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嫁了尼楚贺,少了个主持家务的能手;札青又有了身孕,行动也渐渐不便起来,不但无法侍候努尔哈赤的生活起居,家里的大小事务处理起来,既觉忙不过来,也备感吃力,于是,努尔哈赤索性又纳了一房侍妾兆佳氏,帮着打理一些琐事,也暂时代替札青负责侍候自己的起居。
他自己则专心的投入了工作中,由于两次的遇劫,他便把康嘉、李岱一干人都列入了要征讨的对象,因此,他除了派人仔细的打听清楚尼堪外兰的消息之外,也开始研拟攻打兆佳城的计划。
另一方面,由于他连破了图伦、甲版、萨尔浒等几座城池,掳来了不少人口,他必须订出一套管理的办法来;先是他把全部的人口以三百人为一个单位的整编起来,并且把这个单位的名称定为“牛碌”;然后,按照每个人的专长分配他们做半日的工作,无论是耕种、打猎、挖参、打造武器、养马——等,全部各司其职;另外的半日则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骑射阵仗,进退号令,全都操练得一丝不苟,务求将来在战场上得到百战百胜的成果。
就这样,他一头忙下去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总算把人口整编好,军队也开始训练出一点眉目来了;转眼间,冬天也就来了,他一面更积极的训练军队,一面已经在盘算着明年一开春,出兵攻打兆佳城的准备了。
可是,就在十二月间,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里,那便是新任的辽东巡抚李松与李成梁合谋,设下了“市圈计”,诛杀了叶赫部的贝勒清佳砮和杨吉砮……
所谓的“市圈”是明制,诸部落间互市,筑墙围成交易市场,称为市圈。李成梁和李松以及备御霍九皋合谋,先是许了叶赫部贡市,接着便约清佳砮和杨吉砮到镇北关的市圈中领受明朝的赏赐。
同时,李成梁在四十里外的地方就设下了埋伏,不动声色的等着清佳砮和杨吉砮兄弟来自投罗网。
而清佳砮和杨吉砮来到镇北关的时候,带领着数千骑兵;霍九皋派人对他们说:
“宁远伯请你们来领赏,干嘛要带数千甲骑来呢?”
清佳砮兄弟一想,觉得有理,于是答应来使,只带三百骑入圈,霍九皋答应了,一面却暗中在夹墙里布置了埋伏;李松所下的提示是:
“这两个夷虏入圈以后,要是好好的就抚,接受我们的号令和约束,则升起旗子,埋伏的甲土也不用出现;如果他们不肯接受命令,那就以鸣炮为号,炮声一响,所有的埋伏务须尽出,将他们一网打尽!”
霍九皋于是受命,请清佳砮和杨吉砮进圈;两人根本不疑有他,带了三百骑便昂然入圈。
李松高坐在南楼上接见他们,一见面,李松的心中就十分不悦;原来,李松初到辽东,还不熟悉女真人的生活礼仪,他以自己已经根深柢固的汉人的传统的礼仪观念衡量清佳砮兄弟,认为他们见了长官,竟然还高据马鞍,既失礼且大不敬,于是,他要霍九皋叱责他们,令他们下马行礼。
这么一来,弄得清吉砮和杨吉砮心里也很不高兴;女真人常年在马背上讨生活,见了长官不下马是件很平常的事,一点也不算失礼,李松的命令简直是找碴,因此,两人的眼光中不知不觉的流露了怒意。
接着,李松又自以为是的教训了他们一顿,并且要他们即刻接受明朝的安抚约束,停止对哈达部的侵略、停止扩充武力,吞并其他的小部,同时,把最近所侵夺的哈达部的人马、财物、土地都还给哈达部。
这些话经由霍九皋的口里传译到清佳砮兄弟的耳里时,两人的怒火当然更大了,便开始出言不逊,气氛变得非常火爆;于是,杨吉砮回头看了一眼随他而来的哈达叛将白虎赤,白虎赤立刻拔刀攻击霍九皋,砍中了霍九皋的右臂,霍九皋也奋力还击;双方一动起手来,清佳砮和杨超砮所带来的三百骑兵一起鼓噪,攻击在场的明军;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松一使眼色,从人立刻发炮;顷刻间炮声如雷,埋伏的一万甲士从夹墙里冲了出来,如潮水般的淹没了清佳砮和杨吉砮。
三百骑,再加上从人以及清佳砮的儿子兀孙孛罗、杨吉砮的儿子哈儿哈麻,一共三百十一人,全部被杀,没有留下半个活口。
而埋伏在四十里外的李成梁的大军,一听到震天的炮声,也立刻冲了出来,围击留在圈外的叶赫部军队,杀了一千五百二十一人,夺了一千七百零三匹马……
听到这个消息,努尔哈赤难过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一来,当然是因为他不久前才和叶赫部结了亲,聘了杨吉砮的女儿;而且,他和杨吉砮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私心中却对这个个性爽朗、气度颇大的长者深怀好感;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次上叶赫部求亲的时候,杨吉砮和他的对话,诚恳的态度和充满了鼓励与期许的长者风范,乃至于试探性的厉声责问和许嫁女儿,都历历如在眼前,谁知道一下子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二来,经过了这么一个变故,他再一次的体认到了李成梁的用心——李成梁是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女真部族壮大起来的,无论是建州、海西,任何一部,只要羽翼稍丰,他便动手翦除——他的目的就是要女真人永远陷在这种各小部分立,互相残杀的炼狱中,万劫不复,永远强大不起来,永远听凭他宰割……
想到这里,他也再一次的提醒自己,对李成梁要小心应付,必须要仔细的构设出一套能够应付他的谋略来,而且,在自己的实力还没有充实到足够与他抗衡时,一定要韬光养晦,避免引起他的注意……
他再三的想着,情绪也就陷入了低调中;而此刻的李成梁,却正好与他相反。
李成梁的全身又散发出了往日的慑人的霸气,他高高的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正逐一的审视着被送到他面前来的一颗颗的人头,清佳砮、杨吉砮、白虎赤——他仔细的端祥着,每一颗人头上的表情都是咬牙切齿的,保留了临死前所受的痛苦,肌肉扭曲,眼珠突出,在狰狞之外还平添了一股恐怖的气象;可是,李成梁看着看着,竟突然发出了得意万分的仰天大笑,笑了一阵之后,他自己脸上的肌肉也抽动、扭曲得略带恐怖的气象了,但是他一点都不自觉,又连声的狞笑着说:
“你们这两个贼酋奴,看你们以后还能再耀武扬威吗?试过了本帅的手段,滋味如何?”
说着,他又是一阵志得意满的狂笑,一种胜利的快感在他心中发酵,催化了他的情绪趋向高昂:
“你们就是最好的例子——看看以后还有谁想做老大,有本帅在,一个也别想!”
他的心沉浸在亢奋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已,脑海中更是不停的转动着,一幕幕的景象也此起彼落的交替浮涌者,从炮声响起,到惊心动魄的肉搏,乃至于刀起头落、血光飞迸,眼前尽是一片红雾……
他更记得,在歼灭了清佳砮和杨吉砮所有的人马之后,他命大军深入叶赫部,两万铁骑团团的围住了清佳砮兄弟所居的城寨;于是,两人的子侄们只有自缚请降,到了他跟前,匍匐在地的乞怜求饶,发誓永受他的号令节制,永不生叛心……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是得意扬扬的放声大笑了起来;他令叶赫部的男人全都跪地向他乞降,黑压压的跪满了半座山寨,人人诚惶诚恐的求他饶命——还有什么样的感觉胜得过这种“生杀大权操之在我”的威风呢?
其实,他又何尝会真的杀光叶赫部的人呢?
杀光了叶赫部的人,不是又少了一个可以随时征讨、立战功的部族吗?不是又得费事的再暗中扶植一部来牵制哈达部,以收制衡之效吗?
自己又不是傻子!
更何况,这次的一千五百多首级的战功已经很够看了,不必“竭泽取鱼”的杀个精光,绝了后路。
“剩下的这些人头,权且寄在你们项上,待本帅慢慢的来取!”
他的心在冷笑,嘴巴上却说得仁至义尽:
“姑念你们乞降求饶,足证天良未泯;我大明朝天子圣明,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们从此不再生叛意,姑予宽贷……”
而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也命师爷写入了上给皇帝的奏摺中——他正在命师爷急急的整理上报朝廷的奏摺,把这次的战果一五一十的详细奏报上去。
他相信自己的做法是聪明的、正确的,随时立些战功奏报上去,一来提醒皇帝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二来让皇帝认为,辽东不时的有战争发生,确实是“多事”,而自己又每战必胜,战果辉煌,这样可以让皇帝重视到自己的才能和重要性——而这一切,对自己的前途而言,都是有所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