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巡幸陇西郡,沿回中道直趋鸡头山,然后祭拜朝那湫渊,直接北上过安定郡进入北地,一路来到浑怀障。迎辇亭,新修的兵沟桥,数万黔首跪道迎接;浑怀障有城无名,原来蒙恬专等始皇帝亲点御笔。越日,始皇要检视部族杂居生活,匈奴族老汉阿穆图家里,始皇和阿穆图亲切交谈。
移民戍边,轰轰烈烈地垦殖新秦中,自艾山峡穿凿河口、开枝津成小河溉田下游,这可是兴农富国的大事,对此始皇岂能无动于衷?再说儿子扶苏被他一气之下贬斥北疆,他心里当然不好受,思之再三,始皇帝决定在这年金秋季节到北疆巡游。始皇特别喜欢巡游,这次虽说只是简单巡游,但还是把行程安排得非常紧。他先西行沿着祖先东来的路线,一直追根溯源到陇西郡。这地方可来头不小,一直被认定为西秦的发祥地。
岐山以西,当年老祖宗占尽这里的青山绿水、草地良田,冬沐西亚寒流冰雪,夏泽西部高原赤热阳光,苦心经营上千年才得以在周天子东迁内附时有功受封。这是多么来之不易啊!祖先会养马,善经营牧场,周天子牧苑皇庄御马都得自于西秦嬴家牧场的宝马良驹。义渠戎逐渐壮大,几乎跟嬴家同比争锋,两大部族几乎可说是在争斗中一天天壮大起来。有时候想起来也是感慨万千呐!始皇追忆往昔,翻阅典籍,常常嗟叹不已。因此,每年例行回陇西郡祭拜,都是专人专车。今年他想借此机会亲自到陇西郡走走看看,祭拜那里的列祖列宗。
听说始皇要巡幸陇西郡,陇西郡守早就精心准备了一番,沿途官道两边农家,家家须得漆新门窗,剪贴五谷丰登女工,挂蟠龙黑旗。陇西郡守在陇西东塬迎候始皇已经几天,新修的龙门牌坊前跪着万名黔首,始皇望着这热情的场面非常高兴,在百官陪同下游历陇西郡。来到郡守府,万民载道,欢声不断。人们呼喊的祝辞都是郡守和他的属下事先预定好的,无非就是歌功颂德、万寿无疆一类,始皇早就听腻了。
突然,始皇看见一个油漆新颖的家门上方一块牌匾上书“翰墨书香邸”五个字,而两边的联语却被遮掩住,出于好奇,他让皇家奉辇停了下来。御林军早就把这条街路给封死。始皇从容地走出奉辇,走近那块牌匾下方仔细端详看,原来此匾乃前朝皇祖爷秦惠文王所赐封,特许镂刻高悬。但郡守命人将牌匾全部遮住,却不料又被阵风吹落遮布。
始皇看清之后,当街就拜,百官见状呼啦啦跪得满街都是。起来之后,郡守才知道闯下大祸,跪地磕头谢罪。始皇生气地问:“你谢什么罪?朕还没想好该给你一个什么罪名呢!去把家主给朕请来。”一听是请字,郡守哪敢怠慢,命人将紧闭的院门推开,院子里早已跪满一家老少给始皇磕头。始皇兴致很高地叫为首的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起来说话。他和颜悦色地神情使得对方打消了疑虑,完全不似郡守说得那样。“朕早就听说过这块牌匾,不想,却在你家呀!”
“全仰仗皇家洪福,惠王祖爷神灵小民祖上就单设灵堂望朔祭拜。”始皇一听很高兴:“噢!这倒没听说过,可否带朕一睹圣容?”那人毫无惧色:“小民万万难辞,求之不得,请——”
始皇跟随那人入内,果见院内西向独自修一门户,内设秦惠文王香案,枣木镂刻秦惠文王当年赐匾额提书之详情。始皇拈香上祭,二人退出。始皇心想何不考校此人一二?于是道:“你家既然承蒙皇恩,也一定不虚此誉,可否当众献文一篇?”那人自然明白始皇意思,随即招来自己长子长孙,三代跪磕谢恩,然后才作出一篇联语来。
那长孙却要先说:
皇
皇上皇
皇恩荡乾坤
黄土铺路成大道
轮到长子开口道:
小
小民小
小门沐君恩
肖水泼街迎圣驾
最后轮到老子言道:
国
国家国
国事本忧烦
郭中溯源归故乡
这还没完,只听那长孙最后总结道:
雷霆雨露皆是春风,
书香翰墨岂敢圣言?
祖孙三代各具文采,竟然自成一首灯塔诗。而诗文言辞却稍带有淡淡讽意,始皇心里不快,但嘴上却不说,只是一个劲儿说蛮好。他心里明白,定是当地郡守为迎接圣驾,搞得乡里鸡犬不宁,而普通人家敢怒不敢言,却把罪过加在皇帝头上。郡守悻悻然立在边上似乎在等着封赏,始皇知道这都是官场惯例,那就封吧!让御书房秉笔伺候:陇西郡守迎驾有功,擢升为御皇马牧苑弼马……
“啊……”陇西郡一直保留着山川草地沼泽森林,皆为皇家御苑,正是当年嬴氏牧场,世代选派官员管理。并且官职仅次于三公,高于九卿,却是个谁都不愿来且听之胆寒的闲官。既不能争名逐利,又不能入朝参阁,名义上仅次于三公,实际上是个养老送终的好地方。陇西郡守呆若木鸡,待醒过神谢恩时,始皇却早已经走了。对那家翰墨书香邸既不赏也不贬,随他去吧!难得人家还那么在乎一块油漆斑驳的百年牌匾。
离开陇西郡,御驾奉辇沿回中道直趋鸡头山,下鸡头山来到朝那湫,祭拜水神。朝那湫为秦四大名水之一,四面环山,群山中间为小盆地,水面很大,地势险要;修建有神庙,祭祀用的司职房屋数十间,专人居住其间,常年祭拜,也属于皇家宗庙之范畴。
朝那湫祭祀结束,始皇再未停留,直接北上过安定郡进入北地。一路来到艾山峡,始皇伫立在滔滔黄河边,河水如奔腾的骏马一泻而下,流入枝津顺延北去。富平县令、新秦中水利工程总督崔浩陪同观摩。望着这宏伟壮观的引水灌溉工程,始皇赞叹不已,眺望远方,田畴平整,庄稼喜人,农人们正在开闸放水。
御驾奉辇继续沿着河东道,穿行在新秦中移民新村,一路浏览田园风光、湖街港汊。穿历城,过扬子渡,悠游临戎镇市坌,见识了各部族坐贾行商生意兴隆之场景。冯世奋偕同西提休屠王赶来觐见,始皇帝听说一个匈奴王爷归附大秦,大为赞赏,笑道:“很好,免礼免礼!你的部族还习惯这里的生活么?”
“回禀陛下,他们的适应力比在下强多了,很快就学会说秦语,还能与各部族人熟练交谈。”
“哈哈……没关系,慢慢来。休屠王,上次蒙恬、冯世奋联发奏报,朕已经知道此事。朕答应保留你的爵号,河西是你的属地,不纳国税。不过,朕只能保证朕在位期间,至于百年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是吧?”
“在下明白!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提休屠王很激动。始皇又道:“朕下一站要到浑怀障,你若有兴趣也可以一同去。”
“谢陛下恩赐,在下愿意。”
“报——大行皇帝御盖龙辇已经出临戎镇,北行三十里。”一匹快马飞骑来报,守候在兵沟桥畔迎辇亭前的中军文武官员及军士幕僚伫立道旁。扶苏头戴皇子冲天冠,九颗龙珠璀璨闪耀,脑后流苏飘飞;身穿金色甲胄,露出左臂,握剑掐腰,和蒙恬并排迎风而立,英武精神,气度不凡。蒙恬银甲紧身,自不待言。蒙恬、扶苏二人皆身着大红战袍,神情肃穆,独引新秦中风骚。“再探再报!”蒙恬威严道。“得令!”飞骑拨转马头唱喏而去。
此次,大秦皇帝巡边、祭祀、犒军一路行进,终于驾幸新秦中来到北地郡。这是新秦中一大幸事,万民空巷前来浑怀障一睹天子威仪。此刻的浑怀障,已沉浸在浓浓的兴奋与狂欢之中……令旗兵旗语不断摆动,数万精骑、步卒列阵以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探马一拨连一拨报得更频繁了。西南方位官道上,尘埃弥天,黑色的天子仪仗,旌旗猎猎,车驾辚辚,插天长戟在空中整齐地晃动着。长长的天子圣驾出巡队伍逶迤而来,移民们老远就跪在道旁,行跪拜礼。很快,辇车凤仪、旌仗戟矛遮天蔽日已到近前。扶苏、蒙恬撩开战袍,率领文武官员及幕僚疾步走下迎辇亭。此时,早已准备就绪的南、东、北三面环绕、二十里以内烽燧烟火,立时按事先规定的动作和颜色升起,霎时把四周涂抹得异彩纷呈,临近各地烽堠也明白此是在迎圣驾。蒙恬唱喏一声:“跪接圣驾——”遂和扶苏率众跪于山道口迎候。
紧跟着,銮车开道,百匹健驽已到近前。西域大宛马通体一色亮白,踏出嘚嘚声响行至兵沟河边待驾;后面是五十匹汗血宝马列方阵杂沓而至,马上之人,每人手执一面衣钵金牌,齐刷刷如桅如墙;后面才是十余辆凤冠华盖的龙辇御驾,按前双后双叠套驾排列。车身车辕统统是描金镶银,打造精良,镂刻精细,极尽华贵。车轮碾动黄泥岗,瓷实的山道发出震耳欲聋的山响,无人知道哪辆车里才是始皇。
大约片刻工夫,御林军站满兵沟桥南岸,呈大雁阵形保护着十几辆奉辇御驾。再后面才是迤逦而至、朝中文武百官的车队扈从。新秦中军政武职文职及幕僚军士百余名在扶苏公子带领下,山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兵沟北岸万名中军仪仗队伍也是海潮般呼喊。喊声落下,山野静寂无声,车内走出一个手执银综拂尘的执事宦官高声唱喏:“皇上有旨,迎辇亭就不下辇。公子扶苏辛劳,将军蒙恬忠心可嘉,前面引路,皇上与你等直进新城再叙君臣之谊。”
“儿臣扶苏遵旨!”
“蒙恬遵旨!”二人偕众官施礼起身,迈着虎步徐徐跨过兵沟桥。御驾辇车紧随其后。
浑怀障城头响起九九八十一声号炮,洞开的城门两侧伫立着已提前赶回的扶苏、蒙恬众军政文武要员。辇车仪仗、车马辚辚驶入城内。只听一宦官高声唱喏:“明经天仪,接圣驾——”镌刻五足怪兽的大照壁下,两边铜雀高台燃放七彩云烟;左右两个铜鼓张天插脚,闷声钻地的响两声,随声而起的是编钟排律,笙鼓齐鸣。所有人跪在照壁丹墀下接驾,顿时形成一阵不小的震动。紧跟着又是山呼海啸般的呼声:“万岁,万岁,万万岁!”停靠在就近的几辆辇车忽然齐刷刷敞开冠盖,其中一辆朱漆彩画的龙辇内,四窗轻启,却并无下文。身穿盛装的珍珠、骄阳二人夹在人群中偷窥这一辈子难得一见的盛况。珍珠惊诧地轻声啧啧:“天爷!这还了得,简直不是人,是天神。”骄阳冲她做个鬼脸:“什么天神,你家老翁公!”珍珠急得面红耳赤,她冲骄阳撒娇道:“姐姐说哪里话。”
另一辆朱门华盖奉辇前,仪官双双擎着黑氅伞盖,等候在车门口。只见车门轻启,先走出一个黑衣之人,然后又一个。众人屏住呼吸,整个场面静得出奇。终于,这位雄霸九州的始皇帝嬴政走出龙辇,果然是九五至尊。天子威仪雄爵,帝冠垂吊;金尊玉贵,华服旖旎,绣服宽大,锦袍华光闪闪,叮当璀璨;隆准贯额,法令深长,尺长胡须修剪整齐。总之是一副藐视万物的神态。他徐徐走下御辇,场上再次山呼万岁。骄阳、珍珠二人并未出声,还塞住了耳朵。珍珠特别厌烦:“太吵太吵,真没意思!”骄阳嬉戏道:“还不多看看你家老翁公,多威风。”珍珠第一眼看到始皇,想着扶苏对自己的承诺,心里本已狂跳不止。难道自己真有幸成为这个霸主的儿媳妇?她心里实在难以平静下来。骄阳如此一说,珍珠仿佛被从梦中惊醒一般,脸颊绯红滚烫,内心更是难以平复,羞愤道:“休要胡说。”骄阳再次给她扮个鬼脸。此时就见始皇帝已经登上临时修建的丹墀之上,身临五足怪兽之前,也只是宽泛地抬抬手:“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大秦帝国盛昌必隆!天子威仪普沐,华盖九州,万寿无疆!”但闻海潮一般祝祷声,并未有人真的平身而起。
扶苏、蒙恬、西提休屠王、冯世奋、田获、任嚣、崔浩等十余人跪在照壁下,接受始皇帝垂询。始皇径直来到蒙恬身边,搀起蒙恬:“爱卿,想煞寡人也!快快起来说话。”蒙恬激动万分:“谢主隆恩!”接着又搀起儿子扶苏,父子俩热泪盈眶:“……扶苏吾儿,让你受苦了!”扶苏心潮起伏,难以抑制:“父皇一路车马颠簸,惊扰圣体,儿臣心下甚是不安。”
“朕身体不碍。”始皇一一和余下众人见过。大家并未起身,始皇自己来到早已设好的临时御座坐了。赵高随即展旨宣读嘉慰诏旨:
公子扶苏、将军蒙恬及以下十多位将官,勤劳王事,精诚至俭,系我朝少有功绩伟卓之国士。擢,扶苏升任北疆督帅,行使军政一切职权;蒙恬赐爵,偕同督帅行使军政一切职权;西提休屠王钦赐王爵;余下人等擢升两级,三军将士皆有赏赐,以示嘉许……
众将叩谢隆恩,这才结束长达近一个时辰的接驾。
在扶苏、蒙恬等众臣的陪侍下,始皇登临浑怀障城头。此时已是夕阳无限好,卑移山轮廓分明,山体、沟壑清晰可见。淡淡清障山岚拥在山前,显出一份神秘,大河鲜亮地罩上点点翡翠色调。不一会儿,色调变深沉,先是五彩斑斓,之后陷入一片水红。再看卑移山,沟壑完全淹没苍茫不见,呈现暗紫色调。此时,夕阳橘红色越来越深沉,晚霞洒满大河,更显得是青山着意。此刻,长河、远山、飞天、落霞、孤鹜以及那圆圆落日,似乎所有的奇景都要在这里谢幕。“壮哉——奇景!”始皇帝感慨万千。“朕还从来不曾见过如此美景!蒙恬、扶苏,你等众人好眼福呀!”说完开怀地笑了。众臣也跟着笑一番。扶苏激动地说:“山河如此多娇,即便荒无人烟也是美不胜收,此乃九州大地皆为国,万姓兆亿皆为民,亲之则山河壮美,民心所向。如此国祚绵长为万寿,八方来归则无疆!父皇,此乃吾帝国之大幸也!”始皇一听心里甚喜,道:“此话甚为有理,扶苏我儿又长学问了!”
围裹在始皇身后的众臣们这才唧唧喳喳跟着鹦鹉学舌赞叹不止。突然,始皇笑问道:“蒙恬,朕怎么见此城门还没有冠名,敢不是你等疏忽大意吧?”
“陛下圣明。”蒙恬纳头道:“此城名已有,只是臣专等皇上赐洒墨宝,则此城及至新秦中皆能沐浴君恩。”
“噢,既然如此,朕就不谦让了。”
“谢陛下!”扶苏、蒙恬等人大喜,蒙恬遂转身对一军士道:“你去安排一下,让笔墨、绢帛伺候。”一会儿有人奉上笔墨、绢帛,抬来书案。蒙恬磨墨,扶苏延展绢帛,始皇凝眉沉吟,秉御笔,落墨龙飞凤舞,写成“浑怀障”三个大字。蒙恬高兴地立即命令军士负责找工匠,凿刻在早已准备的上好枣木,不一会儿,便悬挂于浑怀障城门上方。
而意气风发的始皇帝却兴致更浓,丝毫没有倦意。望着冉冉下坠于卑移山的红日,心生旷大无垠,怀经天纬地之胸襟。他舒展双臂,挽苍穹,揽落日,展辉煌。六国统一,匈奴驱逐,南粤降服,长城功垂。虽政事繁杂,依然挡不住他飞速运转的大脑神经。由此,文思如泉喷涌,不禁轻声慢语吟诵道:
往事有千年,夏桀妹喜走天山;商纣买笑毁烽烟,才有那中原逐鹿。文章华彩,春秋五霸,八百年纷乱拂殷墟,尘阙腐朽,空怨幽冥。犬戎扰乱,累吾嬴氏,奋起相抗。拯民于水火,解天子围于岐山,方始受诏加封。自此,西秦崛起,天下风云际会,襄公方始霸。有年,义渠伯陇塬,与吾难分伯仲相持几百年。惠、昭二王吾祖,英明神武,降义渠,西部始平,西秦方转移策略向东霸天下。横扫千军平海内,宾服诸侯为郡县;天下归一,帝国业成。南收蛮夷在楚之南,北拒胡虏过上郡之北,延修长城在山海之关外东海。今有蒙氏,植桑漠北,移民柳边。黄花遍野宾胡服,浑怀障浊流云中冠。烟波浩渺,都尉亭障,直道输谷在云天,咸阳不闻胡笳鸣,宫阙章京,行万世帝朝。
文案笔吏即刻寻老石匠凿刻于碣石之上。
第二天晌午,由扶苏、蒙恬及诸位大臣陪同,始皇的辇车沿着新秦中南北大道,向新秦中的民族新村缓缓驶来。车窗前,始皇心情很好,着意浏览大道两边的田园风光。一道道田畴,碧绿色的田野,卑移山下的大平原,连同移民新村的民风民俗,一同映入始皇一行人的眼帘。一股不灭的想象与巨大的动力牵引着这位大秦国主的心绪。扶苏、蒙恬一左一右骑马陪侍在近前,分别向始皇介绍新秦中的移民、垦殖、水利、农业、收入状况。始皇最感兴趣的就是农业收入、粮食产量、秦胡杂居、生活习俗以及通婚状况。辇车一行慢行有十来里,始皇停下车,亲自来到一块农田,搓看沉甸甸的谷穗,见颗粒饱满,四周望去,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色。
军士们将提前准备下的西瓜抱来要始皇品尝。西瓜切瓣,分发给众臣品尝,纷纷赞不绝口,竟然比关中西瓜够味、爽口。始皇高兴地说:“不仅这西瓜爽口甘甜,就连这谷穗也是出奇的大,这里庄稼普遍比关中长势优良。这足以证明,新秦中开发乃我朝英明之举,实属成功之国策。”
“陛下说得极是,臣不胜惭愧!”说这话的是李斯。又招来几个大臣悻悻颂扬,“陛下圣明!”
“陛下圣恭独断,自古绝无!”……
始皇兴致勃勃地道:“十年前,朕初来鸡头山,眼见匈奴人在山下牧马,朕当时想,何时才能将此地纳入我大秦版图。如今,不但鸡头山下,就连整个大阴山都成为我大秦的后院,沃野千里,何等气概!蒙爱卿,记得你曾经跟朕说过,要拓垦、建设几个新秦中,如此看来,这话也不为过。”蒙恬不敢有丝毫张狂:“谢陛下夸奖。此乃仰仗陛下威慑九州,德隆天下,四方当然要万乘来归了!”
“蒙爱卿所言极是,走,引朕看看匈奴部族归顺后的民居生活。”蒙恬激动地说:“陛下,前面勒胡屯正有一家,是祖孙四代同堂,娶回的两房媳妇都是历城女子。家中长幼有序,尊老爱幼,和和美美,实乃乡里榜样。”始皇顺着蒙恬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家普通小院,乐呵呵地道:“哦,那朕更要见识见识了。”
“臣遵旨!”一声令下,御林军把整个秦胡杂居的村子布岗看起来,引来不小的骚动。军士骑马兜一圈,要民人没事在家待着。蒙祥云即刻通知阿穆图一家准备接圣驾,把阿穆图惊得差点瘫倒在地。始皇随即在百官陪同下走进勒胡屯,身后宫人打着黑氅伞盖,蒙恬、扶苏引领走进一家小院。阿穆图一家十多口子,小的还在怀中,阿穆图已经八十来岁,一块跪在小院外磕头:“小民阿穆图一家叩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始皇道:“都免礼吧!”蒙恬扫视一下,女人和孩子惊恐的都在浑身发抖,遂提议道:“陛下,臣斗胆请旨,还是让女人和娃娃们先进屋去吧?有男人们主礼也就是了。”果见女人娃娃们面有惧色,始皇点头:“嗯,此话有理。”身边一个宦官高声示意让女人娃娃暂且退回屋内……
阿穆图一家赶紧谢恩,女人和娃娃纷纷爬起钻进屋内,始皇还顺手轻轻在娃娃们褐色发髻上抚摸几把。此时有人搬来椅子当御座,始皇帝侧光坐下,看着眼前仍然跪着的阿穆图父子俩,皆低垂着头,高声说:“阿穆图,可以抬头答话。”阿穆图懵懂地不知所以然:“您说什么?皇上……”蒙恬明白阿穆图耳朵失聪,耐心地回复阿穆图:“皇上赐你等可以抬头答话。”一字一顿,阿穆图总算听清了,连连说:“谢皇上……”他高昂头颅,头顶光秃,白发稀疏,面带憨厚耿直。始皇问道:“老人家今年高寿?”阿穆图额头向前倾:“……万岁爷说什么来着?”蒙恬只得前倾一步,一字一顿说:“万岁问你高寿。”阿穆图听明白了:“噢!小民犬齿八十三岁。”
“人活七十古来稀……”始皇帝也一字一顿:“平时还打猎么?”阿穆图摇头:“托万岁爷福,如今日子好过了,谁还受那罪。”他指着那挂在墙头的马鞍挂镫、墙上的张弓,风趣地说:“那不,马镫也生锈了,弓弦也干了,马刀也打制成锄头。我那几个孙子,皇上你猜怎么着,见了马吓得不敢近前。哈哈,哪像我们当年,十万控弦之师……”
“好汉不提当年勇……”蒙恬及时提醒,阿穆图总算刹住没把话说下去。
新秦中:今宁夏中部、东部及陕西省定边、甘肃省环县等地,秦汉区域性地名。秦始皇时,蒙恬逐匈奴取河南(河套地区黄河以南)肥饶之地,移民以戍边,为与“秦中(今关中)”有别,故谓之新秦中。
回中道:据考证,回中道从咸阳向西北沿泾水至平凉,再向北经瓦亭关(今宁夏固原市原州区南),以达秦回中宫(在今固原城)。
湫渊:祭祀的名水。据《史记索隐》曰:“湫,即龙之所处地。”《史记集解》曰:“湫渊在安定朝那县,方四十里,停不流,冬夏不增减,不生草木。”朝那即今宁夏彭阳县,战国秦惠文王攻伐楚国时在朝那湫祭祀,形成了“投秦诅楚”的历史典故。秦始皇建立帝国,确立一整套与皇帝地位相适应的祭奠制度,择时举行,朝那湫被明确列为祭祀的地方。“自华以西,名山七,名川四……水曰河,祠临晋;湫渊,祠朝那;江水,祠蜀。”湫渊祠列入秦朝主祭名水,一年四季奉祭。同时规定,各郡县神祠,由人民自行奉祀。每年春天冰融,秋天结冰,冬天赛神报福,进行祭祀。祭品有酒、干肉,牲品用大牛、小牛各一头。祭物还有圭玉、币帛,十分隆重。由于朝那湫是祭祀名水,北地郡各地人民自发祭祀乌氏县地区也不例外,而且这也是郡内西南地区人民前往朝那湫祭祀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