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为锄,休养生息,从古至今,移民戍垦是实现民族融合最有效的办法。匈奴孤女靠打猎为生,却心念亲人家园,盼望有一天能过上秦人那样的稳定生活。移民到来时正值隆冬,蒙恬心系千里移民,恨不能一腔热血温暖千家万家。小户人家,蒙恬了解到更多民瘼闲情。
悠悠北疆地,烽烟浑怀障,横刀立马的蒙恬将军,受命北击匈奴、收复河南地以后,北疆的战事便告一段落。这块边塞土地是秦军将士们骑马执剑,用忠诚、用生命捍卫了的,蒙恬将军已报请朝廷并开始实施铸剑为锄、屯恳戍边大业。整个北疆的事务由此转移到争取早日移民屯垦、开发建设上来;并且实现开衙建府,使朝廷的政令垂范边庭。为此,各项事务越来越繁杂,那些相关的文书,需要刻写的行文书案也在不断增加,文吏们还得拼命干,才能勉强应对。
每每看到文吏们辛苦地刻写文书,蒙恬也是丝毫没有办法。那天,蒙恬到兵沟大峡谷的溪流边给黑风汗血马洗澡,借此消解宝马身上的困顿。侍卫们要帮忙,蒙恬不让,亲自上手,仔细为黑风擦洗它那身油亮的皮毛。洗刷完之后,黑风马在沟内寻吃青草,蒙恬则与侍卫们坐在溪流边一块礁石上闲聊天。
溪流两边是一些硕大的磐石,有的已经被岁月和洪峰磨砺得平展光滑。石面被炎热的太阳曝晒得燥热。突然,几只跳鼠来到溪流边喝水,侍卫们见状好奇地想逮一只,蒙恬轻声制止,却由着跳鼠自由地行动。跳鼠的尾巴特别大,在末梢上又长出很长的梢毛。蒙恬观察着跳鼠的行为,就看到每当跳鼠过处,平展干燥的石面上留下一些湿痕。蒙恬发现,原来是跳鼠的大尾巴沾上水渍划出来的痕迹。这看似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却提醒了蒙恬,他起来随手折一根灌木枝干,先是蘸着水在石面上划拉,但效果不佳。侍卫们不明白蒙恬将军想要干什么,都纷纷起来替他折枝干。蒙恬笑着说:“不必了,我们还是回营再说。”众卫士跟随蒙恬回到浑怀障大营。
此时,城障广场前正开着商市,卖什么的都有。蒙恬径直奔向卖皮货的摊位前,一边观察,一边揣摩看什么动物的毛比较柔软。结果他发现,羊毛和狼毛比较理想。他随即掏钱买下一张羊皮、一张狼皮,让侍卫们带进大营。当他第一次把羊毛捆绑在棍头,蘸着水在桌面上划拉时,那感觉非常理想。于是,他让侍卫到灶房刮来一些锅底黑灰,调了些水,又蘸着写,效果马上不一样了。他开始不断地试验,几天时间,由开始采用简单的树枝木棍变成竹管。羊毛、狼毛尽量挑拣柔软一些的来制笔,蒙恬对制作的这支笔非常满意,就派人专心致志制作起毛笔来,并将他们作了分工。有磨制竹管的,有整理羊毫、狼毫的,有捆绑笔触的。经过近一个月的精心制作,很快制作出几十根毛笔交给那些文吏们试用。此后北疆大营从此再也不用在竹书上刻字撰文,而是直接蘸墨汁将字书写在竹片上。
却说自从使用了毛笔之后,文吏们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北疆公文格式有了改变,同时也影响了朝廷。朝臣们惊讶之余,不免要为此评头论足。但无论他们怎样评说,书写速度的提高,搁谁跟前也是值得赞誉的一件事。
蒙恬把从蒙山故里带回的三十六个年轻人交给田获,由他亲自训练,以便充实蒙恬的贴身近卫。
贯通南北的秦直道,为河南地提供了大量的物资,特别是从内地运来的粮食,满足了移民戍边的的需要。随着河南地垦殖面积的不断扩大,事情一件跟着一件接幢而至。三十四座县城已初具规模,开衙设府志在必行,但皂吏文案及县官、县丞一时解决不了,人才难得。一座府衙就是王权在最底层的直观体现,替天子行使职权,驾驭万民,不像农人出去耕田、猎人外出打猎、居家过日子那样简单,只要是饮食男女都能来得。姜离子为这事同蒙恬嚷了多次,大家都觉得很棘手,谁都认为是个大难题。现在不要说一个好的官员,就是能够站出来给黔首们登记造册类型的人才都十分稀有,文化以及文化人已经是困扰北疆的最大难题。
蒙恬每次想起此事心里都焦急万分,却又无从下手,最后干脆先不去想“人才”的事。北疆百事繁杂,尤其是移民戍边,又是大事中的大事。见姜离子进入营帐,蒙恬抄起他刚刚起草的奏报说:“离子,把这个拿去再看着修改一下。”姜离子接过草草浏览一遍:“你想得是周全,东人西移,戍卫北疆。可你那三步走的战略恐怕皇上等不及,对皇上来说,别说你要三至五年,就是一年都成问题。我劝你先不要这样写……”蒙恬倾听半晌:“那就先不要提说移民戍边。”姜离子点头:“这河南地垦殖区冠一个什么名字才算合适,容我再好好想想……”蒙恬欣然道:“不用想了,我看就叫新秦中得了。正好跟京畿秦中有别,又能引起朝廷足够的重视。”姜离子赞同说:“可以呀,就叫新秦中。”
蒙恬就移民的事情同姜离子侃侃而谈:“上次我们一同访察了中原各郡,你以为倘若移民戍边,移调哪个地方的人比较合适?”姜离子沉吟半晌,道:“自然是拣人口稠密之地,也为减轻那里的人口压力。就目前中原各郡来看,唯南阳、邯郸、临淄、大梁、洛阳、安阳、临清人口最密。摊丁入亩少,则劳力过剩,结社滋事唯这些地方最多。”蒙恬听得频频点头:“嗯,所见甚同。这些地方经济昌盛,富人贵而骄奢,穷人顽劣刁蛮,不顾国家凋敝、国库空虚的现实。应想法子让这些人剔除那些不良习气,我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其分割,使他们互无联络,让他们来跟这些域外异族相竞相融。”
姜离子接茬道:“这固然不错。但你想得再好,没有他顽劣本性来的现实。到时给你来个种族歧视,别说融合,就是两厢能和平共处都成问题。”蒙恬一听倒吸一口气:“咝——你这话有一定道理。倘若这样加以考虑,那移民戍边就一定要有所选择。”姜离子道:“那是自然。哎!我此刻找你也是有要紧事的……”蒙恬说:“你那事先放放,移民若能来,寻个文人皂吏估计是没问题。今天,咱俩先提前把移民的事议议……那照你这么说,移民也得考虑民风淳朴、宗族憨厚之地了?”
“的确是这样的。”姜离子继续说:“尤其这胡天胡地,风俗各异的少数民族地区,边疆异族最烦的就是中原人那种傲慢无礼、藐视异族的行为。纵观当年六国旧地,赵、魏、韩三国提都不能提移民二字。现在唯一合适之地就是一个旧齐地……”蒙恬欣喜,“我也这么想……”
近日,两个人整天憋在屋里谈论边疆开发之事,都快要憋出毛病了。蒙恬提议:“走,今天也就这样了,咱们干脆出去遛遛……武阳,备马!”这个武阳是武燕的弟弟,任嚣介绍来当了蒙恬的贴身侍卫。二人跨上马,身后紧跟武阳和十来个近卫,一路北行,沿着月牙湖跃上鄂尔多斯台地。此时,秋末的阳光不甚骄烈,朔风尚能奏起啸声。路边旱了两个月的沙蒿柴、蓬蒿、灯梭等沙漠植物,静静地瞪着天公,盼望着再下哪怕一场小雨也行。湖滩边上一户人家已经开始在收获包米。
蒙恬一看见农人耕种收获,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快意,亲近感油然而生,遂跳下马和主人聊起来:“这苞米一亩地能产几石?”那主人是个匈奴汉子,五十岁上下,狐疑了一下还是回答说:“收成好也就两石多一点……”姜离子端详此人面相和善,是个本分人。蒙恬挽起袖子,帮忙掰包谷棒子。家里的女主人感谢的话说了一大箩筐,还端来奶茶让两个人喝。姜离子过意不去,也动手和小男孩朝羊毛口袋里装包谷棒子,一边装一边笑着说:“还没干活,喝什么奶茶……”那女人坚挺的鼻子上挂一滴汗,给姜离子端上一碗奶茶,说:“看军爷说的,不干活也得给吃呀!想想秦军纪律严明,不知要好于匈奴军队多少倍。我家世代就居住于此,西提休屠王的部众来了后,进门先要吃要喝,想想那日子,真是叫人难活。热娜,过这边来喝茶……”蒙恬朝姜离子看看,接茬道:“那就是说,你们对大秦还能接受?”那女人四十多岁,点点头说:“那是当然,谁对我们好,我们能够看得出来。”
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扛着一袋包谷从地头那边过来,汗流浃背,皮肤黧黑。披散的头发被汗水黏在一块又被她用手揉散,眼睛亮漆一般扫了蒙恬二人一眼,迅即撇向别处。她端起一碗奶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用衣袖擦一把嘴,准备又走,女主人说:“热娜,今晚不要回山了,就住下来。”蒙恬惊讶地问:“她不是你女儿?”女主人点点头,叹口气说:“我有三个儿子,一个战死,一个让西提休屠王带走,剩下一个小儿子,要再大几岁准又让他们带走了。”蒙恬、姜离子认真听着那女人唠叨,她的丈夫不满地说:“老提那些事干啥……”女主人并不罢休,伤心、痛苦和屈辱顿时齐涌心头:“西提休屠王把我们害惨了……热娜的两个哥哥都战死了,老爹也气死了,现在就剩下这么个可怜孤女,一个人靠打猎过活。她已经半个月没打着猎物了。我就把她找来,忙也给我们帮了,肚子也不受罪……”
热娜一个人默默走进苞谷地,但离得并不远,女主人聊得话她都能听见。蒙恬说:“你给她找个好婆家,女儿家也好有个归宿。”女主人叹口气说:“哎,好两位军爷,匈奴人是完了,一家比一家日子难过,还想着女方那点陪嫁随礼。”姜离子不解:“女方给男方随礼……”女主人说:“啊,是呀,我们匈奴人就是这个习俗,跟秦人不一样,女的给男的随礼。人家男方嫌热娜连一头羊也没有,都不愿娶她。要是我儿子回来,我就娶了热娜做儿媳妇。”
蒙恬故意大声道:“不一定非要嫁匈奴人,秦人也可以嫁嘛!只要婆家对她好就行。”这时,一个近卫策马到来:“禀报将军,冯世奋将军已经回到大营,等候将军相商河西事宜。”匈奴一家人包括热娜大惊失色,怔怔看着朴素而平易近人的蒙恬无语。蒙恬大声招呼:“对不起了,不能帮你弄完这些活。热娜,要是还信得过我蒙恬,就去找我。你一个弱女子怎能以打猎为生?”
蒙恬、姜离子上马走了老远,一家人还在向这边眺望,眼里隐含着希望……
始皇及时向北疆下达了移民戍边的诏书,蒙恬按照上一年经略北地时制订的计划,已将十四万囚徒移往边关。这些戍边囚徒和解甲屯边的军人被分成若干部分,建烽燧、修直道、建亭障,开荒仗田、修整地垄。现始皇着急之中又下达移民令,使得蒙恬顿感措手不及。蒙恬知道已经无力改变现实,打开京报看时,果然迁徙旧齐历城故民。这一点倒是听从了他的建议,但目前北地还不具备移民的条件,仓促移民会给他们造成心理伤害。于是,他一边下令部署加紧修建房屋,准备接纳移民,一边冒被严斥的可能,连夜飞书咸阳,劝谏始皇延期移民。
在焦急等待的期间,蒙恬带手下人四出巡视修建房屋的情况,移民地随处都能看见他和黑风汗血马的身影。按照北方高原多风的天气特点,每一支施工建房小队都兼有修房、暖炕、行灶的任务,使初来者不致冻饿。朝廷一直没有消息,他飞书劝谏没有下文,他在焦急中等待了两个月。此时寒流袭来,冷霜伴着朔风紧锁塞北,秋季的北方草原,一下子变得光秃秃,荒凉无比。一座座新修的移民房屋,整齐地在猎猎西北风中瑟缩着,而此时旧齐移民千里迁徙来到了北地。悲愤而至的移民,见到迎候道旁的军人没有一丝感念之情,却用无奈和仇视的眼神揣度着秦军。蒙恬一直看到他们走进新房,燃着灶火炕火,烟囱冒起浓烟,他才稍感心安。蒙恬吩咐近卫:“传令下去,让所有将士帮助移民预备过冬柴薪,不得有误!”
移民陆续到来,蒙恬每天马不停蹄奔突在百十里纳林淖巡视移民的迁徙情况,已经几天没有回营,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眼圈发红,布满血丝。他站在寒风中,看着络绎不绝如同流放囚徒的移民们,心里悲苦得不是个滋味。
移民戍边本是朝廷制定的一项富国强民、固边安本之举措,却在行使期间让百姓遭罪,到底是赐予他们福音还是祸患?此刻站在寒风中的蒙恬也糊涂了。“流放”队伍中,上至八十岁老朽,下至怀中婴儿,一个个蓬头垢面,浑身蒙尘,脸色冻得铁青。这样的“流放”队伍拖得很长很长,一个一个地从荒漠中走出,有个老人已经倒在黄沙中悄无声息地故去,引来儿女们一声声惨呼号叫。蒙恬命几个士卒找来一领芦席帮忙埋葬了,一路随行的官差并不认识蒙恬,更不会想到这个封疆大吏会像一个普通士卒一样坚守在移民地带。
有一个押解士卒还在无情地挥鞭督使移民,嫌他们走得太慢,大声喊道:“快快,你们比乌龟快不了多少,老子何时能交了差……”蒙恬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鞭子,没头没脸地一顿乱抽:“谁给你这样督使移民的权力?”对方知道遇上大人物了,吓得赶紧跪地磕头。过来一个千户模样的头领,不察言观色却要上前理论:“哎,你是哪部分的?凭什么殴打我的人……”田获甩手给他一大嘴巴:“放肆!还不快下马给蒙将军行礼……”那个千户一听哪里还敢怠慢,双膝发软,跪在沙地,磕头如捣蒜:“小的有眼无珠,将军饶过小的……”蒙恬没有叫他们马上起身,而是正色问:“你的人都是这样一路打骂着押解他们来的吗?”小千户不敢说不是,更不敢说是,僵持在那里不敢抬头。蒙恬正言道:“在鞭打别人的父母、兄弟、姐妹时,你就丝毫不想想自己也有父母、兄弟、姐妹?如此无人伦、无慈悲之人何以立世?”千户吓得不住磕头:“是,是……”蒙恬鄙夷地看着他:“起来吧,先寄下你这顿鞭子。立刻通知你所有手下,若有人再胆敢鞭打移民,本帅定斩不饶!”
“是,是,小的遵命!”蒙恬看着那两个官差惶急地走了。
已近冬季,天黑得好快,那些还没能走到地头的移民,只能就地宿营于荒野。蒙恬命令士卒们分伍成组,帮助那些手无寸铁的移民们砍来柴火,纳林淖篝火点燃,远及十多里,但远近不时还是传来老人们的叹息声和孩子们的哭泣声。马车拉来上千条绒毡绒毯,分发给那些耐不住风寒的老人和孩子。
蒙恬又是一夜不曾合眼,奔走于各篝火之间嘘寒问暖,亲切地和他们拉家常。他发现这些无辜百姓大多只是自怨自艾,很少有人怨恨朝廷。“你们不恨朝廷吗?”蒙恬亲切地问。一个叫郑玄的老人苦笑着说:“若说一点怨言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好歹也该让我们在家过个年,把这个冬天熬过去再上路该多好!”守在火堆边,老人的儿子却气呼呼地说:“一路上押解的官差说,那个蒙恬将军已经为我们建好了一切,结果我们连粮食也没有带多少,今后全家人吃什么哟!”蒙恬听闻一脸愕然,怎么会有人打着我的旗号说这样的话?众将佐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制止这个年轻人的言行。郑玄老人不满儿子这样对待客人,告诫儿子道:“老二,你看你都给这位将军说什么呀?咱们都是老实人家,再不敢胡说!”儿子不服,回嘴说:“本来就是吗……”蒙恬不得不坦然面对:“小兄弟,你见过蒙恬吗?”那年轻人摇摇头:“没见过,我只知道他是个把匈奴人打败的将军,非常厉害,没成想他害人也这么厉害。”旁边一个近卫实在不忿,插嘴说:“说你恁,你还真就不知好歹,在你面前跟你说话的就是我们蒙恬将军……”蒙恬瞪他一眼:“要你多嘴……”围着的好多移民听闻同时投来惊疑的目光。原来,跟他们闲聊了大半夜的这个和蔼可亲的军官就是蒙恬……众皆吓得噤声,跪倒一片:“将军在上,请受小民一拜!”蒙恬赶紧搀扶:“天寒地冻的,大家快快请起!冻伤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蒙恬不才,也是一个吃惯苦的人,知道你们的难处。朝廷今秋这道移民令确实下得有点急,我们也是干着急没办法,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就各安天命,安心在这里生活。粮食不够,我们会尽快想办法的。”所幸的是直道修通,极大地方便了粮秣的运送,不至于使移民缺粮。加上秦中、汉中、天水一带粮食丰收,大批粮食运送边关,解决了新秦中及几十万民众吃粮问题,较为顺利地度过了这个冬季。
当春暖花开时,河南地之新秦中又是一片生机勃勃。已经适应了西北高原一个冬季的移民,纷纷走进分给自家的田畴,开始早出晚归地劳作。蒙恬派人从直道和水路同时运送调拨种子、耕牛,以“贷牛制”形式分给移民。蒙恬和几个幕僚及将佐商讨了一下“贷牛制”的基本形式,一是确保耕种情况下,先以三五户一头为准,自发成立互助合作;二是以乳牛贷制为主,所生小牛犊还给官府,然后再将小牛犊分贷给新户。如此这样不出五年,新秦中移民可达到家家有耕牛,户户不愁耕。
众人计议已定,蒙恬很有把握地说:“好了,就这么定了。已是午时,大家先吃饭。诸位同僚,你们就放手大胆干,吃不准的地方我们再坐下来议。我们施行这‘贷牛制’,既不同于公孙鞅的‘兵田制’,又能拿来应急。吃过饭,我想再出去走走……”咏霞嗔怪道:“哥,你近来面色难看,根本没休息好,这样怎么能行?”蒙恬无所谓地道:“我身体好着呢。没有你说得那么玄。眼看春种开始,移民们都在整理田畴,我哪里能坐得住。别人都有事,咏霞和蒙祥云陪我出去转转,踏踏青也好。”咏霞很不乐意,道:“就你理由多。嫂子走时特意给我吩咐,要我好好管着你些,说你瘦了都掉了几斤肉。下次见你再掉两斤肉就是我的罪过。”蒙恬笑问:“她真这么说了?哈哈……”咏霞见对他丝毫没办法,无奈地叹息一声,摇头不语。吃过午饭,蒙恬也不休息,带着咏霞、蒙祥云,后面跟着几个近卫出营而去。半年受训结束,蒙祥云以及蒙山来的三十六人被充进近卫队,负责蒙恬的护卫。
此时阳春初至,寒气还是阴冷逼人。时而有一缕暖风荡漾在鞍前马后,春的含义就深了许多。说到踏青,那也是蒙恬信口搪塞。此时只有春意,却全然不到万物萌绿之时,即便是阳坡坝下也不见得能找出绿色。现在平整出来的土地只能事先播种一些上等粮食,如小麦、大麦什么的,其他大秋作物还根本不是时候。
移民从旧齐来,遍布于阡陌,劳作于万顷之间,蒙恬最爱看到这样一番情景。有不辞劳苦者从老家齐地带过来优良麦种,正在摇耧播种。蒙恬亲自下到地里,轻轻扒开覆土,饱满的麦粒匀称地散落在地表下,甚是可人。他重又抚平覆土道:“不出一月,碧绿而稠密的麦苗儿覆盖于大地上,新秦中就更美了。”咏霞故意说道:“每年到了那个时候不照样都绿吗?”蒙恬惊异她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道:“那可不一样。往年新绿,长出的是草,今年可就是庄稼了,这可是天壤之别。它标志着一个荒蛮时代的结束,代之而起的是我大秦国完成了农业文明的历史转型。”咏霞扑哧地笑了:“看把你急得,秦人的强势生存精神中包含着刚毅质朴、创新求实的理念,你常给我讲述的这些话我都没有忘。只是你心里现在只有新秦中,别忘了,又两个月你没给家里去家书了。”蒙恬拍拍脑袋笑道:“看我这记性,回去你要提醒我,不然老母又不高兴了。”
和百姓们聊了一会儿,蒙恬一行人上马又行至一个去处。却是一处丘陵多、坡地少、地亩不规则的丘陵地带。这都是去年没来得及开垦的边缘地带,但有个优势是,移民可能要多分到几亩地,以补亏欠,等将来移民有条件,还可以自行开发荒地。
蒙恬发现此处有点眼熟,仔细看,正是去年秋收,他在此帮助一家匈奴人收过包谷,由此而想起了匈奴姑娘热娜……不知她现在是否嫁人?正思忖间,来到一家居住户门口,干打垒的土墙削铲光滑,两边抱柱虎头上新装上一对砖雕福字,门环新装两支铜扣炮钉。蒙恬知道,移民新村的房屋装饰不会有这些东西。廊檐下悬挂着一把齐人常用的月牙状镰刀,旁边是编成串的包谷棒子,透着晶莹的黄灿灿。
一位老妇正在用簸箕筛选蚕豆,蒙恬一行上前磕问:“大娘,你这么早收拾蚕豆干什么用?”老妇凝神聆听,然后道:“蚕豆种得越早越好。不听俗语说得好,种在冰上、接到根上。蚕豆和麦子一样,接着下面的冻地下种最好。”
“噢!是这么回事。”
蒙恬观察房前屋后,只就这老妇一人,于是惊讶地问:“老人家,怎么不见您的家人?”老妇翻拣着蚕豆:“儿子下地了,忙着收拾播种。要搁我们老家,这会早就春播结束了,可这地方就不同了,地气太寒,比我们那里整整迟了二十天。哦,你们喝水么?我给你们倒……”说着颤颤巍巍起身,蒙恬忙道:“老人家,就不麻烦您了……”老妇执意道:“哎!好不容易走到门上,连口水都不喝,那成什么话。”一边说着,进屋拎出一壶水给众人斟满。
咏霞道:“谢谢您!”老妇上下打量咏霞:“多俊的闺女呀!啥时我能有你这么个媳妇该多好哇!”咏霞一听脸绯红发热,蒙恬看出门道,知道老人家正盼着娶儿媳妇,于是心有筹划地问:“老人家,你儿子至今未婚是否很挑剔?”老妇人轻叹口气:“他爹死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家贫无结余,所以就耽搁了。到这里以后,又是这么个情况,我看我老婆子恐怕见不到儿媳妇了。”蒙恬听后也感慨颇多,道:“老人家,放心吧。您老吉人天相,怎么会见不到儿媳妇呢!只是不知选媳可分种族?”老妇人道:“能选当然更好,不过,我看周围这些个匈奴女子也不错嘛!”蒙恬高兴地说:“这就好办了,这就好办了……我有个匈奴朋友,长得不亚于我妹子。”蒙恬手指身边的咏霞。老人高兴地合不拢嘴,就要跪地给蒙恬磕头,蒙恬慌忙拦住,心下又有些后悔,不知这热娜仍孤身一人,还是已经……咏霞听出不是说自己,心想:这蒙恬哥多时有过一个匈奴女朋友,怎么我一点不知……正自己思忖,见老人家的儿子回到院中,诧异地看着来客。老妇高兴地迎上:“羊圈儿,这位将军说要给你说一门媳妇,快来谢谢人家。”说罢死活拉着儿子要给蒙恬行礼。蒙恬谦和地道:“跟你母亲拉闲话儿,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她要当真,我还真得留意这件事,不知小兄弟对当地匈奴、楼烦、白羊女子有意乎?”
年轻人有着敦实健康的身体,黧黑的皮肤却透着光亮,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嗫嚅半天,道:“当然,这个家里也确实需要一个贤内助,一方面为传宗接代,但更重要的是能和我一起照顾七十岁的老母。”蒙恬赞许道:“是该敬人子之道。”
几个人走出丘陵,来到官道,一些劳作了一早晨又一上午的耕牛拖着疲惫的身躯正往家走,后面是同样疲劳的主人慢悠悠地向家里挪着步子,蒙恬最喜不过这春归景。身后几个近卫在无谓地争辩耕牛一晌能耕多少地,这个问题连蒙恬都被难住了。近卫们有的说一亩,有的却说一亩半地,还有说二亩,不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