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了齐国,晋景公非常高兴。通过这次战争,晋国在整个北方的形象大大改善,齐国臣服了,鲁国和卫国亲近了,重振霸业看来是大有希望了。
“楚国现在怎样了?”晋景公自然想起楚国来了。
想什么,就来什么。
想着想着,楚国来人了。
谁来了?巫臣。巫臣为什么来了?因为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
下面,我们来看看巫臣的爱情故事吧。
夏姬回郑国已经六年时间了,巫臣在这六年的时间里一直在找机会,找万无一失的办法把夏姬娶回家。可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办法。
直到楚庄王鞠躬尽瘁,巫臣竟然还没有能够把夏姬娶到手,六年的大好光阴就这样过去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小道消息传来,说是子反准备向夏姬求婚了。庄王在的时候,他不敢;庄王不在了,他要行动了。
“时不我待啊,再不动手,就成了给子反做嫁衣了。”巫臣很急,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决断了。
机会在恰当的时间到来。
楚共王决定邀请齐国一同进攻鲁国,于是派巫臣为特使前往齐国。
“国家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二者皆可抛。”巫臣下定了决心,他要做一件不能再回头的事情。
巫臣带着使团上路了,还带着大量的财物。
“带这么多财宝去哪里?”有人问。
“去齐国啊,去大国,聘礼当然要多得多。”巫臣说。事实上,他不仅带了大量的财物,还带着儿子。
出边境的时候,遇上了申叔时和他儿子申叔跪。打过招呼之后,申叔跪悄悄地对自己的父亲说:“你看巫臣,带了这么多东西走,还有一种约会前的喜悦,我看,他是不准备回来了。”
“不会吧。”申叔时说。因为他已经老了,他已经感受不到巫臣的那种喜悦,而申叔跪正年轻,正跟隔壁的女孩约会呢,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到了郑国,巫臣找到皇戌,通过皇戌把夏姬从后宫里接了出来。
“小夏。”
“臣臣。”
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是情人不聚头。
那一刻,春风遇上了雨露,干柴点燃了烈火。那一刻,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姻缘总要际会。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我等了你六年了,你怎么才来?”夏姬悠悠地说,泪花闪动。
“我,我不是来了吗?你看你,六年不见,一点也不显老,真是去年二十,今年十八啊。来,亲一个。”
“该死的,嘴这么甜。”
打情骂俏,算一算,年龄都不小了,还像年轻人一样打情骂俏。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
“咱们回家吧。”
“家?我带来了。”
“带来了?”
“是的,我们不
“那,我们去哪里?”
“晋国,只有晋国是安全的。”
“那你不是叛国?”
“为了你,为了爱情,叛国就叛国。”
就这样,巫臣让助手去了齐国,而自己带着老婆、孩子和家产到了晋国。
“好感人的爱情故事啊。”晋景公也为之感动。
于是,晋景公任命巫臣为邢大夫,把邢地给他做了采邑。
后来,巫臣带着夏姬投奔晋国的消息传回了楚国,子反气得暴跳如雷。
“大王,我们给晋国人送重礼过去,让他们把巫臣送回来,至少,也要让他们不用巫臣。哼,不能便宜了这个卖国贼。”子反恨巫臣恨得牙痒痒。
“算了,巫臣虽然这一次不地道,但是从前的功劳还不小。再说了,如果晋国认为他有用,我们送什么去也没用。”楚共王一口拒绝了,心里说,“别装得很爱国似的,无非就是抢女人抢输了。”
巫臣和夏姬的爱情故事到这里就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不过还有一点后话要在这里交代。
以楚庄王讨伐陈国那一年为夏姬三十六岁,那么,整整九年过去,夏姬已经四十五岁了。为了一个四十五岁的老女人,巫臣抛家舍业,不惜背叛祖国,这份爱情令人敬佩。而夏姬在这个时候依然容光焕发,美丽动人,可见保养得有多么好。
到了晋国之后,夏姬竟然还为巫臣生了孩子,至少生了一个。巫臣和夏姬的女儿后来嫁给了叔向,而叔向是杨姓的祖先,后世杨姓多美女,是不是继承了夏姬的基因?
而夏姬作为高龄产妇,看来养生驻颜之道确实非同小可。
爱情故事讲完了,但是,巫臣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战胜了齐国,郤克志得意满,他甚至认为自己可以比得上先轸了,他决定要做几件实事。
下面,看看郤克做了哪几件实事。
第一件实事,帮助荀首把儿子荀罂换回来。
算起来,荀罂在楚国已经度过了整整九个春秋。九年里,由于找不到合适的中间人,始终没有能够把荀罂换回来。楚庄王的儿子公子谷臣也在荀首家里住了九年,日久生情,跟荀首混得好像父子一般了。至于襄老的尸首,已经完全成了一堆骨头。
巫臣来到晋国,说到自己的爱情故事,才又让大家想起来这一桩九年没有完成的交换。
“找皇戌啊,他能给做中介。”巫臣提议。
于是,郤克派人去找郑国的皇戌,皇戌果然愿意帮忙,亲自去找楚共王,楚共王当即同意。
齐晋大战第二年的夏天,晋国和楚国各自放人,交易完成。
公子谷臣离开晋国的时候,与荀首挥泪告别。
“荀叔,有时间去楚国啊,我做东。”公子谷臣哽咽着说,九年啊,感情已经不浅了,荀首对他也不错。
荀首一直把公子谷臣送到晋国边界,说:“公子啊,一路小心,有时间回来看看。”
楚国这边,也很感人。
楚共王亲自设国宴为荀罂送行。
“让你在楚国待了九年,你怨恨我吗?”楚共王问。共王的性格有些像成王,喜欢问这样的问题。
“两国打仗,我因为无能而成了俘虏。大王没有杀我,让我回去接受处罚,这是对我的恩惠,我为什么要怨恨呢?”荀罂回答。在楚国尽管不是太开心,但是日子过得也还不错,顶多是软禁。
“那你感激我吗?”楚共王又问。他好像总是很关心对方对自己的感受。
“两国交兵,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现在两国之间达成谅解,交换战俘。两国友好,跟我个人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感谢大王呢?”荀罂觉得楚共王的问题有些可笑,也没客气。
“嗯,那你回去之后,要怎样报答我呢?”楚共王就像是一个拙劣的小报记者,遇上一个很拽的明星,拼命提这种无厘头的问题。
“我既不怨恨你,也不感激你。我们之间没有恩怨,也没有情仇,凭什么要报答你?”荀罂的回答很噎人,一点不给面子。
“不,就算是这样,也要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小报记者楚共王锲而不舍,一定要得到一个雷人的答复,好回去发头条。
荀罂一看,自己够愣的,遇上更愣的了。看这架势,今天不回答这问题,别说国宴吃不上,能不能回家都说不定了。没办法,想了半天,这才回答。
“托大王的洪福,让我活着回家。就算回去之后被国君杀掉,我也算死而不朽了。如果国君不杀我,我父亲在祖庙里杀我,我也算死而不朽了。如果谁也不杀我,还让我继承家族世袭的官位,并且率领军队守卫边疆。那时候如果遇上大王,我也会竭力作战,即便战死也不后悔。这,就是我对大王的报答了。”
荀罂这段话简单说就是:放我回去,接着跟你干。
硬气,太硬气。
楚共王大概要的就是这个答案了,所以他很高兴。
《左传》:“王曰:‘晋未可与争。’重为之礼而归之。”
楚共王感慨,晋国,我们是不能与之抗衡的。于是,举行了很隆重的仪式为荀罂送行。
春秋就是这样,即便是交换俘虏,都这么动人,都这么让人感慨。
第二件实事,扩张。
尽管赤狄的多数部落已经被晋国灭掉,最强的墙咎如依然在。郤克决定,消灭赤狄残余。
于是,郤克联合卫国,向北讨伐墙咎如,一举灭掉了墙咎如,晋国疆土继续扩大,赤狄则基本被消灭。
第三件实事,扩编。
国家在扩张,人口在增长,当官的越来越多。
郤克明显地感受到,想当官的人太多,可是官位太少了。六个卿对于小国来说有点多,对于中等国家来说差不多,对于晋国这样的超级大国来说就实在是有点少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卿的位置,大把人整天在盼着现在的卿早点死,好给他们腾位置。怎么办?郤克决定给大家谋点福利。
在郤克的主导下,晋国由三军扩充为六军,新增加的三军分别是:新中军,新上军,新下军。韩厥、巩朔、韩穿、赵旃等人都如愿成了帅佐。
那么,新三军的帅佐算不算卿?郤克说了:“奶奶个驴,不算卿的话,我整这事干什么?”
现在,晋国拥有六军,十二个卿。内阁成员扩大了一倍。
因人设事啊。
如今的一百多个县长助理之类的事情,祖师爷就是郤克了。
前面说过,天子六师。晋国的军队编制与周王室平级了,对于尊周王以令天下的晋国来说,无疑是扇了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
郤克不管那些,大家高兴就好,反正又不是花自己的钱。
其实,晋军的兵力也只够四个军,好在反正也不用六个军一起出动。
刚扩完军,齐顷公来做国事访问了。
两国君主在国宾馆宴会厅见面,全体内阁成员作陪。正要举行互赠礼品的仪式,郤克弯着腰低着头就蹿了上去,对齐顷公小声说:“您此次来访,是为了对上次您老娘嘲笑我的事情道歉吧?那我们主公可担当不起啊。”
郤克的话,一半是嘲弄齐顷公,一半是告诉他别再提那事情了,那显得自己太没有风度了。
齐顷公看他一眼,没说话,心说:“再说什么,你也是个驼背啊。老子道了歉,你的背就能直过来?”
宴会上,两国领导人就当前的国际形势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回顾了两国几百年来的裙带关系,并表示,这条裙带要越结越实,两国人民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说这些套话废话的时候,齐顷公的眼睛总是去盯着一个人,他觉得这个人很面熟。最后,那个人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主动站了起来。
“您还认得我吗?”
“嗯,衣服不一样了。”
“当初我之所以冒死追赶您,就是为了今天两国君主相见言欢啊。”那人说着,举杯相敬。
那人是谁?新中军主帅韩厥。
“啊,我有一个请求,不知该说不该说?”酒过三巡,齐顷公很小心地问晋景公。
“啊,请说。”
“这个,以晋国的实力,当今天下恐怕也就是楚国可以匹敌。而晋君的德行,那绝对在楚王之上。说句心里话,从前跟晋国作对,那真是瞎了眼。现在我们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跟着贵国混了。我想啊,王室衰落了,楚国都称王了,晋国为什么不能称王?所以,我请求您称王,您要是当了晋王,我们跟着您混也面上有光啊。”齐顷公说了一通,归结为一句话:请晋景公称王。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说实话,还真没有人想过这件事情。
“这个,这个,不太好吧?”想了半天,晋景公没想明白,期期艾艾地说。
“有什么不好?你要不好意思,我来牵头,鲁国、卫国、陈国等国家响应,谁敢放个屁?”齐顷公说话倒快,晋景公话音刚落,他的话就出来了。
“这个,大家怎么看?”晋景公问大家。
郤缺没有说话,他觉得这个提议有一定的可行性。
士燮和栾书也没有说话,他们在捉摸晋景公的心思。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说话了。谁?
“主公,两个字,不可;四个字,万万不可。”说话的是韩厥,大是大非面前,他异常清醒,“如果我们称王,那我们跟楚国还有什么区别?我们跟王室是同宗,如果我们称王,比楚国还要恶劣。我们如今之所以能够号令诸侯,就因为我们尊王。如果我们自己称王,谁还会拥护我们?”
晋景公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
看见晋景公点头同意,韩厥底气更足,转而对齐顷公说:“齐侯,我家主公德行不够,我觉得您的德行不错,不如您称王,您看怎样?”
“这……这……这怎么敢?啊,喝酒喝酒。”齐顷公听出韩厥话中的讽刺,连忙转移话题。
到现在,其实每个人都明白了,齐顷公这个建议绝对是不怀好意。
“忽悠晋国人?你还嫩点。”晋国人都这么想。
也许是老天爷认为郤克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也许是他旧伤复发,总之,在做完三件实事之后,郤克卒了。那一年是晋景公十四年(前586年)。
中军帅该谁了?
在郤克鞠躬尽瘁的前后脚,荀首也卒了。
按照排序,现在的中军帅就应该是荀庚。荀庚拒绝了,他说自己能力不够。荀庚之后是士燮,士燮也拒绝了,他说自己经验不足。
刨除对于权力中心的恐惧因素之外,荀庚确实能力不够,士燮也真是经验不足。所以,晋景公也没勉强他们。
于是,能力和经验都没得说,而且人缘非常好的栾书当仁不让,成了中军帅。
被压制了这么多年原地不动,突然一天一步到位。
权力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那么,我们来看看晋国现在的权力分布。
郤克和荀首鞠躬尽瘁之后,还有几个岁数较大的卿要么主动要求退休,要么确实已经老年痴呆或者半身不遂,连内阁会议都没办法参加。这样,真正还能工作在第一线的卿连一半都凑不到了。怎么办?
“反正当初也是为了凑人数,如今人数不够,干脆裁掉两军算了。”栾书提出建议,大家一窝蜂叫好,于是新三军被裁并为一个军,就叫新军。
现在,十二卿变成了八卿,来看看是哪些人。
中军帅佐是栾书和荀庚,上军帅佐是士燮和郤锜,下军帅佐是韩厥和荀罂,新军帅佐是赵旃和郤至。
需要提示的是,由于早已经另成一族,赵旃并没有受赵同、赵括的牵连,而且升官了。但是,他已经收敛多了。此外,荀家独占两位,郤家独占两位。荀家的两位是堂兄弟,郤家的两位也是堂兄弟,郤至是郤步扬的孙子,郤步扬是郤芮的侄子。
新一届领导班子中,还有权力斗争吗?当然有。
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权力斗争;只要权力带来的好处足够大,权力斗争就足够残酷。
那么,权力带来的好处有多大呢?足够大。
从理论上说,周朝是全民所有制,也就是国有制社会。全民所有制的核心不是说每个人对财富都有份,而是财富名义上不能归入任何一个个人手中。就如《诗经·小雅·北山》所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周朝的全民所有制就是周天子代表全体人民对全国的土地拥有所有权,然后分封给诸侯和大夫以及国民,大家可以耕种,享受部分税收,但是,土地始终还是天子的,理论上是随时可以收回的。
到了这个年代,周天子实际上已经不能收回诸侯的土地了。于是,全民所有制变成了集体所有制,什么集体?诸侯。换句话说,诸侯代表各国人民拥有土地所有权了。
诸侯手下的卿大夫们在土地所有权的问题上与一般的士兵没有本质区别,有的只是数量上的区别,他们都是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即便是六卿或者八卿,一旦你不再是卿或者你的后代不再是卿大夫,你的土地随时会被收回,你的后代随时会变成穷光蛋。
那怎么办?就只能拼命保持自己的卿的地位和权力,在保障自己的土地使用权的同时,保障儿孙们能够顺利进入权力场,继续保有家族的土地。
说白了,权力之争就是土地之争,土地之争就是利益之争。
想想看,如果那时候土地私有,那么,你的土地就不会因为权力的失去而失去,追求权力的动力就会小很多,权力斗争就会缓和很多。
所以,私有制国家的权力斗争相对不是那么残酷,那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