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陈生偷鸡不成蚀把米,首席卿士没当上,自己还要流亡。
周灵王有些郁闷,尽管他也并不想王叔陈生独掌大权,但是有王叔陈生在,至少对小宗是个制约。如今两个卿士都由小宗把持,周灵王有彻底被架空的感觉。
经过反思,周灵王得出一个结论:小宗之所以在这次斗争中获胜,固然有多年经营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有晋国作后盾。
“老子也找个后盾。”周灵王想。问题是,去哪里找后盾?怎么找后盾?
最简单易行的找后盾的办法是通过裙带。周晋同姓,要跟晋国扯上裙带关系是没有可能的,只能永远五百年前是一家了。楚国呢?楚国这时候正是中原国家的敌人,根本不能考虑。
算来算去,好像只有齐国靠点谱。
还好天遂人愿,周灵王十二年(前560年),周灵王的王后崩了。于是,周灵王向齐国求婚,算是拴上了齐国这根裙带。
王后崩了,不过王后给周灵王留下来一个太子。太子名叫姬晋,又叫子乔,因此称为王子乔,也叫太子晋。
王后崩的时候,太子晋不过五岁。不过,五岁的太子晋已经表现出超人的资质和过人的聪明来,喜好读书而且过目不忘。
太子晋平时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王室的守藏室,这里有从夏朝到周朝的全部典籍的收藏本,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图书馆。守藏室的史官相当于图书馆馆长,此人姓老,名叫老聃。老聃的学问深不可测,令太子晋惊讶。而太子晋的聪颖好学同样让老聃惊讶。于是,两人成了忘年交,有事没事在守藏室交流学问。
老聃是什么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老子。
周灵王二十二年夏天,谷水上游降水,而谷水在洛邑一带流入洛水,因此,洛水水位暴涨,有漫出河道、流入洛邑的可能。尽管洛邑城危险不大,但是王宫的地势较低,一旦洛邑进水,王宫就会被淹没。
周灵王紧急召见单靖公和刘定公两位卿士商量对策,这个时候伯舆已经去世,刘定公接任卿士。周灵王建议在谷水上游堵塞河道,让谷水强行改道,这样固然将淹没大量民田民居,但是能够保住王宫。单靖公和刘定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好在对他们两家的影响不大,因此表示同意。
消息传出,宫内一片欢腾。
太子晋这个时候只有十五岁,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急忙去见父亲。
“父王,听说要堵塞谷水,是吗?”太子晋问周灵王。
“不错,明日就要开工,否则来不及了。”
“不可。”太子晋表示反对,随后,讲了自己的理由。
《国语》中有“太子晋谏壅谷水”,太子晋运用了大量的老子的思想来劝阻父亲,太子晋的这一对段话非常著名,也非常长,原文不录,译文保留。之所以保留译文,一来要看看太子晋的才华和思想,二来,太子晋与十二分之一的中国人有不解的渊源,因此应该多一点笔墨。什么渊源?很快就知道了。
下面,是太子晋劝谏父亲的全文译录:
“我听说古代的执政者,不毁坏山丘,不填平沼泽,不堵塞江河,不决开湖泊。山丘是土壤的聚合,沼泽是生物的家园,江河是地气的宣导,湖泊是水流的汇集。天地演化,高处成为山丘,低处形成沼泽,开通出江河、谷地来宣导地气,蓄聚为湖泊、洼地来滋润生长。所以土壤聚合不离散而生物有所归宿,地气不沉滞郁积而水流也不散乱,因此百姓活着有万物可资取用而死了有地方可以安葬。既没有夭折、疾病之忧,也没有饥寒、匮乏之虑,所以君民能互相团结,以备不测,古代的圣明君王唯有对此是很谨慎小心的。
“过去共工背弃了这种做法,沉湎于享乐,在肆意胡为中葬送了自身,还准备堵塞百川,坠毁山陵,填塞池泽,为害天下。皇天不赐福给他,百姓不帮助他,祸乱一起发作,共工因此而灭亡。在有虞氏时,崇地的诸侯鲧肆意胡为,重蹈共工的覆辙,尧在羽山惩治了他。他的儿子禹知道过去的做法不对,改弦易辙,效法天地,类比万物,取则于民众,顺应于群生。共工的后裔四岳帮助他,顺应地形的高低,疏通河道,去除淤塞,蓄积流水繁殖生物,保全了九州的高山,畅通了九州的河流,围住了九州的湖泊,丰满了九州的沼泽,平整了九州的原野,安居了九州的民众,沟通了四海之内的交往。因此,天无反常之候,地无失时之物,水无郁积之气,火无烈焰之灾,鬼神不作乱,百姓不放纵,四季不混乱,万物不受害。按照大禹的做法,顺应自然的法则,才能建功立业,使天帝满意。上天嘉奖他,让他统治天下,赐姓为姒,称有夏氏,表彰他能作福保民、生育万物。同时分封给四岳土地,让他们督率诸侯,赐姓为姜,称有吕氏,表彰他们能像手足心腹一样帮助大禹,使百物生长、人民丰足。
“大禹和四岳的成功,难道是由于上天的眷宠吗?他们都是亡国之君的后裔,只是因他们能行大义,所以能遗泽于后代,使家族的香火不被革除而世代沿续。夏的统治虽然衰微了,但杞、鄫二国仍然存在;申、吕的四岳虽然衰落了,但齐、许二国仍然存在。只有立下大功,才能受封土传祭祀,以至于领有天下。至于后来又失去天下,必定是过度享乐之心取代了建功立业,所以失掉了姓氏,一蹶不振,祖先无人祭奠,子孙沦为奴仆。这些家族的衰亡难道是由于上天不眷宠他们吗?他们都是黄帝、炎帝的后裔,只是因为他们不遵循天地的法度,不顺应四季的时序,不度量民神的需求,不取法生物的规则,所以绝灭无后,至今连主持祀祖的人都没有了。至于后来又得到天下,必定是以忠信之心取代了邪乱之行,效法天地而顺应时序,契合民神需求而取则于生物,因而能显贵有后,光耀祖宗,赐
“俗话说:‘不要经过昏乱者的家门。’又说:‘帮厨者得食,助斗者受伤。’还说:‘不生贪心不惹祸。’《诗》上说:‘四马战车不停跑,五彩军旗空中飘,战乱发生不太平,没有哪国不纷扰。’又说:‘民不堪命起祸乱,怎能束手遭荼毒。’看见祸乱而不知戒惧,所受伤害必定多,掩饰终究会暴露。民众的怨恨与乱行尚且无法遏止,更何况神灵呢?陛下为了应付河流激斗而修葺加固王宫,犹如掩饰祸乱而帮人争斗,这不是扩大祸乱并伤害自身吗?
“自从我们的先祖厉王、宣王、幽王、平王四代不知自惕惹怒了上天,天降之灾至今不断。如今我们又要去扩大这些祸害,恐怕将连累子孙,王室会更加衰落,这如何是好呢?
“自从先公后稷消除祸乱以来。到了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时才基本安定了百姓。从后稷开始安民,经过十五王到了文王时才平定天下,到了第十八代康王时终于安抚了百姓,可见它有多么艰难。从厉王开始变更先王的法度,已经历了十四王。修德平天下要十五王才能成功,招祸乱天下有十五王还不够吗?我日夜戒惧担忧,总是说‘不知如何修德,才能光扬王室,以此迎纳上天的福祉’,陛下还要助长祸乱,那怎么得了?陛下也应对照一下九黎、三苗的君王,乃至夏、商的末世,他们上不效法于天,下不取则于地,中不安和百姓,不顺应时节,不尊奉神灵,完全抛弃了这五个准则。因而被他人毁掉了宗庙,焚烧了祭器,子孙沦为奴仆,连在下边的百姓也遭祸害。陛下再看看前贤们行事的法度,他们都做到了这五个方面而得到了天赐的大福,受到民众的拥戴,子孙延续繁衍,美名传之久远,这些都是做天子的应该知道的。
“祖先门第显赫的子孙有的沦为农夫,是祸害了百姓的缘故;而农夫平民有的担当了治国的重任,则是安抚了百姓的缘故,这没有例外。《诗》上说:‘殷商的教训并不遥远,就在夏代的末年。’何必去修葺加固王宫呢!那样做会招致祸乱的。对于天神来说是不祥,对于地物来说是不义,对于民情来说是不仁,对于时令来说是不顺,对于古训来说是不正,比照一下《诗》、《书》和百姓的舆论则都是亡国之君的行为。上上下下衡量下来,没有理由这样做,陛下请好好考虑一下!任何事情,若大的方面不遵从天象,小的方面不遵从典籍,上不合天道,下不合地利,中不合民众的愿望,不顺应四季的时序行事,必然没有法度。既要办事而又没有法度,这是致害之道啊。”
太子晋这一番话说出来,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听得周灵王有些发愣,也有些烦。发愣是因为儿子这么有学问,烦是因为自己急着部署拦水工程,没工夫在这里听儿子讲大道理。
“打住打住,你说的这些,都是老聃那一套,在我这里不管用。”周灵王直接拒绝了,心说按照你的说法,水来了就等淹死,地震了就等砸死,那我这个王还当个什么劲?
最终,周灵王还是堵塞了谷水。至于后果如何,史书没有记载,不加妄断。
尽管没有能够劝阻父亲,太子晋还是因为那一番谏言而名声大噪。
因为洛邑一带水灾,到了当年秋天,晋平公决定派人前往王室慰问以及询问需要什么支援。由于六卿生病的生病,请假的请假,总之没人愿意去,只得派上大夫叔向前往。
“主公,我去没问题。不过,我想请师旷同去。”叔向没有推辞,不过提出一个要求。
“为什么?”晋平公问。
“我听说太子晋非常有才华,他的老师老聃更是学问极深,我想会会他们,可是又担心自己的学识不够,因此请师旷给我助阵。”叔向原来是想会太子晋,担心自己对付不了。
“那好吧。”晋平公同意了。
师旷是什么人?竟然叔向都要请他助阵。
师旷,晋国的大夫,同时也是晋国首席乐师。此人的学问深不可测,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不过有一点,师旷是个瞎子。至于师旷,后面再说,此处放下。
叔向和师旷来到了伟大首都,首先拜见了周王,表达了晋国对于伟大首都发生水灾的问候,表示“中央有难,八方支援”,王室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晋国一定全力帮助首都人民渡过难关,重建幸福家园。
周灵王挺感动,不过也没客气,让人开了清单,请晋国支援。无非是粮食若干,布匹若干。
见过了周灵王,叔向去见单靖公。晋国人都知道,到了伟大首都,见不见周王没关系,单家是必须要去的。
叔向带着礼品到了单家,单靖公连忙迎了进去。收了礼品,单靖公设宴招待叔向。尽管和晋国公室关系非同一般,单靖公并没有傲慢地对待叔向,他非常恭敬,并且按照周礼来接待他。
席间,单靖公并没有跟叔向套近乎,整个宴席,两人谈论的就是《昊天有成命》这首诗。临走,送行也没有出城。
一切都是按着规矩来的,都是那么正规,令人无可挑剔。单靖公真的是这么一个严肃的人?单靖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晋国权力斗争激烈,自己一定不能跟他们走得太近,保持距离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手段。
单靖公不是与晋国公室关系密切吗?怎么还怕卷入晋国的权力斗争?单靖公很清楚,单家与晋国公室的关系不可能永远那么近,晋悼公之后已经明显疏远了许多。
单家和叔向刻意保持距离,可是叔向却想和单家套近乎。整个宴席期间没有机会,这让叔向有些失望。
走的时候,单靖公的管家送叔向出城回国宾馆。
这个时候,叔向找到了机会。或者说,这时候再不套近乎,就来不及了。
“哇噻,邪了门了。”叔向开口,一惊一乍,把单家管家听得一愣。
“那什么,什么东西忘在我家了?”管家问。
“不是,我听说‘一姓不再兴’,姬姓就应该衰落了。可是如今周朝好像又要兴盛了,为什么呢?因为有单公这样的人啊。”叔向开始拍马屁了,这个马屁一定要拍好。“过去史官尹佚曾说过‘举动以恭敬为最,治家以俭朴为最,品德以谦让为最,处事以多问为最’。单公待我以礼,这些都做到了。他的房屋不高大,器物不华丽,是俭朴;行为谨慎小心,内外整洁齐备,是恭敬;宴饮和餽赠都不超过上官的规格,是谦让;宴请的礼仪都仿照上官所为而施行,是多问。像这样,再加上不拉私人交情,不附和众人送出城郊,就能避免招致怨恨。治家俭朴而举动恭敬,品德谦让而处事多问,并能避免招致怨恨,用这样的大夫来辅佐朝政,周朝还能不兴盛吗?”
“嘿,嘿嘿。”管家听了很高兴。
“单公所谈论的《昊天有成命》,是弘扬德行的《颂》诗。这首诗闸述成就王业的德行。所谓成就王业,就是能发扬文德、奠定武功。阐述成命而尊称上天为昊天,是尊敬它至高无上。单公俭朴恭敬、谦让多问,与先王的美德相当。单公这一代若不兴盛,其子孙必定蕃衍,后世不会忘记。”继续拍。
“大夫过奖了,过奖了。”管家听得心花怒放。
“《诗经》上说:‘其类维何?室家之壶。君子万年,永锡祚胤。’所谓类,是说不辱前贤。所谓壶,是比喻德行广被民众。所谓万年,是说美名永远传扬。所谓胤,是指子孙生息繁衍。单公朝夕不忘成就王业的美德,可算是不辱前贤了;保有正大的德行,用以辅佐王室,可算是厂被民众了。像这样能学习前人的嘉言懿行,使民众敦厚淳朴,必定有声名显赫、子孙昌盛的福祉,单公一定会得到的。即使单公得不到,那他的子孙后代必定会得到,而不会是他人。”接着拍。
“多谢大夫啊,这些话我一定转达给主人。”管家承诺,他知道单靖公爱听这些,自己转达过去,也算是一件功劳啊。
叔向笑了,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现在可以心情轻松地去见太子晋了。去见太子晋,倒不是为了拍马屁或者套近乎,而仅仅是为了见识一下这个小孩子的学问。当然,同时也想见一见传说中的老聃。
去之前,叔向特地派人送了话,说是希望见一见老聃,看是否能够安排。
太子晋回话:“没问题。”
第二天,叔向和师旷前往拜会太子晋和老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