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国忠崛起的同时,大唐王朝朝廷里唱主角的依然是李林甫,而为李林甫搭班子唱戏的配角,则是走马灯地换。
天宝元年七月二十九日,侍中牛仙客病逝,享年六十七岁。
正如张九龄所言,小吏出身的牛仙客确实没有宰相之才,在他与李林甫搭班子的岁月里,他跟卢怀慎、苏颋的作用一样:陪同第一宰相署名。除此之外,便是查看相关规定,如果规定可以办那就办,如果规定不可以办,那就不办。
总之,做该做的事,负该负的责任。
在牛仙客之后,一位皇族成员顶替了他的位置。
新侍中叫李适之,地地道道的皇族。
原本李适之是有希望当皇帝的,只可惜他的祖父没有把握住机会。
李适之的祖父是李承乾,太宗李世民的嫡长子,如果李承乾把握住机会承继大统,那么作为孙子的李适之是有当皇帝可能的。
可惜,当皇帝的机会被李承乾丧失了。
虽然李适之没有沾到祖父和父亲的光,但祖父和父亲却沾了他的光。
成年后的李适之进入仕途,凭借自己的努力不断升迁,开元二十四年他当上了御史大夫,在御史大夫任上,他开始为祖父不断辩护。
经过李适之的不断辩护,李隆基起了恻隐之心,毕竟李承乾和李泰的争宠已经过去了九十多年,此时再争论孰是孰非已经没有意义,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
于是李隆基追赠李承乾为恒山愍王,李适之的父亲李象为越州都督、郇国公,同时恩准李承乾的灵柩运回长安,陪葬于太宗李世民的昭陵。这样客死他乡的李承乾,终于在客死他乡八十多年后回到了长安,这一切多亏他的孙子李适之。
在御史大夫之后,李适之又先后做过幽州节度使、刑部尚书,天宝元年,随着牛仙客的病逝,李适之出任侍中,成为大唐王朝的宰相。
这时的宰相班子有点意思,从皇族的辈分论,李林甫是李隆基的堂叔,李适之则是李隆基的堂哥,大唐王朝的最高权力就集中在这叔侄三人之手,肥水不流外人田。
合作初期,李适之和李林甫的关系尚可,毕竟是皇族叔侄,打断骨头连着筋。
李林甫的精力并没有放在李适之身上,而是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在李林甫看来,这个人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李林甫猜忌的人叫裴宽,曾任幽州节度使,曾经与李林甫一起称赞过安禄山,此时正担任户部尚书。
裴宽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年轻时的裴宽性格开朗,思维敏捷,擅长骑射、弹棋、投壶,而且略有文采。不过跟很多年轻人一样,仕途刚起步的裴宽一开始并没有得到上司的垂青,直到机会意外降临。
一天,润州刺史韦诜登楼闲游,忽然他看到花园中有一块地方明显鼓起了一个土包,似乎有人在里面埋了什么东西。
韦诜有些好奇,便问手下,谁干的?
属下一番调查,调查到参军裴宽头上,于是韦诜便把裴宽召来,盘问缘由。
裴宽不慌不忙地说:“我向来不想沾染贿赂的名声,刚才有人送给我一些鹿肉,送完转身就走,我追都追不上。我不敢欺天,也不敢欺骗自己,所以我索性把这些鹿肉埋到了花园里。”
韦诜听完,顿时对眼前这个青年刮目相看,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见识和作为,他日不可限量。
韦诜当即把裴宽委任为按察判官,同时又给了裴宽一个意外惊喜: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女婿。裴宽又惊又喜,他早知道刺史在为自己的女儿寻觅女婿,没想到这等好事落在了自己头上。
裴宽离去之后,韦诜回家对妻子说:“咱们总说要找个好女婿,今天总算让我找到了!”
妻子将信将疑,这个好女婿会长成什么样呢?
第二天,韦诜和妻子召集族人一起看新女婿,这一看,就爆发了一阵爆笑。
裴宽品级比较低,穿的是八品九品官员穿着的绿色官袍,他身材瘦而且长,于是一进门,族人们便笑了起来,马上给他起了个外号“碧鹳雀”。
众人笑过之后,韦诜坦然道:“疼爱女儿,就应该给她找一个贤德之人,而不是以貌取人。”
在韦诜的坚持下,“碧鹳雀”裴宽迎娶了韦诜的女儿。
事实证明,韦诜的判断没有错。
在此之后,裴宽开始平步青云,而在平步青云的同时,裴宽还保持着良好的声名。
裴宽出任蒲州刺史时,发生了一件奇事。
蒲州原本久旱,一直无雨,裴宽出任蒲州刺史后,奇迹发生了。
裴宽一入蒲州境,久旱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因此蒲州百姓感叹,一定是新来的刺史仁德,为蒲州带来了久违的甘霖。
果然同蒲州百姓想的一样,裴宽在蒲州刺史任上刚正不阿、尽职尽责,于百姓毫无骚扰。
其后数年,裴宽的仕途越走越宽,一直做到幽州节度使,然后又从幽州节度使升任户部尚书。
正是在户部尚书任上,裴宽引起了李林甫的猜忌。
身为第一宰相的李林甫,将自己视为独一无二的领跑者,他不能容忍后进官员威胁自己的地位,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后来者超越自己,于是,他瞪大双眼,随时准备将有威胁的后来者踢出局,其中的后来者就包括裴宽。
不久,李林甫得到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让李林甫坐立不安。
消息是这样的:
幽州节度使安禄山手下部将入朝进见李隆基时,提到了裴宽。这位部将说裴宽当年在幽州执政深得民心,至今当地的汉人和胡人还怀念裴宽。李隆基听后,赞赏不已,言谈间有重用裴宽之意。
李林甫反复琢磨这则消息,一琢磨便琢磨出一身冷汗。
以裴宽的资历和能力,当户部尚书恐怕只是一个过渡。如果李隆基想要重用,很有可能将裴宽送上宰相之位,这并非没有前例,首任幽州节度使薛讷就当过宰相,而裴宽的前任李适之现在也是宰相。
如此看来,裴宽出任宰相不无可能。
李林甫越想越怕,越怕越想,他又想起裴宽与李适之关系不错,如果裴宽真的当上宰相然后与李适之联手,自己这个第一宰相可就难当了。
不行,绝不能让裴宽当上宰相。
这天夜里,李林甫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李林甫的宰相之位受到冲击,一个皮肤白皙、留有胡须的官员对他步步紧逼,将他逼得无路可走。
噩梦醒来,李林甫出了一身冷汗,回想梦的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逼迫他的那位官员长相如何,只模糊记得,那人皮肤白皙而且留有胡须。
按照这个特征,李林甫在文武百官中搜索了一圈,最终锁定了一个人——裴宽!
对,就是他,皮肤白皙,留着胡须!
其实,李林甫冤枉了裴宽,此时朝中还有一个人符合这个特征,正是这个人最终将李林甫逼得无路可走,而李林甫却没有意识到。
此人名叫杨国忠。
一门心思对付裴宽的李林甫开始行动,不过他不准备亲自出马,这是他一向的原则,他决定找一个猫爪,让这个猫爪替自己把裴宽拉下马。
领导对付下属的方法一般是挑动群众斗群众,李林甫的方法一脉相承,他的方法是挑动尚书斗尚书,以刑部尚书斗户部尚书。
刑部尚书名叫裴敦复,户部尚书便是裴宽。
裴敦复原是河南尹(洛阳特别市市长),不久前因为剿灭海盗有功,被擢升为刑部尚书,而就在裴敦复青云直上的同时,他不知不觉中成了李林甫的猫爪。
李林甫抓住了裴敦复的软肋——谎报军功。
在裴敦复剿灭海盗之后,李隆基非常赞赏,便指示裴敦复上报有功人员名单,他要对有功人员进行奖赏。
这样一来,朝中诸多官员便动起了脑筋,他们知道裴敦复这个“有功名单”弹性很大,可以做一点文章。
裴敦复一下子成了红人,很多官员找他说情,求他将自己的亲信列入“有功人员名单”,借此得到提升。碍于情面,裴敦复答应了部分官员的请求,将很多原本与剿灭海盗无关的人也列进了名单。
裴敦复的所作所为被裴宽看在眼里,身为户部尚书同时兼任御史大夫的他决定上书弹劾,于是便秘密写了一封奏疏呈送给李隆基。
裴宽以为这件事情只有他和李隆基知道,没想到李林甫手眼通天,李林甫也知道了。
李林甫决定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挑动裴敦复斗裴宽。
不久,李林甫对裴敦复说:“裴宽已经把你秘密弹劾了,你还不知道吧!”裴敦复一听,顿时跳了起来:“他怎么能这样啊?他还塞给我几个人的名字,让我列进有功人员名单。”
李林甫不动声色,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今之计,你必须火速上奏,千万不能落在裴宽的后面。”裴敦复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对李林甫的感激,他以为李林甫这是为他好。
然而,裴敦复转念一想,自己有错在先,如果上疏反咬一口,胜算又有几何呢?
还是观察一段时间,再做打算吧。
没过不久,裴敦复坐不住了,因为裴宽抓了他的两个手下。
实际上,裴宽抓裴敦复的手下并非出于私心,也不是针对谎报军功,而是这两个手下有别的事犯在裴宽手里,因此裴宽将两人收押进御史台。
事情就怕凑巧,已成惊弓之鸟的裴敦复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裴宽不仅弹劾自己,而且要拿自己的手下开刀。
裴敦复决定反击。
裴敦复的反击说起来很简单,那就是弹劾裴宽,不过不是自己亲自出马,而是请杨玉环的一位姐姐友情客串。
当然,杨姐姐不是免费客串,她的收费很高,黄金五百两!
有了五百两黄金打底,加上杨姐姐的三寸翻飞之舌,裴敦复马上成了有理方,裴宽反倒成了身带污点的理亏方,两裴相争就此产生结果。
裴敦复安然无恙,裴宽被贬为睢阳太守,从此被李林甫挤出长安。
反击得手的裴敦复不免有些得意,脸上露出快意的笑,不过,数月后,裴敦复的笑容僵住了,他笑不出来了。
天宝四载四月十八日,裴敦复被委任为岭南五府经略使,从此上班地点变了,由长安变更为广州。裴敦复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上了李林甫的当,白白当了李林甫的猫爪,现在又要被李林甫赶出长安。
裴敦复不甘心就这样离开长安,他还想活动一番,争取让李隆基取消这次任命。
一个月后,裴敦复看到了活动的结果:广州不用去了。
去淄川(今山东淄博市)郡当太守吧。
这不是裴敦复努力的结果,而是李林甫努力的结果,李林甫给裴敦复定的罪名是“逗留拖延拒不到职”。
这下,裴敦复连岭南五府经略使也当不成了,只能去淄川当太守了。
两裴相争,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