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暑热像网一样套住成都,厚重的湿气从暴涨的岷江上吹荡而来,没有消解溽暑,却加厚了城市空气的黏稠度,人人都似裹着一层棉袄。
丞相诸葛亮已经离开成都三个月了,丞相府却没有闲置成一座空宅,府门口每日依然车水马龙。各级官吏像蚂蚁似的涌入相府,盐铁、税赋、农田等等各样公门文件照样摆上案头,由留守丞相府的属吏分门别类。若是不干要务的例行小事则随情处分,不能定夺的或抄录节略,或原件保留,一概捆扎了以邮驿方式发往汉中,交给诸葛亮处分。
留府长史张裔大多数时候干的是分类公文的活,尽管他现在是成都丞相府的长官,可他其实没有太大权力,财政由岑述掌控,政务有蒋琬兢兢业业。他若要决断某事,周围一片人都会跳出来提意见,掣肘多得像插在他背后的蜘蛛脚,他压根就做不了主。
他到底不是诸葛亮,没有诸葛亮在蜀汉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威严,不服他的人很多,很多事情落在他手上,明明可以当机立断,偏有人搅局以为不可贸然。他只好把事情交给诸葛亮处理,其结果和自己当初的判断并无二致,可这帮提意见的人却以为丞相之意,应当尽心遵令,起初的三思之议也选择性遗忘了。
真怪了,诸葛亮既让他做留府长史,总统后事,偏在府中设下许多与他权力相埒的官吏,丞相印绶也没为他留下,朝廷需要丞相府颁发的公文非得送去汉中请诸葛亮盖章,那一趟趟往来的驿马汗流浃背,麻烦不说,还贻误时间。他便是个空壳的长史,每日在丞相府中摆样子,像一座矜持的塑像,木然地接待各级问事官吏,机械地回答:“好,这事我会禀明丞相……好,公文会转呈汉中……”
不能专权让他感到很苦闷,他甚至觉得自己沦落为闲人,于是想不通蒋琬为什么还能这么忙,他每天跑上跑下地连轴转,到底在忙什么?
最可气的是岑述竟然也入府了,岑述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分自己的权,不就是和杨洪关系好么?天知道杨洪给诸葛亮灌了什么迷汤,让满身铜臭的司盐校尉进丞相府。有人说,王连当年也曾以司盐校尉兼及丞相长史,可岑述能和王连比么?王文仪为国家理财,死后家无余财,妻孥受冻。王连的葬礼他也去了,当时的情景令人鼻酸,许多与丧官吏都哭了,想不到掌管最有油水衙门的盐府长官竟然惨淡如斯。世人骂他为“剥皮王”,可他的确是名副其实的清官,所谓两袖清风,也只有在当政官员死后才能显出来。
张裔不相信岑述能有王连清廉,王连可称是蜀汉朝官里独树一帜的奇葩,名声再大的清官也多少有过苞苴交易,干过以权谋私的阴事儿,只是尽量不亏大节,钱是拿了,百姓的福祉也得谋。水至清则无鱼,张裔压根不信这世上有一枚铜板都不受的官,便是诸葛亮……好吧,张裔先念了一声得罪……诸葛亮也许不拿钱,可他暗自纵容拿了贿赂的官吏,只要事儿办得好,老百姓没有怨言,拿就拿吧,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赤裸裸的官场规则,懂了这规则才好办事,为民造福方才能真正落在实处。诸葛亮尚且不能免俗,何况定力远远不及诸葛亮的岑述呢?岑述管着最生财的盐铁府,蜀汉的盐铁矿每年都翻倍增加,每日过他手的钱何止千万,他能不眼热,能坐怀不乱?
鬼才信!
正愤愤不平,岑述偏偏来了,一只手捏着手绢揩去脸上的热汗,一只手卷着几册文书,急匆匆地跑进议事堂。
张裔正眼都不瞧他,兀自翻动案上的简册,周围的相府属吏都正埋首案牍,耳际一片沙沙的落字声。岑述的脚步声像撞开雨帘的闪电,劈开了一条血路。
“君嗣。”岑述急吼吼地说着,把文书哗啦啦倾在张裔面前。
张裔不乐意地啧了一声,他很讨厌岑述这没顾忌的做派,以为和自己很熟似的。
“这是这一季盐铁均输上计,这是在各地设平准官的实施情况……”岑述将文书一册册分开来,“这是……杨季休托我带来的备办北伐军需更卒汇总。”
张裔听说杨洪送公文也要人代交,深以为他托大,哼道:“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郫县有百家农户遭了火灾,季休赶着去案行灾情。”
张裔阴阳怪气地说:“是么,我还道是他操劳过度,遭了什么病呢!”
岑述听得不舒坦,他心里知道张裔和杨洪不和。前一阵子张裔不知打哪听说杨洪建议诸葛亮不要任用他为长史,气得跳脚骂了三天,一见杨洪的面,不是讥诮,便是冷眼,幸好杨洪肚量大,索性与他避免见面。杨洪有蔺相如之风,张裔却不是廉颇,那忌恨横在胸口怎么也消不掉。他还风闻也是杨洪进言诸葛亮多设职官,以分长史之权,更是气得狠了。
张裔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杨洪的上书,抠着字眼儿说:“北伐军需事关重大,怎能转手相交?你去告诉季休一声,他得亲自来一趟,有些数目很含混,我不能轻易批复处分。”
“这个……”岑述为难地说,“季休下县里了,这一二日恐来不了。”
张裔把文书重重一拍:“他可是蜀郡太守,丞相北伐有赖郡县调发,置办军需这么大的事,他得给我赶紧回来,怎能轻易便抛舍了?”
岑述受不得张裔这故作高傲的官腔,回顶道:“君嗣,你得讲理不是,季休不是不来,他有公事在身,又不是故意和你作对,你若此刻不能批复,缓两日不成么?”
张裔棱起了眼睛:“你和我说缓,北伐能缓么,丞相能缓么,岑元俭,可别因私废公!”
“谁因私废公!”岑述来了火气,声音一下子扬高了。
张裔冷笑:“自己个儿心里清楚!”
岑述怒不可遏:“张君嗣,你别得寸进尺!”他把手里汗濡濡的手绢掷在张裔脸上。
张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掷惊住了,浓厚的汗味儿让他几乎晕厥,他气得一跃而起,顿时耍起横来:“你要做什么,混账!”
周围官吏见两人吵起来,纷纷丢了手中的活路来劝和,本忙得昏天黑地的蒋琬慌忙过来打圆场:“多大事啊,不至于不至于。”
岑述对张裔挥起了拳头:“张君嗣,丞相只让你统摄后事,以为前方辅佐,可没把丞相印绶交给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别以为如今丞相不在成都,便由着性子猖狂!”
这话戳中了张裔的痛处,白脸上暴出可怕的青筋,他拨开两个拦住他的官吏,怒骂道:“怎么着,便是你口中不以为然的长史,你也得受我统摄!也不知是谁猖狂,敢咆哮丞相府,耽误政务!我立时便可定你的罪!”
岑述毫不畏惧地说:“有种你便定我的罪,只当大家都是瞎子,看不出你那越俎代庖的险心!”
张裔暴跳:“岑述!”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官吏们拉的拉,拖的拖,蒋琬急得劝了这个劝那个,一迭声又骂底下的小吏:“没眼力见,还不把岑校尉拉出去!”
岑述被三个官吏簇拥着拖出去,回头吼道:“张君嗣,我定会上书丞相,请丞相令,撤了你这官身!”
张裔针锋相对:“只你会给丞相上书,我便不会么,咱们便赌一赌,看丞相是责罚你,还是责罚我,别到时候磕头认错!”
岑述已被生拉硬拽推出了门,凶悍的骂声还像火花般弹入房中,走去很远,还能听见愤怒的余音久久地敲着丞相府的廊柱。
因见岑述去远了,蒋琬软语劝道:“君嗣,何必呢,同朝为臣,各自留些体面吧。”
张裔没言声,回头看见杨洪那份摊在案上的上情文书,像触到了一群嗡嗡叫的绿苍蝇,厌烦得直想一把火烧掉,低低骂了一声:“一丘之貉!”
风剪着残红,一丝丝地飘出初秋的萧瑟凉意,一轮红日在汉中平原的天空安静地沉思,朱色的光芒仿佛英雄悲叹的血泪,缓缓地落在盆地的中央。平原四周合围的山麓吞没在一片浓重的阴影里,仿佛拱卫汉中的无名烈士。
马谡盯着那轮太阳看了很久,灼热的光芒让他忍不住流下眼泪,真矫情啊,像是为遗憾的英雄之路感伤,其实不过是在看太阳。
他一夹胯下马,坐骑在阳平的街面上风驰电掣地奔跑起来,街上人很少,薄薄的烟尘笼着他们的脸。和成都的富庶繁荣相比,这座安静的关城像镜中的寂寞春山,轮廓是硬朗的,身影却是模糊孤单的。
他在丞相行营门前下马,正看见长史向朗走出来,喜道:“巨达!”
向朗也自惊喜:“幼常,你可来了!”
两人执手一握,各自打量起来。马谡的人缘一向很好,和丞相府中的僚属相处融洽,便是不甚容人的张裔也赞他才器过人。他虽有傲物之情,却不带险恶之心,人家至多说他倨傲,却极少与他生出仇隙。
向朗笑道:“刚还和丞相提起你,你便来了,丞相这会儿没什么事,快去见见吧。”
马谡点点头:“巨达,你还欠我一顿酒,这回该还了吧!”
向朗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乐呵呵地说:“记得记得,我怎敢亏欠!”
马谡拍了拍他的肩,一阵风似的奔进府门,还没行到正堂,便见魏延领着几个亲兵从内院里走过来。
魏延看见马谡便笑起来:“哟,坐而论道的马幼常来了!”
马谡反唇相讥:“我还道魏文长升任刺史,会有君子循循之风,未曾想魏文长的嘴依然臭不可闻!”
两人各自讥诮挖苦,却并不生气,他们的关系很奇怪,说是朋友却常以侮辱诋毁为乐,说是仇敌,却不曾真正生出怨恨,更像斗嘴的冤家。
魏延笑吟吟地说:“听说你又从成都送来蒲元制成的弓弩刀剑,是什么好兵器,能让我看看么?”
“我这里没带一刀一剑,刚入了阳平的武库……你去看看吧。”
“那不要紧,我一会儿去武库查验,你这会儿是去见丞相么……我也要去,同路同路。”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往里走,走到正堂门口,听见里边若断若续的说话声。虚掩的门恰露出一条缝,可以看见诸葛亮正在和杨仪叙话,也不知说了什么,诸葛亮竟笑起来。
魏延脸上的笑容戛然落尘,唇角轻轻一挑,鼻孔里哼了一声。
门口的铃下通报了一声,诸葛亮听见马谡来了,略带喜悦地向外招呼道:“幼常?”
“丞相!”马谡一面走一面呼喊,像个寻着了父亲的孩子。
魏延很慢地跨了进来,杨仪抬头见到魏延,满脸欢乐顷刻干缩,两人的目光一撞,又都各自闪开,像碰着了瘟病,恨不得跳进汉水里洗刷干净。
诸葛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位下属眼底的刀光剑影,清晰地照进他的心里,他平静地说:“威公,你先退下吧。”
杨仪巴不得离开,他告了一声退,转过身后,迅速退了出去。
杨仪的离开,让魏延的表情轻松一些儿,诸葛亮因吩咐修远给二位备好锦簟,请他们落了座。
马谡道:“这次我统共带来五千口刀,三千把弓,蒲元说他下个月来汉中。”
诸葛亮点头,他因对魏延道:“这五千口刀分出三千口,发给张钺的飞军。”
“好,”魏延道,他想起张钺,心情像风吹开的花,他由衷地说,“张钺勇略果决,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诸葛亮含笑:“亮正是看出张钺可为将,才遣他来汉中,他日可为北伐先驱。”既说到北伐,诸葛亮索性撩开话题,他从案头取过递给魏延,“文长,这是李正方早上刚转来的,孟达的亲笔信。”因担心马谡不明白,解释道:“李正方前番来信,称孟达有投诚之意,几个月来,我与李严数度书信往来,议的皆是此事。”
马谡又惊又疑:“是么,孟达愿意投诚?”
“自曹丕亡故,孟达在曹魏的亲故也相继没世,他以贰臣跻身北国,甚受排挤,朝中又无依靠,他心中不安,故而思谋反正。”
魏延将那书信看完,抽搐着半晌没有判断:“丞相怎么看?”
“想听听文长的意见。”诸葛亮认真地说。
魏延把书信转递给马谡,犹豫着说:“说不好……总以为成功的把握不大。”
马谡插了一句:“曹魏节制荆豫的人是谁?”
“司马懿。”诸葛亮道。
马谡思量着这个人物:“司马懿……听说他素有谋略,曹丕在时,数次征伐皆让他镇守后方,很是倚重他。曹丕死后,他为托孤大臣,曹睿亦对他倍加重用,这等人物不好对付。”
诸葛亮点头:“正是,此人有谋略,可孟达过于轻忽,恐会以骄误事。”
马谡便去看孟达的亲笔信,孟达在信中称自己当初投降实出无奈,他虽身在敌国,却心归天汉。幸得今日有李严当中斡旋,终能报效故国,重效旧君,曹魏对他很信任,不会起疑心,请诸葛亮放心。
“自大过了。”马谡摇头叹息,“丞相莫若去信叮咛,若此事能成,也可助成北伐事业!”
“我会去信。”诸葛亮将信接过来,目光在“李严”两个字上一落,却像被风吹落的灰尘,轻轻撒开了。
“丞相欲何时出兵?”马谡问。
诸葛亮沉凝地说:“再等等,需要几头并进才好。”
“哪几头?”马谡好奇地问道。
诸葛亮静静地说:“一头是汉中屯军,一头为各地开拔北伐的更休士兵……孟达也算一头吧……这几头中,尤以汉中屯兵为重。”他缓缓地看向魏延。
魏延郑重道:“丞相放心,汉中屯兵已整装待发,必不会误事!”
诸葛亮宽心地叹了口气:“初次兴兵,不得轻忽,还是万事思虑妥当为好。”
魏延嗫嚅了一刹,却是忍不住的脾气促发了他:“丞相,延有一策进献,恳请丞相纳之。”
“文长请讲!”
魏延一字一顿道:“延以为,我军可从子午道北出,以奇兵攻克长安,长安守将夏侯楙怯而无谋,若丞相以五千精兵予我,再以五千兵负粮,十日之内可达城下。夏侯楙闻吾来,定不战而逃窜,长安唯剩御史等文官,攻克不难,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也足供军食。而后锁住潼关,拒曹魏援兵于重关之下,丞相从斜谷徐来,比二十日,两路合聚,则关陇为我所有!”魏延说得很激动,他深为自己的天才构思感到振奋,那像把胸中的热血泼出来,那一片澎湃让灵魂都在沸腾。
“子午道……”诸葛亮念叨。
子午道南起汉中城固,北抵长安,谷长六百余里,道路艰险崎岖,开凿于王莽,后来汉顺帝在西面新凿了褒斜道,便罢去了子午道。故而这条路一般不为商旅军队所行,但因其出谷便直入长安,有不惧险者也常常不辞辛劳翻越此途。
“太冒险了,”诸葛亮摇摇头,“子午道路狭而长,一则行兵不易,二则若风闻奇兵,曹魏以重兵压境,此为全军覆灭之危!”
“兵不行险,焉能成大功,丞相若有顾虑,延愿率先锋军兵出子午道,夺取长安!”魏延竭力想让诸葛亮听从他,若是他的建议能成为一个军队一以贯之的战略,那是比攻破一座城池更大的荣耀。
诸葛亮不想和魏延做口舌争持:“文长,容亮细思可好?”
诸葛亮既不说自己的观点,也不提出反对意见,这比直接否决还让魏延难受,可他没法撬开诸葛亮的心思,只得作罢。
马谡忽地一拍脑袋:“呀,险些忘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丞相,这是我临走时,夫人托人交来的家信,让我务必交给你。”
诸葛亮一愣,信用鲜红的细绳扎住,边缝戳了封泥,是“果果”两个字,他是知道的。自来家里给他寄信,必定要戳上镌着“果”字的封泥,这是诸葛果的主意,她说这是把自己盖在信上,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也能随侍在父亲身边。
他把信小心地拆开,揭开那一片轻薄的检,像推开了一扇温暖的门。他微微地笑了,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字,倒让在座的几个人好奇心泛滥起来,却不合适去打听丞相的私事。
他把信和检合在一处,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依然恢复成忧怀国事的丞相模样。
待人散了,他也没有提及那封信,却把早上从成都邮驿来的两封信取出来重新过目。是岑述和张裔分别递上来的陈情书,两个人互相攻讦,岑述尤其说得痛心疾首,称自己欲弃官归乡养老。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想,给两人各自回了一封信,又给蒋琬写了一封信。
在他为下属的纷争苦心孤诣化解矛盾时,那封家书一直卧在他的怀里,像一片红叶,一条条细腻的经络像女儿家千千结扣的心思,理不清也分不出。
信是黄月英所书,她告诉诸葛亮,南欸怀了他的孩子,请医士瞧过了,多半是个男孩。
诸葛亮此刻其实已想明白了,那一夜南欸的欲言又止,原来是要告诉他,她有了他的骨血,可他忙得抽不出一点儿的时间去观察一个女人的心思。她对他的痴爱眷恋、畏惧害怕,他只是隐约地感觉出,像拂过门楣的夜风,匆匆便过去了。
他又将做父亲了,可惜,仍然会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也一直扮演着不合格丈夫的角色。
半个月后,诸葛亮写给张裔、岑述的信寄到了他们手里,他们互相不知道诸葛亮给对方写了什么,也不能偷出信来窥探,在乱糟糟的猜测中彼此忐忑了很久,生怕诸葛亮在对方的信里指摘自己。张裔没有被撤掉长史,岑述也没有弃官,两人事情照样做,面却尽量避免见,也不再哭天抹泪地叫屈喊冤。
也许,在诸葛亮最隐秘的内心里,他是希望看到臣僚有争持,那样才能获得权力平衡。就像天底下凡雄主都希望臣下起纷争,他们吵得越凶,争得越狠,当权者便可利用这一派制衡那一派,自己则高居庙堂,稳而不倒,一旦众口一词,反而是最危险的信号。一朝之内,永远需要黑白两派无止尽地争吵。
一场臣僚风波在诸葛亮自如的掌控下无声地平息了。
当张裔、岑述的争持消弭时,诸葛亮寄给孟达的信也送到了新城,诸葛亮提醒孟达小心从事,千万不可大意。
孟达看着信直乐:“诸葛亮仍是谨慎性子,胆儿忒小了!”
他给诸葛亮回了一封信:“宛去洛八百,去此千二百里。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辨。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诸将来,吾无患也!”
信写在少见的洛阳纸上,墨用的是昂贵的隃麋墨。一股松香味像拍在女人脸上的胭脂粉,很久都散不了,搭配着孟达轻佻自傲的字,像孀居的有钱寡妇在华贵的阁楼里骄矜地指点外边的男人如何如何。
诸葛亮收到信后长声叹息:“孟达必败!”他把信撩开了,已经不再奢望孟达能在曹魏的内院点起一把反叛的火,其实他从来就不曾真正奢望过。
他吩咐修远把李严寄给他的信一封封收整起来,连同孟达的书信合在一处,这让修远如坠云雾里,多嘴还问了一声。
诸葛亮回应道:“以后有用。”他似以为自己说得太仓促,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用当然很好。”
他不再说话了,没人知道诸葛亮到底在想什么,可修远唯一能肯定的是诸葛亮的心中,永远把蜀汉放在第一位,这个由他一砖一瓦打造的国家,比他的生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