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长挥鞭出了岐阜城,朝西直奔近江而去。
这天是元龟元年六月十九日。他率领了三万大军。
信长一出城门,就吩咐下人道:
“今晚住私语乡。”
并令人准备。私语乡的别名叫做长竞村。这在上一节里提到过。地处边境的这座叫法奇特的村庄,设在此地的哨所已经投降了织田军。
按照原计划,当天夜里在私语乡借宿一晚,第二天二十日,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入了敌人的领地。
浅井方面却按兵不动。既不发一枪一炮,也不出一兵一卒。全军都笼在城里不见动静,只有旗帜迎风飞舞。这天,近江晴空万里,湖面和平原上刮着劲风。
“浅井没什么动静嘛。”
信长几度喃喃自语道。
在敌人的沉默中,织田的三万大军就像一条降落大地的巨龙般横贯在这片国土上。
可以说是全军的威力侦察。作为侵入敌国的战斗这种形式极其罕见。被侵入的浅井方面像是一只缩头乌龟,只是一味地听任敌人在自己的国土上肆意妄为。
当然,他们也不是束手无策。
主城小谷城一接到信长从岐阜出发的消息后,就立即派人前往同盟国的越前朝仓。使者十九日黄昏如闪电般冲出小谷城的城门,沿着北国街道一路疾驰。目的是请求朝仓家派出援兵。
“朝仓部队来之前按兵不动。”
浅井方面下达了命令。年轻的将校们都十分焦急,上级却不允许他们发出一枪一炮。
在此期间,信长不慌不忙地派人侦察了浅井方面的第二大城横山城的山麓,做了充分的瞭望后留下一部分部队防守,大军继续北上,一直行进到敌人的主城小谷城。
小谷城的大本营建在群山中的一座山峰上,其他各峰都分别建有营帐,通过山脊紧密相连,整座山都防守森严,可以称得上是不落之城。
“放火烧了山脚。”
信长下令道。如果烧了山脚下的武士们的房子,城里的将军或许会蜂拥而出。信长想试一试。
敌军还是没有动静。
“还挺沉得住气。”
站在虎御前山山顶上的信长不禁喃喃道。虎御前山在小谷城的斜对面,海拔高二百一十九米。之前光秀侦察过此地后,向信长汇报道——
占据虎御前山对我方有利。不过,小谷城不宜猛攻,否则会损失惨重。
此山与小谷城的直线距离不过一千二百米左右,视力好的人甚至可以望见敌方城墙上的动静。
“要如何行动?”
信长召集开会商议。各将领都到齐了。秀吉和光秀也在其中。
重臣佐久间信盛上前问道:
“殿下要攻打小谷城吗?”
信长面无表情,只是沉默不语。这一点,也让家臣们很难开口。
不过,佐久间是织田家历代的重臣,相比光秀更敢发话。
信长终于挤出几个字:
“要攻打,是什么意思?”
“那样可欠妥啊。如果现在急着攻城,我们会丧失三分之一的兵力。而且攻城的时候,一旦越前的朝仓大军从后面包围上来,我军将腹背受敌,陷于困境啊!”
“快说重点!”
信长仍然面无表情。即使不说这些,信长心里也早已有数。信长想听的只是结论。
“立即从虎御前山撤军,远离敌人的小谷城,保持相当距离后再观察敌人的动静。”
这是佐久间信盛得出的结论。信长点头道:
“和我想的一样。”
信长召开军事会议时向来如此。让将领们各抒己见,当有人提出的意见最符合自己的心意时,便点头道——
和我想的一样。
立即予以采用,并当场散会。在这一点上,信长果然是个天才。
二十二日这天,信长从虎御前山下来,整顿好行军队列后,离开小谷城,几乎退到了边境处的弥高村。
浅井方面的年轻将领们从小谷城上看到信长退兵后,便开始嚷嚷:
“现在应该出城追击才是。”
敌人正在背向而驰。如果追击的话,确实对己方有利。
然而,老臣们却主张:
“不行,要自重。总之要等到朝仓的援兵到了再说。”
而不肯让步。
年轻的主公浅井长政也压不住怒气道:
“难道不应该追击吗?”
他气得拍案而起。老臣们却顽固地坚持己见。浅井家的不幸,就在于老臣们把主公长政看作是“少当家”,不相信他的能力,又把前任主公久政视作愚钝之人而令其隐退,所有的方针都由重臣们集体商议后决定。而且这些重臣们当中并无英才,都是些经验主义者,他们提出的意见也都没有任何新意。平庸的经验谈总是占了上风,决定一件事往往要花很长的时间。打仗时遇有紧急情况到底是来不及。
“群臣们言之有理。长政,你要三思啊!”
就连退隐的久政也附和着平庸的重臣们。长政只好作罢。
长政不得不妥协。
但是,血气方刚的麾下将领们却忍不下这口气。他们开始怀疑上面的能力,总是对军令持有怀疑态度。
“嗤,胆小鬼。”
他们就像炸开了锅。年轻人们已经无视军令,他们召集了身边的手下冲下山去,要和敌人一决胜负。
一行五百人下了山,沿着街道疾驰,追赶织田军。
织田军的后卫部队由梁田政辰、中条季长和佐佐成政三名大将率领。
话说梁田政辰原是尾张沓挂的村长家出身,父亲政纲随军出征信长的开运之战桶狭间战役时,途中他派出的探子探听到——
今川义元正在田乐狭间休息,吃着午宴呢。
将此消息汇报信长后,他提议道——
现在突袭怎么样?
信长便一鼓作气杀到田乐狭间,取了义元的项上人头。
“他才是最大的功臣。”
战后,信长赏赐给梁田政纲沓挂城和三千贯的俸禄。政辰乃政纲之子。信长虽然不相信什么缘分,却对梁田家另眼相看。
浅井兵追赶了上来。梁田的部队虽然英勇反击,却终是敌不过浅井兵们。瞬间就阵脚大乱。
中条和佐佐二将也指挥部队回击追兵们,到了下午才得以摆脱他们,与信长的大军会合。
二十三日,信长将大本营转移到叫做龙鼻的山丘上,包围了敌人的第二大城横山城并发动了全面进攻。
却攻打不下。
(横山城该不会是敌人的诱饵吧。)
攻击部队里的光秀突然心生疑念。敌人的战术莫非是把织田军吸引到横山城的山脚下,等到朝仓的援军一到,便从背后包围织田军吧?
“会不会是这样?”
恰好藤吉郎从前面经过,光秀对他说了自己的疑惑。
藤吉郎点头道:
“确实有道理。”
他丢下一句不疼不痒的话就走了。
(自以为是的家伙。)
藤吉郎心想。藤吉郎向来都这样看待光秀。
信长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藤吉郎判断道。打仗就像用一根丝线吊着一块石头。风吹动石头时,丝线就有断裂的危险。这道理太明白不过了。在藤吉郎看来,光秀总是讲着理所当然的话。打仗的关键就在于要断不断时所采取的行动。信长只不过是冒着险,在它断裂之前急着攻打横山城罢了。藤吉郎是这么看的。
但是,光秀担心的事情果然出现了。
二十七日午夜过后,织田军的背后出现了无数支火把。
只是相距甚远。
距离光秀所在地二三公里开外的北部丘陵。山脚下成了一片火海。
(朝仓军终于到了。)
他想。
据他观察,朝仓的援军到了之后,小谷城的浅井军随即出城与之会合,开始进行野战准备。而且,他们选择在夜间行军,想必天亮之前就会从织田军的后面发起进攻。
(信长会怎么做呢?)
他用批评的眼光猜想着。
就在这一刻,龙鼻山上大本营中的信长也在观望这片火海。而且探子不停地回来报信。
有人说是五万,也有人说是一万。从浅井、朝仓的动员力量来看,五万过于夸张,一万又过于保守。
“一定是想赶在横山城陷落之前。”
信长自言自语说。这样一来,丝线就断了。此时,柴田权六胜家和木下藤吉郎等人在一旁待命。
“我好像中了敌人的诡计了。他们明早就会过河(姊川)打过来。”
如果在这里按兵不动,等于是坐以待毙。信长必须要转变思路,扭转战局才行。
“反守为攻。”
信长拿定主意,召集了母衣武者。
母衣武者指的是传令将校。信长身边有十九名。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鼎鼎有名的人物,不仅武艺高超,同时也才略过人。
这些母衣武者被分为两组。一组身披黑色母衣,一组则是红色母衣。
“传令各营。”
信长开口道。随后,柴田胜家代替信长发出了详细的指示。
要重新布阵。把攻城的阵势改为野战的阵势。要在晚上完成这些简直就不可能。
母衣武者们都举着大火把,四处报信。
信长留下五千人攻打横山城,将剩下的织田军两万三千人分成六个分队,给六名大将分别配置了三千人到五千人不等。其他人则直接听从信长指挥。
六名大将中就有木下藤吉郎。他在级别上已经和织田家的老臣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等人平起平坐。光秀却不行,他还排在这些人之下。
织田军还有一件幸运的事情。这天白天,三河的德川家康率领了五千人马赶到了战场。这时,家康虚岁不过二十九岁。
信长正在思考野战如何部署时,家康上前问道:
“我要负责哪个方面?请指示。”
信长冷冷回答道:
“都已经安排完了。”
他的意思是,都已经部署完毕,没有德川军插足之地了。
“这样吧,”
信长让他担任预备军。预备军通常都被安排在后方,随着战况进展,需要新的人手时才予以补充,对家康而言不是什么光彩的任务。
“这样恐怕不妥吧。我们大老远专程从三河赶过来,怎么也得助上一臂之力啊!”
家康诚恳地请求道。
信长熟知这个三河年轻人的性格。他早就料到,让他当预备军,肯定会不服气。
“那你就去打朝仓军吧!”
信长的话出乎众人的意料。身边的人无不大吃一惊。敌人虽说是浅井和朝仓的联军,朝仓军占了多数,而且单打独斗起来都个个强悍。
家康要和他们打的话,至少需要一两万的兵力,可是,家康带来的三河兵只有五千人。
信长身边的众人都以为家康会拒绝,没想到家康却面露喜色,当场痛快地答应道:
“多谢您的指示!”
此时也显示出了这个圆脸的年轻人对信长的一贯忠诚。
“敌人可是人多啊!”信长说,“你还需要多少人?大将也由你来挑。”
“——这样啊!”
家康思考了一会儿,只选了一名美浓出身的织田家武将稻叶良通。稻叶手下不过只有一千人。家康的兵力从原来的五千人增加到六千人而已。
“这就够了?”
就连信长也感到意外。家康却一本正经地低头道:
“够了。我来自小国,用惯了小队人马。您借给我大军我也指挥不了。”
家康年纪虽轻,在对待信长这种难以捉摸的盟友方面却极懂得分寸。
三河兵骁勇善战。如果在这个战场上让越前、近江、尾张、美浓和三河五国的士兵相斗,恐怕要数三河兵实力最强。家康也知晓这一点。
“不管越前朝仓的人数有多少,我都能用手头的人马打败他们来见您。”家康道。
“那就看你的了。”信长回了一句后再无二话。
时间流逝。凌晨三点,信长又派出母衣武者,下令各队进攻。
织田军向北行进。
北部,可以看见姊川的堤坝向西延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