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张说大红大紫的同时,唐朝政坛正在崛起一个政治新贵——宇文融。
同宋璟、张说这些科举出身的人不同,宇文融是地道的贵族出身,他的祖上是隋朝礼部尚书宇文弼,他的祖父宇文节在贞观年间担任尚书左丞,在永徽年间一度出任侍中。然而好景不长,宇文节最终被牵连进房遗爱谋反案,被流放到桂州,再也没能回来。
到宇文融父亲这一代,官职跟祖上就差着等级了,他的父亲宇文峤只做到了莱州长史。
到宇文融这一代,就更惨了,开元初年宇文融才做到富平县主簿,只是一个九品官员,相当于股级干部。不过因为宇文融办事得力,前后两任京兆尹都很欣赏他,后来在两任京兆尹的提拔下,宇文融升迁为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品级不高,只是正八品(正科级),但是权限很大,可以参与的范围很广,百官的行为、各地的民情等等都可以上奏,奏疏直通皇帝。
正是在监察御史任上,宇文融风生水起。
因为宇文融看到了皇帝最想解决的问题:户口不清,土地模糊。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呢?
这是因为随着社会的发展,唐朝的人口流动加大,很多百姓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外一个地方,而相关的户籍管理却跟不上,进而很多人成了“黑户”,不承担任何国家赋税;与“黑户”相对应,土地也存在“黑地”,这些“黑地”多数是新开荒出来的,但政府没有登记在册,这部分土地的赋税就白白流失。
宇文融看到了这些现状,因此向李隆基提出了解决办法:
各州县逃亡的户口,一百天内允许回原籍自首,或者在现在所在地登记注册,或者由官府遣返回乡,一切凭本人自愿。过期不自首的,就由官府开始检查,一旦查出,发配边疆,官府和私人有包庇的,同罪!
宇文融正中李隆基的下怀,君臣二人一拍即合。
之后,李隆基便委任宇文融为清查户口总监,全权负责清查逃逸户口和没有登记在册的土地,宇文融的机会来了。
经过清查,全国各地陆陆续续查出大批逃逸户口和没有登记在册的土地,整顿初见成效。
宇文融也随着这次整顿水涨船高,由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升任从六品的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
尝到甜头的宇文融并没有就此止步,很快他又向李隆基提出建议:设置劝农判官(农业发展执行官)十人,这十人同时代理御史,分赴全国各地,进行深入整顿。
李隆基再次同意。
宇文融这个建议很有杀伤力,他力主设立的十个劝农判官相当于朝廷派出的钦差,虽然品级不高,但是权力很大。除此之外,他们还代理御史,随时有弹劾地方官员的权力。
后者很要命,是官都怕弹劾。
整顿行动迅速在全国铺开,开始时还比较正常,甚至受到了老百姓的欢迎,因为这次整顿行动还有一个优惠条件:凡是新增加的户口,免除六年的赋税,只需要另外交一种很优惠的税。
两相对比,新增户得到了实惠,欢欣不已。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味了。
由于劝农判官到地方后都想立功,都想自己所在的片区出成绩,因此对地方官员的要求非常严格,甚至制定了相应的指标。地方官员一方面害怕弹劾,一方面也想出政绩,因此对老百姓的催逼便越来越严,发展到最后,直接到了弄虚作假的地步:把原来已经登记在册的户口改头换面变成新增户口,原来已经登记在册的土地当成新增土地。
这下数字好看了,老百姓的负担却加重了,原来的一份赋税变成了两份,一份旧的,一份新的。
官出数字,数字出官,政绩工程害死人。
经过全国上下的不断努力,成果是显著的,全国共新增户口八十余万,新增田地也基本相同(其中有一定的水分)。
到年底,仅新增户口缴纳的赋税就达到了数百万串钱,沉甸甸的数字打动了李隆基。
李隆基再一次升了宇文融的官,将他由兵部员外郎擢升为正四品的御史中丞。
到这时,张说对宇文融这个政治新贵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因为在这次整顿过程中,宇文融已经凌驾于中书省之上。
宇文融命令各地官员,相关事务先行报告给劝农判官,然后再报告中书省;同时中书省各部门,也需要等宇文融裁决之后,再进行裁决。如此一来,宇文融的工作班子就与张说的中书省发生了权力交叉,而且还占据上风,这让张说非常不爽。
不爽归不爽,张说还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宇文融能为国家增加收入,李隆基非常宠爱。于是张说只能暂时收起不满,心不甘情不愿地配合宇文融的工作。
户口和土地整顿活动终于结束了,张说松了一口气,以为从此之后与宇文融再也不会有交集。
然而,他不想与宇文融有交集,宇文融却想跟他有交集。
升任御史中丞的宇文融给李隆基又上了一道奏疏:
近来有人反映官员选拔不够公平,建议将待选拔的官员分为十个部分,不经过吏部,改由其他部门十个官员主管,皇上最后亲自定夺。
这道奏疏极具杀伤力。
如果按照宇文融的建议,将待选官员分成十个部分,而将吏部排除在外,那么吏部将颜面无存,张说这个宰相同样颜面无存,因为按照惯例,他这个宰相在任命官员方面是有话语权的。
按照这个建议,全没了!
要命的是,李隆基居然同意了,随即委任礼部尚书苏颋等十人负责此次选拔,张说以及吏部尚书、吏部侍郎全部靠边站。
张说对宇文融的不满达到了极点,宇文融,你也太猖狂了。
张说开始反击,对所谓的“分十个部分选拔官员”提出不满,如此一来,张说和宇文融就直接交上火了,双方的梁子彻底结下了。
在张说之后,太子左庶子吴兢也给李隆基上了一道奏疏:
陛下受人蒙蔽听受谗言,不相信有关部门的官员,这可不是高居上位、开诚布公的正道。昔日陈平、邴吉身为汉朝宰相不知道钱谷之数,不直接过问打架杀人的凶案;况且大唐万乘之君,怎么能直接过问官员选拔的小事呢?对于选拔官员的事,还是应该交给有关部门(吏部),并且停止由十人负责选拔的现状。
奏疏上去之后,李隆基回心转意,虽然没有立刻停止,但是决定从明年开始再恢复原来的选拔制度。
这样,宇文融的建议只实行了一年就寿终正寝,倒害得他白激动一场。
这番较量下来,张说又占据了优势、习以为常的优势。
习以为常的优势总是容易让人麻痹,张说被自己的优势麻痹了,他没把宇文融放在眼里,而宇文融却把他放在了心里。
毛主席说,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张说做到了前者,却没有做到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