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一夜白了头,骄阳日夜不离开牢房,马莲莲负责送饭,看谁敢动蒙恬……新帝即位,乃二世。宫廷内权力争斗,相互倾轧,重新洗牌……俪妃、赵高、李斯面对各自的利益就此分裂……赵高牢牢抓住胡亥这块王牌。兰园在初春乍暖的寒夜生下了孩子。马后庄被官兵严密看管,眼见也是凶多吉少。
那天,骄阳从归德山百灵庙回到将军府邸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老远听见黑风汗血马嘶鸣一声,却显得是那样焦急。陡然间,骄阳发现府邸气氛有点不对劲儿,怎么会忽然增添了护卫?骄阳急忙下车,心说:可能是夫人过来……不对,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天大的事!骄阳疾步走近府门,一护卫向前跨出一步,行礼道:“夫人,将军找了件东西刚刚离去。”骄阳急切问:“发生了何事?”护卫摇头道:“对不起,小的不知。”
骄阳急忙上车,命车夫:“快,中军大营……”马车来到中军大殿外,车未停稳,骄阳已经下车直奔大殿。在门口,骄阳迎面和裨将王离相遇,她急切地询问:“王将军,这里发生了何事?将军呢?”王离只得如实相告:“京都使者奉旨赐公子和将军死……这也太突然。”骄阳感觉天旋地转,脑袋一阵昏眩,就要跌倒的样子。她伸手抓住一株枫杨树干,王离扶了她一把,骄阳镇定住,抓住王离的衣襟质问:“我问你,将军现在在哪儿?我要马上见到他。”一个亲兵过来掰开她抓在王离衣襟上的手,说道:“夫人,你不可以这样。王将军现在全权代理大将军职务。”
骄阳惊诧地瞪着王离,好像不认识似的,也带有了某种鄙视,她后退着道:“是你在迫害将军?”王离急忙摇头:“不不……将军此刻可能在牢里,你快去吧!”骄阳一直退到墙拐角,然后才匆匆跑没影了。她好像重新回到了自己落魄时的样子,变成了有家难回的天涯孤女。
将军府邸空无一人,骄阳孤寂地在屋子里穿梭。一盏油灯,微弱的光亮,骄阳一个人准备着进牢房的一切。她来到后屋,黑暗中,有人喊:“夫人……”骄阳惊异地问:“是祥云么?”
“是我,夫人……”蒙祥云从黑暗里走出来。骄阳立刻有了主意:“听着,即刻想办法离开阳周,先到马后庄看看你婶子和蒙靖、蒙宪,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然后前往浑怀障,告诉詹佑杰、孔先生他们,要他们无论如何要赶来救将军,听清了么?”蒙祥云挺胸道:“遵令,夫人……不,从现在开始,我要叫你婶婶了……”骄阳激动地说:“你小子终于肯开尊口了,快去!”蒙祥云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牢门一打开,骄阳一头扑向蒙恬,早已是潸然泪下:“将军……这里发生了何事?皇帝昏头了么?”蒙恬搂着骄阳道:“此事很快就会明了,骄阳,你听我说……”骄阳抬起头:“将军请讲。”蒙恬眉头紧锁,冷静道:“速速离开阳周……不,想办法离开秦国,回大漠去。”骄阳惊恐地瞪着他:“不,我哪里也不去,就跟你守在这牢房里。”蒙恬心如刀割:“骄阳,听话……”
“我不听!别的话我听,这话我不听。”蒙恬心里焦急:“你得明白,我不想让你为我受苦。还有咱们的骨肉。”骄阳打开食盒、锅盖,道:“来,将军,这是奶茶,这是牛肉,吃……”蒙恬痛苦地说:“此刻我吃不下。”骄阳坚决地说:“不吃怎么行,吃饱好跟他们斗。”蒙恬凄惨地笑着道:“对,骄阳说得对,吃饱喝足好跟他们斗。”蒙恬忽然想起了黑风汗血宝马,于是急切地问:“对了,咱们的黑风马现在怎么样了?”骄阳安慰他说:“咱们的黑风马暂时还能安静下来,刚才我去看过了。”蒙恬念叨说:“我抽空得去看望黑风马……”
说话间牢房门再次被打开,匆匆扑进来的是闻讯赶来的夫人马莲莲,她惊悸地看着蒙恬、骄阳,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哭喊着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把家也给封了……将军,他们说你谋反,说你谋反呀!”
“姐姐,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将军是什么人我们心里清楚。”蒙恬有气无力地叹息着:“是啊,事情最终会水落石出的。”
“姐姐,蒙靖、蒙宪两个呢?”
“他们两个暂时没事,被限制在家里,不准出门……”马莲莲好像又有了主心骨,浑身充满了勇气和力量。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人,鼓起勇气说:“妹妹,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负责每天的饭菜,我看哪个王八蛋敢动我们的人!”骄阳坚定地点点头:“嗯,我就听姐姐的。”
暗夜刚刚静下来,不远处传来黑风马的嘶鸣声,它冲着监牢方向,长啸一声,竟是那样的哀伤。蒙恬闻听,急忙来到窗下,大声喊:“黑风,我的朋友……看守,我要见我的黑风马!”看守为难地说:“将军,请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卒。得不到命令,不敢让你出去。”骄阳一手扶在蒙恬肩头劝说道:“将军,你这不是枉张口吗?”蒙恬嗟叹一声,又问道:“黑风马近日是不是不吃不喝?”骄阳轻轻点一下头:“刚开始,王离想让它成为自己的坐骑,一想也是不可能,遂也就作罢。后来,那个京都使者想带走黑风马,结果还没有牵出马厩,黑风马就踢伤了他。黑风马现在无人敢靠近,每天就是由我过去转达你的情况,它才肯吃点东西。”
蒙恬闻听至此已是凄然泪下,哀婉地说:“没想到,我身陷囹圄,累及这么多人为我着急,连黑风马也……”
清晨,距离阳周不远的山上,钟离山总算再次捕捉到京都使者的身影。钟离山抄近道截住京都使者,他把大刀横担,怒道:“留下人头,你们这群狼狈为奸的恶棍。”京都使者也是毫无惧色:“哼!大话不要说得太早,看招。”说时,两个人打在一起。钟离山先下手一刀将对方坐骑砍为两段,二人徒步酣斗。那家伙渐渐体力不支,钟离山最终将其杀死。当然,肯定地说,他所杀得并非是真正的京都使者,而真正的京都使者已从间道逃脱赶往京城。
此时,张良等人已赶到,众人松一口气。张良道:“来,不管怎么样先休息好了再进阳周……”
“歇歇就歇歇呗……”张良突然幽幽地说:“我总是感觉我们追杀得太容易了……”钟离山也说:“我也有这个感觉,是不是我们一开始就上当了?”前面过来几个行路人,张良上前问:“老乡,别怕,你们是不是从阳周而来?”这些人拉着毛驴,驮着山货,以为遇上了打劫的,战战兢兢。其中一个胆大的说:“小的昨日晚上就到了阳周,谁想却四门紧闭,不让进城,只好在城外客栈投宿。今晨,还是不开城门,这才听说出了大事,皇上把太子爷赐死了……”众皆惊呼:“啊——”钟离山微闭双眼,感觉心都在痛,一切辛劳都付诸流水。他突然腾空而起,挥刀斩断一株山槐树干,喊声如同虎啸龙吟,长久回荡在山林。
牢房内的蒙恬几乎一夜未眠。当早晨第一缕阳光映照进牢房时,蒙恬神情异常平静:“使者金成安在?”看守道:“回将军,他们已经走了!”蒙恬沉吟半晌,又说:“烦请你给我准备笔墨、木牌,好么?”看守思忖再三,答应了,不一会全数准备妥当。骄阳仍在熟睡,蒙恬独坐窗前,他冷静地思考着事情的前后经过,心想皇帝一定是驾崩了,要不然那使者金成可能也不会放过我。蒙恬在极力想象着事情的全部过程……
飞骑传书:“公子饮剑死,将军被囚阳周……”
千里烽火烟燧,连番奏报:“大秦皇帝驾崩,黔首全数举哀十日。”京都咸阳、三秦大地,延伸辐射全国;新秦中、长城、中原、即墨、燕赵大地,楚疆上下,吴越、南海,处处举哀。蒙恬心腹人马已被更换,田获趁人不备,溜出阳周。
清晨,山野道口,使者金成要返回京城,忽见松林中一飞骑飞奔而来,二人遂在山道上展开对攻,黑衣人受伤瘫倒在地。田获剑尖直指使者金成脸部,挑开他的黑衣伪装:“京都密使,你的命真大呀,这回看你还装不?……咦,怎的不像?”田获惊异间,那人默然冷笑道:“哼哼!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真正的京都密使。”话刚说完,脖子歪转便死去。
田获恨得咬牙切齿,踢了那家伙几脚。田获恨恨地道:“又让这小子逃掉……”突然传来一声呼唤:“田大哥……是你吗?”田获警惕地相问:“何人?赶快出来。”片刻蒙祥云过来扑进田获怀里:“田大哥……呜呜——”蒙祥云伤心地哭起来。
田获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如夫人让我装成要饭的,这才混了出来。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田获摇摇头,沮丧地道:“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走,还是先回浑怀障吧!”
蒙恬在阳周大牢关押已数月。冬日漫长,雪花飞舞,昼短夜长。突然一天,马蹄嗒嗒,信使边走边报:
“宣:新帝即位,乃二世。今岁首为二世皇帝元年,举国同乐——”
咸阳宫中已是赵高的基地。回到京城,赵高及时调整了原有属下的位置,又把几个心腹安插到要害部门任职,等到俪妃想安插自己的人时,赵高只是将其安插在那些无关紧要的部门,算是应付。俪妃眼看不能掌控宫廷,急得来找自己的儿子,顺便提到自己加封皇太后的事情,谁知胡亥竟然说自己做不了主。胡亥劝母亲先不要着急,这事得慢慢来,要从长计议。
在“沙丘之谋”的较量中,俪妃已领教过赵高的厉害,曾经气馁地打算认输,但回到京城,自己一帮子手下和娘家人一个劲儿地撺掇俪妃,说皇帝是你的儿子还是赵高的儿子?他怎能说做不了主?俪妃想想也是,她还是不甘心就此罢手,结果是刚被熄灭的权力欲望之火,又在她心中复燃:我俪妃既然能生下一个大秦皇帝,难道还害怕谁不成?俪妃和自己的兄弟首先想到了京城的防御部队……而此时的赵高已经先她一步完成了这一切,牢牢地将城防和京城卫戍部队掌握在自己手里,俪妃对此还浑然不知。
俪妃央求胡亥说:“先让你大舅任内史,让你二舅任九门城防将军,别的咱们以后再说。”胡亥对老娘的提议是满口应承,也即刻在李斯和赵高跟前提了。李斯倒没说什么,赵高却慢条斯理地说:“为了防止京城内乱,眼下内史一职暂不任命为宜,我就替皇上操心了。”李斯一听,内心不由一阵冷笑。胡亥可就没那么聪明了,听到还实际掌控在我这个皇帝手里,于是放心了,心想迟早会让大舅当上这个内史的。于是又问九门城防将军一职,赵高说:“这一职早已经有人任职半年了,怎么,皇上您不知道?”
“已经半年了?”胡亥一脸诧异:“是谁?朕怎么不知道?”
“就是在此次沙丘护驾有功的庚辰将军呀。”
“噢!是那个山大王,朕见过。人,挺不错,那就好好让干。”庚辰还趁机进来面谢了一下胡亥,胡亥高兴地夸奖了几句。“那我大舅我二舅……”
“皇上,臣已经替皇上办了,加封你大舅为成侯,加封你二舅为等侯,两位侯爷都好命相,都食邑五千户。”
“噢——”胡亥很高兴,随即收敛一些憨直相说道:“朕回京之后也是反恭自省,尤其是‘沙丘之变’给朕的影响太大了,想想过去一味地声色犬马,实在太不该。朕计划请两个太傅、博士随在朕身边,随时教授课业,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李斯一听心情特别激动,满心欢喜地奏道:“皇上圣明,老臣不才,心里倒是有几个像样儿的人选,不知皇上满意否?”
“爱卿请讲。”胡亥也很有兴趣,但不想旁边早已恼了赵高,他是最不想让胡亥学什么正经学问的,一旦受到那些所谓的正统学问的影响,这憨皇上肯定难以驾驭。于是,赵高武断地说:“就不必在外头请什么太傅、博士了,这由我担任,再请个懂刑法的就行。先皇在世时,不就是要我负责皇上的学业么!难道皇上这么快就忘了?”胡亥顿时语塞,而李斯则闷了一肚子气,本想提说让儿子李由回京担任个重要职务,看来也是徒劳。他越发清楚了赵高的势力,心想只有慢慢地从长计议了……
相比而言,俪妃就不那么有自知之明了。过了两天,她兴致勃勃地来找儿子打问以上事情,胡亥满以为母亲会满意呢,高兴地说封舅舅们为侯爷,各食邑五千户。俪妃说:“这都是爵位,皇上的舅舅理所当然要封侯爷了。娘问的是那两个职务,我们家的人要赶紧掌握实权才能维护好你的皇权,皇上应该明白这一点。”胡亥像是恍然大悟:“噢……娘是说内史跟九门将军,内史就由儿子自个担任,赵高负责。九门将军已经有人干了,而且干得非常好……”
“算了吧……”俪妃一听非常失望,对儿子还不是一般地失望,心中一凉,道:“皇上,你是我的儿子,虽然贵为皇上,但我们母子的命仍然操在别人手中。好了,娘知道你也有难处,娘再不求你了,你好自为之吧!”俪妃的两个兄弟和她的几个同党还在等消息,一听是这么个结果,大家是义愤填膺,都为俪妃母子抱打不平。“这什么世道嘛?到底谁是皇上……”这是胡亥大舅的话。胡亥二舅也气愤地说:“姐,没想到你们母子就这样被人耍……”俪妃低垂着头不再说话。身边一个叫陆奎的人是她的新情人,也还有点政治头脑,他碰一下俪妃胳膊,意思已经很明白:这宫里很可能有赵高的耳目,出格的话一定不能说。于是俪妃笑吟吟道:“哥哥,小弟,我看此事得从长计议,今天就先议到这吧!”
明显的逐客令。胡亥的二舅看见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非常生气地想姐姐怎么变得这样了……哥俩只好气呼呼地走人。俪妃打发掉身边的人,这才问陆奎:“那么,你一定有什么高招了?”陆奎说:“我哪有什么高招。娘娘您敢保证自己身边就没有人家安插的人?”一句话把俪妃问得内心慌张,这件事情她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她无奈地摇摇头,深深叹口气:“我,无法保证了……”陆奎急道:“那你还让国舅爷在这里大放厥词?让赵高听见,每一句都可能是罪证。”
俪妃惊讶地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唯一能指望上的男人,陆奎又继续道:“娘娘,一句老话说得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是不可以让任何一个人知道的,必须守口如瓶才最安全。我不是非要把国舅爷排斥在这个圈子以外,问题是经过这几次接触,我发现国舅爷并不沉稳,容易激动,此乃搞斗争之大忌也。既然说明了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为什么还要像上战场似的?”
俪妃越听越感到后怕,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情人不说话。陆奎继续道:“现在连皇上身边也都是赵高的人,那就是说,人家已经把我们掌控得一清二楚,而我们却是聋子、瞎子。既然我们无法得知人家在干什么,至少也要保证不让对手知道我们太多,人家掌握我们的情况越多,也就越容易对付我们。娘娘你仔细想想,赵高总是把我们想做的事情做在我们前头,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人家能清清楚楚地了解我们在干啥。”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只有束手待毙了?”俪妃很不甘心地道。陆奎缓和一下语气道:“也不完全是,要想做成这件事,必须改变我们的策略了……”
“什么策略?”俪妃紧紧追问,陆奎毫不隐瞒地说:“两个国舅爷已经封侯,不如让他二人回自己的封地去,先老老实实做个富翁,以此来麻痹我们的敌人。唯有让对手放松了警惕,我们才有机可乘。”
俪妃频频点头:“嗯,有道理,那么后面呢?”
“这就牵涉你的皇太后问题了……”陆奎接着道:“倘若真的提到议事日程,大臣们首先会拿先皇自从皇后去世就不再立皇后这一事实来打压你。这件事情,赵高很可能只是旁观,不会插手,因为他是一个最讲求实效的阴谋家,光有其他大臣就够你受的了。赵高的野心是丞相位置……”
“啊,丞相之位……”
“所以就和您有个交易好谈,您要是对他收拾李斯无动于衷,那就等于是支持了他,那么不管什么人再反对你皇太后名号,只要赵高一出手,这件事情也就搞定了。”
俪妃似乎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要真是那样,倒也无妨,只要不坏了皇上的事就好。”
“可您想过没,这样一来其实再次削弱了我们的力量。”
“那又怎么讲?”俪妃此刻最怕别人说出对自己不利的一面。陆奎继续道:“李斯不会再跟赵高合作,这是肯定的,但赵高却害怕您跟李斯合作来对付他。除掉李斯是赵高梦寐以求的事,到那时,我们只有更被动……”俪妃听到后整个人都蔫了,打不起一点精神来。停顿了好长时间,她才试探地问:“就再没有更好的办法吗?”陆奎摇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他说得是那么的肯定,但又实在不忍心地又附加一句:“除非……”然后又摇头道:“这,不说也罢……”俪妃现出哀求的神色:“一定要说。”
“您一定要听?”俪妃点点头。陆奎道:“装疯、卖傻总可以吧。”俪妃惊恐地睁大双眼……陆奎又仔细解释了装疯卖傻对自己的保护作用:“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想跟人家斗,那肯定是枉谈。”这次谈话也就结束了。之后,俪妃一个人待在内室,仔细想着陆奎的分析,简直是太精辟了。就目前情况看,李斯已经很危险了,但不顾李斯就等于不顾自己,怎么办?唯一可行的就是装疯卖傻……
这日,胡亥正在朝堂上第一次正式地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俪妃气急败坏地从后殿冲到丹墀上,也要给自己寻找一个位置。众官惊讶地瞪大双眼,不知道这个皇太妃想干什么。立在丹墀边上的赵高是今天的当家主持人,正挥动拂尘让众官开始朝拜。朝堂上,李斯见是俪妃,心里暗自幸灾乐祸,俪妃你就好好闹一闹吧,好好折磨折磨这个赵高,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俪妃捡起一个大的靠垫坐在边上。今天她特别令人不可思议,不仅衣衫不整,而且云髻纷乱,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特意化妆。但前两天就曾有人暗中传闻,说俪妃好像有点疯癫,李斯和赵高还不信,今见俪妃如此形态出现在丹墀前,大家对有关俪妃的传闻就开始相信了。
赵高也不理会,心说我正好可以除掉一个祸害,遂展开告谕读道:
……先帝始皇坐朝近四十年,统一六国,励精图治,使江山稳固,功垂万世。虽有恶民从中作梗,但仍能化险为夷,平安葬于骊山。太子胡亥,先帝一向爱之,喜其性恭德谦,立为太子。今,初登大宝为二世皇帝,朝见百官,以正视听,以端朕恭。钦此!
百官跪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胡亥还十分不自然,平摆其手:“众位爱卿平身!”
“谢万岁!”百官齐齐归位坐定。他们的眼神迷离、彷徨,有的还完全是一副愤懑的神情,绝对少有过去对待始皇那样的恭顺。
按照胡亥的想法,毕竟是以不光彩的手段得来今朝,自己心中有愧,能如此已是相当满足了,而边上的赵高可就不同了,他在内心恶狠狠地说:我让你们再多神气几天……就听二世皇帝道:“诸位爱卿,朕,仰赖先帝,初登大宝,本就才疏学浅。大秦帝国气冲天穹,国祚延绵,还要仰仗各位辅佐,方不失大国鸿泰,垂询四方之天庭。朕,希望各位不惜建言献策,使得朕兼听则明。”赵高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二世话音刚落,一个不知好歹的大臣道:“皇上初登大宝,的确值得庆贺。今初次朝见诸位同僚,臣斗胆问一句,自裁阳周之大公子扶苏遗骸是否要由朝廷正式归葬皇家王陵?臣奏请皇上定夺。”这下不得了,像木匠最后一锤定音,彻底静下来。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提扶苏这个人,这家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纯粹是给人找不痛快么。因为扶苏这根神经太敏感了,牵扯到几个重量级人物——李斯、赵高、俪妃、二世。朝堂一时鸦雀无声,静得邪乎。赵高面上不好看那是定然的,就连李斯也是心惊肉跳,最怕在朝堂上议论的事情却偏偏就提及了……正在装疯卖傻的俪妃也听个正着,心倏忽一下子,差点没蹦出嗓子眼儿。她这突然的停顿,别人没注意,而赵高是看得清清楚楚,明白俪妃的疯癫八成是装出来的……
此时,又一个大臣前趋一步,施礼道:“臣倒有一言,不说出心里不痛快。二世皇帝登基就皇帝位,天下人共贺。臣斗胆为皇上说句公道话,其生母俪妃娘娘应即刻加封为皇太后,这样,上可以达于天庭,下可以告慰列祖列宗。望皇上裁夺!”终于有人为我俪妃说话了,俪妃自己听得清清楚楚。赵高此刻心里是彻底雪亮,噢!原来这女人使用了苦肉计,不惜让自己疯掉……那我就彻底让你疯掉。但此刻,他马上表示了自己的观点:“皇上,此奏听来得当,臣以为可以考虑。”
朝堂百官暂无话可说。李斯本来想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眼见赵高意外支持,他不得不另做打算。俪妃心里对陆奎那个佩服呀,果然被他猜中,而赵高是绝对明白了俪妃装疯卖傻是真,疯癫有病是假。赵高心生疑惑:她怎么会想起这么高明的招?以她的个人智慧是完全不可能的,那么她的幕后人会是谁……
松林里,眼看秦王朝风雨飘摇,各路义军首领正召集会议,商讨是否采取非常之措施揭竿而起。大家准备推举钟离山为领袖,钟离山坚辞不受。与此同时,义军们已经四面围困了阳周城,时刻监视着阳周城的一切活动。阳周城城防紧急,王离派兵严加防范。但第二天,城外山上连一面旗帜都看不见了,山林孤寂地在春寒料峭中飘摇。看不见义军人影,王离和诸将官更为紧张,问手下,义军是什么时候撤走的?竟然都说不知道。有人担忧地说:“是不是他们已经潜伏进城里……”王离心说这是不可能的,但还是派士兵挨家挨户搜捕可疑人员,搞得阳周城内草木皆兵。慌乱了两天,没有结果,反倒把黑衣客逮住不少,但这些家伙们不问何故,一律自杀,无端损失了庚辰许多手下,使他对赵高非常恼火。
其实义军们并没有走远,而是按秩序潜进山林休整。各路义军各有统属也造成指挥不灵,行动不便。目前正是用人之际,几个首领正在讨论下一步的方略,突然一个小兵进来说:“禀报头领,来了一帮黑衣客……”
“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钟离山一跃而起,更多的义军纷纷响应,他们埋伏在山道两侧单等黑衣客。这伙黑衣客足有二三百人,全是清一色的西凉马,原本都是庚辰手下被派往阳周来协助官兵的,因胡亥接到王离的奏报后也很担心,所以才有此行动。
正要发布作战命令的钟离山,突然看见兰园挺着大肚子朝这边摸过来,他急问:“你怎么会来这里?赶快回去……”
“不,我要到阳周去,去给太子爷祭奠亡灵。”
“就不能等打完这一仗么?哎,你是怎么知道的?”钟离山知道此事一直有严格规定,对兰园是绝对保密的。兰园满脸怨愤:“你还好意思问这事……”钟离山只得如实答:“请你理解我的苦衷……”
“那我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
“对不起,我无意中听金针公主说的。请你不要埋怨任何人,我们也是想保住公子扶苏的孩子,所以,你不要介意,保护你和你肚里的孩子,已经成为大家共同的责任。因此,不经我同意,你不能进阳周城。”
一想到这个阴暗的杀不完的黑衣客组织,钟离山由不住怒火中烧。钟离山眼见黑衣客已进入埋伏圈,高喝一声,山道被义军前后堵死。兰园感觉头上被击了一下似的,昏眩倒地。钟离山让手下看护兰园,自己带人冲下山道,击杀敌人。
义军得胜回到驻地,兰园也清醒了,高声呼喝着钟离山的名字:“钟离山,你凭什么不让我去祭拜太子爷?混蛋,你这个混蛋……”兰园挺着大肚子怒气冲冲找到大帐,却见一个满头银丝的女子正在跟大家说话,首领们都尊称她为孟姜酋长。兰园心想她就是天下人皆知的孟姜女,于是也不再发怒,给孟姜女深施一礼:“小女见过孟姜酋长!”孟姜女惊讶地担心道:“我不知你是谁,可你像是马上要临盆的人了,怎么还可以到处乱走,竟然还要发怒?”钟离山赶紧低头向孟姜女简单介绍了一下。兰园则说:“你说给孟姜酋长也没用,阳周城我是一定要去,扶苏太子爷我是一定要先祭拜。不然我临盆之时将近,祭拜不上他怎么办?”兰园已经声泪俱下,引起众人一片同情。
钟离山赶紧安排人员侍候孟姜女,完全不理兰园。“主人,您不远千里刚刚赶到这里……还是赶紧先休息休息再说。”孟姜女则说:“这个不打紧,只是这个兰园所说也有道理,你还是想办法让她完成此愿,她也就能安心生孩子了,要不,你看她急成什么样子了。”
“这……”钟离山犹豫起来。众首领当即都给兰园出主意、想办法。张良认为可不可以走水路?白羊水直入阳周城,可以从那里进城。
众人正议论间,帐外有人求见,直入大帐的竟然是田获和蒙祥云。钟离山、詹佑杰等围上来一圈互致问候。二人先见过孟姜女,知道女侠也是为蒙将军和扶苏的事而来,自是感激不尽。大家都问及阳周情况,打探如今蒙将军怎么样了。田获摇头说:“阳周的情况大多都是属下们私下胡乱猜疑的,倒是前一段日子的确给将军换了房子,看守也少。最近几日又加紧了守卫,总之是凶多吉少。”孟姜女一听也是滴泪叽珠,欷歔不已,抚着兰园虚弱的肩头说:“你们好生筹划,这事一定要做,我跟兰园姑娘一起去。”田获作着保证说:“那就不必再议,由我和蒙祥云带路就是。我俩先后五六次进出阳周,至少知道怎样走更安全。”钟离山说:“我们打算走水路。”
“过去那几天还行,但今晚恐怕不行。”田获继续道:“因为马后庄就在白羊水边上,从前天开始,那里已是戒备森严。他们娘仨已被彻底关押起来。”众人听后无不哀叹:“怎么会这样……”
田获和蒙祥云带路,大家顺利躲过关卡,进入阳周城。此时,夜阑人静,一行夜行人悄悄潜上南桥山。黄帝陵园的守墓人老齐头带着大家找到山侧一座坟丘,大家齐刷刷跪地祭拜,兰园和金针已经泣不成声,只好捂住嘴巴哭泣。
孟姜女想起自己和扶苏公子一路同行上北疆的情形,早已是百感交集,泪如雨下。正是那次遭遇狼袭,二人相互舍命救助,才成为可以托付生命的生死之交。孟姜女低声道:“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高高在上的大秦公子,到了危急时刻,竟然会舍命救我……单从这一点,我就可以断言,他一定是个好皇帝。”
兰园哭诉道:“公子啊!公子,兰园没有辜负你一片真情,皇上也没有,他临终圣旨写的是您。他当时非常清醒,我一字不落都听到了,就是现在让我背诵,都是字字准确……这怎么会错呢?”兰园越说越伤心,“李斯晚节不保,投降了赵高,胡亥是个傀儡,根本没有任何主见。他们在皇上遗体边进行的交易内容就是那个改变了整个时局的一封矫诏,我直到此刻也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太子,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好人就没有好报?胡亥他并不是一个恶人,他只是一个花花公子而已,他完全被别人所利用……啊哟……”兰园突然用力压着肚腹,疼得大喊。孟姜女果断地道:“快,她马上要临盆了……她是动了胎气。钟离山,得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接生,女眷们过来……”
钟离山立刻跟着老齐头找来一块门板,大家把兰园放上去,在田获带领下,来到奢延河边一户人家。瑶仙公主带着自己的女兵在外站岗,孟姜女和主妇在屋里负责接生,还派人悄悄去找来稳婆,众人七手八脚帮忙,兰园顺利产下一男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