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名钓誉之徒!”望着方孝孺逐渐消失的背影,朱棣怒意未平地狠狠痛骂。过了好一阵,他才略略将心情平复,转而对着一直在帐中侍候的几个翰林阴森森地道:“尔等是不是也与这腐儒一般,认为本王登基乃图谋篡位?认为朱允炆才是尔等之主?”
帐内一片寂静。方才那一幕,几个翰林瞧在眼里,早已吓得战战兢兢。方孝孺是翰林院掌印,也是这些小词臣们的顶头上司。此刻燕王愤怒到了极点,天晓得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殃及池鱼,把他们也归入方孝孺一党?想到这里,胡靖等几个胆子小的已开始头冒冷汗。
“殿下!”就在众人尽皆缄口之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忽然从翰林队伍中响起,“方氏之言,并非臣等心迹。微臣以为:‘或子或孙,俱乃太祖后裔;或叔或侄,都是大明之君!’”
“哦?”朱棣眼中一亮!这句话太对他的心意了!话中蕴含之意,正是他朱棣想让所有人明白的道理。只要大家忠于朱家,忠于大明,这就够了。因为,从明天开始,他便是大明的天子!忠于大明,忠于朱家,便是忠于他朱棣!
“方才的话是谁说的?”朱棣抬头问道。能言简意赅地讲出这番道理之人,毫无疑问是个人才!而且是个明事理、识时务,对自己大有帮助的人才!
“回殿下,是臣!”一个约莫三十四五岁、脸色白净的绿袍官员站了出来。
“尔是哪个?”朱棣并不认识眼前的官员。
“臣翰林院待诏解缙!”与其他官员或多或少带着几分惶恐不同,这个中年官员一脸镇定,回答的语气中也毫无畏缩之感。
“解缙?”朱棣略一思索,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本王想起来了。尔二十岁便高中进士,是个大才子啊!先帝在时,尔曾上过万言书,直陈时弊,并献上《太平十策》,里间尽是定国安邦之道。本王还记得,父皇与尔说过‘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的话,是也不是?”
解缙没想到,长年在北方戍边的燕王,竟对自己的事了解的如此清楚。一时之间,他不免有些激动。不过很快,解缙又恢复平和神色道:“臣身为大明之臣,自当为国家尽心。”
“尔是个忠臣!”朱棣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记得尔上万言书时,正值太祖整治胡惟庸奸党。当时满朝文武人人自危,无一人敢直言时弊,唯独尔胆大包天,竟敢直言!就冲尔这份胆气,本王就十分佩服!”
解缙心头一热。当年直言之事,他一直引以为傲。只是时过境迁,别人早就将这番壮举忘了。不想这位燕王竟记得如此清楚,而且还加以褒奖!一时间,解缙对朱棣的好感大增。
朱棣仍在回忆解缙的往事:“本王记得尔上书后,先帝颇为赞赏,只是觉得尔年少气盛,故让尔父领尔回去,说尔乃大器晚成之人,待回家读书十年,再起复大用。”说到这里,朱棣看看解缙身上的绿色公服,略为奇怪地问,“如今十年早就过去了,尔怎么还是此等末职?”
解缙神色一黯。朱棣的话,让他一时感慨万千。解缙二十岁便高中进士,登第不久,他又受太祖赏识,并以父子相比,这更是少有的恩宠。当时京中文武,皆以为此人必将大获重用。虽然后来太祖嫌他轻狂,命他回家读书,但也许下了“十年大用”的诺言。解缙回家后,秉承太祖之命,刻苦治学,只待十年之后,重回朝堂一展宏图。不料过了八年,京师传来噩耗,太祖龙驭上宾!得知消息,解缙痛心疾首。一方面,他感激朱元璋赏识,为他的去世而伤心;而另一方面,解缙也为自己的前程忧心不已。“十年大用”之语是朱元璋说的,可现在朱元璋已不在了。继位的建文会不会认这句话?他会不会像先帝一样赏识自己?这些解缙都拿不准。为了前途,解缙几经考量,终于忍耐不住,便借哭陵之名,进京打探消息。
谁知刚到京师,事情便发生变化。解缙才高八斗,本就是个名士性子;且他又年少登第,受皇帝赞赏,而这一春风得意,更让他平时颇为狂放,这也就引起了许多同僚的不满。太祖在时倒也罢了。建文继位后,一些看不惯解缙的人便站了出来弹劾,说他母亲去世不去安葬,便跑进京师要官;又说他不顾父亲年已九十,便上路进京,违反人伦之理。参劾的奏折送到建文那,这位年轻天子又是极重孝道的,当即便下道圣旨,将解缙贬为河州卫小吏。
解缙兴冲冲跑官而来,谁知竟遭此大劫,当即犹如五雷轰顶。无奈之下,他只得另寻门路,找到了昔日赏识自己的董伦。董伦此时已是礼部右侍郎,且较受建文信任,便在皇帝面前大赞解缙之才。建文也是文人,且耳根子软,见董伦极力荐举,便免了对解缙的处罚,但也只给了他一个翰林院待诏的职务。
待诏是九品小官。在朱元璋口中,解缙是留给子孙用的经世大才。而如今太祖去世,他孙子却只给了解缙一个九品芝麻官,这让解大才子如何忍得?无奈形势比人强,解缙纵有千般不愿,也不敢抗旨不尊,只得到翰林院坐班,这一坐便是四年。
听完解缙的叙述。朱棣心中便起了计较:这解缙名闻京城,又是父皇看中的,论才华,自是无可挑剔。说到品德,解缙弃父母于不顾,一心进京要官,倒也确实私德有亏。不过朱棣在用人方面向来豁达。在他看来,正所谓“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人人皆有仕宦之心,解缙不过是心急了些,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用人之道,不过是取其长而弃其短罢了,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之人?这解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以收为己用!
而除了人才难得,还有一个原因,也让朱棣对解缙颇有兴趣。他刚刚对方孝孺下了狠手。要是能把解缙擢升起来,对激励士人倒是大有用处。方孝孺名闻天下,杀他,肯定会让许多读书人愤恨。自己即将登基,将来治国,还需读书人辅助,不可让他们对自己太过不满。解缙名声也不小,且以其之才,完全有能力取代方孝孺,成为新一代的文宗!自己如能重用他,会在很大程度上抵消处死方孝孺带来的恶劣影响,让天下士人对自己重拾信心。不光是解缙,还有这些归降的文臣,自己都要遴选重用,以确保天下文风不丧,确保大明朝廷人才济济!
计议已定,朱棣一笑道:“本王看尔才学不错,允炆号称文治,却又弃尔不用,反而去用方孝孺这等腐儒,实在可笑至极。既然尔是父皇生前看重的人才,这登极诏便由尔来拟吧!”
解缙的职务便是翰林院“待诏”,平日也起草过一些不重要的诏旨。本来,像登极诏这样的重要诏旨应由翰林院掌印学士来拟,此刻方孝孺已被打入死牢,但比他职位高的如胡俨、胡靖等人都在,让他越过这些上司来起草登极诏,这无疑是大大的恩宠!解缙眼见朱棣满怀期许地望着自己,一时间不由心神激荡。从这一事中,他似乎已看到了新任天子对自己的信任与器重,看到了自己即将展开的锦绣前程!万分激动之余,解缙当即全身伏地,干净利落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答道:“臣领旨!”
笔墨随即奉上。解缙思索一番,旋笔走龙蛇。待其放下笔,朱棣随即拿过,只见宣纸上洋洋洒洒五百言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昔我皇考太祖高皇帝,龙飞淮甸,汛扫区宇,东抵虞渊,西踰昆仑,南跨南交,北际瀚海。仁风义声,震荡六合,曶爽阍昧,咸际光明。三十年间,九有宁谧;晏驾之日,万方嗟悼。煌煌功业,恢于汤武,德泽广布,至仁弥流。
少主以幼冲之姿,嗣守大业,秉心不顺,崇信奸回,改更成宪,戕害诸王,放黜师保,委任宦竖,淫佚无度,天变于上而不畏,地震于下而不惧,灾延承天而文其过,蝗飞蔽天而不脩德,祸机四发,将及于朕。
朕为高皇帝嫡子,祖有明训‘内有奸恶,王得兴兵讨之’,朕尊奉条章,举兵以清君侧之恶,盖出于不得已也。使朕兵不举,天下亦将有声罪而攻之者,少主曾不反躬自责,肆行旅拒。朕荷天地祖宗之灵,战胜攻克,捣之于坝上,歼之于白河沟,破之于沧州,溃之于藁城,鏖之于夹河,轥之于灵璧,六战而已不国。朕于是驻师畿甸,索其奸回,庶几周公辅成王之谊,而乃不究朕怀,阖宫自焚,自绝于宗社,天地所不庇,鬼神所不容。事不可止,乃整师入京,秋毫无犯。
诸王大臣谓朕太祖之嫡,顺天应人,天位不可以久虚,神器不可以无主,上章劝进,朕拒之再三而不获,乃俯狥与情,于六月十七日即皇帝位。告于中外,咸使闻知。
“好!”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解缙的确是心思玲珑,他极言建文失德无道、倒行逆施的同时,又巧妙精辟地把燕王问鼎这种篡位行为描绘成继承太祖法统,顺天应人的正当之举,这让朱棣看了很对胃口。待再检视一遍,朱棣递还解缙道:“就是它了!尔退下后再仔细誊抄一遍!”
“是!”对于自己的文采,解缙有着十二万分的自信。但得到新任天子的亲口赞赏,仍让他暗喜不已。
解决完登极诏的事,朱棣心情也好了很多。他一脸微笑地对下面的翰林词臣们道:“还有一事,需尔等斟酌。本王登基后,该用何年号为宜?”
新皇帝登基,改元自是必然之举。方才解缙得到夸赞,众人心里已羡慕地直痒痒。此时又获得一个在燕王面前露脸的机会,大伙儿又岂能轻易放过。一时间,词臣们搜肠刮肚,一心想要取个好年号,以取得燕王的欢心。
一番议论,事情总算有了结果。翰林词臣之中,胡靖职位最高,于是便由他出班奏道:“禀殿下,臣等商议,认为可用‘永清’二字!王爷登基为帝,大明必然蒸蒸日上。‘永清’者,便是海晏河清,永享太平之意。”
“永清,永清……”朱棣喃喃念了几句,随即笑着摆手道,“不妥!不妥!永享太平倒是要得,可这海晏河清,则稍显空泛,还是取个实在的意思为好。本王称帝,非为一己私欲,实为我大明能够做到‘斯民小康’,百姓永享康乐。既如此,本王倒觉得可用‘永乐’二字!”
朱棣说完,胡靖等人倒是没说什么,解缙却突然咋呼咋呼地张口道:“‘永乐’不可!”
一语既出,众人皆是一惊。按朱棣的解释,永乐二字也吉祥得很,并无不妥之意。何况这还是燕王殿下亲自定的,这解缙怎么一上来就斩钉截铁的“不可”?这让燕王殿下面子往哪摆?纵然你解缙已得宠,可此举也未免太冒失了吧。
朱棣也是一愣。不过他倒没不高兴,而是奇怪地问解缙道:“为何不行?”
解缙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得也太突兀了。不过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尴尬一笑,解缙小心解释道:“回殿下,这‘永乐’二字,十六国时前凉的张重华曾用过;宋时方腊造反,也用过这个年号。张重华凉州土酋,方腊一介草寇,此二人之年号,殿下再用恐有不妥!”
朱棣恍然大悟。不料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里头竟还有这么大的名当。而更让朱棣没料到的是,这解缙对经史竟如此熟悉,这种犄角旮旯里的东西,他也能信手拈来!想到这里,朱棣对解缙的喜爱又加深了一层。
不过思虑再三,朱棣还是决定用“永乐”这个年号。他哈哈一笑道:“区区张重华和方腊,又岂知斯民小康?又岂能永享太平?本王乃天下之主,又岂在乎这等小人之号?就还是用‘永乐’二字吧!本王要让天下人知道,什才是真正的‘永享康乐’!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
“是!”这一次解缙可不敢再顶了,忙和众词臣一起,恭恭敬敬地附和。
待解缙他们退下,已是六月十七日的凌晨。尽管夜已深,但朱棣仍是毫无睡意。明天,他便要登基为帝了!经过了千难万险,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从此,他便要号令天下!便要抚御四方!想到这里,朱棣便激动得不可自持。一定要做一个威震八方,一个创立千秋功业,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相媲美的千古一帝!在登基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朱棣暗自下定了决心。直到未时将过,他才暂时将诸多杂念抛下,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一早,朱棣从睡梦中醒来。洗漱完毕,他便对身旁侍候的马和与黄俨道:“把本王的衮冕服拿来!”
离开北平南下时,朱棣预料到可能会问鼎,事先便把亲王衮冕服捎上。本来,天子登基,应有专门的皇帝舆服。不过朱棣是仓促即位,一时间也凑不齐这些,只好用亲王的勉强对付了。
没一会儿,马和与黄俨便将舆服拿来。一展开,朱棣便觉得有些不对,这并不是自己的那套。再仔细一看,衣上绣着日、月、星辰、山、龙、雉六种图纹;而下裳上也同样绣着虎、藻、火等六种图案,一共是十二种。这是如假包换的皇帝衮冕服!
朱棣瞪大了眼睛,惊喜交加地问道:“从哪找到这的?”
黄俨嘻嘻一笑道:“回殿下话。奴婢知殿下即将登基,便连夜派人去宫里尚衣监,一番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件太祖爷当年用过的衮冕服。奴婢想殿下和太祖爷身材仿佛,应也穿得,便就奉了上来!”
“难得尔一片苦心!”朱棣微笑着夸奖道。黄俨不会武功,不能像马和那样驰骋疆场,为他建功立业。但黄俨人够机敏,且十分细心,所以朱棣也一直对他很是宠信。今天,这个心细的内官又为他做了一件大好事!
穿上上玄下黄的衮冕服,朱棣顿时容光焕发。黄俨的眼力不差,这套衮冕服果然与朱棣体型十分相配。兴奋地来回踱了几步,朱棣忽然想起什么,遂对马和呵呵一笑道:“只可惜王妃不在此。她这几年担心受怕,如今总算也有了个好结果。对了,王景弘昨日不是来龙江了吗?让他赶紧收拾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王妃,也让她尽早放心!”
“王爷!”马和躬身笑道,“破城当日,二郡王就已请了王爷令旨,将捷报传回北平,眼下信使已快到北平了!”
“哦!”朱棣一拍脑袋,笑道,“吾真是喜得糊涂了!竟忘了这茬!”想了一想,朱棣又道,“那王景弘从北平赶来所为何事?既然昨日就到了,怎么一直没过来见本王?”
“这……”马和脸上露出一丝迟疑,道,“是王妃有件私事,要他过来禀报王爷。只是奴婢想着王爷马上就要登基,怕搅了您的兴致,故自作主张,斗胆将他拦了下来!”
“何事?”听得马和如此做法,朱棣不由一愣。
见朱棣追问,马和神色一黯,半晌方跪到地上,嗫嚅道:“王妃要王景弘告诉王爷,说是上月下旬,妙锦小姐得知王爷兵临长江,即将犯阙,已是心灰意冷,遂命下人在府内后苑搭了个小佛堂,已经……”
“已经什么?”朱棣脸色一变,颤声问道。
“已经……已经皈依佛门了!决意终生不见殿下!”
朱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片刻前的喜悦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一时间,与妙锦交往的种种往事在他脑海中尽数浮现出来。从最初在中山王府时的纯真、到后来奔赴北平报信时的决然,再到德州行刺时的激愤,最后到得知被自己利用她时的震惊与绝望。妙锦的所有转变,都与自己息息相关,都由自己一手造成。最终,自己将一个天真无邪、重情重义的少女,活生生逼成了一个六根清净、与尘世绝离的姑子!饶是朱棣心坚如铁,但回想起自己亲手造下的这宗“罪孽”,大明燕王的心中仍不免有些发虚,有些愧疚。而妙锦决意终生不见他的言语,更是显出了她的悲愤与决然。而也正是这句话,使朱棣心中那点隐藏的心思也就此落空。他不仅再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同时,自己已然滋生的那股情愫,也终究再无思想之可能。想到这里,朱棣一时竟黯然神伤。
“王爷!王爷!”黄俨的叫唤声,将朱棣从百感交集中拉回了现实,“王爷,已是卯时正牌了,二郡王和金先生他们都在辕门外候着,等着陪王爷您进城登基咧!”
朱棣一抬头,马和已将玄表朱里的冕冠奉了过来,冕上那十二条光彩夺目的玉珠串子,象征着它至高无上的地位——只有皇帝之冕,才能缀之以十二旒!朱棣立刻意识到,自己即将登基,即将成为天下的主宰!想到这里,朱棣又激动起来。他点了点头,马和立刻上前,将冕套在他的发髻之上,并系好带子。待一切准备完毕,朱棣双目直视前方,深吸口气,沉声道:“走,出门!”
“是!”马和与黄俨齐声一应,遂一左一右,将朱棣双手搭好,气宇轩昂地走出了帐门。
中军大帐与辕门不过二十丈距离。出得辕门,一辆金光闪闪的天子大辂停在正中;大路两旁,高阳王朱高煦以下,金忠、丘福、朱能、张武、李彬、火真、王真、郑亨等一众燕藩僚属皆着朝服,庄严的侍立两旁。在他们身后,则是由五千名燕军将士组成的仪仗扈从。见朱棣出来,他们立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声。
“众将士平身!”待欢呼声止,朱棣含笑下达了旨意。
“是!”五千个声音整齐喊出,其势冲天贯日。
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登上大辂。当朱棣在辂亭外站稳后,两旁的朱高煦与金忠对眼一望,遂同时一撩袍脚,率领全部文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叫道:“臣等恭贺陛下荣登大宝!”
远处,旭日越过山峦顶端,缓缓升上了天空——新的一天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