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三年九月,户部汉承政韩大勋监守自盗,祖可法、张存仁接韩管家报,举之。刑部论罪当死,上宽仁为怀,定革职。祖可法抗言,上终赦之。十月十三日,上率大军征明,直挑山海关,围祖大寿于中后所城。
大凌河降将祖大寿从子祖可法、副将张存仁,同在盛京八衙门之一的都察院任汉人承政。所谓八衙门,是都察院、理藩院成立后的一种称谓,即“吏、户、礼、兵、刑、工等六部和都察院、理藩院。”
就任之前,皇太极特召二人嘱道:“都察院是大清国的言路,负责纠劾百官,有风闻奏事之权,权力大得很,在明国,百官无不惧之,无不巴结之,因此这里也常出些贪赃枉法的墨吏,朕对尔等寄于厚望,希望尔等能恪尽职守,为大清国的吏治作出贡献。”
二人先后表态道:“臣等得皇上知遇,唯知有法,不知有他,倘遇不法之事,必弹劾之,绝不敢偏私。”
二人上任以来,不断上疏言事,先是弹赅恭顺王孔有德部众掠夺辽南民户财产,接着弹赅智顺王尚可喜管家小斗放粮,大斗收租,甚至连贝勒贝子们都敢弹赅,皇太极对他们颇为满意。
崇德三年八月初四,二人正在都察院内办公,书记来报:“二位大人,户部承政韩大勋韩大人的管家韩福,在后门等着候见。”
祖可法道:“放着好端端的大门不走,在后门候着干什么?”
书记官道:“在下看韩福神色异常,吞吞吐吐的,似有重要事情禀报。”
张存仁当时警觉起来:“传他到后室来。”
韩富低着头,猫着个腰,用手挡着脸,进入室中,给二位承政大人磕了头:“二位大人,小的有重要事情禀报。”他望了望四周,发现室内并无他人,便放心地说道:“二位大人,我家老爷鬼迷心窍了,这些天连续偷盗国库财宝,并嘱咐小的好好藏着,小的生来胆小,从未干过违法之事,这是杀头灭门之罪呀,吓得小的一天天心惊肉跳,吃不好睡不稳,小的是实在熬不下去了,再熬下去的话,非吓死不可。请二位大人,劝劝我家老爷,让他别干了,趁早把那些财宝送回去。”
二人听罢,同样心惊肉跳,祖可法惊得站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话?”
“小的无半句假话。”
张存仁道:“量你也不敢。”
祖可法道:“韩大勋啊韩大勋,你哪里是大勋,分明是个大胆。户部承政管着国库,却监守自盗,这还了得,此事当立即奏明皇上。”
韩富一听,吓得直磕头:“二位大人,你们都是大凌河出来的,不能报官啊,那样的话,我家老爷就死定了。”
祖可法道“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住吗?早一天晚一天,早晚得出事,到那时我们就是知情不举,视为同罪,你懂吗?”
张存仁劝道:“你不用害怕,按大清《离主条例》奴可告主,如所告为实,可以离主,还有重赏,到时我们重新给你安排个地方。你不要回去了,先在都察院呆下,待事情处理完再说。”
韩富哭诉道:“那我岂不是将老爷告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难过,你为朝廷作了件大好事,皇上一定会重赏你,下去吧。”
韩富下去后,张存仁道:“此事非同小可,这大概是大清有史以来的第一起监守自盗案,此事韩富应告到刑部去,他跑到这来告,让我们如何是好?”
祖可法道:“韩富是个老实人,跟韩大勋十多年了,忠心耿耿,大凌河被围时,他四处出去给韩大勋寻人肉吃,自己却饿着,差点没饿死。在盛京城除了咱们二位,他不认识别人,况且这么大的事,他敢跟别人说吗?如何是好?只有一条路,举报。”
张存仁真有些为难,大凌河三十九名将领,都是从阴间逃出来的,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彼此间都能相互照应,走动也较为频繁。现在韩大勋犯事,告上去必死无疑:“这个韩大勋,荒唐,混帐,我说他怎么那么有钱,原来是偷国库的。”
祖可法道:“人作有祸,天作有雨,他出事是正常的,不出事反倒不正常了。皇上对我们大凌河降将关怀呵护备至,我父亲逃回锦州,皇上对我毫不轻视,反倒委以重任,我们对皇上不能有丝毫不忠。”
“贤弟所言极是,韩大勋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咱们还是先到刑部郑亲王那去,先抓人捉赃,别让他得到风声跑了。”
祖可法道:“就这么办。”
二人来到刑部衙门,刑部汉人承政是高鸿中,此事不能越过他。高鸿中听罢骂道:“韩大勋狗胆包天,丧尽天良。”他思忖片刻,“郑亲王,去了镶蓝旗大营。这么办,咱们一起去见满洲承政。”
刑部满洲承政车尔格、索海二人听了,更是怒不可遏,立刻下令包围韩大勋家。
高鸿中率先进入院中,一位家人赶忙过来招呼,高鸿中问道:“你家老爷呢?”
“老爷不在。”
高鸿中大声喝道:“韩家所有人等听清了,韩大勋盗窃国库财宝,吾等奉命查抄,不论男女老幼,一律到院中聚齐,违令者格杀勿论。搜!”
衙役们冲进室内,按韩富所指之处,很快将赃物起获。高、祖、张三人查看时,大都是金银首饰,绸缎等女人喜爱之物,还有几十个金锞子,一大箱二十两一个的银锭,足有三千两。
高鸿中问韩大勋女人道:“韩大勋上哪去了?”
他大老婆放声大哭:“那个天杀的,准是在翠香楼小妖精那,我的天呐,这叫我们怎么活呀。”
高鸿中出来对车尔格和索海道:“二位爷,烦劳你们二位在这看守,继续清点,我带人去捉拿韩大勋。”
翠香楼在盛京城最繁华的四平街东头,是有名的一家妓院,高鸿中、祖可法、张存仁等三人骑着马,不大功夫便来到翠香楼前。高鸿中命衙役们将楼紧紧围住,然后,率领十几个衙役进入前厅。大茶壶见官爷们带着什进来,急忙上前行礼。高鸿中道:“你不要怕,我们是刑部的,今天来与你们翠香楼无关,说,韩大勋在哪间房?”
“您老是说户部的韩老爷?他在楼上西边数头一间大包房中。怎么,犯事了?”
“少废话,前面带路,不许声张!”
这个韩大勋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四十多岁,杀人如麻,若是惊动了他,动起手来,弟兄们会吃亏。高鸿中在祖、张二人的提议下,悄悄推门进去。这是个套间,外屋是妓女和嫖客们喝花酒调情的地方,韩大勋在内室正和妓女鬼混,从室内传来一阵阵淫荡的叫床声。高鸿中一挥手:“冲。”四个衙役一齐冲了进去。
韩大勋这时正在高潮,他听着有动静,侧头一看,见是刑部的衙役,便知不好,抽出身想反抗。一个衙役上去就是一刀背儿,疼得他嗷嗷直叫,衙役们冲过来,抹肩头拢二臂,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这时,他才看到了高鸿中和祖、张二人,他骂道:“高鸿中,老子玩个女人,管你刑部屁事,你凭什么抓我?”
高鸿中上去就是一大巴掌:“你他妈的良心叫狗吃了,皇上对你天高地厚,你不思报效,却监守自盗,偷取国库财宝,还在这嘴硬!”这一大巴掌上去,把韩大勋老实了,他自知理亏,低下头,不再说话。
高鸿中命床上的女人道:“穿上衣服。”女人吓得直筛糠,高鸿中瞟了一眼:还真有些姿色,怪不得韩大勋为之倾倒,他又是一声断喝:“把这个婊子也一块押走。”
经刑部审讯,韩大勋供认不讳,偷盗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为那个女人。济尔哈朗毫不犹豫地判了个勾决。朝议上,皇太极却道:“韩大勋打仗还是个好样的,为了个女人,色胆包天,贼胆包天。但朕念他归顺以来曾立有战功,能不能网开一面,留他一条生路?”
殿中满蒙汉官员都觉得奇怪:“皇上历来执法严峻,今天怎么了?”
济尔哈朗道:“皇上,我大清军法严明,国法更是无情,韩大勋犯的是死罪,若从轻处罚,恐留后患。”
祖可法亦坚持道:“监守自盗,罪加一等,韩大勋罪不可赦,皇上万不可开此先例。”
皇太极道:“朕不是崇祯,崇祯厉害得很,一次便杀了二十多个大臣,二品大员就杀了十多个了。除谋逆外,朕轻易不杀大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则杀之,还不杀光了。韩大勋为了个女人,行鼠窃狗偷之事,实在可恶,但情有可原,死罪就免了,把他带上来。”
韩大勋此时已被换上了死徒囚服,手脚都戴着重镣,进来后一声不响地跪倒。
皇太极喝道:“韩大勋,你知罪吗?”
韩大勋两眼闭着,头垂得低低的,一声不吭。高鸿中在侧,气得上前就是一脚:“皇上问你话呢,装什么狗熊。”
韩大勋睁开眼:“我说什么?一死而已,老子死了七次了,这回也该死了。”
皇太极忍不住笑了:“你还知道该死,算你命大,这次就再饶你一回,把他的镣铐去了。”
两个衙役吃惊地看着皇上,呆在那没敢动。皇太极道:“朕让你们将他的刑具去了,没听见?”
二人惊讶地掏出钥匙将镣铐打开,韩大勋根本不相信皇上会饶过他,跪在那仍然没动弹。
皇太极道:“朕这次饶你不死,但活罪却不能放过,罚银三千两,鞭刑五十,革去户部承政之职,贬为小校,发到军中效力。”
韩大勋万万没想到还能活下去,他放声大哭:“皇上,我不是人,我良心叫狗吃了,我对不住皇上,皇上,杀了我吧,我没脸活着啊。”
皇太极喝道:“推出武功坊,绑到栓马桩上,狠狠抽,看他还敢不敢再偷。”
韩大勋被押着往外走,边走边喊:“谢皇上不杀之恩,谢皇上。”
皇太极对众汉官道:“韩大勋这些恶习是从明国带过来的,想让他一下子改掉,不大可能,朕知道还有一些汉官在吃喝嫖赌,不务正业,你们要注意了。朕对你们汉官应当说是格外宽容,这一点你们应有所体会。你们奴仆成群,有的人家里阿哈已过千了。满洲人中,除了几个亲王,谁家阿哈有过千的?为此,满洲官员常抱怨朕对你们偏爱,可有些人还不知足,在背地里发牢骚,说怪话。你们不要以为朕不知道,朕是给这些人留脸面。你们不要辜负朕的一片苦心。朕对你们说过,任尔等去留,若是不愿在我大清为臣,可以回你的明国去,但走了就不能回来。朕优汉是有条件的,朕容不得狡诈贪墨之人。朕之所以不杀韩大勋,不是因为朕执法不严,而是因为韩大勋毕竟是祖大寿麾下的一员猛将,杀了他,明国谍工就会大做文章,传出去叫祖大寿怎么想?叫明国将士怎么想?朕这次就忍了,换个满洲官员,朕非活剐了他不可。”
众汉官一齐跪倒:“皇上宽温仁圣,吾等知罪矣。”
八月二十七日,贝勒岳讬率右翼军先行,皇太极亲送于怀远门,此次送行的队伍中,多了十个披红戴花的人,他们是刚刚中了金榜的举人罗硕及众生员。
皇太极叮嘱道:“长城墙子岭一带最为险要,有很长一段并无城墙,你可先命一千人从这里突入,然后夺关,此必胜之策也。”
岳讬道:“请皇上放心,臣记住了。”
皇太极命新科举人罗硕为岳讬敬酒,岳讬和杜度一饮而尽。皇太极手一挥,命道:“出发。”
九月四日,皇太极又送走了多尔衮,并征调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部。十月初,皇太极在崇政殿商讨征明事宜,他命护卫打开地图:“大家看,这是谍工们新绘的一张辽西图,祖大寿现居宁远,往来于锦州、宁远之间。估计现在睿亲王和岳讬已经破关,崇祯小儿必定要调关外军增援,我们要拖住他们,不能让祖大寿一兵一卒进关,以减轻睿亲王和岳讬贝勒的压力,让他们在关内放手大干一番。”
他抬起头,对济尔哈朗道:“郑亲王率兵两万,从大凌河方向直逼锦州。豫亲王率兵两万,直逼宁远。朕率三顺王所部,抵义州,从义州直插山海关,切断祖大寿入关之路。三路大军同时出发,将明军分割于各个城中。各部都要配备红衣大炮,要将各卫所外围的堡台一扫而光。”
十月十七日,皇太极大军抵义州,这是他第三次到义州,算是故地重游。天命七年时,他与代善一起,攻下了此城。第二次是天聪五年围大凌河。
额哲归金,皇太极将察哈尔部安排到了这里,进入义州地面,但见衰草连天,时值冬月,北风呼啸,一片凄凉。皇太极直摇头:“蒙古人就知道放牧,好端端的良田都成了牧场,可惜,实在是可惜。若是将这些良田都恢复起来,便又是朝廷的一座粮仓。”
祖可法在侧,他建议道:“皇上,我们可以在这搞屯田嘛。”
皇太极当即点头赞道:“是呀,曹操当年不就受益于屯田吗?在此屯田,一可解决军队的粮食问题,二可对锦州明军步步紧逼。看来朕之智真的是一人之智,如此良策,朕怎么就没想到?”
祖可法道:“些许小事,不足为圣虑。当年,卑职的父亲曾有过这一想法,但未及实施。”
皇太极笑道:“朕岂能容他实施?尔父一去八年,朕料想,不用多久就会再次见面。”
祖可法道:“父亲糊涂,实在是不识时务。”
“也许他自有苦衷。”
“什么苦衷,无非是母亲那边通不过而已。”
队伍进入城中,就听空中不时传来阵阵的诵经之声,皇太极道:“朕听说义州有一大佛寺,头两次来,都未能礼佛,这次不能再越过了。”
祖可法道:“皇上,义州奉国寺乃大辽国所建,萧太后曾在此受过磨难,后来进了宫,成为大辽国的实际当权者,她将这里看成是发迹之地,捐巨资扩建此庙,才有今天之宏伟。庙内有大佛七座,据说能卜知未来,且十分灵验。”
皇太极顿生兴趣,走到寺前,翻身下马。祖可法道:“卑职与这里住持有旧,先去通报一下,让他们前来接驾。”
皇太极道:“不必不必,人家正在诵经,不要打扰了佛事。”
这时,就听“嘎、嘎”的响声,寺院的门开了,一位白须白眉身披袈沙的老和尚站在了门前,只见他双手合十,拜道:“阿弥佗佛,祖将军别来无恙?来的可是大清国皇帝?”
众人大惊:果然是有道高僧。皇太极更是暗暗称奇:“他怎么知道朕来了,莫非真的能未卜先知?”
皇太极还礼道:“朕行军路过贵寺,特来一拜。”
老和尚道:“圣驾光临,蓬荜增辉,老衲率寺中僧人恭迎圣驾,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一踏进寺内,就被里边庞大的气势惊呆了,上百间的房屋,鳞次栉比,尤其是大雄殿平地而起,气势恢弘,给人以高耸入云之感。住持介绍说:“奉国寺始建于辽开泰九年,为大辽三大寺院之一,另外两处为河北蓟州独乐寺、山西大同华严寺。奉国寺大雄殿最大,面阔九间,长十六丈五,进深五间,宽九丈九,高七丈二,殿内有迦叶、拘留孙、尸弃、毗婆尸、毗舍浮、拘那含牟尼、释迦牟尼等‘过去七佛’,海内古刹上千,供奉七佛之殿却只此一座,敝寺的大雄殿为海内最大。”
皇太极边听边赞:“如此宏伟寺院,足证我北地之繁盛。朕既来此,捐银千两,以作修葺之用。”
住持施礼道:“阿弥佗佛,老纳谢皇上施舍,皇上如此虔诚,必得佛祖护佑。”
皇太极道:“朕听祖承政说,七尊大佛极其灵验,今沧海横流,朕欲定鼎中原,还请住持能指点迷津。”
“皇上真心向佛,佛必佑之,请皇上在七尊佛前上香三柱,然后于蒲团上闭目安坐,我佛自会明示。”
皇太极按住持吩咐,先进了三炷香,然后在蒲团上坐好,闭上了眼。不大功夫,便觉得身体似乎飞了起来,飘飘然来到了一个十分宏伟壮丽的宫殿前。他抬头一望,见大殿匾额上写着“建极殿”三个汉字,他惊呼道,这不是燕京产城中的金銮殿吗?向殿内望去,只见宝座上端坐着一个娃娃,正在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仔细瞧时,发觉这娃娃好生面熟:“这不是朕的皇九子吗?他怎么坐在这里?那朕在何处啊?”他正要上前弄个明白,就觉眼前一道金光“刷”地一闪,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睁开眼,惊讶不已,问住持道:“师傅,刚才朕之所见……”
住持道:“阿弥佗佛,天机不可泄露,皇上圣心聪慧,自会悟出其中玄妙。”
皇太极带着一团的疑惑告别了住持,这一夜,他睡不着了,反复琢磨在佛前看到的幻影:“皇九子命硬啊,他还未出生就把皇八子死了,生时又有诸多异象,也许真的贵不可言,他坐在了金銮殿上,那朕呢?朕上哪去了?难道朕的寿算不长?”
第二天清晨醒来,就觉头昏脑胀,他命护卫传来随军郎中,开了个方子,服下去后才好了些。用过早膳,升帐议事,他下令道:“朕与恭顺王率军五千,红衣大炮十门,直插山海关。怀顺王、智顺王率军一万五千暗随于后,朕要在山海关前大张旗鼓地安营扎寨,要让吴三桂知道,朕已亲临,朕要作个诱饵,诱其来攻或劫营,到时,尔等伏兵四起,必可大胜,一旦有可能,就攻进山海关。”
孔有德道:“皇上亲自诱敌,风险太大,不如让臣等前去稳妥。”
皇太极笑道:“吴三桂不是傻子,尔等去诱敌,他必不肯出动,朕去诱敌,他明明知道是诱饵,但朕的这个诱饵太诱人了,极有可能让他上勾。尔等放心,朕身经百战,不会轻易涉险。”
四天后,皇太极率兵来到山海关前,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山海关。只见山海关依山连海,城高池深,与其它处城池相比,显得格外巍峨。他赞叹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关,果然雄险。”在关前巡视片刻,他率兵向南而去,在距关门五里多地的一薄弱之处,开始组织攻城。吴三桂闻讯吓得心惊胆战:这个皇太极,实在是刁钻,不从正面进攻,挑这么块软肋下手,这却如何是好?他火速率城中精锐迎战。
皇太极命十门红衣大炮齐发,将城上雉堞轰了个稀巴烂,然后便是一阵佯攻。士兵们手执大盾牌,驾上云梯,呐喊着往上冲,吴三桂亲自指挥,火铳、弓弩、石,纷如雨下。
清兵故作败退,在距城不远处安下营寨。吴三桂与众将在城上看得清楚,清营中的军大帐是黄幄,一面明黄色带有金龙的大纛迎风招展,吴三桂一声惊叫:“是皇太极!”众将也齐声喊了起来:是皇太极!
吴三桂看得血直往上涌:看样子,对方不过五千人,我城中将士三万,派出两万大军直扑过去,将其活捉,那我吴某便是天下第一大功臣。
他请示监军高起潜:“高帅,皇太极就在关前,此千载难逢之机也,末将今夜欲率兵两万从正门、南门偷袭,活捉皇太极,向圣上三十大寿献上一份厚礼。”
高起潜是个太监,带兵打过几次仗,尤其是曾打败过孔有德。一般称太监为公公,而称高起潜为高帅,足见朝野公认他的知兵之才。听了吴三桂的话后,半天未言语。
吴三桂瞅着他:“高帅,你倒是说话呀。”
高起潜又想了一会才道:“皇太极用兵极其狡诈,他不可能率这么少的兵力直挑天下第一雄关,这是强而示之弱,众而示之少,分明是在诱敌,诱我们出城,后面必有埋伏,我们切不可上当。”
吴三桂听着有些冷静下来:“高帅言之有理,哨探,尔等立即出城,探明情况,速速来报。”
黄昏时分,哨探先后回来报告:“总兵大人,在距清兵大营六里之遥,有大股人马潜伏。”
吴三桂一拍脑门儿,果然不出高帅所料。高起潜下令道:“所有将领,都要上城严守,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关,违令者斩。”
皇太极等了一天一夜,白天不见其来攻打,晚上不见其来劫营,他对孔有德道:“这个吴三桂,年纪不大,倒是颇有心计,看来朕这个大诱饵也不好用。估计多尔衮他们已完成了对京畿一带的攻势,咱们再拖他几天,然后撤兵。”
山海关中的吴三桂此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连三天,天天一道圣旨,清兵已兵临京畿,催他火速入关增援。原来,多尔衮和岳讬率左右翼军分别从墙子岭和青云关破关而入,先攻破密云,杀密云总兵吴阿衡,现在已直逼通州城下。
吴三桂左右为难:一方面,山海关是通往京城的门户,万一山海关有失,吴山桂就是再借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崇祯砍的;但另一方面,京畿万一有所闪失,吴三桂一族几百个脑袋,加在一起同样不够崇祯砍的。而且谁人不知,崇祯杀大臣从来不眨眼。他亲赴监军高起潜府上商议。
高起潜道:“吴大人不必担忧,本帅以为,皇太极并非真的要夺关,你想,他十万大军现正在关内征战,锦州、宁远又都有清兵集结,山海关前的兵,最多不会超过三万,他能以如此少的兵力攻取山海关吗?不能,他不过是虚张声势,意在牵制罢了。本帅率两万人马赴京增援,吴大人留三万兵马守城足矣。”
太监监军也有个好处,遇有重大问题,由他们作主,出了事,可减轻责任。吴三桂听高起潜说得有理,便应道:“那就有劳高帅了。”
宁远城中的祖大寿,也发现了山海关前的这个大诱饵,他招集众将下令道:“皇太极现在以五千兵马攻山海关,距他不远处是其所设伏兵。祖大乐,你率三千兵马,去偷袭他的伏军,不要硬拼,只要将其拖住一天即可。我率八千精锐,悄悄偷袭皇太极,与吴三桂里外夹击,活捉了他,以雪当年之耻。”
众将齐声称赞:“真妙计也,若是能活捉皇太极,辽东事定矣。”
众将兴冲冲出城分头行动,没想到刚刚走出不到五十里路,就听“咚、咚、咚”三声炮响,多铎率正白旗兵漫山遍野地杀了过来。
原来多铎按皇太极的命令在这等了好久了。祖大寿惊叫道:“坏了,上了皇太极的当了。”他想重返城中,退路已被清兵切断,无奈只好奔了中后所。进入中后所,清点一下人马,折损五百余人,大都是自相践踏而死的,清兵并未紧追。祖大寿惊魂稍定,连忙布置守城。
中后所原本是广宁卫下的一个所城,规模不大,方圆不过三四里,顷刻之间被清兵围了个水泄不通。祖大寿登城观看,不由得暗暗叫苦:“皇太极这是要故技重演呐,这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从清军营中走出十几个人,来到关前喊道:“祖帅,我是韩大勋,开开城门,让末将进去,我有要事相报。”
祖大寿见他身边仅有十余人,又都没带兵器,便从城上顺下了一个大箩筐,韩大勋用攻城的云梯为桥,只身过了护城河,坐着大筐进入城中。
韩大勋梳个大辫子,一身女真人打扮,就连行叩拜礼也是女真人的动作,他声音有些颤抖:“祖帅一向可好?”
祖大寿道:“好,好。可法他们可好?”
韩大勋道:“好着呢,可法和张存仁现在都是朝廷命官,分别担任着都察院的承政。说是亲王和贝勒管八衙门,其实管事的就是他们承政,权力大得很。皇上对大凌河的降将,格外礼遇,经常有赏赐,他们都很富,高门大院的,比满人都气派。”
祖大寿道:“几年不见,没想到你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大清臣民。”
“祖帅,末将是个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你就归顺了吧。大清国现在真的十分强盛。去年,范文程领着满汉官员隆重祭孔,皇上重视人才,今年科举,刚刚取了十名举人和十几名秀才。大清国的老百姓不敢说丰衣足食,但都能有衣穿,都能混上口饭吃,比起大明的饥民遍野饿殍满地来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用范大学士的话说,明之亡也,指日可待矣。盛京城中的旧部们都非常挂念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形势到了如今,谁都能看出来,大明的气数尽了,你还犹豫什么?祖帅。”
他掏出了皇太极的信:“祖帅,这是皇上给您的信。”
祖大寿阅到:“将军,一别八年,朕甚盼将军能以锦州来献,不意却在此相遇。朕自谓识人,以为将军必不负朕,讵料此去竟泥牛入海,令朕贻笑于在满朝文武面前,然朕知将军必有苦衷也。今在城外,咫尺之遥,切盼与将军一见,将军不必担忧,昔日朕已释汝,今日更不会失言,望将军能当面道明原委,以释朕心,至于去留,朕绝不勉强。”
祖大寿看罢陷入深思,对皇太极信中所言,他信。但见了面说什么?我如何面对皇太极?而且只要一去便立即会被东厂的人知道,到时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行,绝不能去。”他将信放到桌子上,“你先住下,容吾好好想想。”
“祖帅,你都想八年了,还要想到什么时候,夫人不就在宁远吗?你一献城就什么都解决了。”
祖大寿道:“就恐怕献城之日,就是夫人自尽之时呀。”
“那也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误了祖帅的前程。”
“你懂什么,夫人乃一代巾帼英雄,是我祖家的恩人,岂能轻易背之?你先吃饭,归清之事,待将来与夫人商议后再定。”
韩大勋见该说的都说了,再呆下去毫无用处,便告辞道:“既然祖帅尚不能决定,末将只好回去复命,饭就不吃了,咱们日后见。”
祖大寿道:“既然已回来了,还回去干什么?留下来与本帅一起守城。”
“皇上对末将宽怀仁厚,有再造之恩,末将在大清是户部承政,为了个女人一时糊涂,监守自盗,偷了国库的财宝,皇上法外开恩,饶我一死,这在大明是根本不敢想的事。末将绝不能做背主之事,祖帅,后会有期。”
送走韩大勋,祖大寿心中思量道:“皇太极用的什么招法,竟能将一个鲁莽之夫调教成了重义守信之人?”
听了韩大勋的奏报,皇太极笑道:“韩将军虽未能劝其来降,但一番道理讲得十分透彻,祖大寿不可能无动于衷,这几天委屈你了,此番出使有功,现擢为备御,立了功,朕还会重用你。”
韩大勋痛哭流涕:“谢皇上再造之恩,末将今生为了皇上就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皇太极命人向城中射去了一封信,祖大寿阅到:“韩将军返回后,知将军正在犹豫,此常理也,朕不怪将军。但将军应明白,区区中后所,非宁远城,朕只需半日便可破之,朕之所以迟迟不攻者,不愿与将军兵戎相见也。汝可带一两骑,朕亦带一两骑,在城外相见,地点由将军选定,不知将军意下如何?朕限将军日落时答复,否则,城破之日玉石俱焚矣。”
祖大寿已作了最后的准备,但一直到半夜仍无动静,到了第二天清晨,向城下看时,密密麻麻的营帐,一个也不见了,唯一可见的是,晨光中漂浮的缕缕残烟。祖大寿惊讶不已:“怪了,怪了,皇太极为何突然撤围而去?又在耍什么花招?”他急令哨探道,“快去探明清军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