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家庭 兄友弟恭

兄友弟恭,一直为社会所提倡,意思是兄长对弟弟友爱,弟弟对兄长尊敬,如此一来便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和谐共处。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兄友弟恭可以实现,但也有难度,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考虑,而对于皇家而言,这个目标近乎白日做梦。

只要翻看中国的大历史,皇族兄弟之间的争斗就从未停止,从未消失。

不过到了李隆基这里,似乎发生了一个奇迹,从他登上太子之位开始,兄友弟恭就在他们兄弟之间延续,一直延续到最后一个兄弟离世,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年。

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

一个皇帝做一时的兄友弟恭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

李世民没有做到,兄友弟恭对他而言是一个悖论:要皇位就不能要兄弟,要兄弟就不能要皇位;雍正皇帝也没有做到,却在相反的道路上做到了极致,他的弟弟被他扣上了“阿其那”“塞思黑”的帽子,那是“猪”和“狗”的意思。

他们两人如果碰到李隆基,估计不好意思跟他打招呼。

李隆基的兄友弟恭,从一床大被开始。

睿宗李旦登基之后,李隆基成为太子,然而他的太子之位并不稳固,姑姑太平公主时不时有将他扳倒的念头。

太平公主一方面要把李隆基扳倒,一方面想把李成器扶上太子之位,她的上蹿下跳,让李隆基坐立不安,惶惶终日。

李隆基知道,如果哥哥李成器想要跟自己争,自己就会非常被动,一是他可能得到太平公主的支持,二是他的身份是嫡长子,逼人的高贵血统就让李隆基抬不起头。

当务之急,就是稳住李成器的心,让他不与自己争。

李隆基决定以情动人,他相信只要拿出这两件法宝,别人便无法抵御。

他的法宝是很简单,一床大被,一个长枕。

大被,足够五个成年人盖的大被。

长枕,足够五个成年人枕的长枕。

李隆基说:“这是我为我们兄弟五人准备的,无论什么时候,我们兄弟都跟小时候一样,可以盖一床被子,枕一个枕头。”

食则同桌,寝则同床,刘备关羽张飞创造了兄弟三人同睡的纪录,现在李隆基要在这个基础上升级,由三升级到五。

李旦闻言,欣慰不已,身为父亲期待的不正是如此吗?

太子果然仁孝,这样的太子对兄弟一定没有错。

由此,李旦认准了李隆基,自问不及李隆基的李成器也放弃了争储的念头,转而站到了李隆基身后,他这个嫡长子,愿意在未来的日子里当李隆基的臣子。

兄友弟恭,从这个时候定下了基调。

时间走到开元二年,李成器率领三个弟弟给李隆基上了一道奏疏:

当年的五王宅所在地是龙兴之地,恳请将那里改成皇上的离宫。

“五王宅”位于长安的隆庆坊,李隆基和四位兄弟曾经在那里居住,李隆基登基之后,“隆庆坊”就不能叫了,改叫“兴庆坊”。李隆基进宫居住后,李成器等四人还在那里居住,现在他们愿意贡献出来,给皇帝李隆基当离宫。

看着兄弟们如此有诚意,李隆基接受了,他把这里改造为兴庆宫。在兴庆宫的西南,他建了两座楼,西面的题曰花萼相辉之楼,南面的题曰勤政务本之楼。

仅仅从描述来看,李隆基只是建了两座楼而已,其实不然,这两座楼里饱含着李隆基的良苦用心,尤其是花萼相辉楼。

花萼相辉取自《诗经·小雅·棠棣》:棠棣之华,鄂不韡韡(wěi),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意思是说,棠棣树上花朵朵,花萼灼灼放光华。当今世上的人,还是兄弟最亲。

花萼,花的花片总称,花萼相辉,寓意兄弟相互帮衬。

花萼相辉,兄弟同心。

从此,花萼相辉楼和勤政务本楼便登上了历史的舞台,而且在唐诗中占据重要地位,李白、张说、白居易、杜牧、苏颋等著名诗人都在这两座楼上写过诗,这是货真价实的历史第一名楼。

李隆基的离宫建好了,那么李成器兄弟四人搬到哪里去呢?

他们并没有走远,就在兴庆宫的周围,细心的李隆基为他们在兴庆宫四周建造了宅邸,兄弟们的距离依然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家里的音乐声。

每次李隆基登楼,就会听到兄弟们家里的奏乐声,每一次李隆基的心情都很好,他要么把兄弟几个都召集到花萼相辉楼上,要么就亲自下楼到兄弟家里凑热闹,一起听乐曲。别的皇帝到兄弟家几年去不了一次,甚至一辈子不去,他不,他去兄弟家抬脚就进,如同自己的宫中。

感情是双向的,李隆基经常到兄弟家串门,兄弟则是每天都到李隆基家串门,他们不需走文武百官走的正门,而是走专用通道:侧门,从这里,李隆基的大门一直向他们敞开着。

上朝大家是君臣,下朝依然是兄弟,从侧门下班的兄弟们回到家便开始娱乐,李隆基也参与其中,身为皇族,他们的娱乐项目很多,奏乐喝酒,击球斗鸡,近郊打猎,别墅游玩,这样的活动每年都不间断。

按照常理,感情是有保质期限的,然而在李隆基这里,他和兄弟的友情并没有保质期的限制。

他自认找到了让兄弟之情永远保质的法宝。

在给兄弟们的信中他这样写道:

昔日魏文帝曾经写过一首诗:

西山一何高,高处殊无极。

上有两仙童,不饮亦不食。

赐我一丸药,光耀有五色。

服药四五日,身轻生羽翼。

朕认为服药求羽翼,哪里赶得上骨肉兄弟的天生羽翼。

骨肉兄弟互为羽翼才是传世神方,今天我就把神方分给兄弟,愿与兄弟同保长龄,永无极限。

皇帝推心置腹到这个程度,兄弟自然忙不迭地回应,兄弟,好说,好说!

兄友弟恭便这样在李隆基的兄弟中延续,但同样也有过两次危机。

第一次危机,因岐王李范而起。

岐王李范原名李隆范,李隆基登基后,岐王就把“隆”字收藏了,改叫李范。

李范在唐朝文化中也是有相当地位的,杜甫诗中“岐王宅里寻常见”的岐王指的就是他,他不仅是一名亲王,而且还是一个文化名流,喜欢结交朋友的文化名流,诗圣杜甫至少在他的府上蹭过好几顿饭。

李范出事,恰恰就出在喜欢结交朋友上。

李隆基规定:诸王不准与官员结交。李范知道这条规定,只是一不小心触犯了。

光禄少卿、驸马都尉裴虚己是李范的一个朋友,两人经常一起喝酒,如果仅仅是喝酒也就罢了,两人偶尔还讨论过神秘预言,这一偶尔就出了岔子。

李隆基对兄弟好,但不代表他不监视兄弟。

很快,裴虚己和李范的结交就被举报了,事闹大了。

裴虚己最惨,人官两空。人没了,李隆基勒令他跟公主离婚,从此之后不再是驸马;官没了,免职,流放新州(今广东省新兴县)。

李隆基以为裴虚己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没想到,后面还有。

万年县尉刘庭琦、太祝(祭祀官)张谔很快顶了上来,他们数次跟李范喝酒,而且赋诗。如果两人跟杜甫一样是白丁,这样的聚会李隆基不会过问,只可惜两人都有官职在身,都是在编的官员,尽管都是正九品的股级干部,可股级干部也是干部。

不久,刘庭琦和张谔就不能陪李范喝酒了,他们全都被贬出了长安,再想跟李范喝酒,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一番贬黜之后,李范却安然无恙,李隆基的亲信有些不解,陪酒的人都处理了,组织饭局的岐王呢?

李隆基一席话打消了众人的疑问:我们兄弟本来就是亲密无间的,只是有些想攀龙附凤的人在我们之间掺和而已。朕一辈子都不会因此责问兄弟,永远!

仅仅是说说而已吧?

还真不是,李隆基说到做到。

在岐王李范事件后,薛王李业家里又引起了一场危机。

犯事的是薛王妃的弟弟内直郎(东宫掌印官)韦宾。

当时李隆基突然抱病,病情不明,韦宾就与殿中监皇甫恂谈论起李隆基的病情,这一下捅了娄子。

皇帝的病情在封建王朝是不能随便谈论的,因为皇帝的身体健康与否直接关系到皇位的更迭,谈论病情被视为关注皇位更迭,这就是“图谋不轨”。

很快,这次谈论就被告发了,韦宾完了。

经过裁决,韦宾被乱棍打死,皇甫恂被贬为锦州刺史,再让你们不谈天气谈病情。

韦宾死后,薛王李业和王妃恐惧到了极点,这种事情向来可大可小,大可以株连,小可以略过不提。李业不知道皇帝李隆基会偏向哪一边,只能跟妻子一起主动找李隆基请罪。

当李业和王妃跪在李隆基面前时,李隆基腾地站了起来,疾步走下台阶拉住李业的手说:“朕若有猜忌兄弟的心,就让天地降祸于我!”

太有诚意了,连毒誓都敢发。

扶起李业和王妃后,李隆基当场摆宴,为李业夫妇压惊,同时告诉薛王妃,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依旧是薛王妃。

两次危机便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李隆基提倡的兄友弟恭依然在延续,这是一个强者的胸怀,也是自信的胸怀。

一个皇帝如果有自信,就不需要让兄弟肉身消失,毕竟仁慈是每个皇帝都想要的标签;

一个皇帝如果没有自信,就只能祭出“肉身消失”的无赖法宝,因为他已经没有招了,只剩这最后一招。

无疑,在兄友弟恭方面,李隆基说到做到,同时由于他的“兄友弟恭”也为中国历史培养了四个货真价实的贵族,在中国的贵族史上,李隆基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