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真正步入爱河,感动得泪流满面。郁郁寡欢的咏霞写下留言后悄悄离开军营。那是一个星稀晨露的黎明,兵沟桥畔,她扑进一个痴心人的怀抱,二人琴瑟相谐隐遁江湖,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珍珠整个人不知何时藏身在公子扶苏宽大的怀抱里,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嗅到了扶苏那男子汉的体味,仿佛醉了一般……
骄阳静静地看着蒙恬,这个让她第一眼就爱上的男人,终于完成了她一生少女初尝的历程。在爱的河流里,骄阳激动地留下热泪,而蒙恬却似乎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一个人眺望着远方的河流。蒙恬惭愧地说:“我看不起我自己……”骄阳扑起来搂着蒙恬的脖子,一副感激的神情:“可你让我做了真正的女人。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一切,我就是你忠实的奴仆。”蒙恬紧紧搂着骄阳激动地说:“可你不是普通女子,更不是什么奴仆,你是大匈奴至高无上的公主。”
“从此以后,我们之间没有将军、公主的概念。我是你的女人,你是我的丈夫。”二人携手起身,骄阳真诚地说:“以你关中男子的内心尺度,我该够格了吧!我要用我贞节自豪的身子报答我心爱的夫君,绝不食言。”
“你既然这么在乎,那我蒙恬还能说什么呢!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走,回我的府邸,我明天要设宴,让公子为我们证婚如何?”
“行!”
走进辕门,蒙恬老远看见咏霞和姜离子的身影双双立在大营门口。分别不到两年,咏霞越发显得端庄秀美,亭亭玉立在门口迎接蒙恬。她脸上显不出一丝忧伤,高兴地说:“哥,我回来了。”
“咏霞,是我们的咏霞么?”蒙恬惊喜地上前抓住咏霞的手:“让哥看看,变漂亮了,哥差点都认不出了。来,这是骄阳,你们认识的。”骄阳表现得非常恬静,过去和咏霞轻轻拥抱了一下:“姐姐……”姜离子无心地笑笑对蒙恬说:“这俩丫头可真有意思……哎,别说,还真像。”
“是呀,是有点像。”蒙恬也十分惊讶,突然问姜离子:“哎,离子,你和咏霞也该结婚了吧?都老大不小了,若再这么拖下去……”姜离子打断蒙恬的话说:“别说了,将军,总得不到回应,我连口都难开。”蒙恬皱皱眉头:“这怎么说的。她是个姑娘家,你这仕子男人要大胆些才对。”
“她不乐意我这胆子也大不起来呀。”姜离子无奈地道。骄阳斜乜着蒙恬、姜离子:“你们两个人说谁呀?将军,该给咏霞姐姐接风洗尘了,姐姐可是功不可没呀。”咏霞推她一把:“妹妹说得哪里话!”
“是要给我们的功臣接风洗尘。”蒙恬接着道。
由于是小范围的宴席,参加的人并不多,但很热闹,宴席上一片欢声笑语。咏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高高兴兴地和大家尽情地享受这酒酽花浓的时光。她把在京城学来的酒曲唱给大家助兴,提气吟唱道:
妲己笑频难,商纣烽火忙。难谢汤君意,丹青误世人。自古女子无盛德,哪个帝王肯信服?说什么江山美人?说什么世道轮回。小荷蔓翠天风细,未必春风才得意!
众人无不被咏霞的歌喉以及歌里的故事所感动。这时,骄阳提意让公子扶苏吟唱一阕。扶苏很为难,姜离子赶紧道:“唱曲公子就免了,还是让公子赋诗一首,这可是公子最拿手的。”
“对呀,怎么把公子给忘了。”在大家一再坚持下,扶苏酌酒吟诵道:
君将往,我欲行,南望烟锁咸阳路。沙径吁吁寒风烈,车马辚辚古黄河。雪雾弥天马蹄疾,萍飘今夕是何处。无情未必真豪杰,仗剑北行无反顾。
先秦学,百家妍,难谱壮士凌云志。边城野火烽烟低,天下焚书不识君。流风联袂仕子散,学富五车青衫薄。遥看阴霾叹苍穹,直欲奋剑向天舞。
扶苏诵罢,老半天无人回应。大家和扶苏一同陷入一种悲怆之中,给人一种空寂楼台半梦残的感觉,那种心情让人难以释怀。珍珠默默为大家斟满酒,提议道:“来,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干一杯,谢谢公子给大家助兴。”至此如同解围一般,在场的人人举杯同饮。蒙恬第一个礼敬扶苏:“公子文思敏捷,才气浩然,真可谓大手笔。公子,我敬你一杯!”接下来众人无不相随,酒宴气氛渐渐进入高潮。
扶苏心情喜悦,连连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扶苏举杯最后跟珍珠把盏相碰,深情地看着珍珠道:“最重要的应该谢谢你,我的小辣椒。”他轻轻搂着珍珠肩膀,使得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既感到幸福又感到不安,心里像揣着小兔子,狂跳不止。幸好有那只扭转乾坤的大手在肩膀上安抚她,要不然心真的要从珍珠胸腔里飞走。酒干意尽,姜离子笑嘻嘻故意问:“公子何以叫珍珠为小辣椒呀?是不是她很辣?”
“对呀,小辣椒这名字很有趣,珍珠这丫头的确很厉害。”
“公子,你可要小心哪。”大家心照不宣,早就认定珍珠迟早是公子的人,所以才这样说。
珍珠羞得无地自容,想挣脱扶苏,却又似乎舍不得这样的抚慰。扶苏兴致很高地道:“你们只说对了一半。以我之见,珍珠姑娘看似嘴不饶人,但是心细如发,待人真诚,有时候我甚至感觉她会舍命相救,因此,我扶苏更不能低看她了。”
“公子,你干脆娶了她吧。”
“公子,你意下如何?”……众人一时之间吵嚷成一锅粥,唯恐插不进话。而姜离子突然发现咏霞已经不见了……他一声不响地来到户外。
夜的星空,繁星闪烁,夜地里,有个身影向院外走去。姜离子知道定是咏霞无疑:“咏霞……”咏霞站在原地。姜离子关心地询问道:“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咏霞言不由衷地答道,姜离子只好返回宴席上。
今天晚上是给咏霞接风洗尘,而咏霞一个人离开宴席大家竟然丝毫不知。此时,夜已深沉,雾气忽隐忽现地飘零在夜空里。孤寂黑暗的夜色下,府邸、寓所的灯火还在闪烁,四周渐渐趋于平静。咏霞此刻的心情,多的是那种“旅情自苦,秋夜渐应长”的凄楚与哀伤。在酒宴上,她装作无事的样子,她给大家唱酒曲助兴,但难掩心中的愁绪。
咏霞是来送那封家书的,她虽然不敢贸然拆看家书内容,但其中内容她是可以猜到的。蒙母一厢情愿地要让她嫁给蒙恬,却完全没有顾及咏霞的感受。咏霞是个有主见的姑娘,今晚她本打算趁蒙恬不在时悄悄放下蒙母让捎带的那封书信就赶快离开。但灯烛下,她却看到蒙恬卧室内还悬挂着当年教她识字的那块精致的小图板,上面还依稀可辨炭笔涂写的籀文和新版秦文,这勾起了她许多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该是多么的快乐,无忧无虑,他是真正的大哥哥,而她是时不时要撒点娇的小妹。现在想想当初竟然是那么的畅快洒脱,完全不似现在这般忧愁烦恼。两个人能继续像亲兄妹那样该有多好,爱情真像一碗苦酒,现在,蒙恬哥已经有了心上人。咏霞正在灯下胡思乱想,摩挲着那块教书图板,猛听得有说话声,肯定是他们散了宴席,咏霞清楚地听见骄阳埋怨蒙恬:“你怎么能喝这么多酒?”
“我,我高兴……”这时又听得一个侍卫插言道:“咏霞姑娘刚来过,说是给将军送家书,不过她很快就走了!”骄阳闻言若有所思:“是么……好了,没你事了。记着,弄一壶茶给将军醒酒喝。”侍卫应答着退出房门。
因为侍卫这句插话,把咏霞给堵回到屋子里,咏霞只好静静藏身在外间屏风后。蒙恬脚步蹒跚地走进屋,骄阳架着他的胳膊,累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屏风后的咏霞,尽力屏住呼吸,她后悔刚才没有及时离开。
屋里重新静下来,骄阳服侍蒙恬脱去衣物,蒙恬嘴里语无伦次地一会儿骄阳一会儿咏霞地嘟囔着,骄阳给他喂了点奶茶,这才像个小孩子一样沉沉睡去。骄阳也已经困顿得疲惫不堪,再加上酒的作用,骄阳简单地拥着蒙恬纳头睡去。昏睡中,似乎听见屋门响动,骄阳也无力看顾,以为是旁的屋门。咏霞悄悄地离开蒙恬府邸,一个人回到屋里,紧闭房门,她再也忍耐不住,趴在榻上失声痛哭,又怕被人听见,嘴里含着被角……哭了好长时间,咏霞翻身坐起开始写留言:
……该结束了,一切真的该结束了。我不会埋怨任何人,本来人与人之间不都是有情无缘么?何必要十全十美呢?
门外传来姜离子敲门声:“咏霞,你怎么啦?开门呀……”咏霞就当没听见一般。咏霞眼中落泪,心中暗忖道:我无法面对眼前这个痴心爱着自己的男子。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相知的人不能相爱,相守的人又不能相知。我不能欺骗我的感情,抱着这样的心态走进姜离子,那是对这个痴心男子的亵渎。
……就这样也挺好的,让我们彼此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吧!骄阳是个好姑娘,她对你炙热的爱慕我无法相比,连同她追求美好生活的那股子勇气,更让我感到自愧不如。你们的结合是对的,祝你们白头偕老!
咏霞,别了!
把一切收拾妥当,咏霞简单收拾好包裹,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绕过哨兵消失在暗夜里。咏霞已经走出几里地,当她回身再次眺望着夜空下的浑怀障,突然跪地抽泣不已,嘴里喃喃着:“哥,你一定要保重……”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起身再走。过了兵沟桥,向左拐,沿着新修的大道走,她要走上台地,她要给自己寻找新的栖息地……兵沟桥上响起咏霞一个人孤寂的脚步声。突然,暗地里一个人轻轻喊:“咏霞!”
“谁?”咏霞闻听一惊,继而也听出是姜离子的声音,冷静道:“怎么是你?”姜离子坦然道:“除了我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咏霞只好缄口默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姜离子嗔怪着说:“怎么,要走也得有个人陪着该多好,咋就一个人逃?”咏霞心惊:“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
“我姜离子爱慕的女人,我若是猜不透她的心思,那我还怎么为她分担忧愁!”姜离子的话句句真诚,绝无半点矫饰。继而又说:“我早就下定了决心,无论你将来走到哪里,或者跟什么人结婚,我都要陪着你,做你最好的朋友。做不成夫妻,难道做朋友都不成吗?”
咏霞听到此言,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姜离子也是这世上的爷们,凭什么就不能为自己做一回主?难道你不需要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朋友?”
“噢……”咏霞突然感觉双腿打软、头发晕就要倒下去,姜离子急忙抱住:“咏霞,咏霞……你是怎么啦?要不要先回浑怀障?”咏霞赶紧摇摇头:“不,不能回去,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对,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要坚决走下去!我说得对么?”咏霞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自觉地将自己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姜离子身上……
第二天,骄阳醒来,突然想起昨晚上的事,起身见房门果然开着一条缝。这才确信自己当时的确不是在做梦,的确是有人在他们回来之后才从这个房间离开的,并且是个女子。她推醒蒙恬,向他讲明一切,没想到蒙恬哈哈大笑道:“明明是在做梦,还说自己不是在做梦……”
“哎,侍卫也说咏霞来过,是他们亲自放进来的。”
“你说什么?”蒙恬突然脑子一激灵,抓住骄阳问:“咏霞真来过?”
“的确!”骄阳点头。蒙恬起身来到桌前看到那块小图版,图板上是一块他当年送给咏霞的玉佩和一封家书。蒙恬急忙展读,内中蒙母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
……蒙恬,你安的是啥心?咏霞那么大姑娘了,你就忍心让她一个人过?我已经问过人家了,她明明愿意嫁给你,你怎么就把人家空悬着不往下放呢?赶快给我个准信,日子我都选好了,蒙家人娶媳妇都一个日子。听娘的话,你常年在外,马莲莲又不在你身边,没有个女人照顾你,娘怎么放心。我们也不论什么门庭,只要媳妇进门实诚听话、善待自己的男人就行,娘别无所求!
“咏霞……”蒙恬只喊了这一句,慌忙出门来到咏霞寓所。骄阳不知何故,紧随而来,门虚掩着,只见桌上有一封信:
对不起,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辈子我能遇到您这样的亲人,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别无所求,唯盼哥哥每天都能过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我知道哥心系大秦,身在家国,有匹夫之责,完人臣之谊,但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公子是个性情中人,处处还需您提醒照顾。我别无所求,平生有三个愿望……
“咏霞,咏霞……”蒙恬再次跑出屋门,冲进高天厚土的蓝天下。旁边过来一个军士说:“将军,这是姜离子给您的一封信。”蒙恬展开细读,其内心愧疚得无以复加:“咏霞……姜离子……你们怎么能不辞而别呢?难道我蒙恬真如孟姜女说得那样坏么?”
“咏霞姐她怎么就走了呢?那姜离子有什么好。”珍珠抱怨道。对于咏霞和姜离子的出走,在军中也曾引起一波震动,没有几个人真正了解其中内情,因而外界猜测的结论也不尽相同。扶苏略微知道一些咏霞的事情,道出了自己的见解:“你真以为是姜离子拐跑了咏霞?我看未必,弄不好还是咏霞拐跑了姜离子呢!”珍珠不解地睁大双眼,她奇怪扶苏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嗔怪道:“你们男人就爱替你们男人说话,枉费咏霞姐姐一片真情……”恰时门口进来一个侍卫:“禀公子,车马已经备好。”扶苏不假思索地说:“知道了。你先去吧,我们很快就来。”
珍珠急道:“咏霞姐姐不找了?”扶苏笑笑说:“你们女人呀,就是看不远。”珍珠一时语塞,本来心情就不好,她为扶苏收拾好行装,又把自个打扮了一番,临出门还气哼哼地说:“当我不知道,咏霞姐姐走了,他正好可以娶骄阳。”扶苏哈哈大笑。珍珠不解地问:“你笑什么?难道不是这样的?”
“是这样,是这样!”扶苏笑够了又特别吩咐:“哎,我的小夫人,当着众人面,千万不敢这样说蒙恬,听见了吗?”
“听见了!”珍珠不耐烦地应答着,突然回味起刚才扶苏叫她小夫人,怎么听怎么拗口,又反转找麻烦:“公子,你刚才叫我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扶苏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想笑又不敢,装作一本正经地说:“说你什么了?什么也没说呀!”
“我是问你叫我什么来着?小夫人可是你叫的……”扶苏和珍珠二人在府邸门口笑骂着,厮打着。扶苏像个半大孩子,被珍珠撵得来回窜,终于被珍珠抓住,才告饶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突然,二人扭打在一块不动了,是珍珠整个人不知何时藏身在扶苏宽大的怀抱里,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嗅到了扶苏那男子汉的体味,仿佛醉了一般僵在他的怀里无法出来。扶苏从她的背后搂抱着她,鼻息紧贴着珍珠的脸颊,羞得珍珠不敢扭头去寻找他的脸,轻轻问:“你,真的想娶我?”
“当然。”扶苏趁机亲吻着珍珠娇嫩的脸颊,道:“我已经在心里发过誓,我生命里不能没有属于我的珍珠。”
“可你贵为公子,身边不缺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的确是这样。但她们只是静静委身于我,我一点兴致都没有。”
“真的?我想你是在玩弄她们的感情!”珍珠挣脱扶苏的怀抱,天真地道:“难保你不是也在玩弄我。”
扶苏急得想立刻向她表白,但远远看见蒙恬一行人在浑怀障城下集合,只得催促说:“赶紧上车呀!”珍珠这才抬脚提裙,扶苏用力提起珍珠,将她放在最上一级踏脚上,自己也低头进入,轻轻拥着珍珠命令车夫出发。
这是一部二马驾辕,车内宽敞的可以容纳五六人。四面临窗,窗口大的可以眺望高空盘旋的雄鹰。珍珠心情平复下来,又转身仔细端详扶苏,发现扶苏有几缕头发蓬松,额角涔汗,赶紧为他收拾,倒像个真正的小夫人。于是自嘲地说:“我现在像你的小夫人了吧!”扶苏激动地又要拥抱她,珍珠赶紧道:“那么多人等着咱们呐……”
此时,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黄河岸边,台地边缘,美不胜收,天蓝得清亮透彻。浑怀障在车后渐渐远去,周围的一切又是那么亲切、那么的熟悉。足有二十几人的马队,夹着两辆马车驶入一条官道,将要出巡黄河上游的扬子渡。珍珠向另一辆马车里的骄阳招招手,可以凭栏眺望到大禹渡,河面上有一些上下穿梭的行船。黄河对面的卑移山巅白雪皑皑,活像少女肩头披着美丽洁白的霞帔。山体青翠,不同于湛蓝的天幕,明显透着一股大山的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