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承祯入道在箕作城很意外地迎接了细川藤孝与夕庵和尚两人。如今他的耳朵已经不太灵光,因此不时以手拊在耳旁,叫道:“甚么?你们两个人是新公方的使者啊?”
他大声地反问着对方:“你说这话就很奇怪了。我听说的有关京都将军家的事情,是说三好、松永先生们已经将左马头义荣公从柳营迎接过来当阿波公方,怎么现在你们又说岐阜也有一位阿波公方存在呢?”
“那么我请问你,像三好、松永这样弑杀前将军义辉公的叛臣,他们所拥立的公方,难道入道先生你愿意承认吗?”藤孝非常激动地问道。
“如果三好、松永这类叛臣所拥立的公方不能承认,那么斯波家臣信长所立的公方就可以承认了吗?你说这话实在是没有道理呀!今年春天我们才特意地派使者到义荣公那边去,并且承蒙他授旨,以六角、佐佐木家为向后将军,作为他的管领。除了义荣公之外,我们不再称其他人为将军,因此,我也不会承认你们是将军家的使者,我们也不用那种礼节,对不对啊?兵部大佐!”
看来这人和浅井家的远藤喜右卫门是同一类人物。
三好、松永只不过是给他们一个虚有其名的“管领”职位,而他们却还在那儿志得意满哩!
“那么我细川藤孝就以个人的名义,要奉劝入道先生一句话!”
“你有话要劝我?那么如果我不听,就是我的无礼了,你请说吧!”
“好!尽管入道先生你表示不承认新公方义昭公,然而如今他已在立政寺竖起讨伐叛臣的旗帜,并向京师进军了。”
“甚么?由于新公方的命令,信长已经开始行动了吗?”
“正是!今天是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九月十二日,我希望你能好好记住这个日子。我军的总数为二万八千人,如今已经进入北江州,等我们的当家主人一到,他们就要出发了。”
藤孝说到这里,突然——
“哈哈哈……那个信长有二万八千人?”承祯入道捧腹大笑地说道:“信长这个大吹牛家又如何进入近江呢?何况从前在田乐狭间时,他也只不过拥有二千势力而已。啊!真是奇怪!假如信长能动员二万八千人,那么我们所尊奉的义荣公只要告诉三好、松永一声,便能很轻易地募到十万兵力,你说对不对?兵部大佐!”
承祯所给人的感觉是实在太不合乎现实了,这时站在一旁的夕庵和尚拉拉细川的袖子。
“我们就此告辞吧,细川!入道先生,今天是九月十二日,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这个日子。”
这时藤孝也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看来箭已在弦上了。”
“这好!”入道拍着他那雄厚的胸脯说道:“回去告诉信长,要他不要太过得意,如果他太得意了,将会遭到今川义元的同样下场。不过如果他改变主意,愿意奉义荣公为将军的话,那情况就又不同了,我入道很乐意替他引见。你回去这样告诉他吧!哈哈哈……”
此刻藤孝只是侧着头再次叹息,而站在身旁的夕庵和尚则不断地催促他起身。
在藤孝原先的想法里,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先说服身为父亲的入道,然后再由入道去说服那年仅二十三岁的当家主人义弼。
然而承祯却看不清眼前的时局。
信长的势力已经延伸到邻国,而入道却还以为他只不过是自己手下一做小城的城主而已。
他并不认为是因为信长太强而得到美浓,而认为是由于斋藤龙兴太过愚蠢的缘故,以致平白将美浓献出去。正因为他的看法如此,所以他自然看不出新情势,这也证明了他不够冷静地面对目前的情势。
“这是我的想法错误……或许应该先去说服年轻的义弼才对!”
细川藤孝与夕庵和尚由箕作城出来之后,立即赶往观音寺城。
如果可能,他当然希望近江能避过这一场战祸,因此他必须尽力让对方理解新时代的风潮已经来了。拥有二万八千兵力的织田势、浅井,以及六角两氏的军队,再加上在织田势之后的三河氏、北伊势援军,若是这些力量能汇聚起来,不只是救了近江一国的百姓而已,恐怕甚至不必攻入京师,就已经把三好、松永那类鼠辈吓跑了,如此一来,连京师也可避过这场战祸。
然而承祯入道却不明白眼前的大局,为今之计,除了说服他的儿子义弼之外,别无他法。
此时义弼已经得知信长的军势已进入浅井领地。他很讶异地迎接这两人的到来。
“既然信长已经侵入近江,你们还来干甚么?”他以讶异的表情说道:“事实上我们为了应对敌人的挑战,也召集了各城城主来到这里,现在正开着军事会议呢!”
“哦,还好!还来得及!”藤孝诚恳地说道:“这次的上洛之战,绝对不是以你们为敌,也根本没有这种意思。只是,三好、松永这类叛臣是一定要除的,重建室町幕府、永远平息战国烽火,才是我们的目的,这也是新公方义昭公的理想。织田先生、浅井先生等人,也都赞同他这个愿望,因而才愿意协助将军进行这次的上洛之战。在此我要请你舍去以往的念头,帮助新公方……这也是全国人民共同的愿望啊!我就是新公方的正使,而佛门的夕庵大和尚则是他的副使,这就是我们来此的目的。”
听到这里,二十三岁的义弼一言不发,陷入思考当中。
“照你这么说,信长并不打算以力攻取,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正是!他的目的是为新公方讨伐叛臣,若不是这样,浅井父子为甚么会那么轻易的就让织田先生进入他的领地呢?”
“原来如此……请你们暂且在此稍候,军事会议正开到一半,我必须和大家商量一下再回答你们。”
“我希望你能摆平这件事,不要再引起任何风波,这也是为了当家的你啊!希望你能尽力说服你的重臣!”
义弼点点头出去之后,藤孝和夕庵两人彼此对看了一眼,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比年老的入道灵光,他的孩子这边似乎比较能够明白时势,也有点接触到新时代的感觉。
“如果他们的回覆很快,就表示还有希望。”
“正是!贫僧也是如此认为。在重臣之中,应该有人了解织田先生的势力吧?”
“嗯!但是十八个城主……他们该不会想要以信长先生为对象,做这种无谋之战吧?”
然而经过半刻、一刻钟后,义弼仍旧没有回到客殿里来。
在这段时间有一位小和尚为他们换了一次茶,终于外面已是一片沉沉暮色,天空也下起雨来了。
“难道他们还在争论吗?”
“争论?应该会有争论的,但是争论到最后,也总该有个结果吧?”
“我也是这么想!”
当四周围全部暗下来,他们两个人还坐在那里彼此相望时,跟随在手中拿着烛火的小侍卫身后进来的,是日野城主蒲生贤秀、信乐大石乡城主近藤山城守两人。
看到这两个人的影子时,藤孝心想:
(完了!)他狠狠地咬着牙。
经过众议的结果,一定是决定开火,否则义弼一定会再来一次的。
“让你们久等了!”蒲生贤秀像一块巨石般地静静坐在两人面前:“我们的作战评议是决定开战,因此请你们两个人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君,这是义弼所要给你们的话。”
“蒲生先生!”这次不是藤孝,而是夕庵和尚大声呼喊着他:“你们当家主人还年轻,但是你是重臣之中的重臣,难道你不再多考虑一次吗?”
“你说这话倒很奇怪了……这是我们所有人开会所做的决定,为甚么要我一个人……”
“照你这么说,你们是决定和织田的二万八千大军对抗罗?”
这时站在一旁的近藤山城守,拿起白扇子放在膝上说道:“恕我打岔。我们当家主人有十八座城,为甚么要怕那二万八千人的势力呢?这实在有损我们祖先所留传下来的威名啊!”
“噢!你是说即使我们奉了新公方之命而攻入上洛,也一定要在此一战吗?”
“正是!永正以前,大内义兴集合了九州、四国、山阴、山阳等二十多国将士攻入京师,打倒足利义植;而我们的当家主佐佐木家则以一家的军势,辅助将军义澄公,我们有过这种先例,难道你忘了吗?”
“那么,你们认为光凭你们一家,就能抵抗织田的势力了?”
“正是!因此对于你们的来访,我们只好说抱歉了!我方决定与他决一死战,请你回去这样告诉信长吧!”
“啊!看来……看来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了。最后我再问你一件事情,织田势已经和浅井家、三河的松平、北伊势的神户、北畠的兵力联合,将来他们也会陆续加入,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吗?”
“哈哈……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他们各怀鬼胎,那是他们的事,至于你们的新公方义昭公,也曾一度进入佛门,是个已经看破红尘的人,这样的人能胜任将军的职位吗?即使他现在还俗了,拥立他的人,也只不过是乡下人信长啊!……我们对于近畿的事情,已经做过相当的检讨,而且现在光是佐佐木一家,就有足够的兵力对付他了,你回去这样告诉他吧!多说无用,现在请你们赶快离开。”
“大和尚,我们走吧!”
现在换成是藤孝拉着和尚的袖子。
“既然对方具有这种远见,而且他们对于自己的兵力也做过相当的检讨,无论我们再怎么说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心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对于你们的见识,我们一定牢记在心的。那么,失礼了。”
在这里也找不出一条妥协之路。当两人步出城门时——
“回去呀!你这笨和尚!”
“赶快走,要不然可要斩断你们的头骨喔!”
守门的兵卒突然大声对他们辱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