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15年,姚崇遇到了难题。
崤山以东,蝗虫泛滥。
在科学不发达的古代,自然界的很多现象都被神化了,蝗灾也被神化,很多人固执地认为,这是上天发怒,向人间示警。这样一来,蝗虫就不是蝗虫了,而是上天向人间示警的使者,于是多数老百姓不敢捕杀蝗虫,反而在田间地头焚香祷告,跪求蝗虫嘴下留情,吃两口就打道回府(晚了就坐不上公共汽车了)。
祷告有用吗?
老百姓认为有用,姚崇却坚定地认为没用,因为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面对蝗灾,姚崇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火速往各地派出御史,敦促各地消灭蝗虫,保护庄稼。
这个在今天看来很简单同时无比正确的决定居然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反对者认为,蝗虫太多了,灭也灭不掉,倒不如别得罪它们,它们可是上天派来向人间示警的。
反对最起劲的是汴州刺史倪若水。倪若水说:“消除天灾还得靠积德,昔日汉赵国的刘聪就捕杀过蝗虫,结果怎么样,蝗灾反而更严重了,所以说还得靠积德!”
倪若水不是说说而已,他身体力行,拒不接受姚崇的命令,还对姚崇派去监督灭蝗的御史拒绝入境。
姚崇怒了,他马上给倪若水写了一封信:
你说的那个刘聪是个非法皇帝,他的德行压不住妖孽,现在我们明君在位,德行自然胜过妖孽。历史记载,古代有贤良太守,蝗虫都不进入他的辖区内,你说修德就可以避免蝗灾,那么现在你的辖区内蝗虫泛滥成灾,是不是因为你不修德呢?
看完信,倪若水哑口无言,不能再跟宰相对着干了,不然“不修德”的帽子扣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倪若水火速投入到灭蝗工作中去,最后一统计,在他的汴州境内,有据可查的死蝗虫有十四万石,扔进河里水葬的蝗虫不计其数。
灭蝗工作虽然取得了巨大胜利,反对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这些声音又进入了李隆基的耳朵里,李隆基有些含糊了,他是相信“天人感应”的,他自认为是天子,那么现在发生蝗灾就是他那叫作“天”的老爹不高兴了,向他发怒呢。按照姚崇的建议,这样大肆捕杀蝗虫,是不是对天不敬呢?
李隆基决定找姚崇问问。
被召来的姚崇对李隆基说:“这些庸儒们死抠书本,不懂得变通之道。凡事有时要违反经典而顺乎潮流,有时要违反潮流而合权宜之计。昔日北魏时,崤山以东有蝗虫,就因为不忍捕杀结果庄稼被吃光了,最后发展到人吃人;后秦时,蝗灾更甚,庄稼和草木都被吃光了,最后牛马饿急了只能相互啃毛。现在黄河以南、以北的百姓家里都没有太多余粮,如果任由蝗灾发展,他们颗粒无收就只能逃难了,所以捕杀蝗虫关系到国家安危,马虎不得。就算不能将蝗虫全部捕杀干净,但总比眼看他们啃吃庄稼泛滥成灾强。陛下好生恶杀,此事不需要出敕,容臣出牒处分。若不能把蝗虫消灭干净,臣在身官爵,并请削除。”
姚崇所说的“敕”指的是皇帝下令,“牒”指的是宰相下令,类似于今天的主席令和国务院总理令。姚崇不让李隆基出“敕”而由自己出“牒”,说白了是愿意把所有的问题都自己扛,忠心表到这个程度,李隆基也就不好不同意了。
回到办公室,一直跟姚崇搭班子的卢怀慎出来说话了,他小心翼翼地对姚崇说:“大肆捕杀蝗虫,恐怕会伤了天地的和气吧!”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卢怀慎这样的人居然跟姚崇搭班子,按照他的说法,任由蝗虫漫天飞舞倒是不伤和气了。
荒谬。
姚崇看了卢怀慎一眼,开口说道:“昔日楚惠王曾经吞下过蚂蟥,但他的病却好了,孙叔敖曾经杀过双头蛇,他的一生却很有福气。难道我们不忍心杀蝗虫,却忍心看着人因为蝗虫活活饿死吗?”
接着姚崇又说了一句话:“如果捕杀蝗虫会招致祸事,我姚崇愿意一人承担!”
名垂青史其实不需要说太多话,有时一句就够了!
不久,在姚崇的指挥下,崤山以东的蝗虫基本被消灭,百姓避免了流离失所,这一切都是因为唯物主义者姚崇的坚持!
向唯物主义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