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似乎突然出现了一汪平静的湖泊,夺目的阳光在湖面上如镜般闪耀,宛同荒漠上蛊惑的幻觉。
远处同时传来阵阵闷雷,大地莫名地战抖起来。
湖泊飘逸浮动……
流光荡漾……
那是怎样的湖泊啊……
幻觉吧?就像荒漠里摄人魂魄的魔鬼城?
不!那不是湖泊!也不是幻觉!受伤坐在地下的支桑雅卜拉骇然站起,定神细看,周围几个吐蕃卫士也不安地眺望着这奇特的景象。
支桑雅卜拉脸色就像突然被人抽光了血,在阳光下变得惨白……
先是双手,接着浑身都哆嗦起来。
一个卫士以为是他的箭伤发作,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滚雷声隆隆接近,并不急促,但是十分沉重。
越来越近了!
“赶快逃命!”支桑雅卜拉甩开卫士失声大喊,“吹号!吹号!叫我的儿子,叫所有的人赶快逃命!”他知道是什么来了!
只有唐军铁甲重骑的明光铠才会如此耀眼绚丽!
只有无坚不摧的玄甲铁骑推进时才会如此震撼!
黑色的战旗!
黑甲的骑士!
黑暗的杀戮!
看清了,铁盔上飞扬的白色帽缨,紧裹重甲的高头大马,还有如林的马槊!听到了,骑士低沉的呐喊,战马厚重的呼吸,还有铠甲滚动的铿锵!令人胆寒的唐军铁骑!真正的铁骑!横扫西域的无敌狂飙!
就是这支铁骑,无情地剿灭了一支又一支骄傲的西域劲旅——勇悍的突厥骑兵,坚韧的铁勒马队,桀骜不驯的吐蕃勇士,勇猛过人的大食骠骑……不止一次和它正面交锋的支桑雅卜拉,作为吐蕃老将清楚地知道玄甲兵的厉害!
来援的确实是安西军里最精锐最豪华的部队——玄甲营的五百重装骑兵和两百骑弩手。名冠西域的玄甲军乃戎马一生的太宗皇帝所创,他们不仅个个身披铁甲,所用马匹也有具装,有保护马头的“面帘”,保护马颈的“鸡颈”,保护马胸的“当胸”,保护马躯的“马身甲”,保护马臀的“搭后”和竖立在马臀部的“寄生”。
安西军中玄甲重骑虽然不多,但是由于刀枪不入,战力强悍,历来是冲锋陷阵的主力。进攻连云堡是山地的攻城战,重骑兵们几乎派不上用场,因此只能在大营后侧担任掩护和封锁任务,当辎重队紧急的求援传到娑勒川大营时,高仙芝立刻就动用了这支精锐的预备队。
撤退的长号没响两下便没了声息。
它被淹没在一阵箭雨中。
号手连同他的战马几乎完全被利箭所包裹,以至于不能瞑目倒下……
浑厚飞扬的马蹄敲打着干燥的大地,压迫它发出沙哑的呻吟……
腾腾的热气中,唐军铁骑显得扭曲而高大,犹如来自地狱的勾魂者。
号角“呜”的一声长啸,这是冲锋的信号!
前进的唐军重骑显然加快了速度,呈新月形向退出车阵、凌乱溃散的吐蕃人围拢过来。
李天郎看到黑压压漫过来的玄甲军,不由长吐一口气,总算撑住了!他们来得还算及时啊!四下里是吐蕃人惊恐万状的叫喊,他们丢弃了武器,丧失了战士的一切尊严和勇气,开始争先恐后地夺命奔逃,完全没有了方才冲锋陷阵的气势,他们垮了!现在只是唐军板上的肉!类似的场景,李天郎不仅在西域见过,早在高句丽也见识过了……
他觉得手脚有些发软,身上有两处轻微的刀伤,在斩杀围攻的吐蕃武士时,有两次他不得不紧贴着对方的刀锋躲避另外的攻击,低头看看,乌黑的血迹溅满全身,都是吐蕃兵士的血!他们曾经是那样英勇的战士,他们也在为自己的信念战斗,只不过彻底失败了!在这个世界上,失败者没有所谓信念!精疲力竭的李天郎还刀如鞘,没有多搭理那些从他身边狂奔出逃的吐蕃士兵,没有必要再在这些已经彻底垮掉的士兵上花费力气,让他们逃吧。
“扑通”,一个背心中箭的吐蕃士兵倒在他脚下,临死的躯体痛苦地扭曲着,四肢徒劳地抓挠着地面。抬头看去,披头散发的赵陵弯弓搭箭还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赵陵!别管他们了!把弟兄们集合起来,受伤的死的都要找到!”
杀得性起的赵陵一边高声答应,一边意犹未尽地射完最后一箭。
苦战的西凉团齐声欢呼,士气大振!斗志涣散的吐蕃军队溃不成军。
杀出一条血路的达札禄恭和玛坚东嘎带着剩余的百余人找到了已快休克的支桑雅卜拉。斜靠在死马上的支桑雅卜拉已经说不出话来,箭伤处的鲜血快流光了……看见冒死冲出的两个儿子,他只能以焦急的目光示意他们别管自己快逃,随之便吐出一口鲜血,倒地而亡。
“父亲!”“父亲!”两个儿子悲痛欲绝!
唐人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哭泣,铜墙铁壁般的骑阵和密不透风的弩箭将四散的吐蕃人像赶羊一样驱赶到一起,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在中心。唐军统帅似乎对这样的轻松击溃战感到很不过瘾,显然不会轻易结果他们,而是要猫捉老鼠般慢慢折磨他们。很快,所有幸存的吐蕃人都被如墙般的重骑团团围住。
明光铠反射的阳光刺痛着玛坚东嘎的双眼,唐军战马面帘后硕大的眼睛和它的主人一样,冷冷地注视着战战兢兢的吐蕃人。玛坚东嘎绝望地看着耸立在面前的唐军甲士,他们密密麻麻的马槊在吐蕃人头上晃来晃去,隐没在包围圈后列的是星星点点的弩箭。战败了!我们战败了!而且败得非常之惨!全军覆灭!没想到建功未成,反而身败名裂!勇贯吐蕃的恩兰家族居然覆灭在这样一场破仗上面!
“嗒嗒!”身边两名企图反抗的士兵被数十支弩箭射中,他们甚至发不出惨叫,因为有箭射穿了他们的嘴和咽喉!剩下的兵士不由自主地向包围圈中间退缩,彼此拥挤在一起,还有几分勇气的下意识地端着刀枪,但大多数都虚弱地垂放着自己的兵器。兵无斗志,挣扎何用!
有默契般,玛坚东嘎和达札禄恭同时仰天发出了绝望的嚎叫!
似乎对他们的命运没有丝毫兴趣,重甲下的杀手们没有再出手,只是移动战马一步步收紧包围圈,将绝望的吐蕃人挤围在中间,饶有兴致地观赏他们的恐惧和惊慌。
“当啷!”一把吐蕃战刀颓然掉在地上,接着“丁零当啷”一片脆响,兵器落了一地。
受伤的袁德被亲兵们搀扶起来,一个身裹重甲的唐军将领在他不远处下马,向他拱手行礼:“在下玄甲营左果毅都尉(隋唐时期的官名)张达恭,参见袁使君!”
“你们来得真是时候啊!”回过神的袁德尽量抖擞精神,恢复了几分大将风度,“到底是无敌的玄甲军,吐蕃番狗可谓望风而逃……”
“袁使君也是指挥若定啊!卑职虽全力赶来,但仍一路惶恐力有不逮,误了时辰,让吐蕃奸人诡计得逞,而今看来……”张达恭确实有点惊讶,地上人和马的死尸数量之多,形状之惨令人触目惊心,可以想见战事之惨烈,区区几百人能在上千骑兵突袭下坚持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还能杀敌过半那就更是难于登天,但居然有人做到了!害得他的玄甲军只是来打扫了一下战场,原以为会有一场救人于水火的拼杀呢!
“使君真是用兵如神,卑职佩服!强将手下无弱兵,看来袁使君手下弟兄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啊!”
袁德脸皮再厚也有点挂不住,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硬着头皮笑笑,接着佯装箭伤疼痛,皱眉“哼哟”几声。
“袁使君看来受伤不轻,先行休息,待卑职剁下几个吐蕃人的狗头来给你解气!”张达恭器宇轩昂,抖出了铁甲领军的威风,“让他们知道大唐雄师的厉害!下辈子都忘不掉!”
“护队校尉李天郎参见将军!”李天郎已经安排好了部属,按照礼仪过来拜见,看见受伤的袁德,李天郎歉然道:“属下护卫不力,累使君负伤……”
“罢了,大丈夫流血疆场何足挂齿!幸不辱使命,保得辎重,这点小伤也算值得!”袁德一则喜性命保全,二则喜大功可得,加上李天郎很识时务的谦逊,让他心里很是受用,也就豪气干云起来,“李校尉神勇过人,众弟兄奋力死战,待我奏明大将军,好好犒劳……”
“将军过奖!”李天郎耳边回荡着受伤弟兄的惨号,虽然打胜了,但西凉团也阵亡了三十多人,还有更多的人受了伤,其中有的人将永远残废……“还望将军多多美言!”“好说!好说!”
张达恭对李天郎的参见只是微微颔首,对方过于谦卑的神色叫他有点不屑。“卑职感谢张将军雪中送炭,幸玄甲军驰援,否则末将丧命事小,辎重损失事大,耽误大将军方略更是罪莫大焉……”张达恭不耐烦地摆摆手,跨过一堆吐蕃人的尸体,看到了车阵缺口处重重叠叠的死尸,一匹垂死的战马在那里哀鸣着打着滚。“校尉倒懂得些兵法啊,地势也选得不错,八阵中的圆阵这样个做法,嘿!”
张达恭扬起了眉毛,心里暗暗惊讶,“校尉怎的如此安排?”
“回将军,本地地势空旷,唯此河边有丘陵起伏,吐蕃骑兵来势凶猛快速,我军不仅人少,且辎重难以移动,卑职也是无奈借此微弱山势抵挡之……”
“既然吐蕃人如此潜行神速,又何以有时间组成此阵?”
“卑职率两百骑断后,趁夜偷袭侥幸得手,挫敌锐气少许,滞其锋芒两个时辰……”张达恭凝神细听,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惊异,这小子还敢以两百劣骑出动对抗吐蕃千人铁骑?不说别的,他们所骑的那些战马根本就不能与吐蕃人的青海骢相比!
“怎么想到圆阵抗敌?”
“兵书八阵中,方阵、圆阵、牡阵、牝阵、冲阵、轮阵、浮沮阵和雁行阵各有长短,唯见因地制宜,顺乎情势。卑职情急之下,想起汉将军李广率四千骑兵与匈奴的四万骑兵交战,使圆阵用弓弩抵抗了两天,支持到救兵到来,由此借用……”张达恭转身仔细观察这个小小校尉,对方赶紧低头,但一闪而过的锐利眼神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那样的眼神只有真正的战士才会有,这显然和其唯唯诺诺的言语差别悬殊!看他骨节凸现的双手,只有使刀的高手才有那样的手!陌刀无敌西域的李嗣业将军那双手也不过如此!此人非同一般!张达恭想,自己应该没有看错!
身为玄甲营副统领,张达恭也是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生生是靠一身本事杀出来的。他知道文官出身的袁德不可能真像他恭维的那样“用兵如神”,看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官场上虚与委蛇是一回事,战场上真刀真枪是另一回事!难道顶住吐蕃人的就是这些不三不四的西凉人?就是这个李校尉?
“李校尉辛苦!你帐下有多少人?”张达恭漫不经心地问,眼光上下扫动,“可都是我大唐良民?”
“回都尉话,卑职军中皆为我大唐西凉子民,白丁一百四十六,宗丁一百零五,品子五十二,隶属粮工使袁使君帐下差遣,”李天郎暗暗后悔刚才的张扬,愈加小心翼翼地回答,“现伤四十四,亡三十一……”
“李校尉善使刀?”李天郎一惊,这个张达恭好厉害的眼睛!他遏制住抚摩刀柄的冲动,答道:“将军明鉴,在下只略知皮毛而已!听说张将军武艺高强,曾随高大将军远征栗特(葱岭以西,丝绸之路的枢纽),万军之中杀敌过百,当真令我等仰慕不已……”
张达恭哈哈一笑,突然凑近李天郎:“没想到精通阵法的李校尉对阿谀之术也是颇有心得啊!”
“将军说笑了,”李天郎面不改色,“属下说的可是实情!”
不错!镇定自若!心计深藏!此人确实非同一般!张达恭龇牙大笑,“好!大丈夫说一是一!你的奉承俺听进去了!哈哈!”
李天郎微微赔笑,这个都尉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对自己的观察是何用意?看着张达恭满是胡子的脸,李天郎明白看似粗人的此人其实心细如发,他看出了什么呢?
“都尉!被围住的吐蕃人怎么办?”旁边有人问。
张达恭很不情愿地打住了话头,斜眼看了看包围圈,回头对李天郎说:“校尉劳苦功高,手下弟兄们也都是好汉,这次缴获之物,任凭你们挑选,嘿,”他亲热地拍拍李天郎的肩膀,又扬手示意他别再多说,“这仗本来就是你们打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你们的那些马,什么玩意!都换了吧!”
“谢都尉!”
“哈哈!别那么客气!大家都是吃血饭的人!能多一分好就多一分吧,再说也是你们自己拿命拼来的!”
李天郎赶紧行礼道:“谢都尉!卑职需整顿本团,先行告退!”说罢再次弯腰拱手,慢慢退下。在他转身时,张达恭扬起的手优雅地往后摆了摆,不经意地轻吐出两个字:“杀了!”
得令的校尉在马上将手中的马槊向天一指,然后猛然下挥,凝固的包围圈突然像绞肉机一样发动起来。
李天郎脚步滞了滞,很想说什么,但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无能为力,只有长吐一口气,加快脚步走了开去。
在高句丽,残暴的日本军不管胜败经常灭门屠城,虐杀降俘。原来李天郎,但他很快发现,这样血腥的手段不仅导致对手更加血腥的报复,也将对手逼上了鱼死网破的绝路,根本不能起到毁灭对手有生力量的目的。方天敬经常斥之为“征战只知嗜杀,与禽兽同,非战之胜,武者为也”他谆谆教导李天郎务必谨记“仁者无敌”。
因而在后来不少战斗中,李天郎开始善待降俘,尤其是力战而降的战俘。在攻克奴江的战役中,为摆脱尾追而来的唐军,减轻负担,日军统帅毛野敏江下令斩杀俘获的新罗军民。
李天郎坚不从命,还下令部下保护逃进自己军中的新罗人,甚至“下克上”,挥刀格开了毛野敏江的战刀,那个怀抱婴儿的新罗女人得以保全性命。肉体已经惨遭蹂躏的女人惊恐地抱住自己的孩子,看着两个日本武士为她刀剑相交,激烈争执。直到唐军追兵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毛野敏江才妥协,他气呼呼地领军后撤。李天郎低头看看女人,心中充满怜悯,毛野敏江的行为与他武士的身份极为不符,他霸占了这个女子,又毫不犹豫地毁灭她,显然没有把她当人看。李天郎忘不掉女人美丽而苍白的脸,那张脸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也写满了仇恨和怨毒,他也忘不掉女人用手臂护住的小孩那双茫然而惊恐的泪眼。小孩的父亲肯定战殁于军中了,他的母亲之所以忍受屈辱而活着无非是为了他,而当残忍的屠刀落下时,母亲也只有靠柔弱的双臂来徒劳地保护他……
那张脸使李天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真的,那女人酷似母亲,也许天下所有母亲的脸都有相似之处。当李天郎拨转马头准备离开时,女人哇哇哭叫着伏身拜了一拜,周围其他虎口余生的新罗人也齐齐跪倒拜谢,哭的叫的乱成一片,迫近的唐军不明就里,居然远远停下,没有追击李天郎的小小部队。那一刻,李天郎似乎体会到一点“仁者无敌”的含义。
李天郎善待降俘的举动不仅赢得对手极大的敬意,也出乎意料地收服了广泛人心。当他挥军重返奴江地区反击唐军时,受到的抵抗比其他日本军少得多,因而在日本军中获得个“软心兵卫”的绰号。如今虽时过境迁,人事变幻,“仁者无敌”已经渐渐渗进李天郎的骨髓,此一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信念使李天郎一直对杀俘的举动非常反感,没想到,今天在他眼前又要出现这样残酷的场面,而他却似乎失去了昔日“软心兵卫”的执著……
马槊翻飞,弩箭暴射,铁甲军默不作声地执行着张达恭的指令。
利器扎入肉体沉闷的钝响,铁盔下冷酷的眼睛,还有粗重的喘息……
吐蕃人杂乱的惨呼,凄厉的号叫,间杂着战马轩昂的嘶鸣……
待聚拢的铁骑整队散开,小小的包围圈里只剩下了满地的鲜血和七零八碎的肢体……
整军后的辎重队重新开拔了,物资的损失仅两驾马车和十几头牲畜,但是虏获了好几百匹吐蕃人健壮的青海骢,大赚特赚,战果可谓完美至极。受伤的西凉团兵士躺在堆满战利品的马车上随队前进,在玄甲军护卫下的队伍逶迤西行,终于在傍晚时分安全抵达娑勒川大营。
西凉团以区区三百人对抗吐蕃千余精骑的战绩很快在营中传了开来,到处都知道了以上阵得上获的李校尉。仅有四人逃脱的恩兰骑兵也向主帅玛降仲巴杰描绘了惨烈的战事,玛降仲巴杰闻后良久不语,一千骁骑,加上恩兰·支桑雅卜拉一家,全部葬送在唐军磐石般坚强的战阵前,损失实在太惨重了。在吐蕃人那里,李天郎由此获得了“磐石校尉”的绰号。
十四王子穹波·邦色心情特别复杂,看到恩兰一家就此泯灭,他痛心之余又感到几丝庆幸:幸亏自己没有抢着去!否则如此下场的便是自己和自己苦心经营的骑队!但他很快又为自己的龌龊念头感到羞愧不已,自己经常以热血男儿自居,天天想做沙场英雄,就是死也要死得惊天动地,怎么还会有如此见不得人的想法!是不是因为公主……穹波回头看看远处高耸的宫殿,那里有他美丽的阿米丽雅公主,他心爱的妻。
“呜呜呜”,唐军阵营里号角连天。
“注意了!唐人又要进攻了!”箭楼上升起了告警的红色马尾旗!
从城垛口望去,排列成横队的唐军鱼贯走出军营,整队后开始缓缓推进,最前面是巨大的安有车轮的盾牌,由五个士兵推着前进,抵挡城上的箭石。后排的唐军也是盾牌护体,再后面是无数的弓弩手,最后是可怕的陌刀队,两翼有骑兵飞驰掩护。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既没有像中午那样在盾牌掩护下狂射一通弩箭就后撤,也没有急速冲到城下。
“弓箭手准备!”
穹波蹲下身体,取出了自己的弓箭。旁边一锅滚烫的油焦躁地冒着气泡,几个小勃律的兵士颤巍巍地做出随时准备泼油的架势。更多的吐蕃兵士则张弓搭箭,瞄准了蚂蚁般围上来的唐军。
一阵粗野的呐喊,位于大山子营寨的吐蕃人开始抢先攻击,箭石如冰雹般向唐军侧翼倾泻而下,造成对方队形一片混乱,不得不暂时停止推进。邦孙仲波的野兽军团居高临下,一边尽情喝酒谩骂,一边以弓箭和滚滚而下的石头檑木痛击山下的唐军。大山子是位于连云堡左侧前方的一处不大的高台,三面都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只有一条便道可以拾级而上,易守难攻,它的存在,严重威胁着进攻唐军的侧翼,对即将展开的攻城器械而言更是如鲠在喉——避开它,诸如重型投石机那样的攻城器械射程不仅不够命中连云堡,连展开也很困难;进攻它,器械又射不了这么高。唐军几次都吃亏在这里!
唐军停止了推进,开始在弩箭和盾牌的掩护下修筑防护墙。成队的马车将下端烧焦的木材源源不断地运到前沿,匠兵们将其二分之一深埋地下,又就地取材将沙土和石块抵在木墙后侧做成平台,供弩手们蹬踏发射。
“袁使君到底精于土木,这样作业,可谓步步为营,攻守自如啊!”李嗣业很满意匠兵们的进度,到今晚,所有的护墙都可以完成。连云堡的出口就可以完全被护墙所拦阻,吐蕃人也就成为瓮中之鳖了!
颇有些自得的袁德连道“过奖”,打仗不是他的长项,至于土木之术,还是很有些心得的。如果顺利,今天晚上就可以将车弩和投石机在护墙后面架起来,那时候有吐蕃番狗们瞧的!
“大山子那边又怎么了?”李嗣业皱起了眉头。
有巨石顺山势而下,砸开了护墙,后面的唐军死伤一片,其余的则惊慌失措地散开躲避,随着一颗颗巨石接二连三地冲开护墙,唐军的队形愈加混乱。
“这帮獠贼,这个地方一定要想法先夺下来!”李嗣业狠狠然道,中午山上的吐蕃人就瞅准唐军阵前接防的机会冲下来将准备进攻的蕃兵营杀了个措手不及,跟随大军作战的五识匿国(唐朝藩属国之一,在今克什米尔以东)国王跌失珈延战死。“不然太受牵制,攻城器械也不安全!待我去禀报大将军,请他定夺!”
西凉团一干人都在营帐里痛痛快快地睡大觉,苦战一昼夜又跋涉了半天,委实人困马乏。和以往不同,“西凉磐石”们这次没有住在别人不要的营帐里,而是驻扎在紧挨玄甲营的好地方,并且马料衣食用具一应优待,打胜仗立大功的部队就是如此“舒适”。
从伤员的帐篷里出来,李天郎心情沉重,十二个正副队正损失了一半,三个旅帅一死两伤,还有二十二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些人可都是西凉团的脊梁啊!有这样的损失也不奇怪,他们都是自己一手提拔和训练的干将,历来都是教导他们要冲锋在前……实在可惜!惨重的损失在短时间很难恢复!幸运的是,左膀右臂的马大元和赵陵只是小伤,不算大碍。隔壁玄甲营里大呼小叫,那是骑兵们在操练,不少人全身披挂地骑在木马上挥汗如雨地挥舞着手里的马槊和横刀。木马看来也许很可笑,但是当时军营里除极少数高级军官外,严禁骑马奔驰,否则自有“十七条五十四斩”的军纪来伺候你!再说,平时训练也不能让宝贵的战马累着,那可是骑兵的一半性命!
前面攻城战打得热火朝天,重骑兵们却无用武之地,天天操练不已,就盼着吐蕃人冲出来大干一场。
李天郎向连云堡方向眺望,黄昏来临,但火光将那边映得通红,喊杀声惊天动地。又有很多人将死去,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校尉,我们可以回故乡了!”一个失去手臂的老兵在浸透鲜血的伤布下快活地说,“我可以回家安逸地种种地,伸手拿朝廷的衣粮钱了!”他们活着回去了,还将带走同村袍泽的一把骨灰……但他们毕竟回去了!回到故乡了!回到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和他们的根呆在一起!而自己呢?自己的根在哪里?难道自己作战也是为了那所谓的终生的衣粮?李天郎手扶栅栏,呆望着西边的云霞,不禁生出无限感伤……
“李校尉好雅兴!”
是张达恭!李天郎赶紧稽首行礼!
“就是那个击破恩兰骑兵的磐石校尉?”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张达恭身后响起。李天郎脖子一紧:这个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高远的声音是谁,他已经猜到了——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安西军最高统帅——高仙芝。足以叫整个西域颤抖的人!
“西凉团校尉李天郎参见大将军!”李天郎在不同场合见过高仙芝四次,由于官衔差别悬殊,每次只是远远地观望,而今天这位名震西域的安西军统帅就站在他面前。
张达恭闪身让出道来,李天郎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大群文官武将已在他身后站成两排,一位浑身披挂华丽山纹铁甲的壮年男子站在他们中间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虽然低着头,李天郎也能感觉到他利如刀锋的目光正从头移到自己的脚,居然还在他脚上停留了一会,又回到他的手上。“免礼吧,袁德和张都尉都说你是个特别有礼数的人!”高仙芝说话很慢,最后几个字还有意无意加重了语气,“果然如此啊!”
高仙芝个子不高,也就中等身材,在身材魁梧的张达恭面前却丝毫不显矮小,他就抄手在那里一站,似乎立刻就光芒四射,将周围的一切都掩映了下去,身边所有的人都自觉不自觉地成为簇拥他的陪衬。
李天郎心中一凛,感到莫名的压力。即使作为统帅三军的四镇都知兵马使,高仙芝的话也显得有些轻慢和无礼,可能他知道自己的底细……一股说不清的冲动突然从李天郎心底里喷涌出来,他索性抬起头来,既不谦卑,也不张扬,就慢慢抬起头来,慢慢将自己的目光移到高仙芝的脸上,嘴里恭恭敬敬地回答:“大将军过奖,末将一介武夫而已……”一缕极为整齐的胡子,一张棱角分明的嘴,坚挺的鼻峰,颇有些风霜沧桑的脸颊,浓眉下一双……终于和对方的眼睛对视了!
面对李天郎几乎是冒犯的逼视,高仙芝不由自主地扬了扬眉毛,嘴角微微绽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皱纹。还以颜色,嗯?有点气势,到底是……嘿嘿!
不光高仙芝,所有的人都在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位早先名不见经传,如今声名大噪的“磐石校尉”。不少人也注意到了李天郎桀骜不驯的回视,各自在脸上现出不同的神情。不管怎样,他们都对这个小小的校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有的人:监军边令诚,副将李嗣业,别将段秀实,拨换守捉使贾崇璀,疏勒守捉使赵崇玭,先锋席元庆,番兵营都尉贺娄余润,中使判官王廷芳,帐下幕僚刘单、岑参……
“果如磐石!”高仙芝的光芒无声地笼罩了挺立的李天郎,和他的倔强轰然交锋!金铁交鸣,浪潮汹涌,李天郎感到力重千钧般的压迫,几乎使他难以呼吸,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有硬着头皮顶住,“孙子云:不动如山!末将只是……”高仙芝轻笑了一声,光芒突然收敛了,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李天郎胸前顿感一松,“末将只是略用皮毛……”
实力悬殊的精神较量告一段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长吁一口气。
高仙芝又笑了笑,神情高深莫测,“后生可畏!来,且随我观阵!”说罢披风一摆,快步往前军行去,一干随从紧紧跟上。
“遵命!”
紧跟在高仙芝身后的李嗣业一拍李天郎的肩膀,沉声问道:“听闻李校尉刀法独到,连斩数十吐蕃勇士,有暇切磋一下……”未等他回答,便呵呵一笑,自顾随高仙芝去了。张达恭走过李天郎身边,一扯他衣袖,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示意他跟着来。李天郎挺挺背,腋下居然毛毛出汗,今天一天之内,便有两次这样的交锋,到底怎么了?他唯有苦笑,低头跟在队伍后面,向鏖战的前军走去。
夜如从天而降的黑色幕布,将大地裹了个严严实实,但连云堡阵前却亮若白昼,交战双方都点起了数以万计的灯笼火把,照得城上城下通亮。
城墙下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几辆被火箭点燃的撞城车在城门附近猛烈地燃烧着,火光中一波勇悍的唐军敢死队正高举云梯和盾牌猛攻城垣。金鼓齐鸣,杀声震天,拼命防守的吐蕃军队以漫天飞舞的飞矢回敬潮水般涌来的唐军,抵近城墙的唐军饱受着滚油和石块的袭击,数不清的尸体形态各异,从营寨护墙前一直延伸到连云堡下……不断有遍体鳞伤的伤员被人从前面抬下来,惨呼着从高仙芝一干高官们身边经过。文官们战战兢兢,武将们悚然变色。张达恭带领着十几个身穿重甲的牙兵紧张地拿着盾牌亦步亦趋地跟护在高仙芝身边,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危险。
在晃动的红灯笼指挥下,挥汗如雨的匠兵们奋力操作着各种攻城重武器,赤裸的脊梁上滚动着晶莹的汗珠。队正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号子,为自己的部属指示目标,协调动作。
“嘣嘣”,五十门车弩接连不断地向连云堡倾泻威力巨大的重型弩箭,三尺多长、粗如儿臂的铁羽弩箭一拨拨消失在夜幕中,有些就深深地插进了城墙,立刻被蚂蚁般向上攀爬的唐军敢死队当作了蹬踏的着力点;有些击穿了箭楼的外墙和房顶,引发瓦砾纷飞;有的落入吐蕃兵士群中,血肉飞溅,造成一片可怕的杀伤……
城垛口刀光闪动,那是冲上城墙的唐军在和吐蕃士兵肉搏,形形色色的肢体像秋天的落叶一样从高高的城墙上飘落下来,双方战士都是如此勇猛凶悍,前面的尸体倒下去,后面的勇士接上来,每一轮交锋都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李天郎看到两个浑身是血的唐军士兵正竭力按住一个挣扎的同伴,因滚油烫出的血泡在他们手指间迸裂,剧烈的疼痛使伤者发狂似的尖叫,已经露出少许白骨的手掌疯狂地抓挠着同伴的衣甲。“杀了我!杀了我!快杀了我!”突然他的脸出现在同伴肩头,准确地说,那已经不是一张脸,只是一块缀满烂肉和血泡的破布,要不是肿胀的嘴唇发出含糊的叫喊,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张人脸。
“嚓!”喊声戛然而止,他的同伴手拄插入他身体的刀把,嚎啕大哭起来,“哥啊!哥啊!”
另一个士兵茫然地看看尸体,又茫然地看看自己满手的血迹,蓦然像野兽一般发出一阵嘶吼。接着挥舞着大刀消失在护墙后面,在他身后,千千万万流星般的火箭掠过他的头顶,飞向连云堡漆黑的城墙,点燃了城垛口后的一切可燃物,高大威武的箭楼在大火中崩塌了,发出撕心裂肺的暴响,中箭的吐蕃防守者犹如烂熟的葡萄一样掉下来,淹没在唐军进攻的人潮中……
连云堡依山而建,只有面朝大路的一面地势平缓,只在这里有一大一小两道城门,也是唯一可以展开攻击队形之处,其余三面不是高不可攀的大山,就是被娑勒川所隔断,娑勒川不仅水流湍急,且两岸都是刀削般的百丈悬崖,别说人,就是猴子也休想爬上去!千军万马冲到城下,也只能一队队排上去送死,同时还要忍受侧翼大山子的攻击,处处受制,面面挨打,所以光靠硬攻决然不可行!前三次征讨连云堡,都是唐军死伤惨重,弹尽粮绝,不得不铩羽而归。高仙芝大将军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怎么还是跟前三次一样采取这样吃力不讨好、硬拼消耗的打法呢?
李天郎收回了目光,他看了看前面的高仙芝,攻城的火光在高大将军额头上跳动,统帅依旧镇定从容,发生在身边的血雨腥风似乎根本不在他考虑之列。激战的场面连久经战阵的席元庆、贺娄余润等武将都觉得惊心动魄,更不用说平日里埋头文牍的文官们了,不少人已经魂飞魄散,呕吐眩晕者十之七八。监军边令诚头一个悄悄溜走,接着就是一串,最后文官里只剩下一个脸色发白的岑参还勉强站在那里。
“嘭!”
“大将军小心!”
一支吐蕃人床弩发射的重箭击垮了护墙,翻滚着落入地面,砸倒了一个最前面的牙兵。张达恭用盾牌护住高仙芝,在牙兵掩护下后退。
“慌什么!还远着呢!是大山子发来的弩箭?”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高仙芝不耐烦地推开张达恭。
“没错,大将军,否则他们打不了这么远!”回答的是李嗣业,“大山子居高临下,又在我军侧翼,威胁极大,但是其地势实在险要,三面都是数十丈的悬崖,唯有羊肠小道通之,确可称天堑……”
“大将军!大将军!”汗气腾腾的右陌刀将田珍沿着护墙赶了过来,不待施礼便匆匆报道,“吐蕃人拼死防守,卑职组织五次强攻均未成功,属下将士死伤惨重,五辆撞城车均被焚毁……”
“那就停止进攻!换牙兵营守夜,抽调六千名弓弩手,编为六队,每隔一个时辰放箭五支!其余人马休息,明日再战!”
“大将军……”田珍肩膀处有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铠甲,幸未伤及皮肉,也没来得及拔下,颤巍巍的箭羽随着他的语气可笑地抖动着,就像斗鸡挑逗的颈毛。
“那驻守大山子的吐蕃番狗与主城互为犄角,对我军两面夹击,山上那些贼厮鸟整日叫骂,还将俘获士卒挂在城上开膛破腹,末将请一支兵,无论如何拿下那鸟地方,将山上吐蕃人个个千刀万剐……”
“哼,你怎么冲上去?”高仙芝望着大山子高耸的悬崖若有所思,对田珍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众将面面相觑,都不言语,谁都明白大山子的重要性,但谁都没有好办法。
“娘的,吐蕃狗有本事冲出来,和爷爷真刀真枪地拼个死活,缩在那城里装什么龟孙!”看到狼狈撤回的敢死队,张达恭火星乱窜。
“不拿下大山子,就拿不下连云堡!”段秀实悻悻然地说,“可又怎么拿?大山子虽然守军不过五百,但易守难攻,五识匿国国王跌失珈延便是在山下受袭中箭战殁的,想从那条羊肠小道上去……”众人一个个摇头。
“只有一条路……”李天郎到底忍不住开了口,众人将目光齐齐转向他,“就是那悬崖!”
众人愕然。
“那悬崖少说也有二十丈,陡峭无比,且草木稀疏,山石松动,大风起时,碎石滚滚而下,根本没法攀登!”前锋席元庆遥指大山子悬崖,口水飞绽,“我一来就仔细勘察了地形,那悬崖连老鹰都不敢做窝!当地人称通天崖,说能爬上去的人就能够爬上天去!”
“难道大唐就没有能爬上去的人?”高仙芝悠然冒出一句,“李校尉既然能想到悬崖,难道没想过通天?”
李天郎愣住,没料到高仙芝真的会相中他!感到所有人注视的目光,或惊讶,或鄙夷,或轻蔑,或嘲讽……李天郎呼地站出来,冲高仙芝一拱手:“卑职愿斗胆一试!”
“军中无戏言!校尉可不要轻言斗胆!”高仙芝细眯着眼看着气冲斗牛的李天郎,“你可知你所言的分量?校尉可要细细思量,不要误了刚刚博得的名声!也不要误了军情大事!”
沸腾的热血使李天郎朗声回答:“军中自无戏言!望大将军准末将一试!此乃攻城关键,拿下大山子,可救数千士卒性命,即使牺牲末将一人也足矣!”
“拿不下大山子,你死了也没用!”高仙芝冷冷一笑,“我不管你死不死,我关心的是你有没有本事爬到那天上去!好!就依你!后天一早,本使要在大山子把酒赏日出!袁德!”
“在!”
“他要什么给什么!”
“遵命!”
“张达恭!”
“在!”
“好好照应西凉团!给他们壮壮胆!别叫那些好汉腿软了!”
“遵命!”
“李嗣业!”
“在!”
“精选五百陌刀手,待李校尉爬上悬崖后强攻大山子!”
“遵命!”
“席元庆!贺娄余润!”
“在!”“在!”
“正面强攻,不可松懈!”
“遵命!”
“田珍!赵崇玭!贾崇璀!封常清!”
“在!”“在!”“在!”“在!”
“你等各率本部人马镇守阵脚,随时准备拔城!”
高仙芝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阴森,“连云堡到时候鸡犬不留!”
众将无不凛然。
“李校尉,我等着你!”高仙芝两道寒光直射向李天郎,“别让大唐失望!”
城上传来吐蕃人庆祝胜利的欢呼声,他们成功击退了唐军一整天的强攻,使对方一次次饮恨城下,今天的胜利无疑属于他们,属于坚强的吐蕃王朝!
号声高昂,鼓声震天,火把飞舞。
“嘿……哈……”
“我要让他们永远发不出这样的狗叫……”高仙芝一抖披风,转身回营,“永远!”