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问天下谁是英雄 英雄辈出的年代

皇帝三下江都,大兴和洛阳交给两个年幼的皇孙看管,此时的隋朝已经处于准无政府状态,因为皇帝的政令已经不能通行全国,隋朝版图民变四起,数人称王。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年初,窦建德和李密已经各自拥有了数万兵马,势头压过其他的起义军。

窦建德的经历显示,其实人都是被逼出来。

窦建德,河北人,年轻时胆量和膂力都超过常人,行侠仗义,救危济困。有一次他正在田间耕地,遇到一个同乡丧亲无力安葬,窦建德一声叹息,随即解开自己的耕牛对同乡说:“把这头牛卖了吧,好好给老人家安葬!”自此,同乡们对窦建德有了新的认识。后来窦建德父亲病故,同乡一千多人前去送葬,场面宏大,然而送葬过后,一千多人赠送的安葬费都被窦建德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只许他帮别人,不许别人帮他,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侠吧!

不过好人在窦建德那里能得到好处,坏人在那里得到的就全是苦头了,一伙盗贼就在窦建德家里遭遇了有来无回的结局。

这伙盗贼一起到了窦建德的窗前,弄出的响声让窦建德早就察觉,却不作声躲在窗户下面,三个盗贼相继从窗户跳进了屋内,结果三个人都有来无回。剩下的同伴被吓破了胆,不敢再进,只能哀求窦建德把三人的尸体还给他们,窦建德从屋里喊了一声:扔绳子进来往外拖!

盗贼们把绳子扔了进来,过了不久,窦建德又喊一声:“拖吧!”盗贼们赶紧放下手中的刀用力往外拖,正拖着发现不对劲了,怎么绳子上的人还动弹呢?莫非是诈尸?

不是诈尸,绳子上的人正是窦建德本人!趁着盗贼一愣神的工夫,窦建德松开绳子抢过地上的刀,一阵乱砍,整个世界安静了,盗贼们啥没偷着,反而把命搭进去了。

自此窦建德更加有名,窦建德的家也成了盗贼们心中永远的禁区,惹不起,躲得起!

皇帝杨广一征高句丽,声名在外的窦建德被政府招募为随行的壮士,并被任命为一支二百人队伍的队长。如果事情正常发展,窦建德很有可能为隋朝建功立业进而成为隋军将领,然而事情没有按照预期发展。

窦建德有一个同乡叫孙安祖,也被招募为随行的壮士,然而就在队伍出发的前夕,孙安祖的家里发生了变故,家里遭了洪灾,房屋和土地都被洪水冲走,妻子儿女也因此被饿死。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孙安祖无心出征,心情跌落到低谷。

伤痛中的孙安祖申请免役,当地的县令却不同意,还把孙安祖抓起来拷打。

人死了,家没了,申请免役还要被拷打,孙安祖终于忍无可忍,杀死县令逃了出来,直接投奔到窦建德的家里。

此时的窦建德已经看出隋朝的乱象,他预感到这个王朝已经长不了,因此没有向官府举报孙安祖,反而把他藏了起来。按照孙安祖的想法,从此只能亡命天涯了,然而窦建德不主张他当亡命徒,他认为男子汉要干就干大事,怎么能当亡命徒呢?

当夜,窦建德集合了几百人交给孙安祖,让他带领这些人出去干一番大事,这个大事就是抢劫,后来孙安祖入高鸡为盗,号称“摸羊公”。

窦建德安排孙安祖出去抢劫,他自己却依然准备随军出征,毕竟有光宗耀祖的路谁也不想去走绝路,然而窦建德光宗耀祖的路还是被官府掐断了,因为官府怀疑他私通盗匪。

当时河北景山县人高士达在河北清河附近集合了很多变民,这些民变士兵经常到窦建德所在的漳南郡抢劫,令人奇怪的是,他们从来没有进入窦建德所住的那条街。

漳南郡并不大,民变军每次抢劫的财物都能统计出来,然而历次统计,窦建德所住的那条街都是零损失,这让官员们很奇怪。一次、两次还可以理解为变民们地理不熟,不知道路,然而次数多了,“地理不熟,不知道路”就解释不通了。全郡都被抢了个遍,有的还是好几遍,为什么单单窦建德所在那条街却秋毫无犯呢?

经过官员们的逻辑推理,只有一个解释:窦建德私通盗匪。

有了这个逻辑推理,官员们如同奉了圣旨,因为按照皇帝杨广的指示,凡是变民的家产一律没收,因此一些官员非常渴望本地出变民,这样就能没收变民家产当自己的小金库了。

趁着窦建德不在家的时候,官员们把窦建德的家给抄了,人一个没留,然后心安理得地没收了窦建德的全部家产。

官员们不知道,无形间他们已经制造了冤案。窦建德私通孙安祖那是铁案,而私通高士达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冤假错案了(两人当时根本不认识)。

家没了,军也不能参了,背上冤假错案的窦建德只能将错就错了,当下就带着手下的二百人直接投了高士达,这下私通就变成了明通,冤假错案也就变成了铁案。

在高士达的队伍里,高士达自称东海公,窦建德任司兵(类似参谋长的角色)。不久孙安祖被更大的一个民变头领张金称杀害,他的手下就归了窦建德,这样窦建德直接指挥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一万多人,从初期二百人的小队长直接升任军长了。

经过不断接触,高士达发现窦建德的才能远在自己之上,然而他不但不忌妒,反而放心大胆地把军权都交给了窦建德,这就是农民起义的可爱之处。

农民起义的初期一般都非常质朴,头领之间的关系非常简单,也很可爱,可以称作纯粹的革命友谊,这种友谊一度存在于高士达与窦建德之间,也曾经存在于翟让和李密之间。

得到高士达的信任,窦建德放开了手脚,并亲自上演了一出无间道。

窦建德挑选出六七千人作为自己的部属,然后带着这些人去拜见涿郡的副郡长郭绚,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诈降!

窦建德见了郭绚纳头就拜,声称自己没活路了,已经跟高士达闹翻了,愿意向政府军投降,争取为政府戴罪立功。

要说郭绚这个人,智商也不高,窦建德几句骗鬼的话还真把他蒙住了,窦建德声称愿意做先锋前去剿灭高士达,郭绚还真相信了!(这种智商也能当副郡长。)

窦建德在前面走,郭绚在后面跟,等到郭绚已经完全放松警惕时,窦建德的人却调转方向杀了回来。郭绚看着凶神恶煞的窦建德向自己冲来,心里还在想,这是唱的哪出呢,一愣神的工夫,窦建德已经冲了上来,低智商的郭绚没抵抗几下就被窦建德砍下了脑袋。

哪出?无间道!

首战告胜,窦建德名气更大,然而人怕出名猪怕壮,高士达和窦建德这支民变军名气太大了,随即引来了政府军的高度关注,带队前来剿匪的正是太仆卿杨义臣。

别看杨义臣担任的是文职太仆卿(畜牧部长),实际他是武将出身。他的祖上本姓尉迟,曾跟随杨坚征战立下大功。杨义臣的父亲阵亡后,杨坚把他养在宫中,赐姓杨,名义臣,因此杨义臣对隋朝皇室的感情是带血的。

在攻打高士达之前,杨义臣已经消灭了一支规模有数万人的民变军,民变军的头领就是杀死孙安祖的张金称。

杨义臣对付张金称的方法就是虚实结合,玩命忽悠,根本不跟张金称的军队接触,而是深挖壕沟,高垒营墙,却不轻易出战。张金称每次来挑战,杨义臣就先跟张金称约定一个交战时间,然后命令全军戒备,穿上铠甲准备战斗。

然而到了约定的交战时间,杨义臣却反悔了,紧闭营门,就是不战。

第二天张金称又来挑战,杨义臣还是照葫芦画瓢再来一遍,末了,还是不出战。

就这样磨叽了一个多月,张金称把所有的脏话都骂完了,杨义臣出来了,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明天你再来,我一定跟你决一死战!”

等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一句痛快话,这下张金称满意了:“这才是男人说的话!”

当夜,张金称回营睡了一个好觉,杨义臣却一夜没有睡;这一夜张金称没有任何准备,这一夜杨义臣准备了一夜,忍了一个多月就看明天了。

第二天一早,脸色红润的张金称如约出发,他要赶赴与杨义臣的约会,然而杨义臣压根儿就没打算跟他约会。

张金称率军离开大营,还没有走出几里,杨义臣的两千骑兵就从张金称大营旁边的隐蔽处冲了出来,这两千骑兵是昨夜渡河赶到这里的,目的就是给张金称大营一个惊喜。

杨义臣的两千骑兵冲进了大营,对着起义军的家属开始屠杀。

得到消息的张金称火速回军救援,然而已经晚了,杨义臣的两千骑兵已经从大营中杀出,而杨义臣的大军也从本方大营冲杀出。张金称很快想到了一个终生难忘的成语:“后有追兵,前有堵截。”

两路夹击,张金称的队伍很快就作鸟兽散,而他本人也在一个月后被隋清河郡郡丞杨善会抓获,并在闹市区受到了千刀万剐。不过他死得很有气概,到断气之前,他一直在唱歌,在那个年代,无论胜败,都是英雄。

借着剿灭张金称的锐气,杨义臣挥军直指高士达和窦建德。

对于杨义臣,窦建德还是听说过他的很多事迹,尤其是消灭张金称的过程,甚至可以写进军事教科书。然而粗人高士达并不这么看,听说杨义臣是畜牧部长,一个管养猪的怕他做啥。

高士达错了,虽然杨义臣是管养猪的,但他的智商非常高,远远在他高士达之上。

看着窦建德无间道建功,高士达的心也痒了,所以这一次他决定亲自出征,让窦建德留下来看守大营。

第一次交战,杨义臣的部队败得落花流水,一触即溃,高士达喜出望外,原来这个养猪的不过如此,当夜犒赏三军,以示庆祝。

窦建德没有亲临战场,他没有看到真实的战况,但是从旁人的描述中他知道,杨义臣很有可能在诈败,背后一定有阴谋。高度兴奋的高士达却不这么看,他认为这是他指挥有方,管养猪的杨义臣不过徒有虚名,来日一定把他斩落马下。

其实高士达说对了,五天后果然斩落马下,不过主语换了,被斩落马下的不是杨义臣,而是高士达。

斩落高士达之后,杨义臣乘胜冲进高士达的大营,整个大营溃散,窦建德抵挡不住,只能带着一百多骑兵逃走,一路跑到了饶阳,从军长一下子又变成了百人队的小队长。

眼看窦建德只带着一百多人马逃走,杨义臣乐观地以为,这股民变军就算消灭了,然而这一次错过就是永远,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剿灭窦建德,让他遭祸的居然是一纸剿匪报告。

按照朝廷的规定,杨义臣将剿匪报告呈交给皇帝,结果杨义臣汇报的数字把杨广吓了一跳。

“数十万?哪来这么多变民?”

看到皇帝忧虑,近臣马上上来减压,此时在杨广面前的近臣是内史侍郎虞世基,这个人相当于杨广肚子里的蛔虫。

虞世基接过杨广的话头:“小股盗匪已经不需要皇上操心了,杨义臣都剿灭了。倒是杨义臣手握重兵长期在外,时间长了恐怕对朝廷不利!”

一句话触到了皇帝的软肋,是啊,变民并不可怕,闹腾半天也上不了天,倒是带兵的大将最为致命,带兵的大将才是杨家防范的重点,绝不能让别人照着杨家取代北周的剧本再演一遍,绝不!

一声令下,杨义臣班师,解除兵权,遣散部队,很抱歉,你的任务结束了!

杨义臣不明不白地被解除兵权,自此再也无法登上剿匪的舞台,而被他视作无足轻重的窦建德则东山再起。经过招募,一百多骑兵的队伍迅速扩充到了三千人,三千人又扩充到了十万余人,从此窦建德成为隋末起义军中极为重要的一支,从二线演员跃升到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