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三年,大金国开科取士,录取生员二百余,免其差役。十月初二,上率六万大军,以狩猎为名,出奇兵,涉两千里伐明。途中,大贝勒代善、三大贝勒莽古尔泰恐粮草难续,意欲不前,上深斥之,乃进。
随从们冲了出来,直奔罗绣锦。范文程却放声大笑,随从们瞅着范文程,范文程道:“你们退下,吾已有言在先,今天可畅所欲言,罗绣锦终于说出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话,正可供我们大家共同探讨。”
他离席走到了地当中:“人传罗绣锦为辽南俊杰,我看不过一书蠹尔。”
罗绣锦本来已摆出了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势,正想与大家告别,听范文程如此评价,冷笑道:“听说范大学士常发高论,果然不假,罗某今天倒要领教。”
“兵者,凶险之事也,两国相争,安无死伤?诸葛治蜀,严刑酷法,为何?时处乱世也。当年他火烧藤甲兵三千,非不仁也,为国家之大计也。设使罗绣锦,你率军进入异地,当其未稳之时,四处遭袭,你将如何对待?”
罗绣锦并未回答。范文程道:“你不用回答,答案是明摆着的,打仗不是啃书本,是厮杀,是肉搏,是征服,形势瞬息万变,全凭临机决断。哪一次革命不是血流成河,洪武皇帝不也血洗了山东吗?倘若都像宋襄公那样,又不知会出多少个赵括、马谡矣。”
其实,罗绣锦和众士子一样,对范文程早就十分仰慕,听他说得又很有道理,心里先输了几分。
范文程继续说道:“文程,名人之后也,吾之入金,顺乎天应乎人。纵观历朝历代,除了周之外,就没有超过三百年的朝廷。秦不到十五年,汉二百三十年,东汉一百九十五年,两晋一百五十五年,隋仅三十七年,唐最久,也不过二百八十九年,北宋一百六十七年,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元一百六十年。有道伐无道,有德代无德,此即革命。三百年是一个朝廷的定数,就像一个人的寿禄,人生七十古来稀,百岁老人有几个?长生不老的是神仙,文程肉眼凡胎,还没见过。明自洪武皇帝开国,到现在已二百六十年,此正值革命之期也。每一次革命都是英雄豪杰们大显身手的舞台,更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千载良机。”
李栖凤拍案叫绝:“好一个正值革命之期,说得好。”不知谁竟鼓起掌来。
“明自武宗始,便没出过几个好皇帝,武宗在扬州公开抢掠妇女,扬州女人逃之一空;嘉靖信奉道教,到了荒唐的地步,他迟迟不立太子,立了太子恨太子,因为他自信自己能长生不老,太子一立,不意味他迟早要死吗?万历近三十年不理朝政。武宗以来,宦官奸佞当权,东厂特务横行,忠良被黜,冤狱遍及神州。好端端的一大明江山,被这些个荒淫无道的昏君,糟蹋得不成样子。在座的各位,祖上大概都是被发配到塞外的吧?
“为什么辽东二百多年从未出过进士,是辽东无人吗?不,不是,考卷之首,祖宗三代栏一填,一个罪臣之后,凭你才压子健,也休想金榜题名。”说到这,他用手一指,“罗绣锦,我就不信你能考上进士。”罗绣锦刚才的锐气全没了,他已经低下了头。
“方才宁完我讲,南朝苦辽久矣。君不记前屯、松山、广宁、山海关的哗变吗?七年抗倭援朝,辽民负担最重,矿税使高淮横征暴敛,敲骨吸髓,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三次追加辽饷,辽民已身处绝境。占山为王,入海为盗,纷纷揭竿而起。大金正是在这时进入了辽东,正所谓吊民伐罪,拯百姓于倒悬也。近些年来,我大金一直在为南朝还债,还什么债,还南朝欠辽民之债。可笑的是,有些人却将辽东的现状,安在了我大金的头上,真真的岂有此理?诸位好好回忆一下头些年的情景,想想文程说得是不是有道理?”
众士子议论开了:“文程先生说的在理,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要想到,你就成了大学士了。”
“而大金国老汗王乃紫微星临凡,此非传言,吾曾在老汗王左右多年,足可为证。尼雅玛山紫气萦绕,沈阳城有凤来仪,八旗铁骑,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建国十余年,辽东至黑龙江,乃至蒙古,已大都为大金所有。其中虽有人力,实乃天命也。近闻陕西流民又揭竿而起,他们杀贪官,诛污吏,熊熊之火燃及黄河两岸。大明王朝,大厦将倾,其亡也,就在此革命之期,试问明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皇太极叫好道:“问得好,问得好啊,试问明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众人对这位陌生人大呼小叫的,非常不满。丁文盛喝斥道:“听文程先生讲,你休要乱喊乱叫。”
范文程心中笑道:“一会我将汗王的身份亮出来,丁文盛啊,丁文盛,你还不得吓死。”
“人们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时者,我们所处之时代也;务者,大丈夫所承担的修齐治平之要务也,罗绣锦读万卷书,却看不到沧海桑田之巨变,听不到革命洪流之澎湃,岂不可悲可叹!”
罗绣锦已被范文程的一番宏论彻底征服。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当年的四贝勒即今日之汗王,曾对在下有过几句训谕:尔之所欲栖之木,朽木也;尔之所欲择之君,昏君也。范某当初听之,大为反感,然反复思之,皆实情也,故欣然归金。入金以后,范某方知什么是明主。夫明主者,夙兴夜寐,勤于国事,胸怀万民,志在天下,而非南朝那些个声色犬马不务正业之流也。不瞒诸位说,汗王常常是深夜召范某进宫议事,通宵达旦,已是寻常。汗王精力过人,然文程一文弱书生,实不堪其苦矣。”
皇太极转过身,偷偷一笑:“这个范文程,你是找机会跟朕诉苦啊。”
“然文程之劳,乃诸葛之劳,心甘情愿也。大丈夫此生能得明主知遇若此,参与中枢,死亦足矣。
“汗王之仁政,诸位已有体会,大金国现在百业待举,正是用人之际,汗王思贤若渴,今欲开科取士,擢诸位于蒿莱,大丈夫正应一展所学,一则可为国分忧,二则可报效辽东父老,三亦可扬眉吐气,荣宗耀祖。罗绣锦啊罗绣锦,良机千载逢,功成既英雄,万不可在一角落中,孤芳自赏,沽名钓誉,为众人笑。”他再一次走到罗绣锦跟前,十分中肯地劝道,“范某所言,请君三思。”
对大明的腐败,罗绣锦亦十分痛恨,但他从未听过有谁作过如此透彻的分析,尤其是范文程的正值革命之期的断言,如醍醐灌顶。他离开凳子,双膝跪倒:“学生无知,恨与先生相遇甚晚,学生从今愿终生聆听先生教诲,请先生受学生一拜。”
“这如何使得,快快请起。”
“先生若不收下我这个学生,学生便不起来。”
范文程笑道:“好,那我就收下你这个学生,但我这个先生年轻了些。”
多尔衮悄悄对皇太极道:“汗王,这些个读书人蛮有意思的,像是唱大戏。”
皇太极道:“这就是士。”
至此,以文会友的目的已经达到,范文程神秘地一笑:“范某说汗王勤政,大家未必相信,今天就要叫你们一睹天颜。”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莫非汗王还能驾到?只见范文程与宁完我走到西边桌子前,双双跪倒:“臣范文程、宁完我叩见汗王。”
“这位是汗王?”屋子中的空气一下子凝结了。李凤栖道:“这不是在作梦吧。”
丁文盛道:“二位大学士都跪下了,这还有假?”
于是,众人一齐跪倒:“草民等叩见汗王,祝汗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面带微笑:“诸位平身,平身吧。”待大家坐起来后,汗王道:“今天你们是以文会友,不要叫朕扫了你们的雅兴,这个大学士,胡闹,看回京后朕怎么收拾你。”
罗绣锦从汗王的口气中,听出了他们君臣间的默契,心中充满羡慕。
范文程道:“请汗王为学子们诫谕几句。”
皇太极心平气和,像是唠家常:“既然来了,就说几句。大金国文人奇缺,早就想录取生员,国事纷繁,延至今天。但好饭不怕晚,今年之考,按南朝恩贡办,如无大碍,一律录用。当然得排个名次。卷首不写什么祖宗三代,朕录用人才不拘一格。至于考试之资,可比照南朝,这些年大家的生活苦了些,虽说比照,还应比南朝多发点。所有报名生员赐衣一套,发银三十两,以作应考灯油之资。考试内容嘛,朕看就以文程先所说的革命为主。”
范文程道:“待臣等拟好了考题后,再请汗王御览。”
“朕不看,你们二位定就是了,其它考试内容一如南朝,南朝也考骑射吧?”
众人一齐应道:“是。”
“所以我们也要考骑射,朕对此科,格外关注,考骑射时朕要亲自观看。无马匹弓箭者,到官府登记领取,用后归还。朕就不打扰你们了,考试之日不远,尔等要认真准备,朕盼望着你们的好消息。”说罢起身而去。
众人目送汗王走出大门,看到门口已站满了正黄旗侍卫。
突然,跪在地上的丁文盛晕了过去,众人大乱,掐人中,喷凉水,好歹把他弄醒。丁文盛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差点没将大家笑破肚子:“草民该死,不该喝斥汗王,请汗王恕草民不知之罪。”
众人道:“汗王早走远了。”他一拍屁股坐起:“真的?没拿我?”
罗绣锦呆呆地站在桌旁,自言自语道:“真明主也,草民知罪矣。”
范文程道:“小二,上菜,会友客栈,以文会友,今天每人必须赋诗十首,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皇太极返回沈阳,袁崇焕的使者傅有爵到了,他呈上袁崇焕的来信,皇太极看到:“本都堂已经履约,汗王当不会失言,请按议定之条款尽快实施,弭双方之兵,以求永好。”
皇太极道:“请你转告袁都堂,本王从即日起,便取消天聪年号,改用天朝年号。至于退出辽阳一事,涉及十余万民众的安置,不能立即实行,请袁都堂稍待之。但本王将立即从河东一带后撤三十里,都堂尽可向前推进矣。”
袁崇焕大喜:一退三十里,河东许多城堡便可恢复,即使奴酋不退出辽阳,五年复辽,或可有望,毛文龙诛得值!
不久,八旗兵真的开始逐渐后撤,袁崇焕着手重建河东诸城。他哪里知道,一场灭顶之灾已经悄悄临近了他。
天聪三年九月初一,正是皇太极登基三周年整,大金国的科举在辽阳正式开场。一连考了三天,三天后揭榜,沈阳生员沈文奎名列榜首,罗绣锦居二,丁文盛居三,其次刘兴泰、李栖凤等均名列前十名,其余尽取之。皇太极命令二百一十名生员,皆披红戴花,骑高头大马,由仪仗前导,浩浩荡荡从辽阳城出发,所经之处,军民均要欢迎,队伍当天晚上,到达沈阳城外,在驿馆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怀远门大开,汗王宫前两侧的乐台鼓乐齐鸣,生员们骑着高头大马,绕城一周,城内百姓争睹大金国生员们的风采。沈文奎、罗绣锦、丁文盛等直到现在才从大金国这里找到了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感觉。绕城一周后,在文德坊处下马,分成两列进入汗王宫,皇太极于大政殿前设盛宴庆贺。高中前三名者,均留在书房任职,其余人等分到各衙门各旗中,免除其一切差役,生员们无不感激涕零。从此,大金国的汉人们又开始课子读书,盼望着下一次的科举,皇太极将辽东士子已尽收囊中矣。
至十月初二,秋收基本结束,皇太极留二大贝勒阿敏守城,以狩猎为名,与大贝勒代善、三大贝勒莽古尔泰率六万大军,出沈阳城,渡辽河,奔彰武,直入蒙古。并约蒙古各部于十月十五日会于喀喇沁部,开始了颇具冒险味道的避实就虚的征明之战。
过了彰武,进入蒙古,路越来越狭窄,后来干脆就没有路,后面的辎重拽着后腿,行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谚语讲,八月暖,九月温,十月里还有个小阳春。草原的气候就更怪,早上,晴空万里,不大功夫竟阴云密布,风雪交加。尤其是脚下的路,看着是冻得硬邦邦的,人踩上去没事,可马匹、车辆一上去,一下便陷得老深,下面是淤泥,陷进去的马和车辆根本就出不来,只好眼睁睁地弃之,损失了战马的将士心疼得失声痛哭。
从沈阳城出发时,莽古尔泰还雄心勃勃,越往前行越不对劲,他开始发脾气了:“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就是打了胜仗,又怎么往回运东西?”他问代善,“二哥,还要走多远?”
“距喀喇沁部大概还有三百余里。”
“啊?还有三百多里?这么说,到长城脚下,还得十天半拉月?”
代善点了点头。
“二哥,咱们带的粮草可有限呐,再走个十天半拉月的,就用得差不多了,到那时就得从沈阳往这运,六万大军一个人一天吃二斤,就是十二万斤,还有草料呢。咱们可没有诸葛亮的木牛流马。打了胜仗还好说,万一打败了,我们可就死无退路了。”
代善动气道:“胡说,你身为大贝勒,怎么说出如此不祥之话?”
莽古尔泰道:“我这心里不是没底嘛。”
代善道:“已经走出这么远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还能退回去不成?到了喀喇沁再说。”
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军中所有的骆驼都卧倒不走了。任凭你怎样吆喝,抽打,就是不起来。莽古尔泰道:“看看,看看,骆驼通人性,他们都不愿走了。”
走在前面的皇太极感到十分纳闷:“怎么搞的,这些骆驼犯了什么病?”他看了看身边的范文程。范文程正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着,边看边嘀咕:“老马识途,骆驼知天,一定是要发生什么事情。”果然,他发现远方的天空一片昏黄。
“不好,一定是大风沙。”他知道大风沙速度极快,也许顷刻的功夫就会刮到跟前,他顾不得什么君臣礼节了,大呼道:“汗王,快快下令,所有将士和马匹一律原地卧倒。”
皇太极不知发生了什么,听范文程的声都变了,便知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他急忙下令:“按文程先生所说的立刻传令下去。”
皇太极手下八十余名亲兵立即奔赴各旗传令。众人都感到了异常,便当即下马,让马趴下,人躲在了马肚子旁。莽古尔泰气得骂道:“搞什么鬼把戏?”但他还算知趣,也按命令趴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日头已被黄沙遮住,天色当即便昏暗下来。就听到嗷嗷的鬼嚎一般的声音由远而近,夹着黄沙铺天盖地而来,有几个不在乎的,还在那站着,瞬间被大风刮走,刮得不知去向。将士们蜷缩在马肚子旁,谁还敢动弹。
大风足足肆虐了半个时辰才停住,不大功夫又是睛空万里。将士们这才爬起,抖掉身上近半尺厚的沙子,举目望时,四周一片黄沙,水、草都被黄沙埋住了。低洼处的将士被埋在了沙子中,大家急忙去救,有的已经憋死。清点了一下,死的、失踪的,共四十余名。
莽古尔泰气得大骂:“这他娘的什么鬼天气,说变就变,一会阴,一会晴,大姑娘脸变得也没这么快。”
皇太极道:“立即出发,走出这片黄沙地,不然的话,喝水和吃饭都成了问题。”
于是,大军又走了足足两个时辰,看启明星的位置,已是亥时。人们身上的水分被干燥的黄沙和干燥的风抽干了,一个个筋疲力尽,马早就不能骑了,一些士兵干脆躺在地上不走了。皇太极此时同大家一样,口渴难耐,本来不多的水,自己喝了些,给大白饮了些,已全部用光。
“不能在这呆下去,否则非被黄沙抽成肉干不可。”他大喝一声,“站起来,走。”
他牵着大白,一个人先于千军万马前行。护军参领鄂罗塞臣、道喇列、护军校鳌拜等急令亲兵们跟上,大军又开始缓缓前移。走了整整一夜,走出黄沙地时,天已大亮。
将士们又见到了水,又见到了绿色,纷纷奔水而去,喝呀,洗呀,闹腾了好大一阵子,然后扎下营帐造饭。吃过饭后,大军原地休息。茫茫草原,荒无人烟,不用站岗放哨,蓝天下,六万将士横躺竖卧,一片鼾声。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半晌。莽古尔泰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到了代善处:“二哥,咱们还往前走?”
这场风沙着实令代善吃了一大惊,太可怕了,比战场上的厮杀格斗更可怕,刀光剑影可以躲,可以藏,但黄沙却是铺天盖地,硬往身上砸,躲都躲不得。他叹了口气道:“是呀,前边不知还会发生什么,要是真的再遇上这么一场,全军休矣。”他有些动摇了,皇太极在讲解他的战略时,代善被深深打动,可他万万没想到会走这么远,路上又这么险:“要不然咱们跟汗王说说,回去?”
哥俩正在这商议,就听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驻地而来,二人大惊:“不好,莫不是走露了风声,明军杀过来了?”
“不,不像,没有喊杀声啊。”
原来是蒙古各部二十三位贝勒率人迎接来了。八旗将领们在荒漠上与故人相见,感到十分的亲切。二十三位贝勒拜见了代善、莽古尔泰,便一齐奔皇太极大帐而来。
皇太极昨天睡得很晚,不知怎么搞的,鼻子出了许多血,止住后便觉头晕,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众人来到大帐前,皇太极刚刚睡醒。他睁开眼看时,天已大亮,便喝斥道:“怎么不早些叫醒朕,这成何体统?”
鳌拜道:“奴才见主子睡得正香,想让主子多睡一会。”
“胡闹,快些更衣。”
代善和莽古尔泰进入帐中,皇太极有些不好意思:“朕睡过了头,叫你们久等了。”
“我们也刚醒不大会儿,醒来就到这来了。”
“谁在门口?好热闹嘛。”
“是蒙古各部贝勒。”
“噢?如期而至,好啊!快请大家进来。”
奥巴头一个走进大帐,率先跪拜:“臣奥巴叩见汗王,我等奉汗王之命前来会合。”
皇太极道:“众位请起,旅途劳顿,辛苦了。”
“汗王辛苦。”喀喇沁贝勒道,“昨天,汗王遇到了狂沙了吧?”
“是呀,太可怕了,一瞬间仿佛是到了阴曹地府。”
喀喇沁贝勒道:“这样的风沙,很少出现,臣这一生,仅遇到过一次。狂沙并不可怕,只要卧倒不动,就不怕被风吹走。一般都是不大功夫就过去,很少有刮一天的。”
莽古尔泰道:“要是刮一天的话,我们就都见阎王了。四十多个弟兄稀里糊涂地死在了荒漠,有几个连影都没见到,不知刮哪去了。”他毕竟心直口快,“汗王,我与二哥商议过了,不能再往前走了,这才走了一多半,说不定前面还会遇到什么,况且每个人所带干粮有限,一旦用光了,后方如何接济?要是打了胜仗,能有所俘获还好,万一战败,六万大军就扔在了关内,这步棋实在是太险了。”
“五哥害怕了?”
“我怕什么?只是觉得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况且昨天的黄沙,乃天告其凶,还请汗王三思。”
皇太极十分不快:“你要朕三思什么?退回去,功败垂成?险地已经过了嘛,再向前几天,就可抵长城脚下。朕早已探明,这一带长城多年失修,且关小兵少,有的地方已经坍塌,正是我军进击的最佳之处,此刻退回,是何道理?莫非二哥也有此意?”
“汗王,要说怕,昨天这场风沙确实太可怕了,身葬大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不可怕吗?我们斗得过人,但斗不过天。真要是再遇上昨天那么一场,如何是好?况且,粮草一事也不容不考虑。”
皇太极面带愠色:“二哥当年的胆识哪里去了?记得天命三年,攻打抚顺,途中遇到大暴雨,父汗意欲回师。二哥力劝之,方有抚顺大捷。如今遇到这么点风沙,便畏缩了,二哥真的老了?”
莽古尔泰道:“汗王若执意进军,恕吾不能前行,吾正蓝旗的将士不能平白无故丧命。”
皇太极的脸当时便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代善急忙将话拦了过来:“五阿哥休要胡言,有事好好商议。”
皇太极因娇娘和衮代的事,对莽古尔泰比对阿敏更多几分介意,话不敢多说,一般是敬而远之。在拥立新汗上,莽古尔泰态度还算积极,起了一定的作用,这两年来,也很捧场,因此有时即使偶有小错,皇太极都能原谅他,但现在他说出了分裂的话,岂能漠视。
“五哥,父汗在时,经常跟我们讲,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朕发兵攻明,你是同意了的,现在却反悔,如六万大军徒劳而返,我们如何向国人交待?”
“那我们也不能拿八旗将士的性命作赌注。”
皇太极勃然大怒:“五哥,你手握正蓝旗重兵,有自己的决定权,可以不听朕的号令,朕奈何不了你,你若回去,那就敬请尊便。”
莽古尔泰被皇太极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想转身就走,可两条腿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其实,下意识中,他不敢走,若真的一走,后果不堪设想。
皇太极心里盘算着:“朕若不发话,二哥绝不敢走。而你莽古尔泰,正蓝旗的将士们真的就能跟你回去?退一步说,即使真的跟你回去,不过是带走一万兵马,还剩五万嘛,加上蒙古各部的两万,仍是七万大军,足矣。你莽古尔泰只要一撤,便成了大金的第二个舒尔哈齐,朕不久就会让你身败名裂。”他想用话再激莽古尔泰几句,激他走上这条不归路。可转念一想,大战在即,莽古尔泰打仗还是好样的,眼下还用得着他。于是他面向众贝勒:“尔等意欲如何?”
岳讬在关键时刻,从来都站在皇太极一边,他带头说道:“我们的拳头已经伸向了明的软肋,怎么能再收回来?”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阿巴泰等将领都是皇太极的忠实拥戴者,多尔衮道:“一旦我们突进长城,逼近京师,南朝立刻就会乱成一锅粥,到时候我们好好闹它一场,岂不痛快。”
皇太极问蒙古各部:“尔等意下如何?”
“我们唯大汗之命是从。”
代善见众人都反对撤兵,只好转变态度:“既然如此,继续进军就是了。”
莽古尔泰道:“我不过是担心再遇到狂沙,进军就进军,我怕什么?到时候战场上看。”
皇太极道:“这就对了,二位哥哥不好生想想,父汗说,吾既征明,岂容中止?你若中止,他便征你,便要犁庭扫穴。回师的话,还去打宁远吗?明知其不可摧而摧之,那才是兵家大忌。”
十月二十三日,八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抵达长城脚下,皇太极与众贝勒站在一高处遥望长城,其烽火台清晰可见,许多地方确已坍塌,众人无不兴奋异常,纷纷赞道:“汗王用兵如神,虽诸葛再世,亦不如也。”
莽古尔泰道:“这里比起宁远,如一块豆腐,由此攻之,易如反掌。”众人哄然而笑。
当夜,皇太极升帐,他坐于中间,右边是代善,左边是莽古尔泰。众贝勒众将士分列两侧,皇太极神色极其庄重:“明杀吾先祖,欺吾久矣。或无端挑起边衅,或借故封闭马市,几番犁庭扫穴,必欲致吾族于死地而后快。先汗不得已而兴兵,至今已三十余年矣。今吾大金地阔千里,兵强马壮,蒙古诸部与吾同心。而南朝失政,民心丧尽。自古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吾之征明,志在天下。但此次入关,非为灭明,意在残明。因此,入关后不在于攻城掠地,而在于撼摇南朝之民心。既征明又欲得民心,二者岂不相悖?不然,只要我们严明军纪,做到秋毫无犯,便能为南朝百姓所认可。若烧杀抢掠,百姓将视吾等为虎狼蛇蝎,既获小胜,却失去了民心,如何能夺天下?因此,朕今天要再次申明军令:
“一、不得杀害俘虏,
“二、不得使俘获百姓父母妻儿离散,
“三、不许淫其妇女,
“四、不许剥人衣裳,
“五、不许毁其房屋、器皿,不许伐其果木,
“六、不许酗酒。
“违者严惩不贷。”
每次谈及军纪,皇太极口气都十分严厉,这次就更不同往常。宣布完军令,他用令人生畏的目光扫视了一周,“尔等要牢记之?有犯者休怪朕无情。”
“!”众人齐声应道。
“阿济格,阿巴泰听令。”
“臣在。”
“命你二人为左先锋,率兵两万,攻龙井关。”
“您请好吧!”
“岳讬,济尔哈朗听令。”
“臣在。”
“命你二人为右先锋,率兵两万攻大安口。”
“您请好吧!”
“左右两翼,攻下两关后,直奔遵化。”
“您请好吧!”四人兴奋之情溢于声中。
“范文程听令。”
“臣在。”
“命你与达海急就讨明檄文及安民告示百份,于各关隘、城门,城内街巷等处广而告之,务使南朝军民知吾为吊民伐罪之师。”
“今夜三更造饭,拂晓攻城,朕与大贝勒三大贝勒殿后,在遵化城下候尔等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