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的印象中,人们总觉得皇帝君临天下,为所欲为,应该是没有烦恼的。事实上,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有烦恼,只是由来人们只看到了“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揍”。
贞观十七年的李世民也是烦恼的,在四月七日前,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兄弟为了皇位的继承权打得死去活来,最后他快刀斩乱麻,将心中的那架天平掀翻,太子和魏王两弃之,转而选择了时年只有十五岁的晋王李治。
选择李治,李世民是不得已的,因为嫡出总共三个儿子,太子和魏王都倒了,只剩下晋王一棵独苗,不选他还能选谁呢?然而晋王李治柔弱的肩膀能挑起大唐的江山社稷吗?李世民有些怀疑,有些不放心。
都说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到了李治这里,三个帮是不够的,起手十一个,而且个个都是当朝绝顶高手。
这十一个帮手都是谁呢?
太子太师长孙无忌,太子太傅房玄龄,太子太保萧瑀,这是太子的三师;
太子詹事(太子宫总管)李世勣,太子宫右卫率(太子宫右翼侍卫军司令)李大亮,太子宫左庶子于志宁、马周,太子宫右庶子苏勖、高季辅,太子少詹事张行成,太子宾客褚遂良,这是太子宫的领导层配置。
这个名单几乎将贞观一朝的核心一网打尽,由此可见李世民的用心良苦。值得一提的是太子少詹事张行成,此人的名字知道的人很少,但他有两个很有名的族孙,这两个族孙在武曌执政的晚期红得发紫,热得发烫,两个活宝的名字分别叫作张易之、张昌宗。
十一人的大名单涵盖了贞观一朝的核心,也涵盖了李世民最后的三大托孤重臣,分别是长孙无忌、褚遂良、李世勣。
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发小、大舅哥,褚遂良的父亲褚亮是李世民的十八学士之一,这两个人都是有渊源的。唯独李世勣没有这些渊源,他是凭借自己的战功和为人获得了李世民的赏识,他的李姓正是李唐皇室赐予,而他本姓徐,《隋唐演义》中徐茂公的原型正是他。
为了笼络李世勣,李世民是下了血本的,血本下到最后,连自己的胡子都搭上了。
李世勣曾经得过一次急病,需要用偏方治愈,偏方由数味中草药构成,其中一样很奇特:胡须灰,也就是把胡须剪下来烧成灰,然后掺到药丸里。本来胡须灰并不难得,难得的是李世民贡献出了自己的胡须灰。
李世民亲自剪下了自己的胡须,烧成了灰,亲手掺到了药丸里,然后送给李世勣吞服治病,这一下把李世勣感动得几乎吐血。
皇帝,君临天下的皇帝,为了你李世勣的病居然剪掉了自己的龙须,这是何等的恩宠,你李世勣承受得起吗?
感动不已的李世勣不断地磕头,不断地谢恩,直到磕头磕出了血。对此李世民淡淡地说道:“为社稷,非为卿也,何谢之有!”
如果说剪须事件已经足以让李世勣感动,那么随后的恩宠就让李世勣感动到无以复加。
贞观十七年的某一天,李世勣参加了李世民主持的宫廷宴会。在这次宴会上,李世民对着李世勣又说出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李世民盯着李世勣的眼睛,缓缓地说道:“朕在群臣中寻觅可以托付孤儿寡妇的大臣,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当年你没有辜负旧主李密,想来也不会辜负朕!”(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
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把李世勣捧到了极点,此时李世勣的感动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当即谢恩发誓,咬破自己的手指,以示忠诚。
在这场宴席上,李世勣喝醉了,喝高了,最后直接倒在宴席上呼呼大睡,李世民则关切地解下自己的龙袍为他盖上,以免受凉!
君臣际遇如此,夫复何求?
历史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总有些人物让人感叹,总有些事情让人感动,然而如果你真的以为李世民与李世勣交心到如此程度,那就是你错了。李世民与李世勣的君臣际遇也是一场政治秀,是广告,不是疗效。
李世民处心积虑,用心良苦,说到底为的都是大唐江山的传承。然而到现在为止,他对李治还是不放心,在他的心里一直还有一个人选,那就是吴王李恪,李恪颇有李世民年轻时的风采,李世民不由得动心。
一边是英武类己的李恪,一边是看似柔弱的李治,李世民再次陷入了烦恼之中,该不该换掉李治改立李恪呢?
犹豫中的李世民找来了自己的大舅哥长孙无忌,说道:“公劝我立雉奴(李治小名),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奈何!吴王恪英果类我,我欲立之,何如?”
何如?不何如!
李世民用这样的话问长孙无忌绝对是问错了人,试问长孙无忌这个晋王李治的拥立者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立场去转而支持吴王李恪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第一,吴王李恪不是自己的亲外甥;第二,吴王李恪年龄太大了,难以控制了,有谁愿意拥立这样一个尾大不掉的爷呢?
李世民似乎看出了长孙无忌的小九九,说道:“公以恪非己之甥邪?”
一语中的,直击要害,且看长孙无忌如何应答。
长孙无忌从容说道:“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储副至重,岂可数易?愿陛下熟思之。”
这就是长孙无忌,老奸巨猾的长孙无忌,抬出太子仁厚的招牌,再祭出“储君之位不能经常反复”的宝典,一个招牌,一个宝典,就让李世民哑口无言。
“太子仁厚”,完全符合储君的规范,这说明你没有废太子的理由;“储君之位不能经常反复”,这说明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不能总是出尔反尔,反复无常,已经废了一个太子,难道还要再废一个吗?
长孙无忌用一个招牌和一个宝典稳住了李世民,同时将李世民的质问按下不表,“公以恪非己之甥邪?”
是的,我与晋王打断骨头连着筋,感情是带血的,至于吴王,哪个村的?
到了这个时候,李世民只能认命了,想立的不能立,不想立的却偏偏得立,这就如同处于三角恋中的青年男女,你爱的人不是爱你的人,爱你的人却不是你爱的人,总共才三个人,却始终无法将关系理顺。
以李世民的执政能力,此时若是一意孤行立吴王李恪也是可以的,然而作为皇帝,他必须考虑眼前也必须考虑身后。在眼前,他可以用自己的手腕迫使大臣们服从李恪,然而在身后,他就无能为力了,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大臣们不会轻易就范,这就注定了李恪即使成为太子,也未必成为合格天子。
那么为了李恪而赶走长孙无忌这些大臣可行吗?也不可行!他们都走了,皇帝也就成了光杆司令。
皇帝与大臣,就是一个主角与一大堆配角的关系,缺了主角这戏没法演,缺了这一堆配角同样也没法演,卓别林可以唱独角戏,但古往今来的皇帝不能,一个都不能。
痛定思痛的李世民只能就此放弃易储的想法,无论李治仁厚也好,懦弱也罢,他只能有这一个选择了,至于吴王李恪,只能忍痛放弃,怪只怪他不是嫡出,怪只怪他没有一个舅舅叫长孙无忌,怪只怪造物弄人,时不我与!
此后,李世民专门找来了吴王李恪,通知了他不能立储的结局。从今以后,大唐的太子就是李治,以后他会是大唐的皇帝,而你,李恪,尽管年长,但你是臣,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李世民对李恪说道:“父子虽然是至亲,但如果有罪,天下的法律也不能徇私情。西汉时汉武帝确立刘弗陵当皇帝,刘弗陵的哥哥燕王刘旦不服,阴图不轨,结果摄政大臣霍光一纸诏书就把他诛杀了。为人臣子,不可不诫!”
说这话时李世民表面严肃,内心悲伤,他想用刘旦和刘弗陵的故事警示李恪,却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十年后,吴王李恪被诬陷谋反,勒令自杀,而把他打入谋反大名单的,正是挂名舅舅长孙无忌,于是燕王刘旦的悲剧在唐朝再次上演,李恪就是“刘旦”,而长孙无忌当仁不让,“霍光”!
想爱不能爱才最寂寞,唱歌的是信乐团,点头的却是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