获潜渡泸水时,在邛都的诸葛亮忽然醒了,他转过身,圆润的月亮映在营帐的帡幪上,像漾在水里的一叶扁舟,承载着归乡人的思念。
他很莫名地想起泸水,那在传说中令人生畏的一条河,充满着诡异的传说、神秘的往事,还有或真或假的死亡记忆,听说是长江的上游。他难以想象阔大深情的长江怎么会有一个诡异蛮荒的源头,仿佛一个儒雅君子在童年期暴戾恣睢,却在蜿蜒出夔门的青春期后,变得风度翩翩、容若宽厚。
他无法想明白一条河的成长,他却从这条河里看出,真正的南征才刚刚开始,就从泸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