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花草原一战,匈奴军团真正尝到了秦军的厉害,败退河套以北。蒙恬率军一鼓作气追过北河,陈兵阴山脚下。匈奴军团借助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山下秦军大营摸过去,却误入秦军陷阱受困,顿时四面火把,万箭齐发……敌军困厄小洋河,蒙恬再行人箭合一,匈奴兵死伤惨重。
越过黄河的匈奴军团重整旗鼓,浩浩荡荡挺进阴山。敌我双方相安无事,匈奴军团顺利进驻阴山,留下左右谷蠡王守在阴山山口,监视秦军的动向。这期间,漠南漠北的河套平原是三天一小雨,十天一大雨,滋润得几十万顷庄稼,尤其是谷子直长到一人高。蒙恬率领大军以九原为中军大营,田获和赵刚分别守住左右两翼,派快马打探北假冯世奋那边的情况。冯世奋所率军队的作用就是牵制西提休屠王所部的五万控弦之士,使得他们不敢擅离卑移山西麓半步。
秋风萧瑟,漠北一片金黄,九原附近及整个西南地区,金灿灿的谷黍喜获丰收。蒙恬大军阻挡在山左,守卫河套二十万农耕者全部收回了粮食。匈奴军团眼红心热,就是不敢越山前半步。
左贤王自从上一次跟西提休屠王联合攻打九原失利以后,一直提不起精神,后来在冰天雪地里守护北河沿岸时受了风寒,心情一直郁闷。直到马兰花草原一战,本来能够独当一面的左贤王却一病不起,卧榻在床。到秋风扫落叶时,竟含恨而亡。匈奴军团全部牛角号响彻了一个多时辰,专为左贤王举哀鸣奏。头曼单于失去左贤王以后,也是三天水米未进,急得骄阳公主进进出出劝慰道:“父王,叔父待人待事心思都很重,不利于身体体能的恢复,难道你也要像他那样,撇下整个帝国不管?”在一边的巫师齐齐措也说:“居次说得对,您的安危关系着整个帝国。目前,秦大军压境,我匈奴部众新遭重创,人心惶惶,大单于万万不能伤着身子骨,要多为整个帝国着想呀。”头曼单于一骨碌坐起,只嚷着要吃的:“给我端一碗鹿血,生熟牛肉各五斤,烈酒两坛……”骄阳见父王振作起来,高兴地说:“我亲自去给父王准备……”巫师心思很重地看着头曼。他很想就当前秦匈双方态势说与大单于,无奈,现在不是时候。左贤王刚刚病逝,大家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从去年九原战败,再到今年五月的马兰花草原之败,匈奴人上下士气低落,人心浮动,有的贵族还扬言不如归顺了东胡……在头曼单于的主持下,大家将左贤王的尸体送回王庭北郊,深挖地穴安葬。葬礼之隆重达到次王的标准。
转眼已近冬至,九原郡西南郊外连续十多天街市不罢,人流不断。更有那路途遥远的客商在街市两旁搭起暖帐,挂起昼夜经营的招牌,逛集市的百姓们干脆搞起了夜市。今年是个丰收年,大家老早就准备好过节的食品和年节要吃的牛肉、羊肉、猪肉等。有心细的女人提议,要另外准备一份厚礼到九原官府拜谢任太守和蒙恬将军,大家一听,认为这个提议好,要是没有这两个恩人,今年九原郡丰收了又能怎样,恐怕一年的成果老早就进了匈奴人的王庭和马厩。
冬至那天上午,阴霾的天刮起阵阵西北风。一股寒气夹裹着浮尘,把天空刮得冷飕飕的,不一会儿,雪花飘飘洒洒落在九原城。姬凤仪、任嚣、田获、王离、姜离子、赵刚等将校在蒙恬的带领下,沿着阴山东西山体勘察敌情刚刚返回,这不,刚进屋,外面就开始落雪了。中军大堂里,蒙恬召集了百十个将校围在几只火炭盆子前商议事情。这屋子里暖融融的天地跟外面漫天雪花形成鲜明对比,每只火炭盆上都煨着一大桶茶水,等水烧到沸点,任嚣安顿后厨来人将一桶鲜羊奶兑在茶水里,屋里即刻散发出奶茶的香味。下人把将校们面前的茶碗续上鲜奶茶,于是这隆冬的议堂里充满着一股军人间的亲情,大家讨论的热情更高了。
姬凤仪嫌滚茶太烫,轻轻放下说:“看来,头曼是老实多了,躲在山里不出来。田获,你说该怎么办?”他是故意试探田获,看他会意不会意。一碗滚茶让田获喝得热气腾腾,顾不得回话。蒙恬道:“一下子失去所有河南地,田获,你说他能甘心?”众人皆看出两位上司今天是非要逼田获拿出个军事意见出来,笑着等着看田获将如何作答。田获思索半晌道:“末将愿带一万步兵进山把他捉出来。”蒙恬继续诱导田获:“头曼又不傻,他正等着你钻进他的口袋呢……”姬凤仪点破真相道:“贸然进山,这可是军事大忌。你再好好想想,我们不进去,让他自己出来……”田获苦笑道:“我实在是没法子可想……”姬凤仪道:“我有法子,就看你敢不敢去做?”田获不服气地:“怎么不敢,只要你们下令,我毫不含糊。”
“田获听令!”姬凤仪突然庄重地命令道。田获知道今天这是必然的,急忙挺胸朗声道:“末将在!”
“命你今夜带二十名近卫,绕行阴山背后,放火烧了附近草场,不得有误。”
“得令!”这下,众将校佩服得五体投地,田获更是服了,怎么这样简单的军事计划,自己愣是想不出来?
屋里会议进程过半,门外却不知不觉间聚集了九原郡的好多妇女们。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礼物,站在雪花飞舞的天气里,一个个诚挚的神情令将士们感动。蒙恬推门出屋,望着这些穿着依旧破烂的百姓,他们拿得却都是连自己也舍不得吃的东西,或鸡或鸭或鹅。有一位老人牵着一头小山羊,正在央求卫兵放他们进去,看见蒙恬和众将士出门,他们立刻呼唤着:“几位将军,大过节的,我们也没准备什么,这点心意你们就收下吧。”蒙恬激动地上前拉住他们的手:“各位父老乡亲,谢谢你们的一片心意,这些东西你们带回去吧,我们不能收呀,你们的日子也过得不容易呀……”几个大娘围在蒙恬身边,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肃然起敬道:“都说你长得跟天神一般,我们还以为是个青面獠牙的神呢,原来蒙将军仪表堂堂,和蔼可亲,还这样年轻。”另一个道:“今年我们遇见你这样的好将军,我们享了大福了。往年这会,庄稼收不上,还要整天躲匈奴人,这都多亏了将军您……”乡亲们一边说着,一边把带来的东西归拢在一块儿,任将士们如何相劝,乡亲们搁下东西就走。
当天晚上,田获带领他的草原飞鹰队悄悄离开九原……这正是月黑好出行,风高好放火。去年的漠草肥沃,到秋分时已是齐腰深。这里早就被划定为军马场,一般平民不得入内放牧。匈奴铁骑仰仗着如此好的自然储备高枕无忧,坚信一定能和秦军对抗到底,所以,任凭秦军如何在山外挑战,头曼单于坚守不出。
黎明时分,朔风刮得甚急,单于大帐中还是那么的温融。头曼单于拥着他新娶的妃子,酣睡得正香。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信使正在和近卫交换着口令。头曼听到声音,知道肯定有紧急军情,立刻翻身坐起,却半天听不到动静,厉声喝问:“何人在帐外?”信使急忙应声答道:“大单于,大事不好,山后草场突然山火蔓延……无法扑救。”头曼大惊失色,穿衣破帐而出,巫师齐齐措以及另外几个大臣已经伫立在山冈上向大火燃烧的方向眺望。
头曼及巫师齐齐措等人重新回到大帐时,妃子已然烧开一壶奶茶,为几位大臣倒上热乎乎的奶茶。头曼心情沉重,吩咐妃子:“好了,你到后帐休息去吧!”
“是!”妃子很顺从地退出。头曼单于轻舒一口气,伤感地说:“其实这些早就该预料到。无奈,我大匈奴帝国已经到了多事之秋,从去年左贤王、西提休屠王执意要攻打九原开始,我就预感到了这些。”巫师齐齐措痛苦地说:“大单于预见得不错,小臣也有同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环环相扣,不会是孤立的。”
“山火肯定是秦军所为……这些恶贼,我们已躲进阴山,他们为何还要……”一个大臣怒气冲冲道。
巫师齐齐措忽然极想去见见仍然被关押着的遮日休,瞬间一个恶毒的计划萌生:他要用仇恨在心的遮日休去对付蒙恬,于是嘴角挂着谲诈的微笑,说道:“说这些有何用?我要是蒙恬,我早就放这把山火了,何以会等到现在。”又一位大臣歇斯底里地嚷道:“咱们出山跟他们拼了……”
“住嘴!”头曼单于已经怒不可遏了,把脸一沉背过身去,道:“你们一直都是这种思想,非要跟秦军拼,结果呢!他左贤王早早地走了,引火烧身却烧不着他……你们准备后撤千里的事宜吧!”
“啊……后撤千里?不跟他们打了……”
“打,一定要打!但不是现在。你们先退下,我跟巫师还有事……”头曼单于头也不回,任由几位大臣退出大帐。
午夜时分,头曼单于总算把一切部署妥当,送走先头部队进入预设阵地,他一个人来到后帐,走进古丽特的帐篷。母女俩其实早就醒了,帐内昏暗的油灯下,母女俩正在收拾行装。头曼诧异地问:“你们这是……”古丽特正是匈奴西提休屠王家族的女儿,生性老实厚道,从不在头曼跟前争名分、争钱财。“在收拾东西,大王,就要撤走了,您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父王……”骄阳似乎很高兴,扑在父亲身上亲昵地拥抱了一下。很显然,她已经从遮日休的无礼侮辱中走出来。头曼很认真地说:“咦,我没下令撤走呀?你们听谁说的……”骄阳知道这其中有误,拉过父亲到窗下:“父王快看,大家都在做什么……”头曼顺着皮篷边缝向外看,天哪,诸王公贵族们已经吵吵嚷嚷在收拾着一切用具。
夜色下,车夫们套着一辆辆马车,拆好帐篷正在装车。一些贵族的妻妾们已经娇滴滴地登上马车,催促着自家的男人赶紧启程。头曼单于深深叹口气放下帘幔,越发恼怒:“这些狗东西们……”骄阳和母亲见状,一起近前安慰他几句:“既然您还没有下达撤退命令,那他们这是……”头曼单于苦笑道:“目前,战局已经很明朗,我们输了……”骄阳和母亲不由面面相觑,骄阳尚未弄懂父王话中意义,小心问道:“父王这是怎么说?您不是前夜还在行兵布阵么?表兄他们……”古丽特也道:“就是呀,您把我们都搞糊涂了……”
头曼扶他们母女俩坐下,面色庄重,又怜爱地看看女儿骄阳,眼中落泪:“现在跟蒙恬打仗已是迫不得已了……其实跟秦军在马兰花草原的一战就已经决出胜负了。我已经感觉到我们向来英勇无敌的武士们,被秦军战车打得心有余悸。士兵们睡梦里都在恐惧地大喊战车、战车……这可是我带兵几十年从未遇到过的呀!”骄阳和母亲睁大双眼聆听这鲜为人知的一切。“自从你叔父死了以后,匈奴帝国好像一下子塌陷一角天,首先就是这些王公贵族们整天闲来无事,分析判断敌我双方势力。你的朋友蒙恬是以一名元帅身份和我这个国君对垒,他身后还有强大的秦帝国,而我身后……恐怕到时连一块立锥之地也难有……”
父王无故提起蒙恬,使得骄阳很不自在。这些隐藏在她内心被当做秘密的东西连她自己都不敢轻易翻看,父王这是何意呢?她感觉到母亲也在看着自己,但幸好他们的眼里没有谴责自己的意思。头曼话锋一转道:“放走他,也许你是对的,那是个当今天下少有的人才,谁都没理由毁了他。你做得很对,给自己也留了一条后路……”
“父王,您在说什么……”骄阳已经觉察到了什么,她想进一步从中得到一些答案,但父亲已经转移了话题。他抚着妻子古丽特的肩膀,深情地看着这个与他相濡以沫且已经逐渐衰老的女人,哭着说:“本来这次你们是不来的,也从来不用你们跟着担心,战争嘛,本该都是男人的事情。可这次情况不同,你们此刻要在王庭就已经成为他们的人质……”
“啊……”母女俩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父王,小弟他们呢?”
头曼讽刺地说:“这你们就不必担心了,他是人家的外甥,一直以来就想扶持你弟弟的。”古丽特被眼前这些纷乱如麻的事情搅得头疼,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自己没生出儿子,也就不能以子为贵,她有自知之明,也感觉愧对丈夫。正因为如此,连自己娘家人也不再高看她,并接连又给大单于选送了须卜氏另外几个女子,希望能生出一男孩,将来阖族人也好有个归属感。因此,古丽特夫人几乎被族人当做罪人而冷落了。她突然跪在头曼脚下,以头挨近头曼的战靴:“大王,妾身无用,不值得您对我这么好……”说着眼泪泉涌般湿了丈夫的战靴。
“夫人……”
“娘……”骄阳早已滴泪似珠玑,朝母亲扑过来。头曼已经搀起夫人:“夫人,你这又何苦来着?本王从来没有怪罪你这些,我们的女儿也不比儿子们差呀!”说着连同母女俩拢在自己臂膀下,一家人在凶吉难卜的寒夜里抱头痛哭,然而也哭得畅快。
重新坐定之后,骄阳掀起帘幔,外面似乎已平静了许多,大概贵族王公们已走得差不多了。头曼和古丽特看着自己的女儿,两个人内心都在寻思:骄阳要是个儿子,肯定是一位伟大的单于……“你和你表兄的婚约取消了。”头曼突然这样说,这让夫人古丽特也是一怔。骄阳问:“为什么?昨天你还在给遮日休表兄许诺……”头曼被逼问得无奈,嗔怒地说:“你不要逼你父王好不好?我不是给你说了么?愿意,你就跟我们回王庭,不愿意,你就留在这里……”骄阳闻听一惊而起,惊恐地瞪着自己的父亲,冷笑道:“……父王,这就是你给我的最后选择?那你还不如让我死在你面前……”骄阳说着就要拔腰刀,头曼和古丽特急忙扑过来抱住骄阳,一家人再次失声痛哭。
等母女俩心情平静下来,头曼道:“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一切,骄阳,你必须趁现在让海良把你送到他一个表兄家里,不用离开河南地,将来一旦蒙恬他们发现你,会更好地保护你的安全。我和你母亲也就放心了!”乍一听,骄阳有点气愤,你们回王庭就忍心把我丢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但一听是在蒙恬将来的辖地,骄阳放心了。她涨红着脸说:“父王,你真的不恨我,不恨蒙恬他们么?”头曼诚恳地点点头:“不恨。蒙恬这个人让所有匈奴人消除了妄自尊大,重新认识了这个天下,这就足够我们学习的了。至于你一定要搭救他,那也是天意。他的战略战术让我佩服,他的宽容同样让我佩服,所以说你在这里比回王庭要安全可靠得多。赶紧上路吧……海良!”
“末将在。”一直守在帐门口的海良应声而入。骄阳扑通给父王和母亲跪下,满眼是泪,深深磕下头颅,大礼告别双亲。
且说作为匈奴帝国的巫师,齐齐措不单单是表面意义上的、只会算卦占卜观星象的巫师,其实更直接的身份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军师,其言行思想都在直接影响着头曼单于,他的作用要比一个匈奴贵族团的作用大得多。但这几个月来,由于匈奴军团在与秦军交战中接连失利,贵族团上下呼声一片,干扰得单于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和决断,因此,巫师齐齐措的作用也就由此大打折扣,并且还引来贵族团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和不满。齐齐措心里非常明白,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秉性,是他大显身手的障碍。于是齐齐措决心忍辱负重,干自己想干的事。他心里十分清楚,秦北疆军团主帅蒙恬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要是将他收拾了,则秦国军团士气自然会大打折扣,秦匈两军必然会势均力敌,从而给匈奴军团赢得反击的时间。于是,他秘密派出十多个斥候深入秦军内地,专门打探蒙恬平时出入营区的情况。
功夫不负有心人,蒙恬还真就被几个斥候们掌握了出行的规律。蒙恬这个出行规律其实都是不经意间养成的。秦军驻扎在阴山脚下,山南有条大河向东,山前小河遍布,其中一条小河是从青河谷流出来的,人们习惯称它小青河。小青河比较靠近壁垒森严的匈奴军团,但位置又十分偏左,是个山湾处。蒙恬几乎每天早晨都带着一个近卫来到此处遛黑风汗血宝马。时日长久,主人和黑风马对此地自然就有了一份情感,而齐齐措派出去的斥候就这样掌握了蒙恬的出行规律,并意识到这是一个可被利用的机会。齐齐措内心一阵窃喜,他决心活捉蒙恬……于是他想到了遮日休,这个家伙一身本领,就是无人能正确地引领,似乎从来没有机会施展出自己的强项。
心里有了如意打算的齐齐措,就在前天专程到监牢去看望在押的遮日休,还给他带了许多好吃的食物。齐齐措打开吃食,冲着仍然一脸疑惑的遮日休笑了一下说:“怎么,不相信我会来看你?”遮日休虽说是对别人傲慢无礼,但对巫师却也十分尊重。他苦笑了一下诚恳言道:“遮日休往日无知愚钝,不识好歹,做过许多愚蠢事,让巫师大人见笑了。”
“算了,都是性情中人,年轻人难免有犯错的时候,只要知错能改,你仍然是我大匈奴第一勇士。先吃吧,咱们边吃边谈。”齐齐措说着,递给遮日休一支烹香的鹿腿,又解开各样水果袋。遮日休哪里还能抑制住饥饿的欲望,大咬一口,香甜地咀嚼吞咽。
齐齐措等他吃饱喝足,随口说道:“咱们的对手可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你一定要先保养好身体……”
“对手?……巫师大人是不是在说蒙恬?”遮日休果然对蒙恬这个名字十分敏感。齐齐措心中暗暗窃喜,遂笑笑说:“你是帝国第一勇士,战功赫赫,确实无虚,我敢打保票,匈奴帝国没有谁能比你更了解蒙恬了。”遮日休凝神聆听,然后说:“巫师大人说得不错,我是比任何人更了解蒙恬,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要不是因为他,骄阳也不至于这样对待我,我非亲手宰了他!”齐齐措笑着说道:“年轻人,不要急躁,你过去就是因为犯了容易急躁的毛病。我虽不才,也愿助将军一臂之力,以报此仇,如何?”遮日休一听兴奋异常,眼睛直直地盯着齐齐措,连连说:“真的?真能助我杀了蒙恬?”
“不要急,不要急嘛。”齐齐措有意磨炼遮日休的性情,“这件事情等时机成熟,我会通知你的。好吧,你早点歇息,明天我亲自找大单于为你求情,一定说服他将你放出来。你为我大匈奴立功的时刻到了,我先走了。”遮日休眼看着齐齐措出门离去,他激动得竟一夜未曾合眼。
“大单于传见遮日休将军……”大帐外一连声地喊,喊声穿过整个隆冬,好像整个匈奴帝国都是遮日休将军的名字。这个一身武功却内心奸诈的家伙,在关系到匈奴帝国存亡的关键时刻,让大单于想起了他——那个至今还被关在囚室的外甥。更重要的是昨天巫师齐齐措来过,说既然战事不断,可以把匈奴第一武士考虑放在要害位置上为帝国立功,建议不再将他关押。头曼眉头一皱,思忖片刻,答应先放人。
此刻,遮日休再次被放出来,仰头看着久违的高原阳光,户外空气清新得不能再清新了。他深深吸进一口,品着其中醇正的气息。当年出师,师兄弟们和更多江湖头号人物曾不止一次预言:遮日休将来定然是大匈奴帝国第一位武士……唯独师父没有说一句话,直到遮日休离开前最后向他老人家拜别的时候,师父才说:“徒儿,把心性儿改一改。”性格跟做人处事有关系吗?遮日休从未认真思考过,唯有最深的理念是:我乃当今匈奴第一高手,无人能敌,谁能奈我何?
但此时此刻,遮日休却是一副神情沮丧的表情,他走向大单于大帐,后面跟着两个随从。迎面跟骄阳碰个正着,遮日休那迷离沮丧的眼睛立刻跳动起蓝色的火焰,这是他每次见到骄阳而不能自持的。究竟这个表妹有什么魅力之处,遮日休是形容不出来的,仅仅只是一种感觉,或者是直觉。两个人都停止了任何动作和表情,只留下专一的注目,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过程,两个人的爱恨情愁就好像已经演绎了一个世纪。在骄阳的眼里,表兄遮日休要是去其粗野,只要稍稍带有某种矜持的文雅,她恐怕早就是这个男人的怀中至爱了。可惜,他出生就注定是一个粗犷的、勇往直前的军人,根本不会哄女人的那一套,而世上哪个女子愿意忍受男人的粗野行为?至少骄阳是不会的。骄阳早就对他死心了,因而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朝不同的方向去了。遮日休放慢脚步,盯视着骄阳那越发娇倩的身影,不由地下咽着口水,这个表妹他是难以降服的……可她终是要嫁人的,我倒要看看匈奴帝国里,哪个不怕死的敢娶她……
“赶紧走吧,大单于还在等着你哪!”身后的随从催促他,这使他很不高兴。“末将参见大单于!”遮日休进帐,单膝一个拱手大礼。头曼单于和众王公大臣好像都是一副翘首以盼的神情。但那些表情是非常复杂的,甚至还有更多的不信任因素。遮日休感到一种来自遥远帝国的无限重压,压迫得他很难再昂起高傲的头颅。
头曼单于面对自己的外甥,既有无限爱怜,又怒其不争气,遂高声喝道:“遮日休,知错否?要是你仍不知错,那我只好将你继续关押……”
“末将知错,知错……”遮日休已经领教够了被关押的难受滋味。头曼单于赞许道:“很好,大丈夫何患无妻,应该把心思用在建功立业上,骄阳她自然不会慢待于你。我乃一国之君,一言九鼎,仍然不会改变决定,但前提是你得让她心甘情愿才好。骄阳的脾气你也知道,她要是不愿意,是宁死也不会屈服的。你总不能强逼她与你成婚吧!”遮日休一个劲点头,心里再次踏实了:“是,大单于,末将明白……”
“遮日休听令!”头曼单于高声下令。“末将在!”遮日休立直身体,双眼炯炯有神。这个家伙骨子里就只有战争、女人、美酒……头曼继续他的命令:“即日起,遮日休为先锋,升为左领谷蠡王,所部控弦之士五万,点齐人马,帐外待命!”遮日休听闻,气血上涌,丹田吐纳,深施一礼:“末将遵令!”
从大单于大帐出来,遮日休从内心以为他自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遮日休了,再也不是那个见了漂亮女人就追,动不动就跟人瞪眼睛、发脾气的野蛮任性的家伙。他决心要为舅舅争口气,要让表妹骄阳改变对自己的看法,真心实意地爱上他,同时他决心要血洗过去所受到的耻辱,尤其是要洗刷掉蒙恬那个家伙带给他的耻辱。从某种程度上说,还有夺妻之恨……遮日休领命完毕,径直去找巫师齐齐措……
由于是巫师齐齐措做工作,头曼单于听从了建议,这才放出了和蒙恬有夺爱之恨的遮日休,所以当遮日休被释放出来时,他要马上去拜见巫师齐齐措……遮日休礼貌地敲敲门进来了。进屋就深施大礼,高声说道:“多谢巫师大人深恩,遮日休无以为报,今后听从您的调遣。请说吧,我将怎样血洗耻辱,杀掉蒙恬此贼?”齐齐措哈哈大笑,赞不绝口地说:“好,好。”说着,拉遮日休坐下,招手叫来奴仆给遮日休斟满奶茶,说:“看到我匈奴军团第一勇士能够振作起来,我心里非常高兴,先不要忙,一切都会为您安排妥当的。”遮日休端起奶茶又放下了,心情急迫地问:“巫师大人,您可不会诓我吧?”
“唉!怎么会,活捉蒙恬这头等大功就要落到将军头上了。”经巫师这样一说,遮日休也甚觉宽慰,心里稍稍安定。
那天夜里,巫师单独给遮日休安排了一下。准备睡觉的遮日休先在帐外热身之后,走进来看到两个模样标志的侍女正在为他铺床整榻,遮日休已经明白齐齐措是有意为自己安排的。那两个侍女冲遮日休笑笑,媚眼里净是挑逗。按照遮日休往日的脾气性情,恐怕是早已急不可耐地扑过去……但今晚,遮日休没有这样做,只是平心静气地将两个侍女打发走了。躲在一旁的齐齐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断定该是安排遮日休出马的时候了。
马兰花一战,秦军上下级官兵都亲自体验了跟匈奴军团作战的感受,的确跟其他军队的作战风格大为不同。姬凤仪掌控中军,有田获、赵刚相助,再加上军中幕僚、军士等协助,整个军团可以说是四军协同、马步军兵人人奋进。匈奴军团那几万匹西域良马对秦军士兵的诱惑极大,人人都想得到一匹。将军们也希望就此能装备一支精良的骑兵队伍。
“将军早!”
“将军出去呀!”一连声的问候,洋溢着将士之间如同手足的亲情。蒙恬一一作答,此时已经来到军营外。在往常这样的时刻,蒙恬的黑风汗血宝马早已经欢快地在那蹦跶,等待主人的到来。但今天早晨,黑风马的表现却有些反常,它一点兴奋的情绪都没有,甚至还有一些惊恐。蒙恬拍拍黑风汗血马的脸颊,安慰道:“黑风老朋友,现在咱们该启程了吧?”黑风明显地点一下头,蒙恬这才搬鞍上马,但黑风却一改往日习惯,像失去方向感一般,朝着与平时相反的方向而去。蒙恬不知何故,赶紧出声:“吁——黑风,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们是要到那边。怎么,你忘了吗?”黑风汗血马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很不情愿地嘶鸣一声,按照蒙恬的意思,朝以往的路上奔驰而去。身后两名近卫骑马紧随其后,但被黑风汗血马落下老远,最终,灵性的黑风汗血马还是稍稍慢下来,等齐了后一块儿朝着小青河奔去。
却说遮日休带着他的特遣队足有两千骑,绕行几十里路,整整用了一夜的时间总算早早潜伏在青河谷山峡。这个被号称“大漠狼”的特遣队是匈奴军团超一流的特种骑士,每个人以及马的野外生存能力都是超常的强悍,显然这次行动是做过精心准备的。遮日休身边是两个强驽手,可以拉开三百石硬弓。他特意给他们安顿,只要蒙恬一出现,就首先将他射下马,包括所有的近卫,一个不留。旁边一位年轻人是齐齐措为遮日休安排的“高参”,则反对说:“巫师大人要我们抓活的,你怎么能擅自改变计划?”
“现在我是前军主将,我说了算。”
“不行,坚决不行。这不是巫师大人的意思。”年轻人力争,遮日休刷地抽出马刀架在年轻人脖子上:“你想找死呀……”
“大谷蠡王,他们来了……”
“什么来了来了?”遮日休甩手给那个小兵一巴掌,定睛看,果然打青河谷口跃马上来三个人。为首的那位坐下骑得正是又高又大、体格硕长的黑颜色的马。遮日休冷笑一声下令道:“先把为首的那个人给我射下马,快……”
“不能……”那个刀架在脖子上的年轻人再次喊道。遮日休终是没有对这个年轻人下狠手,只是将刀把上翻下砸,将其击昏在地。
与此同时,黑风汗血宝马预感到今天青河谷要出事,它忽而疾驰,忽而缓慢稳健而行,始终都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凭自己天生对突发事件的感应能力做着回应。突然,一股劲风带着轻微的唿哨传来,黑风汗血马下意识地躲闪一下,猛听得主人哎哟一声,已经跌落在马下,黑风已经敏感地意识到危险的来临。随后眼见另两名近卫也已中箭跌落身亡。黑风汗血马嘶鸣一声,鬃毛竖起,警觉地抬眼看到了飞箭来的方向果然有人影攒动,它随即低首嗅嗅主人。由于一支大号箭扎在了蒙恬的肩头,箭扎入得较深,使得蒙恬暂时昏了过去。
遮日休眼见蒙恬被射下马,马刀挥起,命令部下:“给我冲上去,我要那具尸首好回去给大家请功。”两千铁骑听到此话,各持弯刀利剑,嗷嗷狂叫着冲向青河谷。黑风马十分镇定,紧接着开始绕着蒙恬兜圈子。黑风马兜的圈子很大,后来干脆迎向来犯之敌,就见它一个腾空而起,飞跃过十多匹铁骑,惊得那些草原烈马慌张之下,将自己的主人掀下马背。黑风马随即在匈奴铁骑队伍中调换方位,一个大转身,又有十多匹马受到惊吓,顿时散落队形,骑手们落马被踏在马蹄下。然后,黑风速度飞快地向回奔跑,紧跟着又是腾空向前,稳稳立在蒙恬跟前。那些普通的草原烈马竟然被这匹高大威猛的汗血宝马震慑得浑身发颤,不敢近前。骑手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只好等待着谷蠡王的到来。
遮日休老远便认出眼前的黑风马是一匹罕见的汗血宝马,顿时喜笑颜开,真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还有这样名贵的宝马。遮日休下令道:“多过去一些人,一定要给我抓到这匹宝马,”又侧身对旁边一个小百户说:“随我过去看看蒙恬死了没有。”匈奴骑手们重新散开队形,挥刀而上,向黑风马包抄过来。黑风马知道他们的企图,不再恋战,急忙来到蒙恬身旁,卧于一侧,微微有些意识的蒙恬就势爬上了马背,搂住黑风汗血马的脖颈。黑风马长啸一声,嘶鸣而起,奋蹄疾驰离开这危险地带。遮日休恼羞成怒,急忙下令放箭。
黑风马在前面飞速奔跑,后面匈奴骑士在遮日休的指挥下紧紧追赶,恰在此时,田获亲自带领近卫赶来。田获让过黑风马,下令列盾甲阵,阻止匈奴骑兵穷追不舍的势头。田获一声令下,御林军的箭雨迅速朝迎面而来的匈奴骑兵射过去,匈奴骑士冒着箭雨飞驰而至,根本不把这些御林军放在眼里。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劲卒,弓、马、刀、叉样样娴熟,一度在马背上躲避着箭雨。田获神色凝重,眼观前方,向身后做了一个着重的手势,立刻排开几百号投掷手,手握投枪严阵以待。待敌兵靠近,田获再次下令,投掷手手里的投枪带着劲风飞出去了。这些投枪太有劲道了,每个人都能盯准目标,枪不虚发。飞奔前来的匈奴骑士或人或马眼见倒地一片,如此一来,匈奴骑士们不得不收敛起高昂的斗志,心生退意。当第二排投枪再次射向敌阵时,机敏一些的骑士已经抽身返回。遮日休恰时赶到,看见骑士们有退缩的心思,抽出战刀就要杀人:“谁让你们退缩了?给我上……”他的话音还没有落,自己的坐骑被一支投枪刺中前腔,马痛苦地嘶鸣一声,已经抬不起前身,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把它的主人摔落地上。匈奴骑士赶紧列阵守护遮日休:“谷蠡王,谷蠡王……”遮日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无奈地下令道:“撤……”
连续昏迷的蒙恬在昏睡中高喊着被惊醒了:“黑风……我那生死相依的挚友,你不能死,千万……”
“将军,将军……”众人惊呼。姬凤仪轻轻呼叫着:“将军,醒一醒。”蒙恬猛然睁开眼,喘着粗气问:“凤仪,见我的黑风马了吗?”姬凤仪惊喜地握紧蒙恬的手,如释重负地说:“将军,您总算醒了。”田获也从另一边握紧另一只手,激动地像个孩子一样地哭了:“将军,您吓死我们了。”
“……咝!”蒙恬吸一口气,感觉肩头一阵生疼。“将军,不要动,您肩膀上有伤。”姬凤仪和田获一边一个,将蒙恬扶着坐起来,帐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嘶鸣,正是黑风汗血马。蒙恬激动地就要扑下卧榻,却差点栽倒在地,众人慌忙将他抱住,道:“将军,黑风马它好好的,您还是安心养伤吧。”
“不,我要看看我的黑风……”大家面面相觑,姬凤仪下令道:“用担架把将军抬过去,咱们的黑风马也着急呀!”
当蒙恬靠近黑风马时,黑风马却显得异常安静。蒙恬把黑风马的头颅抱在怀里,人马早已是滴泪珠玑。蒙恬满含热泪诉说道:“黑风呀黑风,请原谅蒙恬的过失吧!其实你早就预感到青河谷要有不测,你是不准备上青河谷的,而你却忠贞不贰地服从蒙恬的命令,来到青河谷,结果却遭到了敌人的伏击……”姬凤仪感慨万千地说:“在您昏迷的时候,黑风不吃不喝,就这样守候在大帐门前,任谁牵它都不走,真是一匹神马呀!”蒙恬听到后心痛不已,即刻命令道:“快,取马料来。”马工赶紧拿来马料,蒙恬亲自喂黑风马,这马果然欢快地吃起来。蒙恬一直坐在担架上抚摸着黑风马的脖子,他要查看黑风马的伤情。马医汇报说:“黑风逃回来时,身上有刀伤、箭伤好几处。”
蒙恬抚摸着黑风身上的一处处伤疤,忍不住又要垂泪。他双手环抱,面向咸阳方向作揖执礼,嘴里喃喃道:“吾皇万岁,蒙恬此生绝不辜负您的期望,一定要把匈奴人赶出阴山,还北疆一个永久太平。”说罢,蒙恬看着黑风马吃尽了豆瓣油料,他拍拍黑风马说道:“黑风,我负伤在身,不能陪伴你左右,你自己出去遛遛吧,快去吧!”黑风马果然顺从地被马工牵走了。
当蒙恬挎着一条胳膊,并能够在军营自由行动时,由他主持召开了一次形势分析会议。针对此次出现的大意轻敌,蒙恬说:“我是主将,我的责任最大,正如姬凤仪所说,我们仍然沉浸在马兰花一役的兴奋当中,让胜利冲昏了头脑。现仔细想来,匈奴人艰苦经营近千年,虽说一直以游牧为主,逐水草而居,但他们的建国理念根深蒂固,生生不息。我们稍有大意就会让他们有机可乘。因此,我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呀!”
这时,从门外进来士兵交给蒙恬一封信,蒙恬见是匈奴文,惊讶地问:“是不是敌人来下战书?”士兵摇摇头:“不像。信是一位年轻女子送来的。”说完便出去了。蒙恬接过展读,原来是匈奴公主骄阳写信来问候他的伤情:
不知将军伤势如何,特函问候。某些人的下作行为实在有伤大匈奴勇士之风度,父王完全不知情。请见谅!匈奴居次骄阳堪忧,望回函尽详!
突然接到这样的信函,蒙恬的思绪又回到去年夏天身陷匈奴营的不虞之事。幸好当时有这位匈奴居次出手相救,要不然,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和姬凤仪碰个头,很快结束了会议。
“我说嘛,头曼单于怎么会做这种下作事情呢!这也有失身份。”姬凤仪读着骄阳的信函,惊讶地说。“这位匈奴公主是个不错的姑娘。你看,她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却着实让我回信犯难呀!按常规来讲,她不单单是问候我的伤情吧?这封信应该怎样回,凤仪,你给我拿拿主意,还真把我难住了。别的不讲,但就去年人家帮咱们逃生就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岂能赶尽杀绝?”
“是啊,的确如此。”姬凤仪说着,展开绢帛:“我先拟一份草稿,然后请将军定夺……”说着秉笔写道:
承蒙公主关照,你我各居一方,态势明确。望尽早规劝你父王返回王庭,不要徒耗时日。我们也尽可能多地就地安置那些穷苦匈奴牧民,让他们早日过上太平生活。公主有活命再造之恩德,恬不胜感激。若有意,可到我秦地一游。蒙恬期待之。
蒙恬看过频频点头:“嗯,对,点到为止,就这样说。把这交给信使。”近卫进来,收好信函去找信使。
而头曼单于此时却正在大帐中大发雷霆,瞪视着遮日休责问:“谁叫你们这样干的?啊!简直丢死人,堂堂匈奴第一勇士,竟然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你把我大匈奴帝国的脸都丢尽了。要是随便可以杀了他,我去年就在王庭解决他了,还能等到现在,真是!”遮日休不服气:“舅舅,我以为,为了大匈奴,可以采取极端措施,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胡说。”头曼反驳道:“你们想过没有,倘若真把蒙恬害死了,秦皇会不惜一切代价灭了我匈奴族。到那时,我们将是第一个消亡的民族。这些你们想过没有?要多动动脑筋,知道了吗?”巫师齐齐措低垂头老半天才说:“我有责任,我是想活着抓回蒙恬,以换取匈奴大军完身退出河套。”
“可蒙恬他中箭了,还差点丢掉性命,”骄阳不知何时走进大帐,厉声道,她愤怒地盯着遮日休:“既然巫师安排你去活捉蒙恬,为何擅自改变军令?父王,按大匈奴律令,遮日休应当被斩首。”遮日休闻听后震怒,对骄阳的情感已化作满腔的恨意,刷地抽出佩刀,怒骂骄阳:“我看你就不顺眼,吃里扒外。要不是你,蒙恬早就成了我的刀下鬼……”
“放肆!”头曼单于出声了。众贵族、将军们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齐齐措示意一下,几个将军过来连拉带拖,才将遮日休劝说出去。
骄阳好像受到莫大屈辱一般,眼含热泪,跑出大帐不见了。
“秦军有四个相对独立的军兵种,即弩、步、车、骑。兵器与兵种的配置取决于作战的具体环境和具体战术要求。马兰花地势平坦,宜采用‘车骑之战’,而匈奴军团败就败在只有骑而无车。即便是他们看好的理想战场又能如何?”面对济济一堂百十名将校,姬凤仪侃侃而谈。
几乎每隔数日,秦军都要组织将校们办一次这样的军事讨论会,专门论证已经结束的战役是否在谋划阶段出现纰漏。姬凤仪继续道:“其实我们历来作战都存在一个很大的通病,因探马情报不敢作最权威的判断,所以就格外寄希望于建越来越高的瞭望塔。如果敌军中有能开二百石硬弓的射手,在二百五十步内,就可以将瞭望塔上的指挥官击中,从而会使战局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因此,本人以为,不能过分依赖指挥塔,至少要让其达到安全的标准。马兰花瞭望塔当时我就采取了防范措施,要不然哪能坚持到最后。大家知道我采取了什么措施吗?”大家都摇头不知。半天才有一个十八岁的千户长抬手说:“我知道……”姬凤仪很欣赏这个少年,鼓励他:“大胆地讲来。”那少年骁将比画着说:“在塔斗周围布上网罩,不就把箭矢挡住了吗?”
“很好。”姬凤仪高兴地说:“我事先想到了这一层,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网罩上挂的箭不少于三百支。”众人惊愕地张大嘴,至此才得知待在塔楼上的姬凤仪在当时担了多么大的风险。
“大家马上就要进入阵地了,有谁来说说我们将要采用何种兵种?”姬凤仪进一步开导自己的属下。有的说仍采用车骑,有的却说使用剑盾,还有的说采用矛挺。姬凤仪道:“你们都只说出了一些皮毛。刚才那位年轻人,你不妨也来说说。”那少年双眼炯炯有神,却腼腆得不知如何是好。姬凤仪鼓励他:“大胆说,这是在讨论,说错了也没关系,战时不用不就得了!我知道年轻人思路开阔。”年轻人望着姬凤仪赞许的目光,这才鼓起勇气说:“这里的地势变化,完全不同于马兰花草原。首先它有平地浅草,宜于采用‘长戟’。但又不能完全依赖长戟。因为隔一段枯河又有丘陵平原,车骑比较合适;进攻中,阴山隘口又属崎岖险扼,剑盾比较合适。所以属下认为因地制宜最为实际,可保证相互照应,来回相救,这仗就好打了。”
话音刚落,全场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姬凤仪激动地说,“哎,小子,我看有你在,我该向蒙将军辞职了。”大家一阵哄堂大笑,年轻人被笑得越发腼腆。姬凤仪近前拉他走上前台,高兴地说:“刚才是一句玩笑。有你这样的奇才,本将高兴还来不及呢。记得你好像是姓李吧?”
“回将军话,小的名叫李健……”
“李信是你父亲,对不对?”姬凤仪的判断是正确的。少年点点头,但旋即又神情黯淡,一副往事莫提的意思。姬凤仪焉能不懂他的心思,抚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你大可不必被你父亲的阴影笼罩。你是你,你有你的思想,同时也不愧是名将之后。别以为你父亲有过荆楚之败就一无是处,他仍然是当今世上的名将,谁也代替不了。好好干,今晚,你就给田获将军当当军师。这是军令,田获,你听见了吗?”田获爽朗而答:“回将军,田获明白了,我跟前正缺这么一个人才呢!”说着上前拍拍李健的肩头。姬凤仪高声道:“现在解散,半个时辰内全军集结完毕,准时进入预设阵地。”
微曦夜色下,前方视线模糊。匈奴军团马摘銮铃,掌裹麻布,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山下秦军大营摸过去。遮日休出发前没忘记到骄阳母女驻跸的帐篷前溜达一圈,并且还保证听到的是骄阳公主那轻轻的鼾声。他对前日自己的无礼感到愧疚,因此专门过来看个究竟。他把人马分为两股,前面一股三万人马由他自己带领前去劫营,后面一股两万人马由欣孜骨都侯带领断后,以便接应。远处传来几声狼嗥,表明一切都在不觉之中。
遮日休指挥人马悄悄摸进门口掌有一盆炭火的大营。看看士卒们都已到达指定位置,遮日休突然一声喊:“给我杀呀——”
“杀——”牛角号陡然而起,遮日休安排士兵将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后投向秦军营帐。操刀士兵迫不及待地冲进秦军帐篷,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秦军。众军士大惊失色:“将军,大营里面没人……”
“啊——快撤——”大当户见所有营帐并无一人,情知上当,急急退兵,却哪里还来得及,就见大营外不远处火把点亮,秦军四面举火,喊声四起:“快快跪地受缚,有敢擅动者乱箭穿身。”左大当户哪里肯降,火光照耀如白昼。大当户横生一股杀气,举刀大喊:“勇士们,杀出去,杀呀——”率部众硬闯大营门口,立刻引来箭雨飕飕袭来,匈奴军士纷纷哀号倒地。
秦军以战车开路,箭矢如雨,步骑大军随后掩杀。秦军采用了以步骑和战车相结合的战法,配以弩箭,对匈奴兵实施了有效的攻击。弩是秦军在此次战役中使用的一种最核心的武器,这种武器,当时只有秦军有,而匈奴人是没有弩的,事实上弩代表着当时军事气数的高峰。秦战车上载有各式弩箭,发射起来密集如雨,从战略战术上对匈奴人构成了威胁,因此,敌对双方较量的结果,单一兵种的匈奴兵大败已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匈奴军团的士卒们见大当户也已倒地身亡,纷纷跪地乞降:“我们,愿意投降……”
箭雨停歇,夜幕下有人喊:“先把刀矛扔出来……”不一会儿,大营门口扔出好多弯刀、矛、戟,冲进一彪人围住了匈奴士卒。遮日休躲在一个黑暗处,借机跨马就要逃走,田获止住弓弩手,抬手扔出一根木棍,平直地飞驶过去,将遮日休撞翻马下,秦军上前将其擒获。
田获早就认出是他,趋近前讽刺说:“遮日休表兄,咱们又见面了,你怎么老爱干这偷鸡摸狗的营生!听说你荣升谷蠡王,哎哟哟,看不出来呀,都当王了!你别走,我们也好给你庆贺庆贺……”遮日休愤怒地喊道:“要杀便杀,谁是你表兄!”年轻的战地军师李健望着田获一个劲地羞辱遮日休,由不住一阵好笑,他总感觉这个叫遮日休的家伙是个冤大头,头曼单于绝对另有所图。李健想让田获赶快结束跟这家伙的纠缠,遂扒在田获耳朵边说了几句什么。田获眉开眼笑道:“这主意不错……”转而对遮日休道:“你还挺英雄气概呢,来人,给我把这败军之将遮日休好生捆绑在马背上,别人见到一定要问,哎!这人是战败了还是胜利了?你说你遮日休羞不羞?”
秦军士卒们果然按照田获的要求,将遮日休好生绑在马背上,塞住嘴,骑端正,那马识途,竟听话地驮着遮日休走出营门。遮日休已经明白了田获的意图,急得大叫:“不……你们杀了我——”
黎明之前,天幕尽头揭开一角,曙光终于挣脱黑暗的束缚,一抹鲜亮逐渐推向苍穹,瞬间推向茫茫大地,新的一天复苏了。头曼单于已经没什么可挂念的了,他本想让夫人古丽特提前离开阴山,但夫人要求留下来陪陪他,头曼感激不尽,也就答应了她。自骄阳出生之后,两个人好多年都没这样亲昵地待在一块,别说还真有点不适应了。一个帝国大单于,下头所有家族无论大小都要敬献贡品,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选一个本族既有身份又极为美丽的女子献给大单于,其用意昭然若揭。所以说,匈奴单于不缺女人。
古丽特是头曼第五个妻子,虽说是西提休屠王族的美丽女人,但毕竟年龄不饶人,你想这女人能不激动嘛。两个人只是那样干坐着,夫人问:“大王,该吃点什么了?我去给您弄……”没等头曼有所反应,门外有人喊:“大单于,该出发了!”单于坦然地说:“好,我知道了。”这是他本人预先就安排好的让近卫到时候提醒他。于是头曼又一次握住夫人的手:“本来我还想寻找我们当初依恋的感觉,可现在你看……”夫人大度地表现出无所谓:“你能这样待我们母女俩,尤其是对骄阳的安排,我真是感激不尽了,去吧,不要管我,我等着你……”
“夫妻间说什么感激的话,对骄阳,我比儿子都看重……不要担心我,没事的。”头曼最后用力握握古丽特的手出帐离去。夫人一直望着他跃上战马,留下一串串马蹄远去的声音……
头曼驶至军前,三军人马单等他一声号令,即刻将跨马驶出山口,驶下山冈,冲入秦军大营,杀他个片甲不留。在刀兵连绵的岁月,头曼的心情是整个冬季以来最为坦然的一次,该结束的就要结束了,该见分晓的就要见分晓。按照时辰,远处山冈上果然已经举火三堆为号。头曼毫不犹豫地抽出号令刀发出了指令:“勇士们,决战的时刻到了。为匈奴国勇士的荣誉跟我出发——”
“为匈奴国勇士的荣誉而战!”三军将士齐声高呼,啸声远扬,和天边曼舞的晨风融为一体。接着,悠扬沉重的牛角号伴随着啸啸马鸣声,沉闷地嘶鸣声把天边撕开一道大口子。匈奴骑士的战马就是沿着这条通道驶向了远方。此刻,东方刚刚升起晨光,葱茏山谷一阵嘹亮,驽马弯刀,寒光闪闪,头曼冲在最前面,冲向山口外的平原。谁也没有注意遮日休的识途马驮着他又返身跟随在大部队之中,冲向秦军阵地。
山外平原寂静无声,早来驻扎在小河边的大队秦军突然在一个黎明前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更加瓷实的校场平台。这就是主战场?头曼单于并没多想,认定自己也是盲目的。巫师齐齐措和他抱有同样的心思,要用血与火的洗礼使大匈奴振作起来,而不是此刻幻想的胜利。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走出山谷的匈奴士兵,太想走出山谷,太想山外的奇景,太想那个鸟语花香、鲜花遍野的世界。尽管他们也和指挥者一样对此行带有盲目性,但一个个还是很受鼓舞,欢喜不尽。他们好像不是出山来征战,而是为游山玩水,标榜一个个生命的年华。清晨远方,荒野的小河套,有几条弯弯曲曲的枝津,天空正在传来沉闷的春雷,一个有关战争的神话就要开始。头曼单于一下子清醒过来,预感到情况不妙,这里怎么会空空如也?蒙恬的六万人马呢?他悔恨刚才以及整个清晨自己的疏忽大意,头曼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遂挥刀大喊:“停止前进!停止前进!”然而,没人再理会他这个大单于。骑士们仍然潮水般地向前涌动,完全是一种不自觉的意识在支配着他们。大家按捺不住兴奋,尤其是当看见小河横亘在面前时更是欢喜不尽。
头曼单于慌了神,大呼出声:“大军止步!大军止步——大当户、大都尉……你们,怎么会不约束部下……”没人愿意听他这个头发散乱的老头说些什么,小河在晨光中明丽欢快地流淌。匈奴铁骑冲到小河边,总算刹住势头,有的马已经踏入溪流,骑手不愿约束战马,它们即刻驶入河心,没入激流。骑士们不怕冰冷,兴奋异常,忘却了来此的使命。头曼和自己的近卫勒马于河堤上高呼:“离开这里,赶快离开……敌军马上就到……”
“敌军?敌军在哪里……”骑士中有人却说:“大单于真会骗人……”军团乱哄哄,失去了节制。头曼单于对此毫无办法。杀——一声令下,秦军突然三面举旗,喊声震天冲下山坡,冲杀声震耳欲聋,“杀呀——杀呀——”匈奴骑士惊惶失措,乱成一团。眼见秦军三面合围而来,匈奴士卒仓促应战,胆战心惊,无法镇定。
头曼单于叫苦不迭,绝望地没有主见,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同样一句话:“这却如何是好……”右贤王道:“大单于,赶紧下令撤军,现在还来得及……”辅弼骨都侯近前焦急地说:“快换下你的战袍……”几个士兵相帮下,头曼单于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冲入战阵的秦军并没有忙乱,而是根据地形地势,因地制宜。该用长戟用长戟,该用剑盾用剑盾,该用车骑用车骑,打得匈奴军团没有还手之力,再无逞威之时。更多的人被挤进小河,卷入激流,冲到下游,侥幸逃出一彪人马乃是守护头曼单于的近卫军团,护卫着大单于向大漠深处逃走。大队铁骑、步兵已经被秦军打垮逃散,只有少数人跟了上来,其中就有遮日休的猎豹花儿。见大队人马又跟上来,后面再无追兵,头曼让辅弼骨都侯传令休息。
刚刚下马,来到桦树林下,准备解鞍松带,猎豹花儿驮着遮日休来到近前。头曼不由火起,厉声骂:“你总是晃来晃去这是干啥……还不下马?”竟没人吱声。大家仔细看时,原来遮日休不但被绑了身体四肢,而且外衣战袍却套在捆绳外面,惶急之中,无人注意这些。众人进一步发现他的嘴还被塞着,说不出话来。有人上前三下五除二给他松了绑,遮日休总算站到了地面,老半天神志才算清醒,他发现大家都在用藐视的眼神看着自己,尤其是舅舅头曼单于。他微闭双眼,眼泪像串珠滑下脸颊,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朝舅舅双膝跪拜,头曼却把脸撇向别处,但遮日休还是给他深深磕了九个头,突然亮起弯刀横搁于脖颈处,用力一抹,众人惊呼,鲜血喷溅……“遮日休……”头曼悔恨不已,扑在外甥身上失声恸哭。“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这是何苦……”
遮日休仰躺在高原的阳光下,脖颈伤口处不断开合,一吸一收吐纳着血沫,只见张嘴:“舅舅……舅……”声音最终在草原上凌厉的朔风中消失,遮日休含恨而亡。头曼单于伤心地对众将说:“他也是最后在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匈奴武士……”巫师指挥几个士卒,深挖地穴两丈余,安葬了这个从一开始就充满传奇、充满争议的匈奴谷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