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2年,大明。
此时已到了年末,夜晚时分,紫禁城内的一处院子里搭起了戏台,几个太监在下面恭敬地站着,主位空着,戏台上演的是《玉簪记》。
一名小生在那里唱着:“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衾寡阴兮少阳,怨鳏居兮徬徨。”
一名小旦在那里翩翩起舞,那小旦的一张妩媚的脸庞在长长的舞袖下欲遮还羞,小旦清脆的嗓音唱着:“此乃雉朝飞也,君方盛年,何故弹此无妻之曲?”
唱到此处,台上那小旦含情脉脉地看着小生,小生也温情地注视着那小旦。戏台上已经唱了两个时辰,台上的小旦仍是兴致盎然,台下的太监在冬夜的寒风中已经瑟瑟发抖。这时候,一名老太监走了过来,看着台上面露忧色,在那里欲言又止,欲走又停。那小旦大约看出台下光景,甩了一下衣袖,笙箫、琵琶声顿止,那小旦走下台来,坐在台下椅子上,众太监立马迎了上去,那小旦喝了一口茶,说道:“换。”
一名小太监慌忙将茶杯拿了过去,那小旦看了看老太监,问道:“什么事?”
“陛下,众位大臣已经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了,陛下还是见见他们吧,这样下去,只怕要冻坏呀!”老太监说。
“就让他们跪好了,冻死算了。”万历说道。
说完话,万历看见一旁桌子上一摞摞的奏折。
“都谁上的?”万历问。
“申时行申大人、许国许大人、王锡爵王大人、宋纁宋大人、石星石……”
“够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的话被万历打断。
“都说什么?”万历接着问。
“希望皇上立皇长子为太子,还有请求陛下恢复朝议。”张诚说。
万历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这是第几回了?”万历问。
“从去年申首辅第一次上折子算起,已经是第十一回了。”张诚说。
“一群书生,就知道搞这些没用的事情。你就说朕头晕耳鸣、四肢乏力,让他们回去吧。”
“只怕他们不走啊!陛下。”
万历顿时大急,猛地一拍桌子。
“走——”万历吼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张诚走出殿外,对着大殿下跪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说道:“皇上说他头昏眼花,身体不适,各位请回去吧!”
众人异口同声说:“我们不回,我们要见皇上,见不到皇上,我们就跪死在这里。”
张诚无奈,对身旁的太监说:“通知御膳房,给每位大人准备一份宵夜,再给每位大人身旁放一炉炭火,快去准备。”
万历十七年的冬天,一场大雪刚下过,万历正躺在文华殿里的一张躺椅上,旁边放着一盆碳火,三岁的儿子朱常洵正在膝下玩耍,万历津津有味地看着朱常洵趴在地上折纸玩。张诚这时候从外面走来,来到门口,张诚跺了跺脚,然后掀开了用棉花做成的厚厚的门帘,一股冷风顺势吹了进来,万历一哆嗦,门帘随即又放了下来了,屋内又重新安静下来。万历看到张诚手里拿的奏章,头皮皱了起来。
“谁的?”万历问。
“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张诚回答道。
“他怎么也来凑热闹?”万历道。
万历一把把奏章抓了过来,扫了一眼,然后将奏章扔在地上。万历靠在了躺椅上,头向后仰,垂下双手,长叹一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半晌,万历叹道。接着万历坐起身来,厉声问:“你知道雒于仁在奏折上说什么吗?”
“奴婢知道。”张诚答。
“真是岂有此理,太胆大包天了,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万历说。
稍顷,万历说道:“传旨,雒于仁辱骂君父,贬为庶人。”
“是。”张诚说。张诚拾起奏章,看万历还在那里生闷气,便说:“那些人从小学的就是这个,他们的信仰跟陛下的信仰怎么是一回事呢?陛下是当今天子,九五之尊,陛下做任何事都没必要顾忌他人的言词,陛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万历抬头看了看张诚,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奴才从进了宫门起,一切就是为了陛下,而如今文官们都疯了,陛下要留心目前的局面。”张诚说。
“你是想?”神宗说。
“奴才尽好份内之事就可以了。”
神宗沉思了一会,说:“东厂的事你兼起来吧。”
三天后,众大臣集聚乾清门外,要求皇上免除对雒于仁的处罚,并请求对皇长子朱常洛进行预教。张诚带着东厂的人把在宫门外,双方从早上一直对峙到下午,众臣再也忍不住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大臣一起对着张诚和东厂的人拳打脚踢,张诚和东厂番役也不敢还手,当宫外乱得无以为继的时候,“哗啦!”一声,宫门打开,大批锦衣卫冲了出来,将众臣和东厂的人围了起来。
“皇上有旨,请众大人进去。”锦衣卫指挥使陈阳说。
毓德宫内,神宗看着群臣,众臣衣衫不整,有的衣衫已经被扯破,有的大臣还在气喘吁吁,张诚满脸淤青的站在一旁。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雒于仁说朕‘酒、色、财、气’,试问谁人不饮酒?说朕好色,朕只宠贵妃一人,这也叫好色吗?说朕贪财,因受张鲸贿赂,所以用他,殊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财富都是朕的,朕若贪张鲸之财,何不抄没了他?说到气,哪个人没有气,你们对你们的下属和家人就不责罚吗?况且宫内有些人是病死的,怎么都说成是朕杖责而亡呢?我看雒于仁就是出位沽名,此类人就是借着诽谤君父来捞取名声,甚至想升官,朕偏不上他的当,不光是他,现在朝中不少人都是这样,你们难道就不能干点实际的事情吗?”神宗对众臣说道。
首辅申时行奏道:“启奏陛下,雒于仁的事情,臣不想再说了,皇长子朱常洛已经七岁,臣等恳请陛下及时对皇长子进行出阁‘预教’。”
“对,对,对!”众臣一起附和。
神宗皱起了眉头。
“‘预教’一事,容后再议。最近,贵州巡抚叶梦熊奏称播州土司杨应龙有不臣之心,力主勘问,然四川巡抚李化龙奏请暂免勘问,各位有什么看法?”神宗问道。
四辅王家屏奏道:“立太子乃国之根本,臣等恳请陛下早立皇长子为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万历面露不快,说:“朕知道立太子,什么时候立?立谁?朕心中有数,你们不要再多言。”
礼部尚书于慎行又奏道:“皇位更迭乃一国之本,皇位的平稳过渡,才是长治久安之计,只有确立皇位继承的规则才能减少利益参与者的数量,只有减少利益参与者的数量,才能明确利益的分配,只有明确利益的分配才能确立稳定的局面,只有确立稳定的局面才能增强国力,只有增强国力才能确保我大明千秋万代。千秋以来皇位的继承规则就是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所以,臣等恳请陛下早立皇长子为太子,这样才能使江山永固,社稷久安。”
“像你们这样今天一个奏折,明天一个奏折,社稷如何安定,你们这些人置国计民生于不顾,只是教条,抬出‘礼仪’来压人,什么时候见你们干过一件实事,朕把你们的俸禄都剥夺了,看你们能干什么?”神宗对着众臣发了一通。
“陛下,臣等决非教条,于大人所说是至情至理,我们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请陛下三思啊!”次辅许国跪下说。
接着,众臣都跪了下来,要求神宗立皇长子为太子,有的大臣还哭得老泪纵横。神宗心中怒火中烧,张诚在一旁递了个眼色,万历说道:“我看这样吧,皇长子朱常洛、皇三子朱常洵、皇五子朱常浩一并封王,日后再择其优者为太子,诸位以为如何?”
众臣听后,大惊失色,首辅申时行奏道:“陛下,万万不可,果真如此,长幼秩序从此将不复存在,多少宫闱惨变,多少王朝更迭,都是幼子争权引起的啊!皇位继承的关键是确立一个原则,至于继任者能力如何并不重要,无论是什么样的皇帝,有我们大臣在,都能够确保大明江山永固长存。”
“放屁!”万历大叫一声。
“大明的皇帝在你们眼里还是皇帝吗?朕还是大明朝的皇帝吗?朕今天就要做回主,三王并封,你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万历大声叫道。
听完神宗的话,首辅申时行两眼向上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接着,礼部侍郎王家屏向神宗书桌上撞去,顿时头破血流,众臣大惊失色。万历神色漠然道:“抬出去,抬出去。”张诚慌忙让人抬了出去。接着,众臣爬在地上“嚎嚎”大哭,正当万历无计可施的时候,外面一个太监喊道:“太后驾到!”
李太后缓缓走了进来,万历皱了皱眉头,随即跪在地上。
“皇儿,众卿之言是至理名言,大明的江山不是你一人的江山,是列祖列宗的江山,是天下臣民的江山,在太子人选上,你要遵循列祖列宗的规矩,听取臣工的意见,这样才能确保天下安定。”李太后说道。
万历说道:“母后教导的是,儿臣疏漏,儿臣明年就让皇长子出阁读书。”
听完神宗的话,众臣总算松了一口气。
神宗无奈地叹了一声,他转身的时候,偷偷流下一滴眼泪。
申时行又奏道:“陛下刚才提及杨应龙一事,臣以为自洪武年间起,朝廷为了废除土司制度而与苗疆冲突不断,朝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却也收效甚微,所以对待西南土司应以安抚为主,况且播州地处偏远,易守难攻,杨氏一门自唐代开元年间就在播州代天行狩,正所谓树大根深,且杨应龙数次征调,又献有巨木,乃有功之臣,臣以为可让四川巡抚就杨应龙不法之事进行勘问,以达到敲山震虎之效果,陛下以为如何?”万历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万历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心里感到无助,千万个疑问萦绕在万历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