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君臣在乾清宫商议军机的同时,中山王府内已经闹翻了天。徐增寿突然出手,李景隆逃脱大劫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玉蚕当初的侍女景儿已重回中山王府,今日正得闲外出。在出府的路上,景儿听得此信,震惊之下立刻赶回府,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现在的主人——被软禁在府的徐妙锦。
当初徐妙锦孤身前往德州,继而被李增枝擒获,秘密“软禁”了好几个月。直到白沟河大败的消息传回德州,她才被马和他们趁乱救出。脱难后,妙锦从马和口中得知了玉蚕被李增枝糟蹋,后又在白沟河自尽的消息,当场便哭晕了过去。自然,马和不会跟她说燕藩在这其中的作为,故妙锦醒后,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到了李增枝身上,并连带恨上了包庇弟弟的李景隆,当时便要留下来为玉蚕报仇。马和晓以利害,好说歹说,才把这位小花木兰堪堪稳住,将她安安稳稳地送回了京师。
妙锦又一次不辞而别,徐辉祖的震怒可想而知。此番回府,就连徐增寿也不敢再为他说话。在挨了二十篾条后,徐妙锦被严严实实地看管起来,再也不能出府半步。
妙锦虽挨了打,但火辣的性子却丝毫未减。在府中,她日思夜想的就是要替玉蚕报仇。先前李增枝逃亡回京,她得知消息便欲一剑杀了他,无奈家人看得紧,她几次欲偷偷出府都被发现,只能徒唤奈何。此时得知徐增寿竟然为李景隆开脱,妙锦简直气得发疯。火冒三丈之下,她当即要强闯出府,去右军都督府找徐增寿问个明白。好在景儿尚明事理,见妙锦如此,忙一把拉住她道:“四小姐不可莽撞。奴婢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是否属实尚没个准。何况咱们徐家一向和李家不对付,四爷凭什么无缘无故要救那个李景隆?您听奴婢一句话,等三位老爷回来,问个明白再做计较不迟。您就这么闯出去,真要到了衙门里,一问方知是讹传,那四爷面子如何下得来?倒是奴婢百死莫赎了!”
听了景儿的话,妙锦想想也是,只好强耐着性子,等三位哥哥散衙回府。
好不容易挨到申时二刻,就在妙锦等得不耐烦时,景儿一溜烟儿跑到妙锦房中,焦急地道:“小姐,三位老爷都回来了!现在四爷书房聚着。”
“咿呀!”妙锦闻言身子一抖,当即将手中吃了一半的蜜橘扔下,大步流星地向增寿书房方向走去。
待到房门前,妙锦才发现不对劲,大哥辉祖满脸愤怒地坐在上首;辉祖身旁,则是二哥膺绪,正一脸忧色地望着增寿;徐增寿没有坐,而是站在房中央,因他背对屋门,故妙锦看不清楚他脸上神色,但从其傲然而立的姿态上,便知他并无愧疚。
“四哥!”妙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开嗓子尖叫一声,便直直闯进屋内。一进门,她便一把抓住增寿的袖子,仰着脸急急问道:“你是不是在朝堂上救了李景隆?”
“你来做什么?”增寿尚未及答话,徐辉祖便脸一沉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赶紧回自己屋去!”
“凭什么?”妙锦白了辉祖一眼,又紧盯着增寿的脸道,“你说,你有没有救李景隆?”
“大哥,妹子来了也好,反正这事也和她有关,便让她在这听吧!”见妙锦逼问,增寿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反而微微一笑,将辉祖的怒意从容化解。
“和我有关?”妙锦一时没明白增寿话里的意思。
徐增寿看了妙锦一眼,镇定自若地道:“不错,李景隆是我救的!”
“什么?”妙锦失声大叫!就在来之前,她还想着景儿或许是听错了,四哥怎么会救李景隆呢?可当从增寿嘴里亲口说出,她顿时惊呆了。在确认没有听错后,妙锦颤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李景隆?你不知玉蚕姐姐怎么死的么?”
“方才大哥也正问我来着!”增寿轻轻拍拍妙锦肩头,温言道,“四哥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妙锦右臂一抬,将增寿的手架开,退后半步,满脸愤怒道,“你可知玉蚕姐姐为什么死吗?她若不是为救我,她怎会被李增枝那个淫贼糟蹋?她又怎会在白沟河自尽?”说到这里,妙锦忽然生出一丝疑惑——纵然李景隆当时心怀不轨,意欲利用自己加害徐家,可玉蚕怎么知道这些?她为何不杀李增枝,反要杀李景隆呢?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的脑海又被愤怒充斥:“正是玉蚕姐姐忍辱负重,才使得他们两兄弟没有借我整治你们!就算我是自作自受,可她也救了你们不是吗?你不能替她报仇也就罢了,怎能恩将仇报,去救李景隆这个奸贼?”所谓自己被擒与徐家安危之间的关系种种,都是马和救她后告诉她的,为的是让她能为家人着想,悄无声息地返回金陵。妙锦此番原封不动的照搬过来,倒也说得有模有样。
妙锦怒目横眉,对着徐增寿一阵痛斥,增寿只是默默听着,待她说完,方淡淡回道:“我之所以救李景隆,正是为了我们徐家!”
“为我们徐家?”这一下不仅妙锦,就是一直在旁边忿忿听着的辉祖和膺绪都绕不过弯儿来。好一阵,膺绪方怔怔道:“李景隆一直想找机会整治我们,他遭难,应是我徐家之大幸才是?怎么反要救他了?”
“二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增寿一声长叹,苦笑着解释道,“小妹擅闯德州、行刺军中大将,此等天大罪过,李景隆却把它压了下来,二哥以为是何故?”
“当时李景隆正筹备与北兵决战,自不愿因招惹我徐家而使军中动荡,故引而不发呗!”说到这里,膺绪忽然明白了什么,当即讶道,“莫非……”
“不错!”增寿接过膺绪的话头道,“两日前,李增枝找到我,要我出面保李景隆。他扬言:若李景隆被处极刑,他便将妙锦军中行刺一事抖出,并以此为由,参我徐家勾结燕藩!”说到这里,增寿无奈地望了妙锦一眼,道:“妹子,你说我能怎么办?我愿救这千夫所指之人么?我岂不知这么做,会惹恼齐泰、黄子澄,会让皇上猜疑?但为我徐家满门,为兄不得不如此啊!”说完,增寿双目紧闭,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我都已经逃出来了!李增枝手中没证据,凭什么说我去过德州?”妙锦仍在诘问,但口气已明显软了下来。
“没有证据?”徐增寿豁然睁目,咄咄道,“你说你回濠州祭祖,在娘娘那边我兄弟也是这么应付的!可祭祖需要数月之久?就算要,可你去濠州数月,当地官府岂能毫不知情?只不过娘娘不疑,故没派人去查罢了!若李增枝将此事抖出,宫中随便遣一内官去濠州,立刻就会知道你在撒谎!届时我们如何自圆其说?”
“这……”妙锦无言以对,脸上的愤怒也随之消弭无形。
“大哥,二哥!”见妙锦被问住,增寿转而对着辉祖和膺绪道,“此事之所以未跟你们商量,只因为弟弟想着万一事泄,所有后果弟弟均一力承担,不会波及二位哥哥!不想竟让你们误会!”
膺绪被说服了,徐辉祖将增寿的解释细细品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增寿为保全徐家其他人而一力扛下此事,倒让辉祖有些诧异。半晌,辉祖一叹道:“也罢,你用心良苦,我是错怪你了!”
“二位哥哥和妹子不怨我就好!”成功的化解掉兄妹们的怒意,增寿心头一阵轻松。这时他才觉得自己渴了,一瞅,自己的茶杯正放在桌子上,增寿遂不客气,嘻嘻笑道:“大哥,弟弟站了这么久,也该可以坐上一坐,喝口茶润润嗓子了吧!”
想到增寿如被过堂般站在房中回答自己喝问,辉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尴尬一笑道:“四弟哪里话!这是你的书房,你本当自便!”
增寿又瞅向妙锦。妙锦此时已原谅了增寿,但一向骄横的性子又使她拉不下脸来向增寿致歉,只得把头一侧到旁边,哼哼唧唧道:“你要喝便喝,关我何事?”
增寿一笑,也不再说,当即微微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晚饭仍是徐家兄妹同进。吃完饭,妙锦和辉祖自尽散去,膺绪与增寿对弈一局,也起身告辞。增寿到西花园闲逛一会儿,慢慢踱到了徐府后门前。正好,他的心腹徐得从外面回来。见到徐得,增寿也不吱声,只打了个眼色,随即转身往园中假山处走去,徐得亦一声不吭紧紧跟上。待登上山顶的凉亭,增寿四下一望,见周围并无闲人,方沉声问徐得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回四爷话,见到李大人了!”
“哪个李大人?大的还是小的?”
“小的!大的奉旨闭门思过,不敢出来!”徐得将身子凑道增寿跟前,压低嗓音道,“增枝大人跟小的说,这次多谢四爷救他大哥,他兄弟二人感激涕零!”
“我懒得听这些废话!”徐增寿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李景隆呢?难道他就没有表示?”
“有的!增枝大人给小的透话,说他哥哥亲口说了,将来四爷您若真用得着他,他李景隆一定在所不辞!”
“李景隆是个聪明人……”徐增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