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亦都命他的徒弟中的阿克登和塞勒共骑一马,这样便匀出了一匹马给努尔哈赤;十一个人十匹马,火速的奔向建州左卫。
有了马匹代步,脚程当然快了许多,跑了一整天,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又开始赶路,还没到中午时分,位在赫图阿拉的建州左卫就已经在望了。
远远的望见建州左卫的城寨,努尔哈赤五味杂陈的心中更不由自主的热血沸腾了起来;离家时的种种情况还如在眼前,而这次的回家却是因为祖父和父亲的遇难——当初是被迫离家,可是离家的这六年间,他何尝有片刻之中忘了这个生长的地方和血肉相连的家人呢?也数不清楚曾有多少次在梦中回到自己的家园呢?
自己的家,想都不用想就会在眼前浮起它的模样来;房子外面用木栅围了起来,圈住了一大片空地;房子是泥草房,室内按照女真人的习惯,南西北都砌着火炕——小时候,自己就常和弟弟们围着母亲,听她讲故事;四、五岁开始在院子里骑着小马练习射箭,那几把小弓小箭全是祖父亲手做的……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的眼眶红了起来,可是,他一咬牙,硬是把一切都压了下去,只剩下心中的一把熊熊烈火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声音:“我会复仇的——我回来了,我回来为祖父和父亲复仇……”
他的心被这个声音烧灼得更加沸腾,反应到身体上便是更加的策马狂奔,顷刻间便到了建州左卫;到了城关下,便只能放缓了马步地城,而城里又散落着三三两两的民房,不像野外山路,适合快马奔腾,因此,一队人马只能用不太快的速度往努尔哈赤的家跑去。
也幸好马跑得不快——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路旁忽然冲出了一个人,大喊了一声:“啊!少主人!你终于回来了!”
那人是帕海,努尔哈赤一见连忙勒住了马头,停下来和他说话:“是你——帕海,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心里发急,屋里待不住,想到半路上来等等看——少主人,您不知道哇,其他几位少主人全都急得坐立不安,怎么算都超过了您约定回建州左卫的时间,大家都深恐您出了意外……”
听他这么说,努尔哈赤立刻想起了和他约定回建州左卫的时间是三天,自己由于大青的病故和李成梁的追杀,耽误了三天的约定,当然要令弟弟们和帕海发急了;于是,他立刻向帕海说:“对不起,我误了约定,害大家发急……”
“少主人,您——也知道消息了吧——我在图伦城打听确实了,两位老主人,确实已经遇害了!”帕海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努尔哈赤却兀自强忍着,对帕海说:“我都知道了——我们先回去再说吧!”
说着,他便命帕海上马,和他共骑,领着额亦都的九骑一起往家中跑去;不料,快到家门的时候,迎面却驶出来了一辆马车,险些撞个正着,幸好马车只一辆,闪了一下也就避开了。
“是继福晋……”帕海向他解释着:“她从一听说塔克世主人没了,而您要回来,就吵着说要带着巴雅喇少主回哈达部去,大家劝了这几天都劝不了,只好随她去了!”
听了这话,努尔哈赤的心中不觉感慨万千,只是不好表现出来,只有付诸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其他的人听说了我要回来,有什么反应吗?”
帕海道:“我不清楚——我来建州左卫不久,大部分的人都还不认识;只有一次,我遇上一位名叫完布禄的人,带着他的儿子来打听您的消息;听他说话,感觉到他对您非常尊敬;另外就是听其他几位少主提过一次,说‘三房’的心里一直都很不服气——但我却不知道‘三房’是什么人!”
努尔哈赤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是什么人……”
话才说完没多久,家已经到了;于是众人一起下了马。帕海一下马就朝木栅里面边喊边跑了进去:“回来罗——努尔哈赤少主人回来罗……”
呼喊声立刻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一群人登时便从里面迎了出来。
“啊,穆尔哈齐、舒尔哈齐、雅尔哈齐——你们,全都长大了!”
刚下马的努尔哈赤一抬眼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三个弟弟,心中在悲喜交集中又是一热,尤其是当三个人不约而同的一声“大哥”传到耳中时,他的整颗心几欲燃烧;张开双臂,他立刻把三个弟弟一起围住——却不料,弟弟们都已经长大了,他的双臂居然不够围住三个人了,变成了四个人合抱在一起,过了许久才分开。
“雅尔哈齐,我离家的时候你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高壮结实,像个大人了呢!”
努尔哈赤又是高兴又是感慨的捏捏每一个弟弟的肩臂,拍拍每一个弟弟的胸膛,又向着最小的雅尔哈齐目不转睛的看着,高兴得叹着气说:“你的骑马、射箭,都是我亲自教会的呢!”
舒尔哈齐插进嘴来说:“大哥,雅尔哈齐也已经娶妻生子了呢!”
努尔哈赤高兴的笑道:“好,好,太好了——那么你呢?几个孩子了?”
舒尔哈齐脸上红红的笑着回答:“三个——二子一女;前几天第二个儿子才出生,还没有命名;大哥您回来得正好,这个孩子就请您命名吧!”
“好,好,进屋去再说吧!”
努尔哈赤说着,一面又向弟弟们介绍额亦都和他的徒弟们:“这是我平生第一位知己,额亦都——其实,算起来我们是亲戚……”
他才说到这里,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大哥……”
“啊,小妹……”
门中走出来一个梳着双辫,长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努尔哈赤一看眼睛就红了。
“小妹,你也长大了——容貌竟然长得跟额娘一模一样”
“额娘的女儿当然像额娘……”
小妹名叫尼楚贺,意思是“珍珠”,她的举止雍容有度,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从从容容的说着,又向着努尔哈赤说:“这几年,大家都日夜的盼望着大哥回来,现在,大哥总算是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离开家,离开你们了……”
站在家门口,环顾着家园,努尔哈赤不禁有感而发的说着;然后才向尼楚贺介绍额亦都说:“他是你未来的夫婿哈思虎的表弟,也就是你的表弟,以后你要好好的待他!”
这话说得尼楚贺的脸上一红,慢慢的低下了头去,但是口中还是大方的应了一句:“是。”
说着,努尔哈赤便率先举步进屋,所有的人也就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屋里。
可是,才走到门口,正要跨入门槛的时候,努尔哈赤却突然停下脚步来,回转过头,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极为庄肃,他沉着声音问道:“穆尔哈齐,祖父和父亲的灵堂设了吗?”
穆尔哈齐是诸弟中年纪最长的,但因他是侍妾所生的庶子,在家中地位不高,一向沉默寡言而勤于事;努尔哈赤却因为他是长弟,遇大事先问他;穆尔哈齐虽然平常不爱多话笑谈,但逢事却不会畏缩,努尔哈赤一问他就详细的回答:“已经设了——从两天前,消息证实的时候就设下了。”
“唔。”
努尔哈赤听完话转头举步进屋。
觉昌安和塔克世的灵位就设在原本就供祭祀用的西炕墙上的“板子”上,按照萨满教的仪式供着察品;努尔哈赤一进屋,立刻就走到两人的灵位前,“噗咚”一声双膝就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后面的人也全都跪了下去,十几个人黑压压的跪满了一屋子。
气氛沉重而悲戚,但却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努尔哈赤双膝跪地,抬头挺胸,双目直直的注视着两个灵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肌肉在轻轻的颤动、抽搐,眼中没有泪水,而是满眶的怒火,口中没有声音,心中的怒涛却正汹涌澎湃,一波波的发出了怒吼,而且一波比一波猛烈,足可撼天动地:“我会复仇的——我会为您们复仇,也会为所有无故被杀的女真人复仇的——我发誓,我会做到这一切的!”
一条细细的、鲜红的血迹从他的嘴角缓缓的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