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沙丘之谋,俪妃、赵高之流还是值得额手称庆。兰园被捆绑在石柱上,胡亥老远就听到兰园的阵阵骂声。一声声对乱臣贼子的叫骂声传来,使狼狈为奸者们心里难以舒坦。有先皇免死牌的兰园差点就做了第一个刀头鬼。杀手们出发了,他们的目的地是阳周、是代地……去为阴谋家们实现其梦想。
胡亥自小就是个情种,他想起兰园,遂神志不清地找上门来。此刻寝宫内已经没有旁人了,只有父皇孤独地躺在那里无人理睬,胡亥感到一种少有的恐惧袭上心头。怎么能连一个守灵的人都不留呢?寝宫内,四壁灯烛辉映,幽冥的光线下,始皇像个静物一般停止了生命。这是极为现实的,也令胡亥感到恐惧,因为就在黄昏即将到来的时候,他趁着父皇熟睡之机,曾经非礼过这个令他神魂颠倒的兰园,想入非非的是这个天之尤物一般的娇娃若搂在怀中那份柔软……胡亥不由地想起父皇手擎天子剑要砍向自己的暴怒情景,要不是那个兰园下死力抱住父皇的手臂,可能自己早就死在父皇的剑下了。因此,胡亥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淫逸想法,他突然产生了想要保护兰园的强烈愿望,他要去寻找兰园……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命体,父皇活着时,他不顾乱伦桀越之礼,企图想占有兰园,现在父皇死了,他却相反对她没有了一点淫逸占有的欲望,而是一心想要保护她。这就是此时此刻的胡亥,他对自己此刻已经身为太子还是没有一点感觉。
俪妃已经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她穿着华丽的滚边素袍,披着长长的云发,淡妆轻描,前后四个宫人为她打着灯笼。俪妃在胡亥后面追赶:“太子,你乱跑啥?”旁边有人施礼:“奴才给太子爷见礼!”胡亥对这些都置若罔闻,又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从寝宫出来四处乱撞,不知到哪里去能找到兰园。“娘,兰园姑娘不见了……”
“谁叫你操心那个下贱的女人了,走,跟娘回屋去。”
“不……”胡亥回答得很坚决,俪妃惊讶地瞪着儿子:“你疯了……她是你父皇用过的破烂,赶快跟娘回去,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俪妃要拉儿子走,胡亥用力甩开母亲,道:“娘,你不要管我,她是个好人,她现在有危险……娘,我也在找妹妹。”
俪妃惊诧之余,不得不放缓语气:“你说什么?你是说……我的金针,怎么这大半夜不见我的金针?”俪妃焦急地四下瞅瞅,到处都被黑暗所笼罩,就听一个宫女嗫嚅着说:“公主,她被关起来了。”
“关起来?”俪妃大为惊讶:“被什么人关起来的?”
“公主骂那个人,就被关了。”
“那兰园姑娘呢?快告诉我。”
“她怒骂赵大人,被绑在石桩上,说天亮了要杀她。”
“我的女儿……她被关在哪里……”俪妃疯魔了,语无伦次地去找女儿。按照宫女指引的地方,俪妃很快找到那里,却唯独没有女儿的身影。一问才知,金针压根没有逮过来,而是被常青光给弄走了。一提常青光,俪妃心都凉了半截,掠过一堵阴影。
她发疯地找,总算找到公主。金针公主一个人被关在一间厢房里,呆滞地瞪着屋顶发怔。她那一身漂亮的裙裾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人就像一朵凋谢的花儿,默默垂泪。俪妃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呼唤道:“金针……怎么啦金针?金针……”俪妃痛哭失声,这到底算怎么回事。金针任由俪妃抱起又放下,只是一言不发,那个天真活泼、傲慢无礼的金针哪去了?
俪妃一个劲儿地在内心发问,陡然间又一次想起和常青光做爱时的疯狂,此刻竟然感觉是那样的厌恶。完全没有过去想起来那么心动、那么美妙和渴望。“狗日的,我要杀了你……”她放下女儿,怒气冲冲来找常青光。其实常青光糟蹋了金针公主后就出去巡查哨岗,刚好从宫城正门往回走,迎面就碰到了怒气冲冲的俪妃,俪妃上来就给常青光一耳光,把他那副嬉皮笑脸给打没影了。常青光愤愤质问:“还老情人呢,为啥要打我?”
“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你,你这个畜生,啊……”
“哈哈……”常青光独自狞笑一声:“让她嫁给我不就得了……”
“你这个畜生……”俪妃扑上去又要扑打常青光,常青光也不躲闪,任由她发泄愤怒。突然,常青光冷笑一声,轻轻一用力将俪妃扛在肩上,朝一座空房子走去,身边的士兵和宫女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常青光进屋重重将厮打的声嘶力竭的俪妃丢在卧榻上,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她身上的所有衣物,他像个真正的禽兽那样狞笑着压在这个女人身上……一股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个后宫炙手可热的女人第一次尝到了被奸淫的滋味。
俪妃痛苦地闭上眼,嘴里喃喃说:“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为什么要这样糟践我?”俪妃悲伤地问。常青光无耻地道:“以前,虽然我们的肌肤之亲都很过瘾,但我并没有获得真正把你征服的感觉。这一次,连同你的女儿,我这些感觉都有了,很好,征服女人的感觉真好,听懂了吗?”俪妃再次流下屈辱的泪,怒骂道:“你不是人,你是畜生。她可是我的女儿呀,天哪!”
“哼哼!要不是你的女儿我还不干呢。”
“你就不怕遭报应?我会马上下令杀了你。”
“别做梦了,你和你的儿子都在被赵高利用,那你现在就下令杀我吧,看看谁会帮你?过去大家都是惧怕始皇帝,你以为是怕你?他才是凌然不可犯。至于你,哼!你把自己估得太高了,风骚做个妓女恐怕也嫌老了。”常青光笑着又恬不知耻地拍拍俪妃的脸蛋,这才扬长而去。
行宫别院内,兰园被捆绑在殿外的一根石柱上,四周寂然。一个祭司身穿怪装,围着兰园跳跃几圈,意思向天神请示。兰园睁开双眼,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但毫无畏惧。她高声叫骂不止:“赵高,你这个千夫所指的阉人;李斯,你这个不为国家着想的软骨头;御林军们,你们的皇上已经驾崩——这几个恶人已经篡改了遗诏,要立胡亥当皇帝。你们真正的皇帝是扶苏公子!快快诛杀乱臣贼子……”
胡亥老远就能听得见兰园的叫骂声,这声声辱骂,句句如同鼓槌敲击在胡亥心头,明明是哥哥做皇帝,现在由于母亲和赵高相互利用,父皇遗诏完全被篡改了,说老实话,他哪有大哥那样的能耐,再说他也确实不想……胡亥一个人在灯笼的映照下,寻着骂声走进别院。此刻已经是黎明时分,兰园并不因进出的什么人而停止她的谩骂:
先骂一贼赵宦官,没有本事学拍马。傍着皇上入宫苑,人模狗样当了官。不学无术会聊天,皇上找了个啦话话男。东拉西扯不着调,皇上只当笑话听。暗中勾结内宫妃,无非就是等今天。皇帝考虑最周全,一纸诏书定扶苏。尸骨未寒改遗诏,扶苏、蒙恬在何处?赶紧来打祸国贼,眼看阴谋要得逞……
胡亥立在院里,一阵负罪感萦绕心头。他是专程来找兰园的,却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缺乏勇气。院子里只有一盏灯笼亮着,突然进来好几只灯笼,顿时把院子照得通亮。已经知道点消息的看守见到胡亥赶紧下跪磕头:“拜见太子殿下!”胡亥嫌烦,让他们快起来。一个看守已经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说让他们看好这个女人,却没有明令应该怎样对待。她高声大嗓门骂的这些话,句句都够得上砍头的罪,要是让赵高听见了那还了得?还不把他们四个全杀光……于是这个看守愁着脸问胡亥:“太子,要不要把她的嘴堵上?”
“你敢,我看谁敢动她!”胡亥突然急了,吓得看守不敢再说话。就听兰园继续骂道:
二骂李斯白头贼,顾命大臣当瞎了。遇到危急顾自己,忘了国家大一统,忘了皇上委重托,合起伙来改遗诏,掉头讨好赵宦官。一世英名浮水飘,晚节不保当乌龟。碰上这种白眼狼,国家哪能不遭殃……
哎呀,这兰园骂得好,骂得可真结实。胡亥不得不佩服兰园的才思……此时,黎明煞白,已经能辨认出模样,兰园显然也认出了胡亥。于是骂道:
三骂胡亥和他娘,一心想当秦国君。阴谋诡计结同盟,净是蛇蝎一窝亲。指望宦官帮大忙,指望白头翁来扶,指望一帮黑衣客,到头都会一场空。谁做的坏事谁来当,谁坏的天良遭报应。不是不报时不到,雄鸡唱罢天下白,英雄辈出挽狂澜……
“太子,太子殿下,她在骂您,还是先堵了她的嘴再说……”
“混账!把人给我放了……”胡亥突然发出这样一道命令,问题是这些看守像根本没听见一般。胡亥感到恼怒:“怎么,你们没听见吗?”突然,打门外又进来五六个大汉,为首一名巫师,穿戴奇特,进门微微和胡亥打过招呼,便开始围着兰园转圈,嘴里还念念有词。祭司走了又来巫师,胡亥变得机敏了,明白是来杀兰园的。危急间,抢过一把腰刀,挡在兰园跟前:“我看你们谁敢……”巫师仍然绕着石桩和人转圈,只不过圈子大了一点。几个刀斧手还以为胡亥是在耍孩子脾气,仍然该干啥还干啥。他们上前要来解开兰园,没想到胡亥抬手横刀,由于把握不了分寸,刀口拉开一个大汉的脖子,鲜红的血喷溅而起,把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兰园也是大张着嘴说不出话。
那个倒霉的家伙颇感意外地抬手指着什么,嘴里嗫嚅地咕嘟一句:“太子……”扑通——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栽倒在地。其他人眼看胡亥来真格的,立刻停止了一切活动,吓得呆若木鸡。胡亥再次问:“放还是不放?”刽子手们面面相觑,没人回答。胡亥突然发刀,再次捅死一个……大家终于害怕了,有的逃走,有的过来给兰园松绑。恰好金针公主失魂落魄地走来,见到兰园忍不住热泪盈眶地扑进她怀里,二人抱头痛哭。
石桩前的所有兵丁逃走散尽,兰园面对胡亥却再次板起面孔,道:“你救我就是想得到我么?休想!”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还是赶紧逃吧。”兰园惊讶地道:“你会放了我?”金针劝慰道:“你就相信我哥一次吧,兰园姐姐,我被那个畜生糟蹋了。”兰园道:“嗨!生逢乱世,连皇家女儿都要遭辱。金针,听话,跟我一起走吧!”金针点点头。胡亥瞅瞅别院门外,急忙喊道:“快走……”三个人快步离开别院……不大一会儿,常青光带着手下人冲进别院,返身出来,下令道:“给我搜,一定要抓到她们。”
兰园和金针、胡亥三人回到密室,金针这才知道此处就是母亲俪妃的藏身之地,因而伤心地说道:“这算什么家庭,威武浩大的皇上,偷偷摸摸的皇妃……哥哥,你就忍心只瞒我一个人,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胡亥显得十分内疚,低垂着头:“我也是,天快黑……才突然被娘拉进来。”突然传来敲门声,三人屏住呼吸问:“谁?”
“是为娘。”
“是娘,金针。”胡亥打开房门,俪妃落魄地走进来,整个人就如同遭霜打了的茄子,浑身疲惫的像散了骨架。突然看见女儿,眼睛雪亮的如同点燃的灯烛,连连说:“金针,是娘对不住你,原谅娘吧?”金针仍然不搭理她,紧紧靠在兰园身上,冷冷地说:“你走开,我不认识你。”俪妃绝望地给女儿跪下:“金针,千万不要啊,是娘没能保护你,娘给你赔罪还不行吗?”胡亥焦急地说:“没有时间了,金针,赶紧见过娘,你们快走!”他还完全不知道金针今夜遭受的痛苦。兰园推金针一把:“快,给皇妃见礼呀。”
“就不,那个畜生糟蹋我,她明明在,却只顾给哥夺嫡争皇位,心里哪有我这个女儿?有这种做娘的吗?”
“金针呀金针……”俪妃哭号着女儿,更哭自己刚才所受到的侮辱,但她所受到的侮辱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了。
胡亥闻听妹妹如此遭遇,气得暴跳如雷:“是哪个王八蛋,看我现在就杀了他……”俪妃扑上来捂住胡亥的嘴,惊恐地说:“儿子,你千万不能蛮干呀!他们的势力太大,要早知今日,我们母子也……”
兰园不想听俪妃说这些,遂冷冷地道:“金针,我要走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俪妃闻声,这才警惕地瞪着兰园,她内心的疼痛是因女儿,但女儿为什么跟这个女人这样友好,俪妃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遂声嘶力竭道:“告诉你,兰园,金针的高贵是你能相比的吗?请你离我女儿远一点。”谁知俪妃的女儿反唇相讥道:“算了吧,你的一切,那个畜生全都对我讲了,我听完都恶心地吐了几次。”
“啊——”俪妃绝望而颓然地跌坐在榻上,羞愧地不敢看自己的女儿,哀求道:“金针,求求你,别再说了……”
“我一定要离开这个魔窟,但我还必须把话说完……”金针重新把兰园搂着,冷笑道:“你知道父皇临终前为什么只要兰园姐姐一个人陪护他吗?你不会知道的,正是因为兰园姐姐无所求、无所怨,她用她那高尚纯洁的灵魂陪伴父皇、爱护父皇、敬重父皇,那是她的责任和博爱,而你却是带着阴谋、带着欲望走近父皇的。你只是想利用父皇达到你的目的,你一点都不爱父皇,难道不是吗?”
“金针,你别说了,我已经遭到报应了。”俪妃浑身颤抖,哭泣得更加伤心。
胡亥已经找出两身黑衣黑帽,胡亥一听母亲的下流不贞行径也是十分震惊,但他不能像金针那样来谴责母亲,因为母亲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他,遂喊道:“金针,不要再说了,赶紧换衣服走,我是你的兄长,我可以做主。兰园,准备呀?”兰园、金针这才急急忙忙穿好黑衣戴好黑帽。俪妃一直哭泣着却再也没有勇气跟女儿说话,眼睁睁看着女儿和兰园走出后门……胡亥负责把妹妹和兰园送出城,此时天色已大亮,该回去料理父皇的丧事了。
胡亥走进俪妃在这次夺宫斗争中运筹帷幄的密室时,见常青光正在气急败坏地逼迫母亲交出兰园:“你这条母狗,你怎么能放走她?”常青光见胡亥进来,掩饰地急忙给胡亥行君臣礼:“小将见过太子殿下……”胡亥满脸不悦地说:“受不起你的大礼,免了吧。”常青光皮笑肉不笑:“太子殿下不要这样嘛。不就是迟迟才来给您贺喜嘛,怎么就生那么大气。”
“好了,别装蒜了,我们母子惹不起你们,有什么事情快说,但请尊重我的母亲,否则的话,大家鱼死网破。”
“哎,那是,那是……”
屋内气氛尚未彻底缓和,又闻院外响起阵阵马蹄杂沓声,赵高阴沉着脸走进密室,身边跟着京都密使金成和他的旧赵国同伙。新来的这个帮手更像江洋大盗,撩了俪妃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道:“就她呀,还皇太妃呢,做我的压寨夫人都不配。”胡亥首先不乐意了,刚要发火,赵高赶紧呵斥对方:“哎,庚辰不得无礼……”说着转向俪妃和胡亥,纳头便拜:“臣赵高拜见皇太妃千岁,拜见太子殿下。”气氛暂时给僵持住了。怀抱佩剑的京都密使金成随即也是一揖到地,尊称相贺,而他那个江湖朋友庚辰可就吃不消了……半天不见动静。赵高不满地哼声道:“庚辰,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宫廷有宫廷的规矩,进谁的门就得守谁的规矩……”庚辰被逼无奈,这才学赵高作揖:“娘娘千岁,太子殿下,小的庚辰这厢有礼了。小的是粗人,不懂宫廷规矩,望恕罪。”俪妃像才从愕愣中清醒,淡淡地笑了笑,讨好地道:“都是江湖兄弟,不必客气。”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此刻,她母子性命就操控在赵高手里。
俪妃越来越感到恐惧,后悔和这些蛇鼠之人结为同盟。胡亥首次在公开场合被推入正席,大家扇形坐定,常青光仍装腔作势立在俪妃身后。赵高突然问:“常青光,兰园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回主人话,她们跑了……”常青光沮丧地低垂了头。赵高早已火冒三丈,把脸一沉:“混账,还不赶紧去追……”
“已经有人去了……”
“你也去!”赵高气急败坏地说:“皇上从发病到驾崩,过程她比太医还要清楚,放这样的人回到江湖,那不等于是一张皇帝驾崩的讣告吗?”常青光跨前一步,垂首道:“小的明白。”说完大踏步出门而去。
此时,早晨的清冷使得空气凉爽适宜,沙丘行宫,一群阴谋家们都是一夜未眠,个个带着倦容。大殿里,始皇仍旧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朝会议事早在半个月前就停止了。在赵高倡议下,一群人秘密离开拥挤狭小的密室,来到沙丘行宫的另一个殿堂,李斯以及几个宫人等候在那里。赵高示意一下,俪妃和儿子胡亥双双走上丹墀,母子俩那极为不自然的姿势,笨拙而毫无气派,既显出一种局促不安,又缺乏自信,连一向自负的俪妃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一小股人在赵高、李斯带领下向坐在临时御座上的母子朝贺:“皇太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高仍然在抬举李斯:“丞相先说说。”李斯表情复杂,悲戚还完全沁在脸上,声泪俱下地道:“皇太妃、太子殿下,在这非常之时,老臣以万分悲痛之心亦难表忠心。老臣跟随先帝三十多年,先帝威服四方,统一天下,成就秦万代基业……”赵高打断他:“丞相,此刻不是表白心迹的时候,我们的对手尚在,诸位权在一时,命悬一线,哪有闲工夫扯这些。让太子殿下赶紧发布命令吧,总不能就这么耗着。”李斯无奈,只得向上一揖到底:“请太子殿下主理朝政,具体事务赵大人有安排。”胡亥一言不发,默默地坐着,旁边陪坐的俪妃非常着急……下面赵高趋前一步拱手道:“这是两道密函,请太子殿下批阅。”一个宫人习惯性地上前接了,呈送到胡亥面前,旁边又一个宦官递上一只镂刻精巧的太子私人方印。胡亥没见过这东西,惊讶地拿在手里来回把玩细看,最终认出其上有自己的名字,便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有传位玉玺么?”赵高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一大一小两方印,缺一不可。先帝的随身小印现在只能当做遗物收藏,您的这方小印是臣督请名匠连夜镂刻而成,有什么不对吗?”胡亥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没什么,有劳二位大人了!”说完,拿起小印摁在两封诏旨上。旁边宦官又摊开一张,这正是那封矫诏,胡亥又要接着摁,赵高急忙喊:“太子慢……”胡亥惊愕地看着赵高走上丹墀,掏出始皇随身私印,冷静地道:“殿下,这封诏旨要摁上先帝的小印才对。”胡亥还是不甚明白,瞪着赵高,僵持在那里。这下可急坏了旁边的俪妃,她示以眼色对胡亥道:“太子,你的小印摁上可就麻烦大了,那不是不打自招吗?”胡亥还在思索,赵高生怕出现差池,亲自接过矫诏,摁上始皇的私印。赵高随即对胡亥说道:“派遣密使就不用殿下操心了,不过,臣倒希望,太子殿下应当简单学学临朝礼仪和主持朝政之规。”
胡亥不置可否,倒是他娘非常看重赵高的提醒,遂高声道:“那是应该,太子,听见了吗?”胡亥不耐烦地点点头。赵高已经退下丹墀,郑重地立在阶下,挺胸昂首。李斯以沉痛的语调提议道:“现在议议先皇的大丧。”殿内一时陷于极度静寂之中,带着一股悲戚之气。李斯先表明态度:“先皇外丧突然,令我等措手不及。此外,更为重要的是骊山墓的修建至今仍未完工,必定要督使加快,以……”
“丞相……”赵高打断李斯的话,说:“正因为先皇外丧突然,我等才要戮力同心,看怎么才能不张扬地安全扶柩回京。至于骊山陵,不就是嫌慢吗,把修建阿房宫的劳役多调些也就是了。现在,如何秘密回京才是大事。”
赵高今天这是第二次将李斯的军了,不过,谁都看得出来,李斯的确说不到点子上,反而显得赵高对整个事件非常用心,特别是坐在上面的俪妃更是深有感受。俪妃认为:小人的才干是要高出所谓的君子一大截……由此她不得不佩服赵高之才众人难比。“赵高说得很对。”俪妃首先肯定这一点,继续道:“怎样运送先皇遗体才是大事。赵高,还是你具体说说吧。”赵高也不推辞,实际上也没有耍心眼的时间了。赵高非常看重此事,成败在此一举,况且,如果事情败露,其他三个当事者还可能有退路,定然是把一切罪责统统推到他赵高的头上,由他来承担这天大的罪责。因此,对赵高来说只有孤注一掷,没有别的选择。
赵高能够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是要等到这一天,这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他有时常想,既然自己的祖国抛弃了自己,有关爱国还有什么实际意义可言?再加上当时秦国对各国质子的宽松政策,赵高几乎淡忘了自己的出身。但始皇上台政策又变了,原因是始皇对赵国人简直仇恨到极点,想起这些,赵高恨透了始皇,却对活着的始皇毫无办法。现在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但仅仅扬眉吐气还不够,他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没人能知道赵高此时此刻内心已经想了多少事情,悲切、嫉恨、仇怨、愤懑已经跟赵高说再见了,接踵而来的是复仇、兴奋、惊心动魄……即便不是以赵人身份复仇,也要以一个窃国者的身份颠覆秦国。
想到这里,赵高这样安排下一步将要进行的事务:“臣已经考虑得基本成熟。皇上灵柩秘密回京,沿途不举哀、不报丧,沿最近的路线,尽量走人烟稀少的路径。唯有这样,我们才能争取到时间。具体办法是:太子、我和丞相三人必须每天要在规定时间赶到御辇向先皇请示,一定要装作是真的一样,以免让他人产生怀疑。诸大臣,丞相大人一定要敷衍搪塞,不让他们来给皇上请什么安,我负责整个巡幸队伍的安全。皇太妃,你不能再抛头露面了。昨晚知道内情的人要一律作处理,严防消息从这些人口中传出。太子你看还有何吩咐?”太子摇摇头,俪妃也摇摇头。赵高挨个扫视屋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是普通宫人,“要没什么事,那太子和丞相同我一块儿授命使者吧!他们在院子里已经等很久了。”
三十名使者一色的黑衣黑帽,只能露出脸的一小部分,神情极为严肃,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一般。见到赵高他们,齐刷刷跪地请安:“皇太妃千岁千千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俪妃浮想联翩,要说过去一见到黑衣人就视为宝贝、视为自己的得力手下,经过此次大变故,她已经明白,那不属于她。人家的主子永远都是赵高。常青光为讨好她,自诩多么的忠心,现在怎么样?养虎为患。她后悔莫及,冷冷看着这些木偶一样的人,心里一阵冰凉。
赵高一声令下,黑衣客们齐跨战马一路急行,出了城门去为阴谋家们实现自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