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卡邦巴,维科,1539年7月
安娜玛雅还没走近前,远远看着流水环绕的维尔卡邦巴山脚下;绵延悠长的梯田上,是忙忙碌碌的男男女女。在卡达理的注视下,妇女揉和着黏土,细心摊在木盒里。然后男人抓起又厚又亮的陶板,接着把陶板放在大腿上加以弯折,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叶铺成的毯子上,晾在太阳下晒干。稍远处,其他的男人把已经晒干,变成浅灰色的陶板,放进已经备好炭火的圆形烘炉中。
当安娜玛雅走近卡达理时,看见他以手当做传声筒,呼喊一名工人,要求他把正在弯折的那片黏土板拿过来。石头之神以芦苇当笔,在仍然柔软的材质上信手拈来,不一会儿就画了一条小蛇。
“你做什么?”安娜玛雅很惊讶地问,“这些陶土用来做什么?”
“卡玛肯柯雅,用来帮你做屋顶,并且下次雨季来时,可以替你遮风挡雨!”
安娜玛雅皱起眉,不解地看着他。卡达理又重新在一块黏土板上画上小蛇。既简洁又优雅的动作中,一条蛇瞬间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外国人称这些东西为瓦片,”卡达理眼里充满激动地解释说,“一旦黏土板烧好了,就能够遮盖屋梁,让房子不渗水。卡玛肯柯雅,我决定先把瓦片拿来覆盖你的屋顶,以彰显你的尊荣。然后,我就要把所有维尔卡邦巴的屋顶都覆上瓦片。最后将我们唯一的君王的皇室新城,全都以瓦片来装饰。”
卡达理又喜又忧地拿出他刚画完的那片瓦,接着说:
“我唯一的担忧,是我们的大腿比外国人窄小,并且,我们的瓦片也无法像我在库斯科看到的那些外国人所做的那般大。我们必须想办法修改屋梁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石头之神,你真令我讶异。”安娜玛雅微笑地说,“你是祖先知识的守护者,是传统的传承者,而你竟想要把原来的印加屋顶全换成外国人的样式?”
“有何不可呢?难道我们不该学习其他民族从生活习得的事物吗?我们难道不是从奇穆人那里学习到制作金银器的技巧,难道不是从他们的祖先莫奇卡人那里学到陶瓷的做法,还有从更古老的原住民帕拉卡斯人那里,学到编织的手艺吗?而这些瓦片真是奇妙的创作。有了这些瓦片,再也不用枯燥乏味地去砍依楚草,也不用每季更换那些容易腐烂的屋顶!难道我们应该无视于这项技术,只因为我们的祖先来不及教导我们吗?再者,即使换上瓦片屋顶,也丝毫不减我们美丽的建筑与城墙,这是我们印加人的建筑技术,没有任何一个维拉科查的民族可与之媲美!”
卡达理的声音和表情都比平常来得激动热切。安娜玛雅深受感动,观察着远方男男女女跌宕有致的紧凑工作节奏。
“卡达理,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这表示对你而言,我们民族仍有发展的空间,未来还有希望,不管战争的结果、曼科的脆弱或是万亚·卡帕克国王悲观的预言。”
“卡玛肯柯雅,你的一句话,实际上提到的是两个问题,”石头之神更严肃地答了腔,“我必须分两点回答。首先我必须告诉你,徒然拥有权力或知识,却不懂得利用,在我看来是无益的。再者,这只会让我们的祖先不高兴,因为他们希望在这世上的事事物物都是彰显他们存在的证据。”
卡达理举起手臂,指着泥泞的梯田上头,有片田地,十来匹马低头吃着草,旁边有小孩子蹲着观察着这些马匹,看得出神。
“曼科在奥仰泰坦波打仗的时候,抓来了这些动物。他很骄傲地把它们再带到这里来。但有什么用?只有他会骑马。很不幸的是这些马在丛林中根本寸步难行,偏偏那片丛林目前是我们唯一的领土。再者,他还需要以铁制作的马镫才能骑上马,而我们却没有能力制作。所以说,这些马匹除了能够让小孩好奇地瞪大眼睛之外,还有什么用?”
“这些马匹可以让曼科感到骄傲,”安娜玛雅温柔地说,“这些马匹可以向众人宣示唯一的君王永远不受外国人势力的胁迫。”
离他们俩不远处,圆形的烘炉正飘出一股浓烟及异味。安娜玛雅神情严肃地端详着围在那边的男男女女,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知道卡达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要先替我的屋顶改造,让我感到受宠若惊。”她说,“但短时间内,我可能看不到你匠心独具的成果。我已经答应菊丽·欧克罗去找曼科,而且我决定与她同行。”
看到卡达理又惊讶又担心地望着自己,安娜玛雅甚至还没等他答话,就先对他说:
“我花了一整晚与她僵持,为了说服她不要离开维尔卡邦巴。但她看起来很衰弱,哭的泪水比吃进去的食物还多。也或许她说得有道理:她的出现可以替曼科打气。”
“那你又何须亲自陪她去呢?”
安娜玛雅迟疑了几秒钟。这时,那边的男人大叫,猛然冲向烘炉,把大量的树枝丢进去,以保持瓦片上一定的热度。
“我答应曼科永远与他同在,但却丢下他一人孤零零的,已经很久了。再者,菊丽·欧克罗担心这次想要对抗曼科的,是她的哥哥古亚帕。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着由来以久的过节,而我也必须为此负一些责任。我想,或许我的出现可以对唯一的君王有所助益?”
卡达理很怀疑地摇摇头。
“卡玛肯柯雅,这不该是你的工作。曼科与其他人之间的过节,就如同依楚草的屋顶:这些都是古老的方法,既无法抵挡风雨打湿我们的床,也无法阻止外国人打赢这场战争!再者,现在外国人正逐步接近中,你要穿越丛林是极其危险的!”
“我们有很好的随行军队,”安娜玛雅随即打断他的话,并温柔地把手放在石头之神的手腕上说:“卡达理,我把双胞兄弟交给你。帮我照顾他。我会尽快赶回来。我感觉时间越来越逼近了,就快要带他去你所说的地方了。”
他们一行人沿着河边小心谨慎地走到第三天才到达维科城堡下的桥基。与卡达理的担忧截然不同的是,一路上除了碰到横生的野树蔓草阻碍去路,以及小径淹没在荒烟蔓草间以外,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菊丽·欧克罗也表现得异常勇敢,遇到窄路都毫不迟疑地下轿走路。此刻,已可见维科的墙垣耸立于河谷间,菊丽·欧克罗感到如此迫不及待,双手不停地颤抖。今天一整天她都显得神采奕奕,之前看来愁云惨雾的苦瓜脸瞬即消失无踪,她又重新变回曼科向来喜爱的美丽女孩。因为兴奋,她心花绽开,眼神荡漾着光芒,她的眼睛、嘴巴都像是当年情窦初开的她,那个未经世事磨难的她;同时,又像是誓言相信海枯石烂的女人,知道再不用多久,自己心爱的男人将把眼光放在自己身上,以指尖碰触自己的肌肤。
但是,当他们通往城堡北边一座相当陡峻的桥,才爬上几个石阶,一行人骤然停下脚步。不过,随行负责指挥的十五位战士军官尚未靠近轿子前,菊丽·欧克罗就已经大声叫嚷:
“军官,为什么突然下令停下来?我们都快到了……”
这位军官尊敬地在她的面前弯腰;他轻轻地侧身,对安娜玛雅也不忘表示敬意,像是对繁文缛节感到厌烦的反射动作。
“皇后,您说的是。维科已近在咫尺。但事实上,我想向卡玛肯柯雅请求先行派遣两名士兵进城,向唯一的君王通报我们已抵达的消息。”
“没有必要!”菊丽·欧克罗喊着说,“他的哨兵会通知他的。况且,我还想给他制造出其不意的惊喜,那简直太美好了!”
她浅浅一笑,转身向安娜玛雅央求着说:
“没必要浪费时间,对不对?”
“军官,”安娜玛雅开口问道,“你真的认为有先派遣侦察兵通报的必要吗?皇后说得也有理:哨兵会先行通知唯一的君王我们的到来。”
这位随行军队的指挥军官没有马上回答。气氛尴尬了一会儿,最后他仍然又弯着腰回复说:
“卡玛肯柯雅,事实上我只是要确定唯一的君王是不是在城堡里。”
“他为什么会不在城堡里?”菊丽·欧克罗大喊,“如果他出城,我们早就知道了。他早就会派信差告诉我们。噢,安娜玛雅,我求求你:我们都已经离这么近了!”
“不谨慎小心,是很愚蠢的。”安娜玛雅温柔地对她说。
菊丽·欧克罗黑色的眼珠随即抖落出豆大的泪珠。安娜玛雅看着她的任性,忍不住微笑。
“军官,”她叹了口气说,“先派一名侦察兵前住通报我们到达的讯息,但是我们无须等回报,继续前行。”
菊丽·欧克罗这时像个开心的小孩,立即毫无保留地以双手环住安娜玛雅的脖子,紧紧地拥住她。
“安娜玛雅,谢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终于能够见到曼科了!”
当侦察兵跑回来与他们会合时,他们一行人离堡城只有投石射程两倍的距离。指挥长又一次命令队伍停下来。
“卡玛肯柯雅,”他报告说,“城里没有人。维科城里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
菊丽·欧克罗大声惊呼,语气中透露失落的痛苦。
“可是为什么呢?”
“皇后,也许是有外国人在附近的关系。”
“如果这样的话,军官,”安娜玛雅马上下令说,“别在路上磨蹭了,赶紧进城。既然城是空的,我们可以马上进驻,如果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护守城池。”
实际上,当他们穿过外围的护城池后,就发现弃守的建筑以及内院。
安娜玛雅和菊丽·欧克罗感到忧心,改为步行穿过第一个内院,四周低矮的房子围成一个又大又整齐的四方形。在随行士兵的陪同下,她们走向正对着皇宫入口的那座建筑物。城堡最前方有块方形空地,不大且极具防卫机能,经由一条类似小路的信道,直角拐弯后可到达。
到了那里,铺展在眼前的是一片波澜壮观的景致。一栋长形宏伟的建筑盖在一块船帆石的船首顶端处,并以令人为之晕眩的斜度沿伸至河中,建筑物的四周并凿了十五座以白色大理石为门梁的门,中间围起略高的内院。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山坡以及积雪的阿普山顶,一切宛如永远无法摧毁的坚固,而且显得异常宁静。
“我不懂!”菊丽·欧克罗断断续续地重复说着,“为什么曼科离开这里却没有派传讯官通知我们呢?”
“或是只是突发状况!”安娜玛雅安慰她,眼睛朝四周山坡的树丛梭巡,“他应该退到马丘·普卡拉堡垒去了。”
“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们……”
“军官也许考虑得对:外国人已经超乎我们想象地接近了。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我要派遣一名信差前往马丘·普卡拉,好让曼科……”
她还来不及把话说完,令人颤栗的吶喊声已经划破天际,吓得人手脚发冷。
一开始,她们什么也没看到,叫喊声像是无来由的。
接着,他们就跳出来了。
他们约有一百或两百名,是北部的印第安士兵。他们戴皮面具、手中拿着盾牌,身上的长衫说明他们是来自基多,连贯从长形建筑物后方的隐身处一个个跳出来。
他们手里转动着狼牙棒与投石器,并将长矛瞄准对象,开始挥动斧头。
随行军官已经下令。势单力薄的十来名随行士兵围着安娜玛雅和菊丽·欧克罗,摆出长矛准备对抗。但是,随行士兵才刚站好位置,对方的投石就已经如雨而降,立即有两名士兵被击中。菊丽·欧克罗惊呼尖叫,借着她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似乎也掀开了攻击的序幕。
这一场厮杀为时极短却死伤惨烈,安娜玛雅根本来不及弄清楚来龙去脉,甚至连逃的念头都还没想到,最后一名随行士兵已经死在狼牙棒下,整个脑袋被打得开花;他是军队的将军。
瞬间,四周陷入沉寂。
北方的士兵把她们两人团团围住。菊丽·欧克罗跌坐在地上。她看着士兵冷漠的眼神,不禁紧紧靠着安娜玛雅。接着听到一阵盾牌撞击的叮当声,这群士兵让出了一条路。一名印加高级将领,戴着美丽的耳坠子以及银丝制成的披风,往前走来。生硬消瘦的脸庞以及显得过小的眼珠,在安娜玛雅认出他的同时,菊丽·欧克罗也跳起来冲向他:
“古亚帕!噢,我的哥哥,古亚帕!”
她高兴地奔过去,可是古亚帕却避开她,甚至连低头看看她吓得抖动不止的肩膀都没有。古亚帕有棱有角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他走近安娜玛雅;后者脸上显出蔑视的表情。
“卡玛肯柯雅,我们正等着你。老实说,我们是为了你才到这里来的。”
“古亚帕,既然这样的话,你们欢迎的方式真是奇特。”
当他身后的士兵抓住嚎啕大哭的菊丽·欧克罗,并将她的手绑了起来的时候,古亚帕笑得更放肆。
“安娜玛雅,我一点也不在意血缘关系。我妹妹早就拋弃我们的兄妹关系,自从好久以前,她下嫁给曼科那一刻开始。曼科是叛徒、篡位者……”
“古亚帕,你最好明白她的命运与我是休戚相关的!”
“卡玛肯柯雅,你们是不是休戚相关的,这要由我来决定。但你最好清楚我是没有耐性的!我梦想这一刻已经好久了!”
他信心满满的眼神里糅合了深深的恨意,安娜玛雅许久以来头一次感觉到怀疑和害怕的毒液在身体里窜流。
“你记得在华马楚科的那一晚吗?在外国人到来之前,唯一的君王阿塔瓦尔帕带领军队对抗疯狂的瓦斯卡尔……”
古亚帕笑着发问。但他的笑容冷若冰霜,像极了他冷冷的声调。安娜玛雅也笑了笑回答:
“是的,我记得。”
她坐在地上,几乎是蜷缩在地板上。是古亚帕手下的士兵把她带到城堡的这间小屋子。他们没有无端地粗鲁,不过也没有特别尊重她的位阶,他们把安娜玛雅的手脚捆绑起来,绑在圆木上,使得她必须扭曲着身子,这个姿势拉扯着她的胸部。椎心的疼痛划过脊椎,她的后颈也隐隐作痛。可是她仍笑着,并再次回答说:
“我记得。你那时因为在安国亚谷战役中掳获瓦斯卡尔的将军,因此刚被擢升为将军。”
古亚帕黯然的眼睛里透露出惊讶。安娜玛雅看着他呼吸急促,胸部起伏。然后,他撇过脸,望着内院突然下令集合的军队。安娜玛雅的心里有千万个问题,可是她忍住不问,让古亚帕一吐旧时的怨恨:
“那个晚上,我曾对你说,你是四方帝国最美丽的女人。任何一个女人连你一半的娇艳都比不上,任何一个女人的眼神都未如你的明亮,任何一个女人的嘴唇都没有你温柔……”
尽管他两腿站得稳稳地,并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手脚被缚的安娜玛雅,古亚帕给人一种严阵以待的统治者的感觉。他手中以金、银打造的斧头微微颤抖,宛如侵袭他的回忆正像毒液般散布在他的身体里,当他继续往下说的时候,脸部的皮肤呈死灰色:
“那一晚,我还说,请你当我的妻子,而你拒绝了。”
“那么,你应该还记得是为什么。”安娜玛雅温和地回复。
古亚帕的双唇迸出令人寒颤的冷笑:
“双胞兄弟!你说过:‘我不能答应,因为双胞兄弟!’从此,这个国家的伟大君王根本无视于卡玛肯柯雅必须对万亚·卡帕克国王的双胞兄弟守贞,因为他纵容卡玛肯柯雅对一个外国人张开大腿!一个乔装成印第安人的外国人,一个被自己同胞不齿、遭我们厌恶的外国人。如果不是你保护着他……”
古亚帕没有说完。但是他断然的手势清楚说明了他给贾伯晔的命运。
安娜玛雅胸口的疼痛延伸至腹部,她不得不闭上眼深呼吸。外头,嘈杂与喧嚷的声音显示军队已经到达门外集合。当安娜玛雅又睁开眼,从房门看到有位将军正等着古亚帕的进一步指示,但没有人敢上前打扰。
“你对我到底想怎样?”她边问边掩饰着自己的痛苦。
古亚帕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题,在她面前来来回回踱步。突然间,他停下步伐,看着外头熙攘的军队,看都不看她,并以低沉的嗓音说:
“那时,好久以前,我还和你说过别的,你记得吗?”
“古亚帕,你说的从来没少过。如果你问我,对你的回忆是什么,我可以很扼要地说,就是仇恨和暴力的言语!而且,打从一开始我对你的印象就是如此。”
“不!”
愤怒扭曲了他的脸,猛然的一叫让门外的将军都吓了一跳。
“不!”他吼着说,同时蹲下来让自己与安娜玛雅处于同样的高度,“从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爱上你了。可是你,安娜玛雅,你那时什么也不是,甚至连印加血统的公主都称不上。你只是一个森林里的女孩,你从来都是把我推开,先是引诱阿塔瓦尔帕,接着是曼科!”
“这么多年的嫉妒!”安娜玛雅摇摇头叹着气说,“可怜的古亚帕!你如何能够一直生活在这种被嫉妒啃噬的生命里呢?”
“安娜玛雅,我很久以前就已经告诉过你!我宁可忘了,可是我做不到。没有一个季节、没有一场战争让我停止想念你!我抱着其他女人的时候,心中想的却是你。而一直以来,一直以来,我坚信有一天会像今天这样,我终于可以让你受尽痛苦,一如你让我承受的屈辱!”
古亚帕脸上的每寸肌肤都因为他的暴戾而变得坚硬,说出来的话有如祈祷一般沉重。几近疯狂的状态下,他的眼珠直视,双唇颤抖,他举起手像要滑过安娜玛雅的脸颊。但他并不触碰。他的目光有如遭人慑住一般,手指快碰到她的皮肤时,他收回指尖,只是隔空作势抚摸,从她的头发一直往下到她的胸前。
“你对我想怎样?”安娜玛雅努力地挤出轻轻的一句。
“我要先利用你来除掉曼科。然后再除掉你。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保禄,成为唯一的君王!”
“你既疯且傻,”安娜玛雅小声地说,闭上了眼,“你根本看不到明天的一切。你的恨把你引入地狱,你永远也见不到伟大的祖先!”
“我受够了卡玛肯柯雅你的废话!安娜玛雅,我永远不会是那些听你胡诌的人之一。我不相信你的神力。万亚·卡帕克病得太重,也老得胡涂,才会赐给你任何的权力!这一切都是阿塔瓦尔帕的手段,让自己可以入主库斯科。而你,你也受益良多。”
“古亚帕,你怎么想我都无妨。你大可以杀了我,你可以削弱曼科的势力,甚至打败他。但是你别以为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更不可能改变帝国的未来。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唯一的君王。安帝早已决定了子民的未来。”
安娜玛雅的手臂、背脊、脖子仿佛被折腾得麻木,失去知觉,她湛蓝的眼睛直挺挺地看着古亚帕的双眼。古亚帕面对她的沉默,变得哑口无言,他起身避开她,脸上依然呈死灰色,眼珠在眼眶里陷得更深。
“你对菊丽·欧克罗做了什么?她也是吗?你也要杀掉她吗?她爱你如同她爱曼科,而你却蔑视她对你的爱。”
古亚帕做了个手势,像是要把安娜玛雅对他的指责拋到脑后。他还来不及回答,外头实时响起了一串朗声大笑,同时伴随着铁器的丁当声以及靴子踢地的声音。
“我说,古亚帕大人您已经开始动作啦!”
安娜玛雅马上认出这人的声音、金黄色的长发、细致的轮廓。时光荏苒,这人脸上还多了几条鱼尾纹以及更深的法令纹。当巩萨洛像个骄傲的猎人虎视眈眈地看着落在他手中的猎物,发出冷笑,安娜玛雅还瞥见他的嘴巴有一边还缺了一颗牙齿。
在巩萨洛的背后有十来名西班牙人,戴着铁制头盔,穿着高高的靴子,而且袜子还留下穿越丛林时沾染的污迹,他们手上握着球状剑柄。这一刻,小小的房间突然挤满了人。当大家的眼神放在安娜玛雅的身上,她让自己把脸摆正,只望着身边如靴子一般高度的地方。
“古亚帕大人,我得向你恭喜。”巩萨洛继续以打趣的语气说道,“你的效率可真高!我本来以为要踏破丛林才能找着这位如珍宝的公主。”
古亚帕不加理会,对于这个突然在他面前弯腰阿谀奉承的西班牙人,表现出一派的冷漠。巩萨洛裹着手套的手顿时抓住安娜玛雅的下巴,骤然往上捧,然后说:
“我知道,美丽的公主,你没法隐藏见到我的兴奋!”
安娜玛雅什么也没有回答。但在她湛蓝如湖水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惧怕,她看着这位总督的弟弟,逼视的双眼让巩萨洛不得不侧过脸,只能尴尬地冷笑着。
“这女人从来就是这个死样子,”他向同胞一边解释,一边转过身,“总是让人老大不爽,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审问她应该再有趣不过了!古亚帕大人,你已经问过她金身人像的下落了吗?”
安娜玛雅胸部的疼痛好像顿时冻结。这一剎那她明白了。原来古亚帕和外国人想找的是双胞兄弟。抓她根本不是偶然的!古亚帕怨恨的眼神投向她,她读到的讯息更印证了自己的担心。
“如果曼科没有他父王的双胞兄弟,也没有你,”他以恺切语喃喃地说:“他将脆弱得像个婴孩一般。”
“我还以为你轻视我对曼科的影响力。”安娜玛雅挖苦地说。
“我怎么想不重要!是曼科他自己相信你的神力。虽然说直到今天,这些对他一点用都没有。但抓到你铁定会让他胆颤心惊。他将会告诉自己说,失去她应该是祖先放弃他的先兆!到那时,我就可以完完整整终结这场从瓦拉戚谷竞赛以来的比赛。”
“古亚帕!”安娜玛雅大叫,“古亚帕,你不能这样做!阿塔瓦尔帕以前称你为‘兄弟’,你身上流的是安帝的血脉。你是印加人:你不能坐视外国人夺走双胞兄弟!你知道他们的企图;他们要带走一块块的金子到太平洋的那一边。这样的话,我们民族就完了。古亚帕!到时候没有任何太阳之子能够抬头挺胸地立足于天地间!你也一样。杀了我再打败曼科吧!如果这是你的目的。但是不要带着外国人去找双胞兄弟,否则你就毁了生你、养你的天地!我求你,古亚帕!不是我求你这么做,而是所有伟大的祖先透过我来恳求你……”
“喂!喂!”巩萨洛吼着,同时举起手,像是要抓住安娜玛雅的字字句句,“古亚帕大人,好个喊叫和长篇大论。但我比较喜欢你用西班牙文来说!她嘀嘀咕咕什么东西?”
“我跟他说我宁可死,”安娜玛雅抢在古亚帕开口前先说,“也不会让你们找到你们想要的。”
“噢,可人儿,”巩萨洛反驳的同时,向自己的同胞眨了眨眼,“我们强调的重点看来还没让你明白。不过,我会让你明白的。你无法想象,如果能够让你改变心意,我会多么地开心!”
“巩萨洛大人,”古亚帕以西班牙文慢慢地说,“让我来处理卡玛肯柯雅。我想我知道金身人像在哪里。我会像带你来这里一样,带你去找到金身人像……”
“喔,是吗?”
巩萨洛挑眉质疑,突然脸上表现满满的愤怒,突显的不过是他的怀疑。
“我的好朋友,我可不这么认为。”他语气很粗暴,“据我所知,你找到了你妹妹,也就是曼科美丽的妻子。所以你会陪她到曼科的身边去。我确信你花点小力气就可以说服曼科!而一旦当你见到曼科时,你可以跟他说这女人在我们手上,还有我想和他说话。我相信他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
古亚帕摇摇头,这时巩萨洛以手指着安娜玛雅。
“如果不是要打仗,去找曼科有什么用?”
“古亚帕大人,如果你要杀她,没有人会阻止你。”巩萨洛讥讽地说,“但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没了这个女的,曼科只不过是条在太阳照射得滚烫的岩石上爬行的蚯蚓吗?”
当外国人将安娜玛雅赶出屋子时,古亚帕望着她的眼神已经不再那么愤恨,反倒有着更深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