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仰泰坦波,1536年11月
他们赤裸着身子彼此交缠,紧紧交合,犹如他们化身为同一块岩石,宛若雕刻家把他们俩直接刻在同一块岩石上。他们深深进入彼此的身体,动也不动。他们只是任由彼此的手指悄悄地在肌肤移动,引起甜美的感觉,他们享受着微风的吹拂。
他们完完全全沉浸在幸福里,所有过往的寻寻觅觅、曲曲折折的命运,在此刻都得到了说明,原来过往种种都是必经的过程。此时的他们,无须任何解释,两人心里确信彼此必不分离。微弱的月光下,他们的情爱随之波动。
他们一度静止于某种姿势,如此地完美,让他们几乎屏住呼吸,让他们几乎错以为可以这样变成岩石。又有一度他们如此流畅滑进对方体内,两人像是流水般的韵律伏动,伴随着声音——在他们心里的声音。
他们心灵交流,无须言语:言语就如同手的抚摸,如同心的跳动,如同光亮与阴影——每每都是在这宇宙之中,两个身体舞动的要素。
安娜玛雅先脱离了贾伯晔的身体。
但贾伯晔并不感到丝毫的痛苦。
他优雅地看着她穿上长及脚踝的长衫,再把他的长衫递给他。
她坐在他身畔,眼光落在黑暗中的山那头,他想,那里的岩石上,一定凿嵌了几个神龛。
“我要告诉你,我的一段旅程。”她于是娓娓道来。
贾伯晔听着安娜玛雅诉说那段穿过岩石,化身为大兀鹰翱翔在神秘之城上方的经历。
他听她讲起岩石和她的故事,以及那块岩石宛如已故的印加国王万亚·卡帕克。他回想起她与他相遇至今已经很久了。
安娜玛雅一再向贾伯晔重复印加国王的话,但所有的话并未如灵光乍现般让他霎时了悟一切,可是却因为某个原因,她所有的话语深深刻在他的心底;她说的话无法拨散始终围绕着他们的、有如迷雾般的预言,但在她柔柔的声音里,他感到平静,和从未有过的放松。他甚至感到喜悦: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仅是放下了武器,而且战争的思绪也都离他而去。
他明白是战争让他不停地移动,未曾止息地移动,自从他私下称之为父亲的那个人偷偷地把他从监狱中带出来的那天起,他就注定有了流浪的命运。
他感到与她一同飞翔在自己的生命之上,一如她和卡达理飞在神秘之城上方往下看。他看着战争、暴力、冲动、愤怒。他造访着过往的种种,但不是以外国人的立场,而是怀抱着新生的宽容去看待,他整个身心顿时得到安息,他只是悄悄地说:“喔!原来,只是因为这样……”但这种感觉无关于对仅有的朋友的关怀,当然也无关于爱火在胸中燃烧的柔情。
他探测这种爱的深度,衡量这种爱的强度时,几乎晕眩;这种爱的力量几乎是无穷无尽的。这时,他感到害怕。
紧接着所有的影像都消失,他听到耳中回绕着曼科如洪钟般毫无妥协的声音:“记得天亮以前,”年轻的复仇国王又重复说了一次:“记得天亮以前。”
他似乎看到祖先之山的山顶微微亮了起来。
安娜玛雅紧紧抱住他。
“你知道所有我知道的事,”她说,“我对你不再有任何隐瞒。你只要好好活过你该经历的,然后再回来与我会合。我们只需要等待所有的征兆出现……”
“我们怎么知道征兆都出现了呢?”
安娜玛雅想起自己也问过卡达理同样的问题,当卡达理把石头之钥交给她的时候。
“我们会知道的。你和我到时候都会知道的。”
“那我们要等……很久吗?”
他说的“很久”两字,听起来隐含着某种突如其来无法预料的担心,就好像他心中的小孩突然跑了出来,耍赖地要求他的幸福,当这个小孩正准备赌气跺脚之时,贾伯晔及时抓住他。
黎明已经来到。
苍白微黄的阳光掠过山顶,夜已经悄悄地溜走了。每一秒都犹如一粒沙,磨蚀他的心,安娜玛雅作势要回答,却献上了一个久久的吻。
他们同时站起来,仍紧紧拥着对方,有几次冲动得像要把对方融入自己一般,动作里同时烙印着痛苦与甜美。贾伯晔最后奋力地拥抱,几乎让她无法呼吸,这时,他才松开手。
“我爱你。”她说。
他看着她,过去她每一张微笑的脸、流泪的脸,全都化为眼前的她。他让自己身陷在她那平静如湖水般的眼睛里。从她的眼里,他好像看到倒映湖中的山脉。
“我们还要等很久吗?”他又问了一次,而这次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温柔。
她将手指放在他的唇上。
“我爱你。”她又说了一次,语气更肯定。
他的眼光最后落在祖先之山。“停留在我的气息中,并相信美洲狮……”这些话语在他心底响起,给了他临门一脚的勇气。
他感觉到她静静地站在身后,看着他开始下山朝河畔那条路奔去。
他不敢回头,害怕自己停下脚步,而无法去做该做的事——现在他打从心底知道、了解、接受这一切。
当他接近方院时,他加快了脚步。
他过了桥的时候,第一道曙光照射在他的前额,他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