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横空出世,退敌于千里之外的九原郡,威名远扬。朝廷上下都为他的归来额手称庆,特别是九五至尊的始皇更是高兴。不日,御驾亲迎北郊,君臣双双乘车回宫。蒙恬内心仍有一事难以释怀,跪于家门口要给母亲负荆请罪……
信使日夜兼程,飞马直奔京师咸阳。那匹大漠驽马虽说身材短小,但耐力超群,一路奔到京师重门,眼见已是口吐白沫,浑身冒汗,却仍然圆睁豹眼,竹耳直立如刀削。它狠狠地打了几个响鼻,把一泡热尿撒在武朝门前用黄土、砂石、白灰混合铺就的大道上,引得门兵杂役厌恶地冲刚刚下马的军人直嚷嚷:“干什么你?你以为是你们家马厩……”
风尘仆仆的军人,绽露着油黑发亮的宽阔脸膛,只是一个劲地笑着给人家赔不是:“对不起了,这畜生实在不长眼……”
“少来这一套。”杂役手指高大的壮汉,以绝对皇城杂役高过塞外千户的优势说:“告诉你,那畜生不听话,但你得守这里的规矩,它拉下多少,你就给老子带走多少……”
“你在干什么?”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正好要进门,惊异地问道。杂役闻听急忙跪地磕头:“回公子,没什么……”扶苏又转脸看看风尘仆仆的北方壮汉,立刻缓和了语气:“是北疆回京传奏的信使吧?”壮汉眼见刚才那家伙给英俊公子跪地磕头,也就猜到这是谁了,啪地撩起战袍,单膝跪地,右手拄地给公子行大礼:“小的见过公子!”
扶苏看着这位憨厚朴实的汉子,觉得很亲切,伸手搀起他:“不必如此,赶快进去吧!”
“谢公子。”信使动作利落地起身相让:“公子先请……”扶苏并未先行,而是转向那个仍然跪地的杂役:“你刚才的行为本公子已经看见了,下面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是,是,小的明白……”杂役吓得不敢抬头。“我看你不明白,今天让本公子教教你……”说着伸手拿过信使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地抽在杂役身上。“公子,饶过小的,小的知错了……”
“你知道他们固守边关该有多么辛苦?哼!你知道匈奴人是怎样屠杀边民的?哼!你知道不知道,塞北的季风一次能刮多长时间?哼!你这个不长良心的东西,去,现在就脱下你的衣服,把马粪给我拣干净,把马尿给我擦干净,听见了吗?”杂役已经战栗的没有人形:“听见了……小的一定照办。”
扶苏拍一下愣神的信使:“咱们走,跟我进金殿。”信使解下佩刀,挂在马鞍桥上,点头称是:“谢谢公子!”这是由衷的,是发自内心的,信使早就听说扶苏公子平易近人,善待下层百姓,今天的一幕使得信使感受至深。
信使、公子所过之处,宫人、黄门挺胸敬礼,不敢怠慢,刚才的一幕他们早就看到了。信使来到金殿门口,自己高声喊道:“报——九原郡奏报——北疆大捷——”百官盘腿坐于竹席之上,面向始皇。门外,传谕宫人迭次喊道:“九原奏报——北疆大捷”,拱门一道连着一道,信使已数不清自己进了多少道门。一宫人站立在一道门口喊:“皇上有旨,信使亲自进呈奏报!”
信使疲惫不堪,和公子扶苏一前一后走进大殿,扶苏急忙请安,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信使跪地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旁边的太监疾走几步,取走他双手呈着的奏报。太监双手捧着奏报登上丹墀,双手谨呈给始皇。
始皇始终未动声色,慢慢展开,一会儿喜上眉梢:“这是捷报。任嚣击退数万匈奴,众位爱卿猜猜是谁在帮他?竟然是蒙恬将军。众位爱卿,蒙恬将军前往匈奴腹地打探军情数月之久,已成功回到九原郡,不日即可返京城。”大臣们见皇上特别高兴,久悬的心总算落肚。大家兴奋不已,朝堂上顿时有了嘈杂的欢快声,这是多少天来,朝堂上难得的一次欢愉。
臣工甲献媚:“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九原解围,我朝幸甚!”始皇笑呵呵看着仍然跪于地上的信使,问道:“朕来问你,你可曾亲见蒙恬?”信使答:“启禀皇上,小人确认是蒙将军。蒙将军和任太守正专程查看边民被掳情况。”
始皇不断追问信中所说情况:“任嚣信里说蒙恬装扮成行商人模样,带了几个人?”信使丝毫不感到拘谨:“启禀皇上,蒙将军只带着一个随从,后来被匈奴奸细指认而出,关押了数月。一直到匈奴攻打九原城,看管松弛,这才在别人帮助下得以逃脱。他还绘制了北疆地图。”始皇感慨良多:“他这哪里是在云游,他时刻不忘记报效国家呀!”扶苏应时道:“父皇,我朝能有这样的将才,此乃是天大的福气!”始皇频频点头,道:“赏信使。”
“皇上有旨,赏信使!”宫人代宣。信使急忙跪地磕头:“谢皇上恩旨!”遂爬起来退出大殿。
始皇郑重宣旨:“传朕旨意,咸阳北郊修拜将坛!”
下朝后扶苏没有回家,而是打马如飞地来到蒙府,他要把这天大喜讯告诉蒙府人知道,不过更大的心思是要借此机会见见兰园。门人认识公子,慌得要进去通禀,公子不让,只是随手把马缰绳扔给他,疾步走进蒙府。拐过廊角临风亭,迎面正走来婷婷袅袅、依依可人的兰园,扶苏心花怒放,多日不见,这丫头越发出落得楚楚动人。
兰园是个守规矩的女子,到屋外一般不敢拿正眼睃目四周,更别说拿眼端详一个男子。忽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名字,心里发慌,怎么这声音如此耳熟,抬头见英俊潇洒的公子扶苏趋近跟前,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她赶紧蹲身行一个揖礼,面色红云酡艳,已是羞涩难捱,嗔怪地说:“公子何时到的?门人怎也不通禀一声……”说着不满地朝门房远眺。扶苏低声道:“是我不让通禀,就想给你一个惊喜!”兰园一听越是娇羞难抑,扭身低首,显示了女性的娇羞之态:“去,又没正经的,给我甚的突然……”
“谁说人家没正经的?”扶苏瞧瞧四下无人,突然伸手搂住兰园,紧忙在她脸颊之上挨一下,惊得兰园像只慌兔,想跑,却思之不妥,只得由他吻了一下,顿时如触电一样通身酥麻,“公子……”自己语无伦次地也就挣开去,距离了尺把远近。这样两人装作无事地从垂拱门边上走进中院。兰园想起方才,暗骂自己这是怎么啦,一见到这个男子就抑制不住一种冲动。
“兰园姑娘,你刚才是要到哪里去?”扶苏总算切入正题。兰园此时才算回过神来,心说,哼!你总算绕了回来,随口相答:“不干什么,一直陪母亲说话儿。这不,刚刚老人家累得才睡下休息了,我闷得慌,就出来走走。”
“是不是预感到我要来?”扶苏故意问道。兰园的脸颊此刻已是红云密布:“去,又没个正形了……哎,你今天来有事么,怎么拐来拐去都是这些?”扶苏立刻卖起关子:“我要你猜猜……”
“就不猜,你想说便说,不说拉倒。”
经过几次接触,知道公子是个很随和之人,兰园也不生分,故意给他使小性子。扶苏不再坚持,道:“好好,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家兄长蒙恬有消息了。”
“真的?”兰园惊喜地几乎跳起来,忽而定定看着扶苏,生怕他又不“正经”。扶苏甚觉委屈:“兰园姑娘,不会吧!我何时留给你如此不好的形象?”兰园笑吟吟地讨好说:“对不起。”紧接着又说:“你一见面就真一半假三分的,我脑子笨,都不知道你何时为真何时是假。那我真的能马上见到大哥喽?”
“当然!”扶苏停顿脚步,刻意摆一下头:“他已经返回北疆,还在九原打击匈奴的入侵。边关捷报还能有假?”
“噢——终于能见到大哥了……”突然,她再次停顿下来,惊诧地瞪着扶苏:“咦,不对,既然是边关捷报,怎么二哥不知情?”扶苏都服她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兰园呀兰园,我真服了你,没看看你二哥回来没有?”兰园恍悟,歉疚地冲扶苏笑笑,又突然收起笑脸:“哎,这功劳不算,你不来说,二哥回来我们一样会知道,只不过……”二人正自一边走一边嬉闹,身后传来脚步声,正是蒙毅回府了。蒙毅见是公子扶苏,赶紧纳头、立腕给公子施礼:“啊,公子先到了。”
兰园轻呼一声二哥,高兴地如同一只飞燕,兴冲冲边跑边喊:“娘,您儿子……我大哥有消息了,还在边关立下大功。”蒙毅点着兰园纤巧的后背,会心地笑着冲扶苏说:“唉,这丫头……”蒙母已经被兰园扶着坐起,兰园道:“娘,你猜这消息是谁来告诉您的?”她有意识地引导蒙母注目屋门。果然从门外就走进公子扶苏,轻声道:“伯母一向身体可好?”遂微微点头,算是行过礼。旁边趋近小儿子蒙毅,上前抓住母亲的手:“娘,公子来了……”蒙母像根本没睡觉的样子,脸上的疲惫未见消退:“托公子福,好,兰园,快给公子备座。”
兰园急忙踅过身,给扶苏看座。二人互看了一眼对方,目光又迅速转开。兰园不自然地道:“公子请坐。”她两手垂放在身前,退到边上侍立。
“皇上龙体可好?”蒙母根本没有要提蒙恬的意思。“父皇身体很好。”扶苏心里明白蒙母的心意,老人还在埋怨离家太久的蒙恬,遂也不便强为。倒是蒙毅不避家事,道:“娘,您老不能再怨大哥了,他是马上到家的人了,难不成你会不让他进府门?”
蒙毅夫人也上前扶住婆婆肩头:“娘,其实大哥心里也挺苦的。身为秦国大将,心系国家安危、百姓安危,故而不能对您恪尽孝道。大哥对您的愧疚是可想而知……”蒙母转过头悄悄抹泪,兰园慌忙递来手帕。蒙母恢复常态,这才叹道:“哎!我何尝不知道这个理,你们都把娘看成啥了!听他要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生怕他忘了这个小家,蒙家的男人们都这样。”蒙母的一番道白总算使大家心里踏实,扶苏却感慨甚多。扶苏心想,单从蒙母无意间道白的一席话,便可见蒙家几代人一心为国、勤劳王事之风骨,真可谓震撼人心,由此倒要由他来安慰几句才妥:“伯母一番话,让扶苏受用匪浅。从来皇家公子有几人能体谅将帅们勤劳王事之苦呢!今番要不是蒙母,恐怕扶苏也要错过聆听教诲的机会了,可见我嬴姓皇族能有这些忠君之士该是多么的幸运。”
蒙母听扶苏公子竟发如此之感慨,情知都是因为自己给儿子们使了小性子的结果,心里甚觉惶然:“公子千万别这样说……唉!都怨老身不省事,以至于……”扶苏起身道:“伯母千万别……扶苏虽说辅佐父皇处理政务,可自身欠缺的东西多着呢!都还离不了在交际、生活里点滴积累学习,绝不敢有半分自满之心。好了,我就不耽搁你们家人团聚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蒙母见状急忙喊:“公子何不吃过饭再走?毅儿,你怎么也不挽留公子?”
“母亲——”蒙毅知道扶苏心思还系在另一头上,便随着扶苏走出母亲屋门,又对紧随身后的兰园道:“园园,替哥送送公子。”那言外之意,谁心里不清楚。兰园已经羞赧的面红耳赤,嗔怪地瞪一眼二哥,跺一下脚,但还是跟随着扶苏。蒙毅站在台阶上并未下去,拱手致礼道:“公子,恕不远送!”
“蒙将军请留步,扶苏告辞。”说着深情地看了一眼不大自然的兰园,那意思是说:还不快走!俩人环绕着大庭院、回廊,一边走一边聊,一对翩翩少年、妙龄少女令人生羡。最后,不知何时才送走扶苏,大家也不再关心,只是兰园姑娘比以往多了份羞涩,人变得越发精神,越发娇艳美丽。
秋天的咸阳近郊已是瓜果累累,稻谷飘香。头天下过一场透雨,晨曦的雾障刚才散尽,山色水洗一般涤荡青青,真个是黄花地、碧云天。洛水一湾锦带潺潺东南而下,衬着云阳山淡染带过。薄云浮动,好一个金秋神韵。
一队十余骑,马蹄声碎,驰行在洛水之滨的官道上,为首之人正是始皇盼望已久的蒙恬将军。一乘皇家近卫飞骑驶至,穿戴讲究,也不下马,缒缰环礼道:“皇上有旨……”蒙恬闻听,急忙弃镫下马,跪在道旁:“末将蒙恬接旨……”
“皇上口谕,叫蒙将军不必过于劳累,赶在正午前到达即可。”飞骑宣完,拨转马头,疾驰而返,留下蒙恬自便起身继续赶路。
咸阳北郊洛水之滨,早在一月前就开始修筑迎宾亭,日前总算竣工。拱顶出奇的巨大,前部垂拱,驻脚衔接北来官道。十几级台阶趋缓而下,气势雄浑。早有御前扈从环立周遭,排开阵势。附近百姓没见过如此阵式,纷纷围着想看个究竟。
大家正兴趣不减地仰头观望迎宾亭,赞叹它的气派,突然飞骑驶至,在马上跟一名千户长传谕几句,就见那千户长喳喊一声,几十个御林军飞奔而来,手执长枪驱赶百姓不得再行靠近。“快,快……让开!百步以内,不许进入。”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哪里敢违抗,赶紧服从指令,退到百步以外。有的怕惹来杀身之祸,干脆抽身离去,更有那些不怕事的主,不甘心地守候在限定范围以外,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军国大事。正自疑惑间,远处城郊北庙门口一声号炮凌空,几百辆辇车俊骑离开北庙,驶至迎宾亭,整个迎宾亭四周空场顿时旌旗猎猎,符节令旗飘扬。为首一辆辇车打开门扉,众大臣迎出九五至尊的始皇帝,左有丞相李斯,右有公子扶苏,后面是文武百官。
始皇身着九锡蟒袍,青龙刺胸,白虎傍背;左掖朱雀,右安玄武,从衣领、袖口、下摆以及左右襟侧宽边上,一律以黑色做底、翠叶鸣鸟的金丝滚边。皇冠象牙板前后串珠成帘,三百六十颗明珠翡翠组合的流苏,后垂肩、前搭额,被金秋的阳光照耀得璀璨琳琅。所有这些衣着结构,使得至尊至贵的皇帝周围形成一个五色光环,加上御林军环侍之威仪,整个阵容气势恢宏、超凡大度、状若天神,显示着独有且至高无上的权力。始皇在黔首们眼里犹如天帝一般伟傲,无人胆敢桀越。
此刻,始皇面现渴盼,双眼不由自主地向着前方眺望。信使一连声驰报:“启禀陛下,蒙恬距这里还有十五里。”
“报——还有十里。”
“报——已入京郊……”
此时始皇听到后阔步迈下丹墀,慌得众大臣一个劲随后规劝:“陛下,还是上辇车走吧。”始皇就当没听见一般。“万岁……万万岁!”众人齐齐跪地相求,为的是不能让始皇由着性子步行迎接蒙恬。“陛下,就在这里等候吧?”李斯焦急地上前规劝,始皇仍然不言语,步下最后一级台阶。蒙毅眼见要致兄长于不敬之境,疾走几步,侧身于始皇边上:“陛下,请就在这里等候吧!您这样屈尊降贵奉迎蒙恬,本就不合乎礼仪,试想,蒙恬如何承受?”始皇这才认真地看着蒙毅,停下脚步,黄氅伞盖也随之撵来遮日。
这时,五千虎贲军列道两旁,蒙恬的十余骑小队依然前行。蒙恬在没有进入虎贲军夹道之前,已经滚鞍下马,向前快走几步,跪地行礼,然后起身紧走着扑向威仪昭昭的秦始皇。他那惶急之态足以表明是被眼前这天大的恩宠吓着了。到了近前,蒙恬再次跪伏当道,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再次行一个三跪九叩大礼:“皇上,怎么可以如此屈尊降贵,蒙恬何德何能敢领受皇上这天大隆恩?”
始皇伸手要搀起蒙恬:“想煞朕也,爱卿,快快起来。”蒙恬死跪不起,滴泪纵横地再次行大礼。始皇双手抓住蒙恬胳膊:“让朕好好看看……哼!是瘦了,不过,更显练达。”
“多谢陛下关心。”蒙恬侃侃道来:“臣久居山林,与世隔绝,已愚钝的很了。当年离去,已身背不忠不孝之罪,然我皇竟不加罪责,反受重用,臣实是汗颜,追悔莫及!”
“说哪里去了!”始皇兴之所至,拉着蒙恬道:“快进亭吧!你我君臣先饮一杯洗尘酒。”
蒙恬轻轻挣脱始皇:“皇上,和您同步不合礼仪,应该您在前……”始皇心生敬重,暗道蒙家三代对君臣礼数向来不含糊,果然如此,于是也不强扭:“好吧,就依你!”说着放开蒙恬,自己先行进亭。蒙恬随后九步之外,进入迎宾亭。
石桌上供奉已备,始皇仍是先行焚香铸表,祷告:今番迎候之人乃国之栋梁,非此而不能。望天地君亲师襄助……一并情事。蒙恬拈香祷告,言说自己无名鼠辈,深恐国家倚重有失,但竭尽全力完成军国大事……二人焚香拜毕,始皇又带着蒙恬来到不远处的北庙,进香祷告列祖列宗,然后蒙恬乘坐皇赐御辇赶回宫里。
别过皇上及众位大臣,蒙恬单骑直奔西郊蒙府,留心过客会发现此人马背上还驮着一物——荆棘。天时还早,但街衢道边灯火已亮,这就是蒙恬成长的京城。蒙恬心情是愉悦的,但也隐忍着某种自责。自责的原因很复杂,主要是一种对母亲及家人的歉疚感。
拐过街角,往前直走不到百步就是蒙府。蒙恬下马扯缰前行,脚步蹒跚,心情沉重。游子归乡那无以复加的负罪感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身后踏踏驶来两骑,翻身下马的是弟弟蒙毅和公子扶苏。“公子……”
“将军……”蒙毅今天有其他事务,并未郊迎哥哥。“哥……”
“弟弟……”兄弟二人激动地拥抱在一块,半天无言以对。“哥,我以为你已经到家了呢!”
“母亲近来身体怎么样?”蒙毅摇头:“母亲这几年苍老了不下十岁。”
“噢——”蒙恬自言自语道,“蒙恬呀蒙恬,你看你都做了些啥事……”
扶苏在一旁劝慰道:“将军,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人生没有永远的青春。”
“公子有所不知,母亲一生受过多么大的委屈,任何人都难以想像,我们亏欠她的何止是一个情字。”蒙恬说着便跪地不起,脱去衣衫,裸露脊背,恳求道:“贤弟,帮我把马背上那捆荆棘绑在哥身上吧……”
“哥……还是算了吧?”蒙毅不忍。扶苏也道:“将军,这又何必呢。”
“兄弟,给哥绑上,不然,哥心里如何安宁。何为家,何为国,二者皆不能随便。”蒙毅遂不再坚持,把那捆荆棘给蒙恬绑在身上。
暮色下,三人一同走向蒙府。门人惊讶地看着这三人,突然惊叫出声:“这不是大少爷吗……”赶紧跪地给蒙恬磕头,不明白蒙恬为何这样:“大少爷,您这是……”不由转而求告般地看着蒙毅。蒙毅心情复杂地叹口气,无奈地说道:“去禀告老夫人吧……”门人更加懵懂,听话地跑进府门。蒙恬扑通面门长跪不起,单等母亲出来。不大一会,阖府人一拥而出,全都惊讶地半张着嘴,最后出来的是蒙老夫人。
蒙老夫人在兰园的搀扶下,右手拄着竹节龙拐,瞠目半天,方出声道:“吾儿,你这又是何苦来着……”说着已是潸然泪下。兰园赶紧伸出手帕给蒙母擦泪,跪于地上的蒙恬早已垂泪不止,嗡声而泣道:“娘亲在上,请娘亲责罚儿子吧……”蒙母凝视良久,泪如泉涌:“恬儿,你这不是往娘心里捅刀子吗?”蒙恬神色庄重道:“古圣言,父母在,不远行。蒙恬不孝,离家几载,杳无音讯,让娘亲牵挂,请娘责罚!”
蒙母思儿心切,上前搂住蒙恬,激动地哭诉:“娘是很挂念你,是很生你的气,但你的所为是为国为民为皇上,在九原还立下大功。你一心只想忠君爱国,娘再不济,也不能赏罚不明呀!”
女眷们都在呜呜抽泣出声,男子们都在抹眼泪,就连公子扶苏也是双眼湿润,望着这一家子人无法释怀。兰园赶紧过来为蒙恬解下荆棘:“大哥,起来吧。”蒙恬仍然不想就此放过自己:“园园,不要解,求母亲打几下吧?”蒙母哭着放开蒙恬头部,狠狠说:“好,让娘打……打!”蒙母挥起手臂,却轻轻落在蒙恬裸露的脊背上,只那么几下已不忍,重新把儿子的头搂在怀里哭。蒙恬哭着道:“娘,儿好想娘……”蒙母道:“娘何尝不是呢!快快起来……”
那夜半,兰园再次出来送公子,扶苏被傍晚那生动的一幕感动着,二人在府外分手之前,紧紧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