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当国君吧。”
“那怎么行?老三,爹指定了你啊,还是你当。”
“我不当,大哥,你当。”
“非让我当,我闪。”
“你闪,我也闪。”
商朝(约前1111年)末年,孤竹国(今河北境内)国君的大儿子伯夷和三儿子叔齐双双放弃君位,出门当犀利哥去了。
老大老三走了,便宜了老二。
兄弟两个一打听,说是西边的周国(今陕西境内)是个尊老爱幼的国家,于是前往投奔周国。来到周国的时候,恰好周文王去世,周武王率领着周军出发讨伐商纣王。
伯夷和叔齐不顾一切,拦住了周武王的战车。
“父亲死了你不埋葬,还要出兵打仗,你不孝啊。以属国而攻打商王,你这是不仁哪。”伯夷叔齐两兄弟同声斥责周武王。
周武王一看,这哥俩哪个单位的?竟然敢指责我?
周武王不高兴,身边的卫士就要动手杀人了。
“算了算了,不就俩犀利哥吗?赶走他们就行了。”姜太公懒得节外生枝,于是哥俩被赶到一棵大槐树下凉快去了。
两位犀利哥从此四处奔走,宣扬和平,反对战争。
伯夷叔齐,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最早的反战人士。
等到周武王征服了商朝,就到了周朝。
两位犀利哥耻于做周朝人,发誓不吃周朝的粮食。用《史记》的话说:义不食周粟。于是,躲到了首阳山上,采薇而食。薇是什么?野豌豆。虽然说是纯天然绿色食品,不含农药不含避孕药不含色素不含防腐剂,可是营养是不够的。
两个犀利哥吃野豌豆吃得一脸豌豆色,可是矢志不渝。但是,没过几天,就这野豌豆也没得吃了。野豌豆采完了?不是。是有人告诉他们:“这野豌豆啊,也是周朝的了。”
怎么办?兄弟两个没得吃了,什么也没得吃了,因为什么都是周朝的了。
在饿死之前,兄弟两个编了一首山歌,歌中唱道:“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吾适安归矣。吁嗟徂兮,命之衰矣。”
简单翻译:登上西山采豌豆,以暴易暴不讲理。古来先圣都没了,我们活着没意义。
最终,这两位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反战人士就这样饿死在了首阳山。
不食周粟,以暴易暴,伯夷叔齐兄弟俩用他们的生命贡献了两个成语。
首阳山在哪里?争议不断。甘肃、陕西、河北、山东、山西和河南都有首阳山,都说兄弟俩饿死在自己这里。
如今
孔子对伯夷兄弟推崇备至,《论语》中赞颂伯夷叔齐“古之贤人也”,“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并评价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
韩非子也说:“圣人德若尧舜,行若伯夷。”不过,韩非子认为这哥俩也是两个最没用的人,因为他们不能用威胁来驱使,也不能用利益来引诱,所以他们不可能为君主卖命。
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写过一篇《伯夷颂》,赞颂伯夷、叔齐。
历史上,赞誉伯夷叔齐的文章数不胜数,不再罗列。
孟子后来将伯夷叔齐命名为“圣之清者”,简称“清圣”,不是“情圣”。从那之后,伯夷就成了儒家的四大圣人之一。
不过,对于伯夷叔齐的感人事迹,司马迁似乎不以为然。
虽然司马迁将伯夷叔齐排在了《史记》列传的第一位,可是话里话外都是讽刺。不仅讽刺这兄弟两个,顺道还讽刺了孔子;不仅讽刺了孔子,顺道也讽刺了现实。
在记述了伯夷叔齐的那首山歌之后,司马迁随即写道:“由此观之,怨耶非耶?”意思就是孔夫子你不是说他们求仁得仁,所以死得无怨无悔吗?可是他们的山歌里我们听出来怨气了哦。
在《伯夷叔齐列传》的最后,司马迁写道:“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简单理解:伯夷兄弟虽然很贤,可如果不是孔夫子极力吹捧他们,哪有这么大名气?一般小老百姓,就算你也很贤,没人吹捧你,有个球用?
司马迁在《伯夷叔齐列传》中还发表了一段不著名的感言,必须要拿来说说。为什么必须要拿来说说?因为这段话太不著名了。
先看原文: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耶?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回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早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尊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简单解释:有人说:“天道很公平,常常照顾善人。”如果伯夷叔齐是善人的话,怎么就给饿死了?上面那句话不就是放屁?孔子七十多个得意弟子,颜回是最受赏识的,可是贫困潦倒,早早夭折。天道照顾善人,就是这么照顾的?盗跖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竟然能够善终。这他奶奶的是什么道理?这些,都是著名的人物了。到了现在,坏人恶人有钱有势,长命百岁;好人善人遭灾受苦,生不如死,不可胜数。我就奇了怪了,这个狗屁天道,到底是有道还是无道?
看得出来,司马迁的怨气还挺重。
所以我们说,司马迁也是个愤青。
那么,那个叫盗跖的反面典型是什么来路?
下面,要说的就是这个人。
说起来,这人也是圣人——盗圣。
周平王五十一年(前720年),也就是鲁隐公三年,《史记》记载:鲁国,二月,日蚀。
日食,在古时被认为是一种不吉利的事情,是天狗吃太阳。于是整个鲁国都很紧张,祭天祭地,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
到了十一月十八日的中午,鲁国司空展无骇家里出事了。司空是什么官?国务委员兼建设部部长吧。
展部长家出什么事了?根据展家自己的记载,那是“火光入室,文鸟鼓舞”。基本上,火光也就无所谓了,反正也没酿成火灾。文鸟是什么?一种大鸟。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个当口,展无骇的老婆生了,第一胎啊。生下来一看,当娘的当时就哭了,因为是个男孩子,激动啊。
哭完了,开始笑,高兴啊。可是笑了一阵,笑不出来了,因为孩子没有哭。孩子生下来不哭,难道是个死胎?
其实,孩子很好,从娘肚子里出来,感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没什么不好,所以想想:我凭什么要哭?没理由啊。所以,孩子没哭。
“拧屁股。”接生婆下令,展无骇用力一拧孩子屁股,“哇”,孩子大哭起来,于是大家都笑了。
孩子叫什么?因为出生的时候有鸟飞来并且被捉住了,因此取名叫获,获的意思就是猎得禽兽,字就叫禽。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日食这年生的孩子,常常被怀疑是天狗下凡,取名叫禽,就说明我家孩子不是天狗,今年的日食赖不着我们家。
不管怎样,孩子就叫禽了。
看到这里,提前请展姓和柳姓读者起立,展禽就是你们的祖先。
别看出生的年份不好,名字也不响亮,可是,展禽就是春秋的第一个圣人。
说起展禽,很多人不知道。没关系,说起柳下惠,该知道了吧?展禽就是柳下惠。不过在活着的时候,他叫展禽。
展禽是个什么圣人?孟子说了:“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后世称为“和圣”。
“和圣”什么意思?就是和谐的圣人,时下正流行呢。
展禽六岁那一年,也就是鲁隐公九年,《史记》再次记载:鲁国,三月,大雨,雹,电。按《左传》的说法,那就是冰雨外加冰雹,而且连续三天以上。好在那年头没电线杆子,否则也都压垮了。
就在这样倒霉的天气里,展禽的娘又生了。又是个儿子,生下来九斤九两,还没落地就开始暴哭、抓人,连接生婆都被他抓伤了。因为这孩子太暴力,取名叫展雄。
展雄,春秋的第二个圣人。
展雄是个什么圣人?就是上面说的那位盗跖,盗圣。不过那时候,他叫展雄。
之所以展雄又叫盗跖,是因为黄帝时期的大盗叫跖,所以展雄死后,被称为盗跖。
强盗也有圣人?庄子说了:盗亦有道。既然如此,当然盗亦有圣了。
为什么展家一家就出了两个圣人?没办法,有遗传。
所以,出生的日子不好不要怕,那很可能就是个圣人。
如果有汶川地震那阵子出生的,千万记好了,说不定就是个圣人。
展雄出生的时候,娘哭了,而且再也没笑过。不是不肯笑,是笑不出来,因为就在展雄呱呱落地的时候,爹死了。
展雄真是够倒霉,自己的生日跟父亲的忌日是一天,别人都能庆祝一下生日,可是自己的生日只能寄托哀思了。
更倒霉的是,全家人都认定展雄是个灾星,他克死了自己的父亲。
从另一个角度说,展雄够狠,从生下来那一刻就够狠。
爹死了,展禽家中失去了顶梁柱,立马衰落了。
难道,作为国家高级公务员,展无骇不能为儿女留下点什么吗?
那年头,能留下来的真不多。何况,展无骇是个正直的人,就算建设部部长是个肥缺,他也没有趁机为自己捞点什么。
没办法,展禽的老娘只能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两个孩子。
趁着两个孩子长大的空闲时间,来看看展家的身世。
周武王灭了商朝之后,没多久,武王就鞠躬尽瘁了,国家暂时交给弟弟周公旦管理。而周公,就是周朝制度的设计者,也是孔子最崇拜的“至圣”。
周公的长子伯禽被封在鲁国,鲁国就在今天的山东南部、安徽北部一带,都城在今天的山东曲阜。
伯禽用了三年的时间来改变当地的习俗,将周礼全面照搬过去。所以,整个周朝,鲁国是周礼执行得最好的诸侯国。伯禽的治国方略是“亲亲上恩”,意思就是让亲人掌权,把好处给对自己有恩的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任人唯亲。
所以,在这个国家是很讲出身的。如果你不是公族,对不起,你很难出头的。
伯禽的五代孙是鲁孝公,鲁孝公的一个儿子叫做公子展,公子展的孙子以展为姓,就是展无骇。这就是展氏得姓的来源,周公的后代,本姓姬。
按照周朝的规矩,国君的儿子叫公子,享受卿的待遇;公子的儿子叫公孙,享受大夫的待遇;之后待遇递减,到第五代的时候,就是“五世亲尽”,不好意思,你从此就是个士的待遇了。
展无骇能够做到司空,已经是卿的待遇,一来是自己的能力和努力的结果,二来还是公族身份。在鲁国,如果不是出身公族,要做到卿是比登天还要难。
即便是做到了卿,展无骇鞠躬尽瘁之后,儿子并没有资格成为大夫,原因很简单,展禽已经是公孙的孙子了,保留几块自留地就算不错了。
展家的日子不算太好过,但是,也没有难过到哪里去,毕竟有上面三代人的积累。
两个孩子,展禽和展雄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展禽老实巴交,从来不说假话,不说假话到什么程度呢?基本上,别人说真话之前还会考虑一下后果,他不考虑,张口就来,永远说真话不说假话。
说真话的坏处是什么?
展禽是个很勤奋的人,非常有学问。按理说,这么有学问,而且家庭出身也不错,混个一官半职的应该没问题。可是就因为从来不说假话,不会拍马屁也不会送礼,眼看着成人了、娶媳妇了,可是还在家里待业。好在,家里有几亩薄田,还过得去。
“孩子,你就委屈委屈自己,也试着说几句假话吧。”老娘急啊,这孩子这么憨厚,今后可怎么办?
“娘,我学不会。”展禽说。他老实,所以他实话实说,而不是说“我一定要学会”。
娘没办法了,从小到大展禽没学会说假话,这辈子估计是看不到他说假话的日子了。
展禽还算好,虽然升官发财没什么希望,可是衣食无忧。
展雄就不一样了。
说起来,展雄聪明机警、能言善辩、高大英俊,对于说假话也不是那么抗拒,这样的小伙子应该是很有前途的。可是,在鲁国这样的国家,他是没有前途的。
作为公族,展雄受到的教育是不错的。公族是享受义务教育的,那时候叫做六艺,包括“礼、乐、射、御、书、数”等六种技艺。其中,礼就是礼节和礼仪,相当于今天的德育;乐就是音乐,当然不是今天的音乐这么简单,那时候的音乐有更多内涵;射就是射箭的技术,相当于现在的体育课;御就是驾驭战车的技术,相当于考驾驶证;书就是读书认字,语文课;数就是算数,现在的数学课。
当公族多好啊,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事实上,展雄就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问题是,就算你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了,你属于那种很疏远的公族了,你还是没戏。
展雄就是这样,尽管他文武双全并且在鲁国都找不到对手,他还是没有办法弄到一官半职。
按着宗法,父亲的产业全部归嫡长子,其余的兄弟只能净身出门。而实际的情况是,嫡长子会把自己的一部分土地给兄弟们去种,到时候收租。也就是说,兄弟们实际上成了嫡长子的佃农。
展禽二十六岁那年,展雄二十岁了。这一年,展雄该成亲了,也该自立门户了。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不能赖在哥哥家里。
“兄弟,该成亲了。等秋收之后,就给你娶个媳妇吧。成亲之后,该搬出去了。家里的那些地,你拿走一半吧,也不用给我租子了,咱们兄弟平分吧。”展禽把展雄给叫来,要分一半家产给他。
展禽是个好人,他认为弟弟是个人才,迟早出人头地的,不能亏待了他。
“哥哥,你的好意兄弟心领了。可是,家里这点地本来就不多,我再分走一半,你的日子就更紧了。地,我不要;老婆,我也不娶了。”展雄见哥哥对他好,不想连累哥哥。
“兄弟,地虽然不多,也够我们吃了,还是听哥哥的。”
“哥哥,你不要劝我。从小到大,家里没人喜欢我,都说我是灾星,我要是再分了哥哥的财产,还不被骂死?”展雄说。话虽然不好听,可是都是实话。
“兄弟,生死由命啊,爹死怎么能赖到你身上呢?你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哥哥能做主。”展禽也知道弟弟这么多年受了不少委屈,更想要帮他。
“哥哥,不瞒你说,这家里,我是不想待下去了。鲁国,我也不想待下去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去齐国,看看有没有机会。”
“去齐国?”展禽吃了一惊,没想到弟弟想要出国,可是转念想想,既然在鲁国也没有什么机会,去齐国倒未尝不是好想法,凭弟弟的本事,说不定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那,什么时候去?”
“秋收之后。”
“那好,我送你。”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临了。
展禽精心为弟弟准备好了盘缠和衣物,驾上自己家里那辆车,亲自送弟弟北上齐国。鲁国人有很多北上齐国寻求发展的,就叫做“北漂”。
展雄去齐国,家里没人挽留,也没人关心。
从曲阜北上,一路来到了泰山脚下。
“哥哥,到此为止了,你回去吧,嫂子还等你回家呢。”展雄跳下了车,让哥哥回去。
泰山是鲁国和齐国的界山,泰山本身是三不管地带。过了泰山,就是齐国了。
展禽也跳下车来,取了干粮,找个僻静的地方跟弟弟吃了,又交代了一番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的道理。
“哥哥,别说这些了,在外面混,我比你强。我听说这泰山一带有强盗,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展雄说话也很直,催着哥哥快些回去。
兄弟分手,展禽看着弟弟走远了,这才掉转车头,向南回曲阜。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