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六年十二月,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兄弟三人为大妃殉葬事大闹大政殿,范文程出示先汗笔录,多尔衮兄弟三人大惭,痛哭请罪。上剖心明志,宽怀释其大逆,众皆感动。正蓝旗都统色勒、昂阿喇等因散布谣言下狱。
第二天朝议刚刚开始,多尔衮便站了出来,:“各位兄长,兄弟今天有一事要问个明白。”他面带怒气,并未叩拜汗王。
众人一愣:“多尔衮今天是怎么了,连朝议的规矩都忘了吗?”
多尔衮未等皇太极和代善等人说话,接着道:“兄弟今天要请各位重温一下先汗圣训。”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个本子。众人看到,是由文馆刚刚编纂完的《先汗圣训》。
“先汗圣训,”多尔衮念道。众人一齐跪下,皇太极亦从汗位上站起跪下。
“继吾为汗者,不能是以强凌弱之人。若以此种人为国主,必获罪于天。一人之见识,何能及众人之见识,今尔八子为王,凡事当共议之,或可减少失误。继吾为汗者,心须纳尔等之言,不得独专。若不纳尔等之言,不遵善道,八王可另立纳尔等之言者为新汗。”多尔衮念完将圣训合上。众人大惊:多尔衮想干什么?他这是冲着汗王来的,该不是发疯了吧。
皇太极站起来微笑着道:“十四弟今天宣读先汗圣训,是不是想鼓动大家另立新汗呐?如此,朕也可以轻松轻松了。”
“另立新汗兄弟不敢,但今天确有大事请教。”
大政殿内静极了,掉下一根针来都听得见。众人发现,多尔衮今天对皇太极没有任何称谓,也不称自己为臣弟,这是要向汗王发难了。
多尔衮道:“父汗驾崩时,八哥说先汗有遗嘱要我额娘殉葬,请问遗嘱何在?”
“怎么?你怀疑遗嘱的真实性吗?”
阿济格和多铎一齐站了出来:“我们兄弟三人都怀疑先汗到底有没有这个遗嘱?”
皇太极口气变得威严起来,他面向代善:“二哥,看来十四弟要翻这些个陈年老帐了。”
代善听着浑身一激灵,他立刻意识到,如果认真翻起来,势必要涉及到他和大妃的那段丑闻,一旦揭开了,我还如何作人。想到这,他站起来喝道:“多尔衮不得无礼,你这是犯上,是欺君。”
“二哥,在家中你是兄长,在国中你是大贝勒,治国治家都要讲个忠孝。今天是朝议,兄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弄清我额娘到底是怎么死的,这是当儿子的权力,谁也不能不让我们讲话。”多尔衮态度非常强硬。
皇太极道:“你额娘殉葬是由当时的贝勒议政会议共同决定的,朕当时与尔等一样,不过是一普通贝勒而已,这件事你问朕,怕是问错人了吧。”
多尔衮却不依不饶:“八哥,你不要回避问题,谁都知道八哥在我们兄弟中的份量,兄弟今天就是想知道父汗到底有没有这个遗嘱。”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有,我额娘殉葬是天经地义,没有,哼,那便是伪造遗嘱,杀我额娘,此仇不共戴天!”
“多尔衮,你放肆,谁杀你额娘干什么?”
“杀了我额娘他好当汗王啊。”
“你是说朕因为杀了你额娘才当上汗王,对吗?这我到要请教十四弟了,杀你额娘和朕当汗王有什么关系?”
“父汗生前多次说过,他百年之后,由我继承汗位,我额娘若在,便如同父汗在。杀了我额娘,便削弱了我的势力,道理非常简单。”
皇太极放声大笑:“十四弟,你到底还是个娃娃。你如果有军功,有威望,众贝勒自会推荐你为新汗,大金国不是中原,不是随便谁都能坐上这个汗位的。你不是宣布了先汗圣训了吗?好,朕也要和诸位,和十四弟一起重温一段先汗圣训。先汗讲,继吾为国主者,须由众贝勒共同推举。难道朕逼死了你额娘,就能得到众贝勒的推举和拥戴吗?岂有此理?你的额娘对朕来说是母,以子弑母,禽兽之行也,朕为何要留此恶名?”皇太极不经意地轻轻一点,就将大家的心思引到了莽古尔泰身上,众人立刻联想到了莽古尔泰弑母丑行,莽古尔泰心中有愧,非常不自然地耸了耸肩膀。
“大妃殉葬是天大的事,当时朕与你们一样,是你们其中的一员。朕当时让大妃殉葬大妃就殉葬吗?你把当时的朕看得也太了不起了,朕不敢当。就是在今天,朕想让你们的哪位福晋殉葬,就能办到吗?十四弟,我劝你要冷静,不要上人家的当。阿济格,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怎么头脑也如此简单?这明明是有人在背地里煽风点火,挑拨你我兄弟之间的感情,想把水搅混,他好从中渔利。”
多尔衮听着皇太极分析得有理,低下头,琢磨开了:“是呀,八哥当时和我们一样,不过是个旗主贝勒而已,他说有遗嘱让额娘殉葬,额娘就殉葬吗?”
皇太极继续说道:“谈到遗嘱,先汗与朕、阿敏兄、五哥、杜度、岳讬、萨哈廉都知道,五哥就在这,你可以当面问嘛。”
多尔衮问道:“五哥,你告诉我们,到底有没有遗嘱?”
当年,宣布遗嘱的是莽古尔泰和阿敏,他今天不敢当众撒谎,可又不甘心为皇太极说话,便含糊其词道:“先汗私下里是说过,但不过是私下里随便说说,并未在议政会上公布。父汗驾崩,汗王说要有人殉葬,先汗平时最喜爱大妃,生前他又说过那样的话,大妃不去谁去呢?”莽古尔泰话里话外的将责任推到了皇太极上。
多铎哭喊道:“私下里随便说说的话就可以当作遗嘱吗?”
皇太极一声冷笑:“好一个私下里随便说说,传阿敏上殿。”
众人大惊:阿敏?大殿中的人无一例外的将目光转向了门口。
阿敏在侍卫的引领下,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大殿。原来,今天早上,范文程去了阿敏处,跟他说明了情况,作通了他的工作,让他出庭作证。
三年半的光阴,阿敏已是满头白发,脸色苍白,背有些驼,但看上去身体还算可以。人们看到:昔日趾高气扬的二大贝勒,如今变得行动迟缓,眼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
皇太极竟有几分不忍,他命侍卫道:“给阿敏兄看座。”
阿敏此刻心情极不平静,仿佛从阴间一下子回到了阳世。这里的一切,他是多么的熟悉啊,他曾在这里独坐过好几次,那时是何等的威风,而这些已成为永久的往事喽。想着想着,泪水流了下来。
皇太极道:“十四弟,阿敏兄在这,有关先汗遗嘱之事你可以问他,他是当时的见证人之一。”
多尔衮道:“阿敏兄,父汗当初到底有没有遗嘱?”
阿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多尔衮,好半天不说话。多尔衮急了:“阿敏兄,你倒是说话呀。”
阿敏又停了好大一会:“有,事情过去这么些年了,还追究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
阿济格道:“你先别说这些,父汗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
阿敏瞅了瞅代善,又沉思了好大一会,显然他是在琢磨,这话该怎么讲,讲不好就会得罪代善:“大妃出事后,先汗当时想杀了她,因为你们都还小,不能让你们幼年失去额娘,便饶了大妃一命。宁远之战,先汗受伤后,身体一直欠佳。他吩咐我和杜度去辽阳为我阿玛和大阿哥褚英烧纸。临走,先汗对我和杜度说,‘朕近日来觉得神情恍惚,大概是阳寿快尽了吧。朕死之后留给你们的是一堆烂摊子呀,尤其是大妃,怕是个惹祸的根苗,你们记住,朕死之后就让他随朕一起去。’先汗的话一出口,我和杜度吓得差点没叫出声来。先汗说完,便挥了挥手,‘你们要记住我的话,去吧,快去快回’。”
“此话当真?”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还能骗你们吗?况且杜度还在嘛。我说完了,信不信由你们。”
阿敏还算知趣,说完后不等别人来押,主动站起身,缓缓地走出大殿。
皇太极看着阿敏远去的背影,悄声对鳌拜说:“以后可放松对阿敏的看管,可以让他在自己的庄园内行走,只要不进镶蓝旗大营就行。”
鳌拜应道:“奴才明天就办。”
皇太极却道:“不,散朝后就办。”
“您请好吧!”
这时,杜度、岳讬、萨哈廉都表态道:先汗当时确有如此安排,没人敢假传遗嘱。
范文程站了出来:“汗王、十四贝勒、各位爷,今日之事乃汗王和各位爷的家政,臣本不该多言,但正如先汗所说,大金国的家政就是国政,国政也是家政,家国二字在大金是最分不开的,因此臣要说几句。”
众贝勒知道范文程此刻出面必有高论,便纷纷道:“文程先生请讲。”
“臣事天命、天聪两朝已十七年矣。十七年中,大金国由赫图阿拉一隅之地,攻抚顺,战萨尔浒,克沈阳,下辽阳,破广宁,会蒙古,踏京畿,已成为地阔千里令南朝胆寒的泱泱大国。南朝内外交困,民不聊生,其亡也指日可待,大金国入主中原之日已为期不远矣。臣三生有幸,弃暗投明,蒙主上及众贝勒知遇,唯思戮力报国,鞠躬尽瘁。臣近日来常常幻想,有朝一日明灭金兴,臣在汗王及众贝勒的带领下,浩浩荡荡走进北京,京城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那该是一种何等令人陶醉的场面啊。记得先汗曾反复诫谕诸贝勒:兄弟同心,其力断金,若离心离德,互相争斗,是自毁大业,自戕其身,必为敌所乘,后果不堪设想。人们常说江湖险恶,其实,宫中又何尝不险恶?南朝在大金国内有许多细作,一些遗民表面归顺,心中对南朝尚怀幻想,他们在暗中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兴风作浪。大金国内也有个别人唯恐天下不乱,拨弄是非,意在把水搅混,为臣者要时刻提防,万万不可听风便是雨。今日发生的事情,臣看着心中非常难过。这样争下去,不就内讧了吗?我们还能进北京吗?”范文程说到动情处,流下了热泪,众贝勒洗耳恭听,多尔衮兄弟三人已低下了头。
“关于汗王逼大妃殉葬的谣言沸沸扬扬传了好多天了,大妃殉葬到底是怎么回事?臣因当时追随先汗左右,对先汗的心思不敢说了解,但比各位知道的要多些。臣今天要冒死说句话,还请十二爷、十四爷、十五爷恕罪。”范文程走上前给多尔衮兄弟三人跪了下来。
阿济格道:“文程先生,你说嘛,这是干什么?”
“三位爷若不先恕臣无罪,臣不敢言。”
多尔衮道:“我们恕你无罪,请起来说话。”
范文程叩了个头:“谢三位爷。”他站起身道:“先汗之所以让大妃殉葬,就是因为大妃太漂亮了,太有心计,也太为汗王宠爱了,留之必为大金国祸乱。”
一句话如石破天惊,说得大家目瞪中呆。
“一次,臣与邢道长在清河温泉伴驾,汗王与道长谈了很多,臣对此记忆犹新,但有些话臣不敢讲。尤其是关于大妃殉葬一事,更是一个永远也不能外传的秘密。臣觉得先汗所言十分重要,当晚追记下来,这些记录现仍在文馆老档中,只有臣一人掌管。”
众人一听,还有记录?便纷纷道:“还不快快取来。”
“请各位爷稍候。”
片刻功夫,范文程手拿着一本笔录返回大政殿:“汗王,诸位爷,臣这个笔录,涉及宫闱秘事,只能请十二爷他们兄弟三人看,不宜当众宣读。”
皇太极道:“朕亦不看。”
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多尔衮接过来打开看到:“天命十一年七月十日,汗王与显佑宫道长在清河温泉言及大妃事。汗王说,大妃丰姿异常,聪敏机变,亦多权谋,然心怀嫉妒,与大贝勒有染,吾死之后,大妃归谁?留之必生祸乱,俟吾终,必令殉之……”
多尔衮翻来复去地查验本子的装订,看不出一点破绽,确是当年的笔录,他手开始颤抖,头上冒出了冷汗。莽古尔泰、阿敏、杜度、岳讬、萨哈廉等都说有遗嘱,现在范文程又拿出了当时的笔录,遗嘱的真实性已不容怀疑:“看来,我们是真的上人家当了,我……我今天都作了些什么啊。”
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汗王,臣弟有罪,臣弟上了人家的当了。臣弟罪该万死。”阿济格和多铎随着跪下,磕头请罪不已,哥仨在殿上嚎啕大哭。
皇太极见状,心软了下来:“因大妃殉葬,你们年幼,朕对你们格外关照,没想到你们却以如此龌龊之心揣度朕,朕实在是非常难过。”他声音有些哽咽:“算了吧,一是你们确实不明真相,属上当受骗;再者,你们也是一片孝心,朕就饶了你们这次。”
多尔衮却道:“臣弟今天所为,实为大逆不道,若不治罪,国法难容。”
“此事仅伤及朕一身,并未影响国家,若是影响了国家大事,朕当然不会轻饶。算了,你们起来,朕还有话要说。”
“十四弟,你今年刚刚二十出头,涉世不深,对政坛险恶知之甚少。你知道当年的两头政长吗?你理解父汗为什么反复强调,新汗必须由众贝勒共同推举产生吗?你以为凭父汗疼爱你时说的几句玩笑话,就能当上大金国汗吗?父亲的疼爱仅仅是一个微乎其微的条件,要想当好大金国汗,必须要有军功,有胆识,有韬略,还要有操守,要有待人的真诚。就凭你,当时一个十四岁的娃娃,就能号令八家?就能让八旗的功臣宿将们俯首听命?你想得也实在太简单了些。这些人中,不论谁,暗中给你下个绊子,都能摔你个头破血流,到时,你哭都没地方哭去。就是现在,朕将这个位子让给你,让你坐上一年,你看你能不能驾驭得了这个局面?
“至于大妃殉葬一事,父汗在时,跟我说过好多次。父汗驾崩时,朕并不想让大妃殉葬,但大妃还年轻,子妻后母,由谁来娶,由朕吗?这里面的事复杂得很,还用朕说明白吗?”
多尔衮哭着喊道:“汗王,别说了,别说了。”
“不,朕要说,朕不说出来心里不好受。大妃是你们的额娘,同样也是朕的额娘,让大妃殉葬,谁有这么大的胆量?那是弑母,这个罪名谁担当得起?真要是假传遗嘱,将来如何见父汗于地下?你们以为朕视大妃为障碍,必欲除之而后快。且不说当时朕愿不愿意当这个汗,就是真有障碍的话,也不是大妃,而是手握重兵的各旗旗主。大妃和你们兄弟三人,在朕的眼里当时不过是幼儿寡母,能对朕构成什么威胁?真是笑话。”
一席话说得多尔衮汗流浃背,心服口服,他再次跪倒磕头:“汗王,臣弟知罪,臣弟知罪。”
皇太极道:“文程先生,你手中那个笔录就不要留着了,留给后世算怎么回事?”
范文程道:“汗王,这万万使不得,史家直笔,才能给后人留下些可借鉴东西,这份笔录,绝不能毁掉。”
皇太极正色道:“朕让你毁掉,你就照办吧。”
范文程面带难色,皇太极十分坚决:“烧了!”
鳌拜走上前,当众将笔录点着,火苗在跳动,灰烬在飘散。
多尔衮泪流满面:“谢谢汗王哥哥,谢谢汗王哥哥。”
皇太极看看已过中午,宁完我还没动静,便说道:“朕累了,今天就到这,散朝。”
突然,就听宫门口有人喊道:“汗王,慢着,奴才有要事禀报。”
宁完我到了,他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众人向殿外看去,一群人足有十多个,在刑部衙役的押解下,正站在大政殿门外。济尔哈朗大喝道:“进去,跪下!”
一群人分成单排,被押上了大殿,有一品香酒楼的两个店小二,有大凌河降将张定辽,有正蓝旗觉罗昂阿喇、克什纳,还有几个也都是正蓝旗的人。莽古尔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心中骂道:“好你个宁完我,你是跟老子叫上劲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皇太极心中暗暗叫好:“宁完我,好样的,借此机会,一定要弄他个一清二楚,要让大家识破你莽古尔泰的嘴脸。”
宁完我奏道:“汗王,几个月来,国中谣言四起,一些人在暗中煽风点火,恶毒攻击汗王,实属十恶不赦,奴才经明察暗访,现已会同刑部将部分恶人缉拿归案。”
济尔哈朗上前审问,先从店小二问起,店小二道:他是听张定辽在‘一品香’喝酒时说的。
再问张定辽,张定辽说,他是听正蓝旗佐领克什纳说的。
克什纳是莽古尔泰麾下的一员得力战将,是一位生死不怕的滚刀肉,但不知怎么的,见到皇太极却像耗子见到猫一样。当皇太极走下御座来到他面前时,他浑身发起抖来。
皇太极两眼目光如箭,直透克什纳的五脏六腑,克什纳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人们无不十分惊讶,凭克什纳的胆量,不至于吓成这副德行,这可真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你说,你是从何处听到的谣言?”皇太极声音中带着杀气。
克什纳磕头如捣蒜:“奴才是……奴才是从……,是从昂阿喇那听说的。”
“你好大的胆,竟敢挑拨我爱新觉罗兄弟手足之情?来人,把他押下去,乱箭射杀。”
“汗王饶命,汗王饶命啊……”
“要你一命,已是便宜了你,若不是看你有军功在身,便抄了你的全家。推下去!”
侍卫们拖起克什纳往外就走,克什纳绝望地回过头来喊道:“三贝勒救我,三贝勒救我……”
莽古尔泰铁青着脸,咬着牙,上身动了动,但没吭声。
“昂阿喇。”
“奴才在。”昂阿喇此时已堆成了一滩泥,大鼻涕流得老长,地上不知是他的眼泪还是尿,湿了一大片。
皇太极鄙夷地看着他:“你也是六祖之后,瞧你这副德行。早知如此,传什么谣?你说,你是从何处听到的谣言?”
昂阿喇乃六祖中三祖索长阿之孙,是莽古尔泰之母衮代和前夫威准所生之子,与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是同母异父兄弟,也是皇太极未出五服的堂兄。他浑身抖比克什纳还厉害:“奴才是……是……听色勒大人讲的。”
他话音刚落,大殿上便开了锅。色勒是谁?色勒乃努尔哈赤伯父礼敦的亲孙子,努尔哈赤时被任命为十六大臣之一,皇太极即位。擢升其为八大臣,为正蓝旗固山额真。固山额真汉译为都统,乃一旗中的总理。莽古尔泰和德格勒虽然是贝勒,但旗务上的事主要由固山额真负责。所以,色勒是仅次于莽古尔泰和德格类的正蓝旗中的第三号人物。色勒很精明,昂阿喇被带进来的一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一定会牵扯到自己,为了保护莽古尔泰,他决定一个人将事情承担下来。
他主动出班跪倒:“汗王,臣弟于两个多月前喝醉了酒,酒后的确说了些混帐话,但到底说了些什么,臣弟都忘了。后来,昂阿喇提起,说臣弟言及大妃和多尔衮之事,臣弟这才知道铸成了大错。臣弟贪酒,酒后常常胡说八道信口开河,臣弟罪该万死,臣弟现辞去八大臣之职,听候汗王发落。”说完,他主动摘下了顶戴花翎。
皇太极一声冷笑:“你倒是有些胆量,主动承担全部责任。酒后胡言?你怎么没说崇祯杀了他母后,酒后胡言?朕看你是酒后吐真言,你们平时就在琢磨如何中伤朕,灌了几杯猫尿,便借机发泄出来。朕也喝过酒,就是喝到十分,心里什么都明白,你休要拿酒盖脸。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是离间一国之君手足之情罪,是在往朕的头上泼脏水,是欺君罪,这在南朝便是凌迟,灭门。来人,推下去,斩!”
众人大惊,色勒毕竟是宗室至亲,况且,礼敦一枝在先汗创业之初,有拥立之功。代善先站起来讲情:“汗王,色勒之罪,固不可赦,但念及其父追随先汗,色勒本人也曾立战功无数,还请饶了他这一回,允其戴罪立功。”
莽古尔泰暗中庆幸:“真要是色勒死了,便是死无对证,此事就可不了了之。”照理说,处死正蓝旗都统,他应站出来讲情,可他却没动弹。
宁完我急忙站出来道:“汗王,色勒大人不能杀,奴才以为,事情的原委还没彻底查清。色勒大人主动承担了全部责任,奴才看好像是在代人受过,里面定有隐情。若杀了色勒大人,就断了线索,奴才请汗王法外开恩,饶色勒不死,也好彻底查明真相。”
其实,皇太极本来就不想处死色勒,他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也有激怒莽古尔泰的意思,但莽古尔泰今天出奇的稳当。
“既然二哥讲情,就先留下他的脑袋,来人,将色勒押进大牢,待审明后定罪。”
皇太极看着昂阿喇、两个店小二、张定辽及其他几个正蓝旗将士,心里盘算着:“这几个人不能杀,店小二是他多年的眼线,只有他和范文程知道。而张定辽是明的眼线,还要继续利用。”
“济尔哈朗,这几个人随梆唱影,是局外中人,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交由刑部裁夺。至于昂阿喇,鞭刑五十,免去一切官职,罚没全部财产。”
店小二一伙被押下去后,皇太极道:“今天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谣言的根子在哪?在正蓝旗。朕不明白,正蓝旗的将士们想干什么?唯恐天下不乱吗?五哥,德格类,你们知不知情?好端端的一个正蓝旗,怎么叫你们搞成这个样子?朕非常难过。你们能不能整顿好旗务?实在不行,朕可派人帮你们整肃,朕绝不允许大金国各旗之间闹分裂。”
正蓝旗的都统色勒被关进大牢,与莽古尔泰关进大牢几乎没什么两样,是对他最大的侮辱,最大的惩罚。若在以往,他早就跳出来了。但今天他不敢,他知道,若是再追究下去,势必要追到他和德格类的头上。就连刚才宁完我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他都不敢接茬。一旦接茬,将这条疯狗的火点起来,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牙咬得格格响:“忍,忍,一定要忍,总会有办法的。”
问题是色勒在大牢中还不定会说些什么,真要是把他递出来,今后还如何面对众兄弟?他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心悬了起来,脑袋一片空白。他看着皇太极的嘴在动,至于皇太极说了些什么,他一点也没听进去。突然,就觉得眼前发黑,昏倒在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