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七年十月,乌斯藏活佛遣使来朝,上盛待之。命饶余贝勒再次征明,以张存仁为监军,崇德八年六月凯旋。时阿巴泰及众将征袍破碎,几不遮体,却绝不扰民,上盛赞之。八月初八日,上五女固伦公主阿图出嫁,诸亲王贝勒遗以金鞍,上痛责之送还。八月初九日亥时,上于清宁宫无疾而崩,年五十有二。
皇太极带着皇后哲哲及庄妃,会同礼亲王代善一起赴鞍山汤岗子温泉调养,其间又闻安平贝勒杜度病故,兄弟二人伤心不已。杜度是代善的亲侄子,是他一奶同胞的哥哥褚英的长子,因此也就更多了份伤心,二人想一起回去祭悼,经御医再三相劝才作罢。
在鞍山一住就是两个多月,返京时已是金秋。这是皇太极一生中因病调养时间最长的一次,经过两个多月的调理,尤其朝鲜派来的两个御医的精心施治,皇太极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好,随着身体的恢复,他胸中的灭明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回到盛京的第三天,便有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科尔沁亲王送来信说,土默特部引乌斯藏(今西藏)达赖喇嘛班禅喇嘛的使臣朝拜,皇太极万万没有想到,大清国的影响会推及到万里之遥的乌斯藏,他立即传旨上朝。
自从四王议政后,便很少正式朝议,即使上朝时间也都很短,这时已是日头偏西,盛京城上空,上朝的鼓声响了,诸王贝勒大臣们听到朝鼓声,便知定有重要事情,一个个迅速来到了崇政殿。
赞礼官点名,无一人缺席,尤其是点到洪承畴时,他非常响亮地应道:“在。”皇太极满意地笑了。原来,洪承畴的家眷已被安全地接到了口外,皇太极正式任命他为内秘书院大学士,协范文程领内秘书院事。
众人看着皇上脸上泛着喜悦,猜想定有好事发生。就听皇上道:“诸位,朕刚刚回京,便接到一个特大喜讯,乌斯藏活佛——达赖和班禅派使臣来我大清朝拜。”
诸王众贝勒一听,大失所望,多铎当时就在下面嘟囔开了:“我当是什么好事呢,原来是个屁使者来朝,这些年来朝的多了,大惊小怪的,真是。”
阿济格,阿巴泰等也都不以为然,就连多尔衮同样是一脸疑惑,他弄不明白,来个藏使怎么会令皇上这么兴奋?
洪承畴常年在陕西和塞上一带征剿,对活佛有所了解,他知道乌斯藏历来臣属于明国,如今弃明附清,意义十分重大。他出班奏道:“皇上,乌斯藏的达赖和班禅,是吐蕃、漠西厄鲁特蒙古、青海羌人,以及所有蒙古人心中的活佛,在这些人眼里,两位活佛是尘世的神灵,无不对其顶礼膜拜。他们能派使臣朝拜,弃明归清,意味着神佛对大清的认可,我大清国的影响因此而推及到了乌斯藏及阿尔泰山南北和青海一带,这才是真正的四海归心。”
众人听罢,方知来使的份量,便纷纷议论开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上这么高兴。”
“乌斯藏在什么地方,离我们多远?”
“活佛?还有活佛吗?”
……
皇太极道:“刚林,你将乌斯藏的情况跟大家详细说说。”
刚林出班道:“奴才对乌斯藏事仅知些皮毛,乌斯藏距我盛京约一万里。”
他话音刚落,诸王贝勒便惊呼起来:“多远?一万里?我的天,盛京距燕京绕道是两千里,我们每次都要行一个多月,一万里还不得走半年!”
刚林道:“何止半年,从乌斯藏到盛京无直达之路,沿途千山万水,道路曲折艰险,最少也要走一年。”
代善赞叹道:“了不起,了不起。来的不易,来的不易,一定要盛情款待。”
刚林继续说道:“乌斯藏现在信奉黄教,黄教是喇嘛教的一支,现有两个活佛,一个叫达赖,一个叫班禅,达赖和班禅是封号,老活佛圆寂后,由被确定为转世灵童的人来继承,所以才有一世二世,乃至今天的五世。明万历年间,成吉思汗第十七代孙阿勒坦汗率先皈依佛门,并把黄教引入蒙古,废除了当地的萨满教,从此,黄教在蒙古兴盛起来。
“元忽必烈时,在乌斯藏设总制院,正式对乌斯藏统辖。明洪武五年,乌思藏遣使纳贡,又接受了明国册封,明在乌思藏设都指挥使司,是明的蕃邦。如今来朝,是弃明归清之举,若从皇上对明反包围的方略看,包围圈已扩展到了厄鲁特、青海、乌斯藏,其意义的确十分重大。”
皇太极道:“达赖和班禅的使者,是神佛的象征,我们要以最高的礼节接待他们,所有接待事宜由礼部会同理藩院安排,朝廷先设宴,诸王贝勒贝子,要轮流宴请。你们几位年轻的亲王贝勒,绝不许慢待使臣。”
议完藏使来朝,洪承畴再次奏道:“臣请皇上再次发兵征明。现在李自成、张献忠已席卷了大半明国,近半壁江山已非明之所有,正所谓沧海横流之世,逐鹿中原之时也。我大清亦应参予逐鹿,进一步扬威于中原,为将来君临天下作准备,此亦皇上既定之残明方略也。吴三桂现在虽已心动,但要让他归顺,绝非易事,他还在观望,对明国还抱有一丝幻想。残明会更有利于谋关,只有狠狠残明,才能促吴三桂早下决心归顺。”
阿巴泰却道:“皇上,我们已经四次入关,大树已经被砍倒,不如绕道蒙古,直取燕京算了,别再让李自成和张献忠他们抢了先去。”
诸王贝勒都赞成阿巴泰的观点,遂齐声赞同:“皇上,干脆夺了燕京算了。”
对直捣燕京,皇太极一直十分慎重,燕京是明国的象征,攻之必会遭到极其顽强的抵抗,京城攻防设施十分完备,想攻下它,将付出极大的代价。里应外合,才是上策。现在因有了洪承畴,他觉得可以一试了,于是笑着征询洪承畴道:“先生以为如何?”
洪承畴道:“臣以为既已有了四次,再多一次何妨?恕臣直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崇祯虽然暴虐,但他真的非常勤政,坚持日讲,生活俭朴,不近女色,非杨广之流,个别臣子还对其抱有一丝幻想,故应再次残明。再者,中原地域广阔,各处地势复杂,臣一生转战南北,对全国各处军事要塞,均有所了解,臣正昼夜起草平定中原方略,拟对其一一注明,待臣将其完成后,对将来平定中原必大有益处。”
济尔哈朗、多尔衮、阿济格、阿巴泰等入过关的将领们纷纷赞道:“这可太好了,不知洪大人什么时候能拿出来,有了你这个平定方略,我们可少走多少冤枉道,少吃多少苦啊。”
皇太极心中赞道:洪承畴,乃我大清之活地图也。他吩咐范文程道:“洪先生此举,功莫大焉,去年开科中举的三位举人满洲鄂谟克图、蒙古杜当、汉人崔光前等三人可暂停修史,抽调给洪先生,帮助洪先生尽快将平定方略搞出来。”
代善道:“按宁完我所言,甲申年灭明,臣赞同洪先生所奏,在此期间,还应继续残明。”
皇太极笑道:“朕早已将残明之策改为灭明,此番出征,意在灭明。饶余贝勒阿巴泰。”
“臣在。”
“朕命你奉命大将军,率十万大军绕道蒙古,再次征明。”
阿巴泰一愣:“这是让我当主帅?”他有些不敢相信。
阿济格在旁悄声道:“皇上点你的将呢。”他这才应道:“臣遵命。”
皇太极叮嘱道:“此次征明为轻车熟路,你可从墙子岭一带突破,横扫京畿后,直下冀鲁,要避开农民军,万一相遇,当以礼相待,切不可与之争锋。朕之征明,实是不得已,中原民众已饱受战乱之苦,上次在山东,我们杀戮太多,朕为之痛心不已,此获罪于天之行也,切不可为。朕已数次大赦,意在得天之佑,倘再行杀戮,所赦何用?朕再次申明,此次征明,不得杀戮,对俘获平民不得夺其衣物,不得离散其妻子,不得焚毁财物,不得糟蹋粮谷。我们扬威,更要扬德,要用尔等的仁义之举化解明人对我们的误解。张存仁,张参政。”
“臣在。”
“朕今天要学学明国,也搞一次监军,特命你为监军,协理军务,重在督查军纪,凡有违犯军纪者,都要记档,待回京后一一奏明。”
“臣遵命。”
“你不要怕,有朕在,你要尽职尽责,不得徇私。”
张存仁一身正气:“臣身为言官,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国为君何惧之有。”
送走了阿巴泰,迎来了两位喇嘛,这一天,皇太极命八门鸣号击鼓,大开怀远门,出迎十里。皇太极注意到,跟随二位喇嘛的多达一百余人,漠南、漠北蒙古的大小汗王,贝勒都来了,就连漠北的札萨克汗亦在其中,皇太极暗暗吃惊,想不到蒙古各部对黄教崇拜如此,看样子,黄教在他们心中比朕的份量还要重。
是日,在大政殿大摆宴席,而后便是诸王贝勒每五天一宴,极尽盛情。
但皇太极最关心的还是吴三桂,按宁完我所言,距甲申灭明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吴三桂必须要有一个确切的答复。因此,他多次召见祖大寿,询问吴三桂那边的情况。十月末的一天,吴三桂来信了,祖大寿连拆都未拆,便直接面呈给了皇太极。
皇太极阅道:“舅舅,三桂再拜。舅舅盼三桂心切,三桂何尝不想与舅舅早日团聚。然近日来,京城谣言四起,污我接受女真厚赠,与女真暗中勾结意欲谋反等等。崇祯本来对甥儿有怨,现在便更加怀疑。据家父来信讲,兵部欲将三桂调至关内剿贼,真有此令,三桂老父及陈沅都在京城,便不得不赴任,如此则大计落空矣。三桂请舅舅转奏大清国皇上,速速发兵宁远,甥儿便可向兵部告急,先稳住朝廷再说,然后徐徐图之。”
皇太极沉思着:“看来吴三桂确有归降之意,只不过是为老父所累罢了。吴三桂不能走,祖大寿的外甥当宁远总兵,还有比这更接洽的吗?若换成他人,一切又将从头作起。”
他将信交给祖大寿道:“你来看看吧。”
祖大寿看完,抬起头说:“皇上,吴三桂不能走,我们不能前功尽弃。”
“祖承政所言正是朕意。朕立即派多铎率兵攻打宁远,让吴三桂稳坐宁远这个钓鱼台。”
祖大寿离开清宁宫时已快三更,哲哲道:“皇上身体刚刚好些,便又如此劳累,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皇太极叹道:“现在是腊月二十,壬午年马上就要过去,真如宁完我所言,距甲申年还有一年零十天,但许多事还没定下来,朕是着急呀。”
皇太极在崇德八年的大年初一,又病倒了,一年一度的新年大典不得不停了下来。大年初一患病,实在是不祥之兆,皇后哲哲与代善商议道:“二哥,皇上的身子骨越来越差,稍好一些便又没黑没白的操劳,大年初一的,应是普天同庆的日子,皇上却病倒了,令人担扰。皇上信那些汉臣的,主张什么不语怪力乱神,可仍不见皇上好转,我看这回还是应问问神灵,求神灵护佑才是。”
代善道:“皇后所言极是,我看不如这样,今天下午,我率众兄弟到堂子祭拜祈祷,皇后找个萨满问问,看看是不是年三十儿冲撞了什么,请萨满的事,不能让皇上知道。”
于是二人分头行动,哲哲将萨满请到了肃亲王府。豪格也正为皇阿玛的病着急,立即吩咐家人准备祭品,供桌等祭祀。
萨满敲起神鼓,跳起神来,他口中念念有词,腰间铜铃哗哗作响,跳了足足两刻功夫,鼓停了,不跳了,就见其全身猛地一抖,神被请来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请来的不是鹰神、虎神,也不是黄仙、狐仙,而是宸妃娘娘。
就听萨满哭泣道:“姑姑,我是海兰珠,海兰珠好命苦,我二十六岁嫁给皇上,与皇上恩恩爱爱,本指望白头偕老,谁想到半路分开,我现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好想皇上。”
众人一听,萨满此时的声音和宸妃娘娘一模一样,分明是宸妃娘娘在说话,吓得全都跪倒,磕头不已。哲哲同样十分惊讶,但她知道海兰珠是借萨满之身附体,便劝道:“海兰珠,姑姑知道你很苦,但你既然已经离开了阳世,就要遵守阴间的规矩,耐心等上几年,找上个好人家,投胎转世,总是这样悲悲切切的想着皇上,又有何用?”
豪格大怒,怪不得皇阿玛总是有病,原来是叫你缠巴的,他“刷”地拔出腰刀:“海兰珠,你好大胆,既已作鬼,为何还总是魇着皇上,皇上的龙体关系着大清国运,你若闹妖,看本王不一刀劈了你。”说着就将刀架到了萨满的脖子上。萨满一声尖叫,昏倒在地。众人惊呆了,注视着躺在地上的萨满,过了好大一会,萨满才渐渐醒了过来。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走了,走了。”然后,说话也恢复了本来的声音。
哲哲问道:“仙家,宸妃一缕芳魂不散,这如何是好?”
“请皇后娘娘放心,宸妃娘娘说她不再来了。入土为安,宸妃娘娘还应尽早安葬。”
哲哲一惊,真是位仙家,连海兰珠没下葬都知道。她应道:“皇上的意思是要停灵三年,既然仙家有言,哀家一定说服皇上。”
在哲哲的再三说服下,皇太极答应将海兰珠下葬。崇德八年二月初九,海兰珠葬礼隆重举行。这天早上,皇太极起得非常早,他一个人来到了关雎宫。关雎宫内一切摆设如海兰珠生时一样,一动没动。皇太极默默走到炕边,拿起海兰珠看过的《金史》,轻声说道:“海兰珠,朕今天来给你送行来了,没有了你,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但朕的肩上担的是江山社稷,只好先委屈你了,你要走好,听话,朕会常常给你烧香的。”说罢,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哲哲也早就醒了,她见皇上一个人进了关雎宫,生怕他过于动情,收拾一下便跟了过来。果然,皇上一个人正哭得伤心,她急忙劝道:“皇上,快些回去用膳,一会还要上路呢。”然后硬是将皇太极劝了回去。
辰时整,皇太极、哲哲、庄妃及后宫诸妃,皇太极诸子诸女、诸亲王、贝勒、贝子、亲王妃、福晋、宗室及重臣命妇齐聚,哀乐声起,海兰珠的棺椁离地。霎那间,纸钱漫天,遍城缟素,天地皆白,送葬队伍出福盛门,行二十余里,至蒲河陵寝,开始入葬。皇太极手捧一土洒在宸妃棺上,宗室子弟们开始填土,皇太极率众人祭拜,又是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哲哲、庄妃也控制不住了,与皇上一齐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再三相劝,才算作罢。
海兰珠下葬后,皇太极心态慢慢调整了过来。二月十六晚,范文程来到了清宁宫。皇太极因身体之故,君臣二人已有十多天没在一起议事了。见范文程此时来见,肯定是有要事,皇太极正在灯下教福临读书,他笑着招呼道:“文程先生,坐吧,有什么要事?”
“皇上,两位藏使确是高僧,连日来,他们在城中多次传经布道,昨日十五月圆之夜,又在实盛寺讲传佛法。讲完后,当场为人祛邪看病,当时便有重见光明者,有聋哑之人能语者,有久病而立行者。寺内群情沸腾,人们对他们争相叩拜,纷纷恳请出家。近一阶段以来,各旗都在自己的领地修建寺院,规模越来越大,皇上原来对修建寺庙的规定已经被打破,臣深忧之。”
皇太极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朕尊重黄教,善待藏使,意在联蒙优汉,过犹不及,若是无节制地发展下去,似这般大兴土木,修建寺院,浪费财力不说,出家者日众,不事农耕,以化缘为生的寄生者增多,国家必将不堪其负,但骤然下令,停止其讲经,会对藏使造成伤害,应想个万全之策才是。”
范文程道:“臣有一策,可以一试。”
“噢?文程先生请讲。”
“皇上,自古秋收冬狩,可举行一次大规模狩猎,请二位藏使随行,一可让藏使观我军威,二可锻练未成年之子弟。狩猎中,皇上以军令约束之,他们还如何传法?”
“狩猎?对狩猎,明日朝议上,朕便下旨。寺院之事,朕可私下悄悄告知诸王及众贝勒,所有在建的寺院一律停下来,待一一查明后,根据情况再定。”
范文程道:“皇上身体刚刚好转,狩猎一事,就由郑亲王、睿亲王他们主持就是了,皇上不必躬亲。”
皇太极道:“自古皆为天子狩巡,朕不参加,国人将如何议论?至于身体,朕自会注意。再者,朕也可以散散心嘛。”
二月二十一日,满八旗各旗出三牛录,共七千二百人,汉军旗每旗出一牛录,计两千四百人,总计近万人,出抚近门,赴抚顺,至萨尔浒,再奔开原、叶赫,一路上,铁蹄踏坚冰,疾风卷飞雪,八旗将士们各显神威,六岁的皇九子福临,亦射得一狍,两位藏使,惊叹不已。然而,皇太极真的感到老了,当年的十石硬弓现在已拉不动了,一箭贯双羊的豪气已成为永远的过去,一连几天,竟毫无所获,直到叶赫地界,才勉强射中了一只幼鹿。皇太极的心情再次陷入低谷,三月初九,病倒在狩猎途中。
三月十五日,返回盛京,十七日,再次颁布大赦,死罪以下,全部释放。代善请两位藏使在实盛寺大作法事,以求佛祖护佑。直到四月初,才算好转。
两位藏使一晃在盛京已逗留了八个月之久,四月初,要返回乌斯藏,皇太极在大政典殿为他们举行盛大宴会饯行,并厚加馈赠。
藏使走后不久,阿巴泰送来了战报:“臣等于崇德七年十一月五日,分别从界岭口和雁门关附近的黄崖口进关,明军虽于各关隘严加防范,却不堪一击。我八旗大军连克霸州、河间、永清、衡水,然后入山东,破临清、兖州、登州等,俘获明鲁王朱以派,乐陵王朱宏治、东原王朱衣远等诸王宗室千余人,共攻克三府十八州,六十七个县,八十八座城镇,获黄金一万两千两百五十两,白银二百二十万五千二百七十两,珍珠四千四百四十颗,各色绸缎五万两千二百三十匹,缎衣裘衣一万三千八百四十两,俘获人口三十六万九千人。臣现在已经返回密云,一月后可还京。”
皇太极欣喜万分:“阿巴泰真乃朕之五虎上将也,此次入关,战果辉煌,朕定重赏之。”
皇太极发现奏报中还有一张东西,像是明朝的邸报,遂打开看到:逆贼李自成于二月末,改襄阳为昌义府,自封倡义文武大元帅,封举人牛金星为丞相,下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政府,各地设防御使、府尹、州牧等,俨然一个朝廷。传逆贼张献忠亦在筹谋中,不日亦要建制。这个消息太令人兴奋了,自崇德七年三月患病以来,皇太极就从未开心地笑过,现在,他笑了:“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这才是真正的沧海横流,甲申灭明,宁完我非诳语也。”
六月,阿巴泰师还,皇太极命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出迎,济尔哈朗等人见阿巴泰等人虽神采飞扬,但一个个战袍褴褛不堪,再看军中士兵,无不如此,惊问道:“饶余贝勒为何狼狈若此?”
阿巴泰瞅了瞅身边的张存仁笑道:“我身边这位监军大人,一天天瞪着个贼眼看着我们,平民的衣物不许夺,战俘的衣服不能扒,哪有衣物可换?那些绸缎,花花绿绿的,又没法穿,就只好如此了。”
张存仁解释道:“此番征明,饶余贝勒牢记皇上旨意,严守军纪,所到之处秋毫无犯,令下官敬佩。”
济尔哈朗赞道:“不扰民,不掠民,王者之师也,饶余贝勒为大清树立了一个榜样。”
大政殿上,已设下盛宴,皇太极与代善正在等待,阿巴泰要更衣见驾,济尔哈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更什么衣,如此见驾最好。”
皇太极见阿巴泰、图尔格、张存仁等众将领如此模样,同样吃了一惊,问后大加赞赏。席间,皇太极来到阿巴泰跟前,将其从座位上拉至大殿当中,指着阿巴泰的战袍道:“自古及今,有这样的得胜之师吗?没有,从来没有。此次征明收获极大,获布匹绸缎无数,饶余贝勒却褴褛如此,为何?对中原民众无所犯,对所获之物亦无所犯,这才是军纪严明之师,吊民伐罪之师,真正的王者之师。如此才能得民心,得民心者必得天下。
“李自成在襄阳已经建立了小朝廷,张献忠亦不会甘居其后,想必现在也已称王称帝了。李、张二人现在已不是昔日之流贼,而是要取明而代之了。朕说过明与农民军间必有一场决战,现在来看,这场决战就在眼前。以我大清之兵力,击农民军易如反掌,但民心的征服要比武力的征服艰难得多。当年,我们之所以能够在辽东站住脚,就是因为我们最终取得了民心,我们给了辽东民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我们即将挺进中原,能不能在中原站住脚,就看我们最终能不能得中原的民心,尤其是得士子之心,饶余贝勒这次开了个好头,要褒奖之。朕已好久未饮酒了,今天高兴,来,饶余贝勒,今天破个例,朕敬你一杯。”
阿巴泰一年多征战的艰辛,被皇上的几句话夸得全飘到了九霄云外,他有些难为情地举起杯:“臣多谢皇上。”一仰脖将一大杯酒干了进去。
皇太极亦喝了一口,然后走至张存仁跟前:“张参政,朕心里清楚得很,此次征明之所以军纪如此严明,就是因为有你这个监军在。张参政一定受了许多委屈,朕能想像得出来你的苦衷,所以也要敬你一杯。”
张存仁的眼泪当时便淌了出来,他哽咽道:“皇上……”
“你不用说,朕全明白,辛苦甘苦全在酒里。”
张存仁亦一饮而尽。
皇太极回到座位上:“明以家奴监军,利少弊多,朕以言官监军,弊少利多,监军一职十分重要,就看我们怎么去用。”
第五次征明,阿巴泰得赏银一万两,其他将士之赏也都十分丰厚。
第五次征明凯旋的消息传至蒙古、朝鲜,他们都派来使者朝贺。皇太极由于交出了日常政务,每天仅出席宴请和接待,比以往轻松了许多,身体状况非常好,冷眼看去,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满朝文武无不为之喜悦。
令皇太极更高兴的是,他的第五个女儿阿图格格就要出嫁了。阿图今年十二,是庄妃生的第二个女儿,长得如花似玉,皇太极视若掌上明珠。两年前便已与恩格德尔之子索尔哈定下了终身。婚礼定于八月初八举行,这一天,皇太极率皇后、庄妃及后宫诸妃子在大政殿为阿图和索尔哈举行隆重的册封固伦公主和额驸的大典,诸王贝勒、蒙古各部、朝鲜国等各有所献,场面隆重自不必言。
当晚,皇太极歇息在永福宫。白天的轰轰烈烈过去,晚上顿觉冷清。皇太极静坐于灯前感慨道:“阿图都出嫁了,朕能不老吗?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
庄妃听着有些不大对劲,便劝道:“皇上,阿图就在城内,随时都能回宫看皇上,什么散不散的,皇上放宽心些。”她递过厚厚的一本礼账:“这是内管领处记的礼单,皇上看看吧。”
皇太极接过来不经意地翻着,突然,他愣住了,见亲王贝勒的名单下注有金鞍一副。金鞍?什么金鞍?莫不是用黄金镶嵌的马鞍?他问庄妃道:“你见过金鞍吗?”
“见过,非常漂亮,鞍驾、鞍桥、鞍钉都是用黄金作的。”
皇太极脸色一变,“啪”地将礼单摔到炕上:“此越制之行也。朕与大贝勒可用金鞍,其他人岂能滥用。此风若蔓延,众亲王、贝勒、贝子、众大臣效仿起来,不乱套了吗?”他命护卫道:“你们立刻去索尔哈额驸处,将那些个金鞍取来,朕要见识见识。”
庄妃慌了,她急忙劝道:“皇上,哪有陪嫁的东西还往回要啊,况且,今天是阿图的花烛之夜。皇上先消消气,待明天再说。”
皇太极叹了口气道:“女儿家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朕也不能太不近人情,但此事关系着大清国朝野风气,就等明天再说。”
八月初九的朝议,一直到中午方散,朝会上,皇太极对各部使臣厚加赏赉,尤其对土默特部引藏使来朝,更是另有重赏。下午,他命阿济格、多尔衮和侄儿、侄孙辈一干人等来到了清宁宫。进入宫中,他们发现南炕沿上摆了一排金光闪闪的鞍子,立刻认出是各自昨日进献之礼,几个人相互一视,觉得不妙,怕是又要挨训。就听皇上道:“来了,都坐吧。”
几个人忐忑不安地坐下。
“这些鞍子是你们的吧?”
站起应道:“是,是我们的,已经送给了固伦阿图公主。”
皇太极气哼哼地道:“你们好阔气,竟然用黄金为鞍,真叫朕大饱眼福。”
阿济格道:“皇上,臣弟等以为阿图格格贵为固伦公主,出嫁之时,当有金鞍相配,否则,何以显其尊贵?我们几个也是斟酌再三才定制的。”
皇太极追问道:“你们定制了几副?”
“每人两副。”
“这么说是送给阿图一副,你们每人留了一副?”
几个人一齐应道:“是。”
“哼,倒是满有心计,你们以为这就能堵住朕的嘴吗?”他狠狠地瞪了多尔衮一眼,多尔衮不敢正视,低下了头。
皇太极仰天叹道:“我大清国真的富强了吗?富到了用黄金为鞍的地步?你们都知道那个明国洛阳的福王朱常洵吧。他有一副金鞍,可如今在谁的座骑之下呢?在李自成那。李自成攻洛阳,朱常洵富可敌国,守城的士兵却连饭都吃不饱,他一毛不拔。结果如何,众叛亲离,成了李自成的阶下囚,被李自成和着鹿肉一起煮着吃了,福王肉加鹿肉,义军们称之为福禄宴。他当时哪怕是拿出十分之一的家当分给守城将士,也不至于如此下场。城破之日,仅珍珠就拉了两大马车,起居所用之物全是黄金所造,还不都是为李自成预备的。朕不反对你们享用,你们是大清的王爷贝勒嘛,但要节制。今天你们用黄金为鞍,明天就能用黄金为甲,以后呢?学汉武帝筑金屋藏阿娇?上行下效,下面效仿起来,淫靡之风滥矣。”
他走到几位跟前,语重心长地道:“我们从大山里走出,虽说是天潢贵胄,但终为少数,以少驭众,最重要的是得民心。当年先帝创业之艰,你们无法想像,但你们没赶上,阿济格和豪格赶上了个尾。如今你们都成了王爷贝勒,家拥万贯,阿哈成群,富得很,但不能忘乎所以,要经常到旗下去看看,看看有没有吃不上穿不上的,有没有讨不上女人的,有没有饿死的。你们下去一转,为下属作个样子,下属就会老实些,老百姓就会喊你们青天大老爷。一副马鞍,再金贵又能怎样,真要是众叛亲离,金鞍将为谁所有,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
“兄弟们,侄儿们,我们即将入主中原,更复杂的局面还在后头,任何时候也不要放纵,要牢记戒淫逸,殷鉴不远;要常念虑载覆,居安思危。朕希望你们都能成为大清国的栋梁。二哥现在已是花甲有一,朕亦五十二了,况且,这几年,朕常常是病魔缠身,大清国就全靠你们了。你们要心中有百姓,有社稷,才会永远有自己。”说到动情处,皇太极落下泪来:“你们的盛情朕领了,但鞍子要带回去,要将它们供起来,以警将来。”
皇太极的一番苦口婆心打动了他们,多尔衮跪下道:“臣等知错了,我们一定会记住皇上的教诲,永远居安思危。”
皇太极道:“看来,朕的一番心思没白费,你们回去吧,记住,明天晚上到清宁宫来,朕要让文程先给你们讲《谏太宗十思疏》。”
多尔衮等走后,皇太极觉得心中发闷,他想找个人聊聊,遂命护卫道:“去请文程先生。”
他坐在炕桌旁,拿起祖大寿的奏章,其中一段写到:“臣以为欲破山海关,当先取关前之五城:宁远、中右所、中前所、中后所、前屯卫,此五城兵力虚实,臣知之甚详。吴三桂的陈沅虽在京城,其家眷却在中后所,当先取之。若吴三桂家属为我所获,不怕三桂不降矣。三桂一降,宁远即降,其它三城可一举而下也……
“取吴三桂家属,倒是个良策,可以一试。将来平定中原,祖大寿还是有用处的,找个机会将他调至兵部,会更能尽其所长。”
他继续往下看时,就觉得“忽悠”一下,血往上一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范文程走进清宁宫,见皇上正歪着身子,倚着高枕垫看奏章,便上前跪拜道:“臣范文程叩见皇上。”
若在以往,皇上立刻就会命侍卫看座,这次却没动静。范文程觉得有些奇怪,遂再次叩拜道:“臣范文程叩见皇上。”皇上还没应声,范文程抬起头,见皇上双目微闭,一动不动,料是睡着了,便对女官说道:“皇上睡着了,快扶皇上到东暖阁去。”
两位女官跪着上了炕,搀扶皇太极,发现皇上的头耷拉着,口水流了出来。一扶胳膊,有些僵直,便惊叫道:“皇上,皇上,请皇上到屋里歇着。”
皇上毫无反应,范文程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将手贴至皇上的鼻孔,却感觉不到呼吸,他大叫起来:“皇上,皇上!”
皇太极还是没反应,两位女官看出皇上已停止了呼吸,惊叫道:“皇上!”
这一声叫,十分尖厉,皇后和庄妃正在东暖阁筹备阿图格格三天回门的事,听到叫声,急忙跑了出来。
这时,范文程抓起皇上的胳膊把脉,把了半天,哪里还有一丝脉动。范文程头“轰”地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声惊叫道:“皇上,皇上……”
皇后、庄妃、护卫和女官们顿时哭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